第八十八章 谋害
不为出不去桑田,只能回去向赵学尔复命。
“李寒不让你出去?果然......”
赵学尔虚弱地躺靠在床头,不由得眉头微皱。
她高烧不退,虽然现在还能勉强理事,但实际意识已经十分模糊,不过是在强撑而已。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支撑不住了。她之所以还在勉力撑着,不过是因为她不放心把桑田之事交给李寒,所以她还要等一个人来才行。
“果然什么?”
赵学尔说话只说一半,不为十分心急。
赵学尔抬头看了如鱼和不为一眼,叹道:“我向皇上提议推行恩荫制度和爵位继承制度的改革,损害了皇室宗亲和权贵们的利益。李寒是善王之孙,虽然善王之前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对改革之事的排斥,但我对他们并不熟悉,也不知他们是否对我有敌意。”
“所以我才让你们不要把我染了时疫的事情告诉李寒,并且今天早上的时候故意让如鱼不告诉他原因,直接令他封锁桑田,便是想试探试探他究竟会不会听我之命行事。”
结果很显然,李寒并没有听她之命行事。
直到如鱼用整个南唐的农桑时运施压,他才不情不愿地封锁桑田。
甚至他还以此为由,阻止奉赵学尔之命出去办差的如鱼。
由此便可见,他对赵学尔的态度了。
如鱼何等聪明之人,很快便明白了赵学尔试探李寒的用意,立马道:“李寒绝非可信之人,皇后染时疫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们此时身在桑田,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而原本应该保护她们的李寒,却与她们不同心。
若是赵学尔染了时疫的事情被李寒知道了,估计就算胡太医能够把她治好,只怕李寒也会想方设法让她“病死”。
赵学尔点了点头,因为发烧,声音十分低沉地道:“我原本是打算让不为给皇上报信,请皇上派柳弗愠来接手桑田,这样就算我怎么样了,也能安心。却没想到,李寒竟然会拦着不为,不让她出去。”
她深深地抬头看了不为一眼,眼中难掩担心:“怕只怕,他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
就算李寒是善王的孙子,身份高贵,但再怎么也贵不过当朝皇后。
若不是他出了什么,此时应该不敢为难赵学尔的人才对。
他先是不遵赵学尔之令封闭桑田,后来又阻拦不为回京都。
李寒不过亲王之孙,竟敢与当朝皇后为敌,他的这番举动,实在不合常理,令人生疑。
不为此刻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着急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然我趁机硬闯出去?”
赵学尔摇了摇头:“他现在还没有行动,无非两个原因,一是还不能确定我的情况,二是时机未到。你若是你硬闯,不就是在告诉他,我的情况十分危急了,而且已经对他生了疑心,到时候他就算不想动手,也得对我们动手了。”
不为着急道:“不能硬闯,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
当然不可能!
赵学尔抬眸看了不为一眼,虽然她因为高烧,身上没什么力气,但她的眼神之中却充满的坚毅。
她拧眉深思,想着怎样才能向外求救。
还不等她想出办法,小丫鬟在门外报信:宫中来太医了,说是皇上担忧皇后病情,特意遣来给皇后诊治的。
赵学尔未免传染了别人,特命除了如鱼和不为之外,其他人不许进屋。
不为听了十分兴奋,冲着外面喊道:“宫中来太医啦,快让他们进来!”
她转头对赵学尔:“兴许是胡太医诊治错了,让别的太医再诊治一遍也好,说不定皇后只是得了普通的风寒呢?”
如鱼却面露疑色:“可不为根本没来得及向皇上报信,皇上是怎么知道皇后病了?”
如鱼与赵学尔相视一眼,此时她们都想到了一个人:
李寒。
为了赵学尔和诸位妃嫔、命妇们的安全,昨天晚上便由李寒率领羽林军封锁了桑田的各个出口,一般人根本出不去。
今天一早,赵学尔又命李寒封锁了桑田,任何人不能出入,连不为奉她之命出去,都被李寒给拦下来了。
所以能够出去给皇上报信的人,只有李寒。
而皇上这么快就得知消息,并且还派了太医到桑田来。从时间上来看,李寒派人给李复书送信的时间,竟然比赵学尔让他封锁桑田的时间还要早,甚至可能是半夜就出发了。
但赵学尔虽然昨晚就有染病的迹象,但确诊染上时疫却是今天早上的事情。
一来,赵学尔身边有随行的太医,若是普通风寒,胡太医就能医治,根本不必李复书再派太医来桑田。
二来,按照原定计划,赵学尔今天主持完亲蚕礼最后的仪式之后就要回宫了,李寒根本没有特意派人把她得了风寒的消息告诉李复书。
三来,看李寒对赵学尔的态度,不像是紧张到连她得了普通风寒都要立即向李复书禀报的样子。
那么李寒究竟为什么会连夜派人把赵学尔染病的消息告诉李复书呢?
没等她们想明白,便进来了两位太医。
赵学尔认得他们,毛太医和宋太医,他们与胡太医三人,官职最高,医术也最好。
通常她和李复书有个小病小痛的,都是他们来医治。
只是他们的打扮,却让赵学尔大吃一惊。
他们二人竟然都带着面纱!
难道是他们竟然早就知道她得了时疫!?
可连她都是今早才知道自己可能染上了时疫,并且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只对外说染了普通风寒,他们二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得了时疫的呢?
毛太医和宋太医不知道他们给赵学尔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向赵学尔行了礼,讲明了来意:“皇上听闻皇后染病,十分担心,特命我们二人来为皇后诊治。”
赵学尔十分配合地伸出右手,也十分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话。
她紧盯着两位太医的神色,心中十分期待他们能够告诉她:胡太医诊断错了,她只是得了普通风寒。
虽然她之前在如鱼和不为面前表现得很坚强,但那只不过是为了稳定局势,安抚她们罢了。
她纵然身为皇后,也只不过是一个人普通人罢了,怎么会不怕死呢?
何况她理想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实现她的志向和抱负,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她怎么能轻易地就死了呢?
可无论她心中多么期待,毛太医和宋太医的脸色还是越来越凝重:“这......这......”
“这什么?我究竟是不是得了时疫?”
虽然他们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但赵学尔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二人跪倒在地:“皇后确实是染了时疫。”
“轰”地一声,赵学尔心中的希望碎裂了。
“怎么会这样!?”
同样满怀期待的如鱼和不为惊呼出声,再一次的打击让她们忍不住哭出了声。
赵学尔原本因为希望破灭而十分颓丧,看见这两个丫头都在哭,想起除了时疫,她们此时还有一个极为强大的敌人,实在处境艰难,不得不振作起来。
问那两个太医:“你们早就知道我得了时疫?”
毛太医道:“是的,皇上不相信皇后得了时疫,所以特遣我们来复诊,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赵学尔心中一凛,虽然她早就根据他们的打扮,猜到他们早就知道她得了时疫。
但此时得到他们确切地回答,心中还是忍不住震惊:“皇上是怎么知道我得了时疫的?”
听赵学尔这么问,毛太医也十分惊愕:“听说是桑田今日一早传回来的消息,皇后竟然不知道?”
他们不能上朝,只是得了李复书的命令就直接过来了,还以为是赵学尔让人传的消息呢?
赵学尔没有回答毛太医的疑问,进而问道:“‘一早’是多早?你们具体是什么时间知道我得了时疫?”
“一早”这个词太宽泛了,在许多人眼里,只要是中午之前,都叫“一早”。
毛太医想了想,道:“大约是卯处的时候,上朝没过多久,皇上就命人传话,让我们二人速速赶来桑田为皇后复诊。”
“卯初!?”
赵学尔十分震惊,卯初的时候她才被胡太医确诊得了时疫,而皇上竟然同时就得到了消息!?
她此时才终于明白,李寒为什么会连夜派人把她染病的消息告诉李复书了。
因为李寒昨晚就知道她得了时疫!
可连她自己都是今日才得知自己得了时疫,李寒昨晚是怎么知道她得了时疫的呢?
答案不言而喻。
要不,就是李寒在害她。
要不,就是李寒和胡太医两个人联手在害她。
宫中和桑田之中之前从未听说过有人得时疫,而她又久不出宫,根本没有与时疫患者接触的机会。
可她才来了桑田两天,就感染了时疫,加之李寒反常的举动,所以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李寒在她接触的人或者物品上面做了手脚,害她感染了时疫。
而李寒昨晚就知道她得了时疫,胡太医却说她只是得了普通风寒。
要不然,就是他昨晚真的没有诊断出来她得了时疫。
要不然,就是他与李寒联手骗了她,目的是为了拖延时机,寻机对付她。
胡太医此时正在与毛太医和宋太医交换诊断意见,这一身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仙风道骨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出来他竟然是如此恶毒之人。
“胡太医?”
赵学尔轻喊了一声。
胡太医听见赵学尔在叫他,赶紧走到跟前,恭敬地道:“皇后有什么吩咐?”
赵学尔看着他那恭敬地模样,实在看不出他究竟是真的恭敬,还是虚伪的掩饰。
许久,胡太医都没有听见赵学尔的吩咐,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
谁知却忽然听见赵学尔厉声喝道:“不为,拿下!”
不为不知道赵学尔为什么突然让她拿下胡太医,但她向来唯赵学尔之命是从,也不问原因,不等胡太医反应过来,便瞬间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胡太医吓得两腿发软,“扑通”跪倒在地,只呼道:“皇后恕罪!”
他以为是因为他第一个诊断出赵学尔染了时疫,赵学尔心中恼怒,要杀了他泄愤。
所以他不问赵学尔这么做的原因,只为自己求饶。
另外两个太医与胡太医也是同样的心思,吓得赶紧在原地跪了下来,不敢出声。
赵学尔却以为他心中有鬼,才会不问缘由地开口求饶,声音更加凌厉:“你为什么要与李寒害我?”
胡太医正在为自己的老命担忧,听赵学尔这么一问,不由得怔住了,反问道:“我何时与韩将军害皇后?”
赵学尔大声斥道:“还敢嘴硬?就是你与李寒故意让我染上时疫,害我性命!”
胡太医大惊失色,惊呼道:“上天明鉴,我绝不敢谋害皇后!”
他那正义凛然的模样,倒叫赵学尔辨不出真假。
她想了一会儿,继续冷声道:“你昨日就知道我染了时疫,却对我说只是普通风寒,转头又把我得了时疫的事情告诉了李寒。就算不是你害我染上的时疫,至少也帮李寒欺骗了我。”
不等胡太医辩解,赵学尔继续道:“既然不是你害我染上的时疫,只要你交代出李寒让你欺骗我的事实,我可以饶你不死。”
她想过了,胡太医再此之前根本没有接近她的机会,所以故意害她染上时疫的可能性不大。
既然如此,便很可能是李寒在什么地方做了手脚,令她染上了时疫。
然后收买或者诓骗胡太医,让他向她隐瞒实情。
现在只要胡太医能够交代出李寒的恶行,赵学尔便能治李寒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命,乘其不意把他抓住,如此先发制人,或许还能挽回颓势。
谁知胡太医却十分悲戚地道:“今早臣诊断出皇后得了时疫,便以为臣这条老命保不住了。谁知皇后非但没有呼天抢地,悲痛欲绝,亦没有迁怒于臣,反而极为镇定地安排时疫的防治之事,想着济世救人,如此悲天悯人的胸怀,实在常人难以做到。臣心中对皇后只有忠心和敬佩,又怎么会做出欺瞒皇后、谋害皇后的事情呢?”
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倒叫赵学尔给愣住了。
她虽然能够确定是李寒在害她,但实际那些都只是她的猜测,她的手中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李寒在害她。
所以她几次厉声责问胡太医,其实是在诈他的话。
只是没想到,她非但没有诈出胡太医与李寒的勾结之事,反倒诈出胡太医对她的崇敬和忠心。
第八十九章 谋害(二)
虽说人心难测,可胡太医这副天地可鉴的模样,赵学尔实在不愿意怀疑,他竟然会与李寒联手害她。
若是排除了胡太医,那么真正害她的人,就只有李寒一人了。
想来是李寒并不知道,时疫初期的症状跟普通风寒差不多。
所以昨天晚上赵学尔这边一宣太医,他那边便迫不及待地给李复书报信,说她得了时疫。
又或者李寒昨天晚上问过胡太医她的病症,只不过他并不相信胡太医之言,以为是赵学尔交代胡太医向他隐瞒病情。
可李寒究竟为什么要害她呢?
赵学尔实在想不通。
当初李复书决定推行恩荫制度和爵位继承制度改革,因着赵学尔派如鱼说服了李复礼支持改革,皇室宗亲们虽然在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不满,但后面都慢慢地被李复礼和李复政兄弟劝服,所以最后胆敢站出来反对改革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
至少善王就没有明显地表示过他对改革的不满。
既然李寒不是因为改革之事谋害赵学尔,而他们之间又私交甚少,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么李寒究竟为什么要用这么恶毒地办法来害她呢?
赵学尔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其中原因。
不论前因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她身边的人连桑田都出去,更别提向李复书求救了。
她如今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李寒的手上,一旦李寒动起手来,她根本毫无还击之力。
赵学尔想明白了这一点,目光不由落得在了毛太医和宋太医的身上。
如今桑田的出入都被李寒把持着,毛太医和宋太医还能进桑田,必然是经过了李寒的同意。
他们方才说,李复书不相信她得了时疫,所以才派他们来给她复诊,所以他们给她诊断之后,必然还要回去向李复书复命。
李寒既然敢放他们进来,自然也就不会拦着他们出去了。
一想到这里,赵学尔脑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办法,只是......
她能信得过他们二人吗?
如今桑田中的羽林军尽在李寒的掌握之中,若是她和李寒正面冲突,这些人究竟是会听命于她,还是听命于李寒,赵学尔并不能确定。
此时她的决定,攸关她与如鱼、不为等许多人的性命,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她绝不能草率行事。
赵学尔想了许久之后,挥了挥手,示意不为放了胡太医。
捂着脑门儿道:“是我病糊涂了,竟然误会了你和李寒。”
她眼神扫视了一圈胡太医、毛太医、宋太医三人,声音低沉,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方才之事,你们......”
赵学尔故意停顿不说话,用十分威压的目光盯着他们三人。
三人瞬间明白了赵学尔的意思,十分上道,慌忙连声道:“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赵学尔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又看着毛太医和宋太医道:“你们现在立即回宫向皇上复命,顺便帮我给皇上带一封信。”
与此同时,李寒看着从京都传来的信,眉头深皱。
“皇上竟然丝毫都没有猜忌皇后?”
他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身着黑衣,武人打扮,从他凌乱的头发可以看出,他是匆忙赶过来的。
听得李寒问话,他赶紧恭敬地道:“是,王爷说皇上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所以让将军尽快寻机杀了皇后。”
他顿了顿,又道:“王爷还嘱咐将军做得隐蔽点,最好让人以为皇后是得时疫死的。”
李寒把信笺仍在桌上,面上厌烦,恨恨地道:“都是父亲惹得祸!”
黑衣人不敢接话,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李寒才发泄了一句,看了一眼旁边的黑衣人,又觉得自己当着属下的面责备父亲,实在不妥。顿了顿,又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回去跟祖父说,桑田会封闭七日,既然皇后已经感染了时疫,让她病死最好。若是不行,我再寻机会动手。”
黑衣人领命,正准备离开。
这时外间有侍卫报告:“将军,方才从京都来的太医要走了。”
李寒赶紧把桌上的信笺拿起来,随意折了几下放入袖口,低声嘱咐黑衣人道:“先藏起来,我把外面的人引开,你再寻机出去。”
黑衣人慌忙行了一个礼,便往壁柜后面走去。
李寒见他藏好了,这才打开门出去,问那侍卫:“太医人呢?”
侍卫指着外面道:“在出去的地方等着呢。”
李寒点了点头,快步往外走去:“走,去看看。”
他们到了桑田的出口,那里有羽林军守着,那里果然有人等着,只不过却只有毛太医一人。
李寒走到跟前,询问道:“怎么只有毛太医一人,宋太医呢?”
毛太医道:“我们已经确诊皇后得了时疫,为防胡太医一个人照料不过来,宋太医留下来与他一起照看皇后,我一人回去复命即可,还请寒将军放行。”
李寒立即露出担忧的模样:“已经确诊了?那皇后病情如何?”
毛太医面露忧容,摇了摇头:“皇后病情......实在不轻。”
李寒自然知道宫中数毛太医、宋太医、胡太医三人医术最为高明,他都说赵学尔病得不轻,想必赵学尔的病情应该十分严重了。
他心中欣喜,面色却更加担忧:“皇后病重?我今日忙着桑田的时疫防治之事,无暇顾忌皇后那边,没想到竟然病得这样严重。”
他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不知几位太医可想到办法给皇后医治?”
毛太医为难地摇了摇头:“自古以来都没有法子治疗时疫,皇后恐怕......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毛太医这样一说,李寒彻底放下心来,想必不用他动手,赵学尔也时日无多了。
他面上不显,温声道:“今早皇后说了,蚕神嫘祖给她托梦,要妃嫔和命妇们在桑田再呆七日,精心喂养幼蚕,务必所有幼蚕都活了下来,蚕神才会降福于南唐。否则,便要整个南唐农桑无收。为此,皇后还下令封锁桑田七日,任何人不可出入。”
“为防止有人伤害蚕虫,还特意不许妃嫔和命妇们之间串门。毛太医要回宫向皇上复命,自然可以通行,只是为了蚕虫的安全,我还是要例行公事检查一下。”
赵学尔得了时疫,为防他也染病,太医们给赵学尔诊治的时候,他故意推脱有事,没有跟着进去。
但看之前不为那样着急出去的样子,他又担心赵学尔看出了他的阴谋,让毛太医帮她向外界传递什么消息。
虽然看毛太医与他说话的态度,不像是怀疑他的样子。
但他还是要亲自搜查之后,才能放心。
却不想毛太医一听说要搜身,竟然大惊失色,而后十分气愤地道:“这......这......我只是奉皇上之命来给皇后诊治,怎么会伤害蚕虫呢?”
他之所以表现得这么气愤,一是因为李寒要求搜身,让他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
二嘛,便是因为他身上还带着赵学尔让他转交给李复书的信。
虽然赵学尔方才说她是病糊涂了,才会怀疑还是李寒和胡太医在谋害她。
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赵学尔的解释。
而且他身为太医,深知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染上时疫,必定是接触了病源,或者接触过病患,才会染上时疫。
皇宫和桑田之前从未上报过有人患了时疫,赵学尔久居宫中,更没有机会接触病源或者病患。
却到了桑田不过一天的时间,就染上的时疫,这要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他自己都不相信。
只不过他身份低微,不敢搅和进这些皇亲贵胄们的争斗之中,所以才没有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罢了。
却没想到赵学尔自己猜到了。
赵学尔就算病了,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命毛太医给李复书传信,他自然不敢拒绝。
却没想到李寒防赵学尔防得这么紧,竟然连只是为她诊治过的毛太医的身都要搜。
李寒谋害可是当朝的皇后,自然处处小心谨慎,而且异常敏感。
他见毛太医这么大的反应,便对他起了怀疑,语气稍有不善:“这是皇后的命令,毛太医难道要抗命?”
毛太医自然不想让李寒知道他身上带着赵学尔的信。
只是看李寒的样子,若是不让李寒搜身,恐怕他今日是难以走出桑田了。
他封皇命而来,自然不敢耽搁时间,让李复书多等,便只好同意让李寒搜身了。
李寒搜查得十分仔细,唯恐毛太医夹带了什么东西出去。
忽然,他在毛太医左手手腕处捏了两下,眼神瞬间变得极为锋利,盯着毛太医的眼睛,冷声道:“这里面藏了东西。”
毛太医的心提到嗓子眼,眼睛也不自觉地眨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哦......哦......确实是有东西,但是却与蚕虫无关。”
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在李寒看来简直就是做贼心虚,立即喝道:“拿出来!”
毛太医赶紧捂紧袖子,摇了摇头道:“这可不行,这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若是损坏了,丢了官职是轻的,只怕性命不保。”
听毛太医这么一说,李寒心中警惕更甚。
若是毛太医自己的私人物品,怎么可能只拿出看一下,就让他“丢了官职”,甚至“性命不保”?
李寒心中更加觉得,毛太医袖子里藏的东西必定与赵学尔有关。
他更加用力地抓着毛太医的左手手腕,厉声喝道:“拿出来!”
李寒是练武之人,力道非同一般,他一用力,毛太医立即吃痛,哀声求道:“我拿出来,我拿出来,寒将军快快放手,我都手腕都快断了!”
李寒这才放开,但一双如鹰般的眸子,却盯着毛太医的左手手腕不放。
毛太医揉了揉被李寒捏痛的手腕,才慢慢吞吞地拿出藏在袖子里的东西。
是一个包裹得十分严实的帕子。
毛太医一层一层地揭开帕子,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一块玉佩。
玉佩,是赵学尔的凤纹玉佩。
信,是赵学尔写给李复书的信。
信封上面写着“皇上亲启”四个字,落款是“赵学尔”。
李寒眯了迷眼睛,一把将信从毛太医手中抢了过来,准备拆开来看。
毛太医赶紧喊道:“寒将军小心,这是皇后写给皇上的信,若是弄坏了,你我可都赔不起!”
李寒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十分犹豫地看着手中的这份信。
他眼睛又不瞎,自然知道这是赵学尔写给李复书的信。
只是赵学尔虽然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
但,毛太医却不是。
若是他当着毛太医的面,拆了赵学尔写给李复书的信,若是被李复书知道了,就如毛太医所说,丢了官职都是轻的,恐怕性命难保。
可他若是不拆开来看这封信,心中又实在放心不下,唯恐赵学尔给李复书信上的内容对他不利。
他盯着手中这封信,实在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毛太医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怯怯地问道:“寒将军,你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还给我,这可是皇后写给皇上的信,但凡损伤一点,你我都担不了责。”
此时李寒眼睛虽然还盯着手中的这封信,心中却在想,要不要杀了毛太医灭口。
他实在想知道赵学尔给李复书的信里写了什么,可他看过这封信的事情,又必然不能让李复书知道。
所以只有杀了毛太医,他才能得知这封信里的内容。
可他若是杀了毛太医,李复书等不到人回去报信,心中必然起疑。
一旦李复书对他生了疑心,以此为线索调查赵学尔感染时疫的原因,恐怕连他与善王谋害赵学尔的事情便会藏不住了。
不过须臾之间,李寒心中的念头已经颠来倒去地转变过无数次。
最终他还是没有拆开信封,也没有还给毛太医,而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皇后给皇上写了什么?”
他盯着毛太医的眼睛,但凡毛太医有一丝说谎的迹象,他手中的剑便要忍不住收割人头了。
第九十章 生死一线
若是寻常有人这么问,毛太医定然要骂回去:“皇后写给皇上的信,你也敢打听?”
只是此时他的性命都捏在李寒手中,不仅不敢骂他,还要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信中的内容:
“皇后说她感染了时疫,这几日又与妃嫔、命妇们接触甚多,说不定妃嫔、命妇、宫人、侍从们之中也有人染上了时疫。未免把疫症带回京都和宫中,危及皇上和京都百姓,所以不但自请封锁桑田,未免有人寻机逃出去,还请求皇上再增兵助寒将军封锁桑田,直到疫情结束。”
“皇后还对皇上说,桑田离京都不过几十里,桑田之中发生了时疫,她十分担心京都也有人得了时疫,所以特意交代皇上要提前做好京都和宫中的时疫防治之事,切记不可大意。”
毛太医说起赵学尔给李复书的信,一反方才的紧张模样,面上十分从容。
李寒却更加怀疑:“皇后对皇上说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面对李寒怀疑的目光,毛太医却更加镇定:“皇后心中牵挂皇上,特意问了我们时疫防治之事。而且皇后已经病得无法持笔,是由她口述,如鱼姑娘秉笔写的信,我自然知道皇后给皇上写了什么了?”
他之所以如此镇定,倒不是他心里素质多么过硬,也不是他多么会表演,而是赵学尔给李复书信中的内容确实就是如此,根本没有半句话对李寒不利。
时间回到两刻钟前。
赵学尔说要毛太医替她传信给李复书。
一旁的胡太医立即阻拦:“皇后,万万不可!”
他这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赵学尔是皇后,令毛太医给她带封信给皇帝,胡太医竟敢出声阻拦,实在无礼。
胡太医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十分不妥,忙解释道:“寒将军奉皇后之命封锁桑田,执法严谨,连不为姑娘都不让出入。此时皇后让毛太医传信给皇上,恐怕......恐怕......”
他慌忙之间为方才不恰当的举动找借口,因为没有想好理由,所以越解释越解释不下去。
只是他虽然没有说清楚,但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寒防赵学尔防得这么紧,连不为都不让出去,一旦赵学尔在给李复书的信中说了对李寒不利的话,而这封信又被李寒给截了下来,到时候恐怕他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性命不保。
赵学尔此时方能确定,胡太医是真的没有与李寒一起害她。
不然胡太医根本不可能这个时候开口阻止她。
赵学尔笑了笑,轻声道:“放心,寒将军守卫桑田有功,我自然不会说什么对他不利的话。”
所以,就算李寒此时当真胆敢拆了赵学尔的信,也发现不了什么。
毛太医此时沉着的模样,李寒也实在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他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把信还给了毛太医,挑了挑眉,故作轻松地道:“原来是皇后给皇上的信,毛太医不早说?倒叫我差点冒犯了皇后。”
赵学尔得了时疫,若是寻常人,早就哭天抢地,悲痛欲绝了。
李寒实觉得赵学尔还能够在太医们面前维持皇后的体面就已经不错了,实在不相信她此时还有理智怀疑是他做了手脚,害赵学尔染病。
更不相信赵学尔若是得知了她染病的真相,此时还敢堂而皇之地呆在桑田而无所异动。
未免事情败露,李寒还是决定不看赵学尔的信了,并且饶毛太医一命。
毛太医重新把赵学尔的信和玉佩用手帕包好,郑重地放进袖子里,与李寒告辞离去。
他回了宫以后,慌忙去见李复书,把赵学尔真正要他带的话传给李复书:“皇后昨夜不适,梦见蚕神嫘祖托梦,祭祀时有人十分不虔诚,惹怒了蚕神。蚕神嫘祖让皇后与诸位妃嫔、命妇们在桑田再呆七日,且各自亲自照料她们手中的幼蚕,必须每一只幼蚕都活着,才肯降福泽于南唐,保佑农桑顺遂。否则就要降灾害于南唐,农桑无收。”
“为防止有人伤害幼蚕,皇后今日一早就命寒将军封锁了桑田,不许任何人出入,也不许任何人串门。谁知今早卯初,皇后就被确诊得了时疫。想来词蚕神预料到桑田又时疫发生,所以才托梦给皇后,目的就是要皇后封锁桑田,且把众人都隔离开来,以防止时疫蔓延。”
“皇后担心一旦桑田之中的人得知发生了时疫,恐怕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说不定会有人冒险逃出去。但寒将军带去桑田的羽林军有限,皇后担心寒将军一个人照管不过来桑田,所以请皇上立即命柳尚书带兵去桑田增援,以免有人把疫症带了出去,一旦时疫蔓延,恐怕危及皇上和京都百姓。”
赵学尔让毛太医带给李复书的话,竟然没有一个字是对李寒不利的。
一来,她染了时疫,生死未卜。
一旦她和李寒正面冲突,实在不知道毛太医究竟是会站在她那边,还是会倒戈李寒那边。
所以,她不敢在毛太医面前说对李寒不利的话。
二来,她手中没有李寒害她的罪证,一切只不是她的猜测。
所以,她也不能在李复书和毛太医面前直接说李寒害她染上时疫,一旦她将来找不出证据,便成了她污蔑李寒。
是以,她只让毛太医与李复书说了桑田之中发生的事情,和她让李复书派兵增援桑田的事情。
只不过她要求毛太医,要把她说的话完完全全地传达给李复书。
不增一字,不减一字,不改一字。
她相信以李复书的聪明才智,必定能够听懂她的意思。
果然,李复书疑惑地道:“卯初?你确定皇后是今早卯初的时候才被确诊得了时疫,而不是昨天晚上?”
毛太医心中明白李复书为何这么问,十分肯定地道:“皇后确实是今天早上卯初的时候才被确诊得了时疫。”
“那昨天晚上呢?不是说皇后昨天晚上就身体不适?”
李复书面色凝重起来。
毛太医回道:“因时疫初期症状与普通风寒差不多,所以昨天晚上的时候,胡太医以为皇后只不过是得了普通风寒。”
李复书心中十分震惊。
他终于明白,赵学尔为什么明明给他写了一封信,却还要毛太医带了许多话给他。
因为这些话实在至关重要,关乎赵学尔的性命!
桑田到京都,至少得半日的功夫才能到。若是赵学尔今早才被确诊得了时疫,那么善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上朝的时候就收到李寒的消息的。
除非他们祖孙二人事先就知道赵学尔一定会染上时疫。
可善王和李寒又不是蚕神,怎么能预知时疫之事呢?
答案只有一个,赵学尔之所以会染上时疫,都是他们祖孙二人的阴谋。
联想今天早上善王对赵学尔污蔑,李复书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不止是想废黜赵学尔,而是想置赵学尔于死地!
赵学尔定然是看出了他们的阴谋,所以才急着让他派柳弗愠去接管桑田。
并不是因为担心李寒一个人照管不过来桑田,而是赵学尔身边没有信任之人,担心会无声无息地丢性命。
而赵学尔病重,势必没有余力查找李寒谋害她的证据。未免被李寒反咬一口,她现在还不能宣扬李寒谋害她的事情,所以赵学尔只能如此隐晦地向他求救。
李复书一领会到赵学尔的用意,立即嘱咐唐谨道:“让柳弗愠赶紧带一千羽林军去桑田保护皇后!”
这个时候还没有下值,柳弗愠多半还在政事堂办公。
唐谨为难地道:“可柳尚书今日去了南城军营巡视,此时并不在宫中。”
宫中距离南城军营,最快也有一个时辰,这一来一去,就是两个时辰。
李复书实在害怕,赵学尔在这两个时辰里就被李寒给害了,急道:“等不了柳弗愠回来,你赶紧去通知良王,让他立即带羽林军去接管桑田,务必保证皇后的安全,把李寒抓......”
李寒胆敢谋害赵学尔,李复书心中是既惊又怒。
但想起李寒是善王子孙,和他还是隔了代的堂兄弟,身份尊贵。
若是在没有罪证的情况下,仅凭李寒向京都报信的时间与赵学尔被确诊感染了时疫的时间存在差异,便抓了他,是很容易被他翻供逃脱的。他甚至可以说是赵学尔和胡太医故意污蔑他、陷害他。
为了还赵学尔一个公道,也为了弄清楚善王祖孙究竟为什么要谋害赵学尔,李复书决定暂时不抓李寒。
他与唐谨道:“让良王把李寒看起来,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但是一定要注意,务必不能打草惊蛇,秘密调查出皇后感染时疫的原因。一旦确定皇后染上时疫是李寒所为,便立刻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回京都受审。”
唐谨立即领命而去。
李复书看着唐谨离去的背影,心中为赵学尔的安危担忧。
他实在没有想到,赵学尔昨日早上还活泼泼地与他道别,今日竟然就遭了这么大的难,被人污蔑、陷害,生死难料。
他与赵学尔成亲两年,两人共患难,同生死,一起经历了太多太多。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赵学尔竟然会突然离他而去。
直到此时,他才忽然发现,赵学尔在他的心目中多么重要。
尽管他们的结合是各取所需的结果,但李复书知道,他们之间已经绝不是赵学尔为他效命,而他帮赵学尔实现志向和抱负的关系了。
他们之间多了更多的信任、亲密和依赖。
天色将暗,李复礼率领一千羽林军赶赴桑田。
与此同时,赵学尔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因为李寒决定不等赵学尔病死了,而要亲自动手,杀了赵学尔。
他之所以会改变计划,是因为赵学尔让毛太医带给李复书的信。
虽然他没有看赵学尔写给李复书的信,但毛太医说得很清楚,赵学尔让李复书尽快派人带兵来桑田支援他。
而一旦李复书派了别人来桑田,将来若是赵学尔命大病不死,他便再难以有下手的机会了。
所以他打算在今天晚上,悄悄地杀了赵学尔,然后伪装成病死的样子。
只是他还没有动手,便听到侍卫来报,赵学尔把他手下的三个都尉叫走了。
李寒立即心中生疑,赵学尔若是有事,应当找他才对,怎么会去找他的属下?
而且还是三个人一起叫走?
这明摆着就是不信任他,要孤立他。
李寒正准备要对赵学尔动手,此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异常心惊。
他唯恐赵学尔把这三个人叫去,是为了对付他。
虽然这三个人一直是跟着他做事,但他也不能确定,一旦他和赵学尔正面冲突,这些人究竟是会站在他这一边,还是会站在赵学尔那边。
他心中生疑,便一刻也不能等,快步往赵学尔歇宿之所走去。
因着桑田重的羽林军都是听李寒之命行事,所以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赵学尔的房门外。
赵学尔房门紧闭,外间也没有看守之人,李寒心中疑惑,便贴着门边偷听起来。
这一听可不得了,赵学尔竟然当真在策反他的三个手下对付他!
赵学尔会怎么做,也是无奈之举。
她不知道毛太医究竟能不能顺利地回到宫中,又能不能完全地把她的意思表达给李复书,又或者李复书能不能明白她全部的用意。
总之,一切都是未知。
所以她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李复书的身上,她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原本她还打算多留一些时间等李复书派人来救她,那么她就不必冒险了。
可她从昨天晚上烧到今天,虽然有胡太医和毛太医的照料,但她今日一直在费思劳神,根本没有停下来休息过,所以此时渐渐意识模糊,竟然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担心自己一旦昏迷不醒,恐怕如鱼和不为对付不了李寒,这才让不为把李寒手下的三个都尉都叫了来。
虽然这三个都尉是李寒的手下,但他们都是朝廷之臣,南唐之臣,赵学尔就不信,他们竟然都会跟着李寒犯上作乱。
而且策反这三个都尉,也是她现在能够想到的对付李寒的唯一办法了。
第九十一章 生死一线(二)
赵学尔靠在床头,放在被子上的手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腕,竭力保持清醒。
她面色沉静,看着站在床头的三个都尉,没有说话。
若是寻常,赵学尔连李寒都见得少,更别提见他们这些都尉了,可今日赵学尔却把他们三个人同时召集了过来。
此时屋子里门窗紧闭,空气中飘着十分刺鼻的药味,气氛十分沉闷。
都尉们原本就因为第一次得了赵学尔的召见而十分紧张,再加上赵学尔一直看着他们不说话,他们便越发紧张,低垂着眸子不敢说话,额头冷汗直冒。
赵学尔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认真观察他们脸上的神色,不解,恭敬,甚至害怕。
很好,这就是她想要看到的。
赵学尔声音低沉,淡淡地道:“今日我派不为出去办点事情,是谁拦着不让她出去?”
三个人一听,都茫然四顾,不知道赵学尔为何会这么问。
马文是三人之中资历最深的,他回话道:“不知皇后所问何事,今日我们三人都没有见过不为姑娘。”
虽然赵学尔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却都认识赵学尔,对她身边的如鱼和不为也是久闻大名。
不仅他们认识,他们手下的人对如鱼和不为也不会陌生。
所以就算当时他们没有在场,时候也必然会把这件事情报给他们。
既然没人来报,那么便是不为今日没有去过他们的辖区。
所以他们此时都不知道赵学尔所问何事。
“哦?”
赵学尔挑了挑眉:“这么说你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三个人齐齐摇首:“我等确实不知道不为姑娘的事情。”
赵学尔眉头微蹙:“出口处是谁在负责?”
三个人都说不知道这件事情,难道拦着不为不让出去的人是鬼吗?
马文回话道:“出口处是寒将军亲自负责。”
赵学尔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李寒此次桑田之行,当真是早有准备要置她于死地。
否则他也不会早早地就做了安排,命人专门守着桑田的出口处,防止她的人出入。
同时,她心中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李寒没有把这件事情交给这三个都尉,想必这三人并不是他的人,那么她要策反他们对付李寒,也就容易多了。
赵学尔正这么想着,忽然呼吸困难,急促地咳嗽了起来。
如鱼和不为都赶紧过来为她顺气,待赵学尔停歇下来,她们看见赵学尔的面色竟然隐隐发黑。
不为率先沉不住气,惊呼:“皇后......”
赵学尔赶紧抬手止住不为的话头,她靠着床头,坐直身子,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二人退下。
赵学尔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气息,才道:“你们虽然受李寒统领,但你们须得知道,你们是朝廷之臣,是南唐之臣,你们是皇上的臣子,而不是李寒的家臣。”
她话音刚落,马文三人齐齐跪倒在地,慌忙道:“皇后明鉴,臣等誓死效忠皇上,断断不敢有二心!”
赵学尔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现在我命你们三人代替李寒接管羽林军,和桑田中的一应事务。即刻起,你们直接听我之命行事,而不是受李寒的差遣。”
“这......这......”
马文三人不知道赵学尔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又不敢违背她的命令,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学尔此时胸中气闷,脑中一片混沌,她看着这三人的反应,心中着急,却面色不显:“怎么?你们不愿意?”
马文犹犹豫豫地道:“不敢违抗皇后旨意。只是......只是寒将军......”
虽然赵学尔在极力控制自己,但马文三人还是看出她病得十分严重。
他们三人虽然认得赵学尔是皇后,但他们实际从未与赵学尔有过什么交集。
赵学尔要削了李寒的权力,提拔他们三人上位,虽然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但赵学尔此时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在他们看来,她的举动不过是病人在耍脾气,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若是现在他们趁机踩着李寒上位,将来李寒又重新得回权势,恐怕他们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赵学尔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但他们这样犹豫的模样,让她心中不安。
她心中着急,脑子也跟着发昏,她十分清楚,自己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她必须要在自己意识不清之前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否则一旦李寒有了动作,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样想着,面色便严肃起来:“李寒自恃皇室身份,不服从命令,难道你们也要学他吗?”
她没有时间再慢慢地与他们讲什么道理,最快的办法只能是以权压人。
否则一旦她倒下来了,便连这唯一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赵学尔就算病了,她也是皇后,身份尊贵。马文三人自然不敢抗命,他们正准备磕头领旨,突然房门自外向内打开,撞击到墙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众人都被这一声巨响给惊到,纷纷往门口望去,竟然是李寒站在门外。
李寒竟敢不经过通报,擅自闯入赵学尔的房间,实在震惊了众人。
赵学尔看着李寒,面色十分凝重,眼中甚至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恐惧。
不为和如鱼立即挡到赵学尔的床前,神色极为防备。
不为把手放在剑柄上,一旦李寒敢靠近赵学尔,她便拔剑跟李寒拼了。
马文三人先是被李寒胆敢闯赵学尔屋子的举动给吓到了,而后又想起方才赵学尔命他们取代李寒,也不知道李寒听见没有,因此心生愧疚,不敢面对李寒。
他们方才的话,李寒当然听见了,而且他刚刚好听见了赵学尔要马文三人取代他的话。
他看着这一屋子生态各异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赵学尔脸上,看了半晌,忽然扯起嘴唇阴森森地笑了起来:“皇后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找我就好了,把他们找来做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赵学尔的方向走去。
不为立马拔出剑对着李寒,大声喝道:“再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你!”
虽说不为的武功还不错,但她十四岁才开始学武,在从小习武且有名师教导的李寒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李寒脚步不停,眼睛仍然盯着赵学尔,缓缓地向前走去。
自李寒进屋,赵学尔便盯着他,从他的眼神中,赵学尔看到了死亡。
在李寒的眼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所以李寒才敢明目张胆地闯入她的屋子。
李寒此时踱在地上的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赵学尔的心上。
赵学尔终究支撑不住,昏倒在了床上。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想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皇后!?”
一直守在赵学尔身边的如鱼哀声叫道,眼泪瞬间滚落在地。
一直与李寒对峙的不为听见如鱼的声音,回头见赵学尔倒在床上,心中大惊,一把扔了手中的剑,扑到赵学尔身上啕嚎大哭。
李寒挑了挑眉,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躺倒在床上的赵学尔,心想她死得真及时,倒不用他动手了,只是......
他看了看不为和如鱼,又转头看了看马文三人,心下叹气,虽然赵学尔不用他动手了,但这么多人看见了他闯赵学尔的寝房,若被李复书知道,也是死罪难逃。
不为和如鱼这两个贴身丫鬟肯定是不能留的,但马文三人......
若是一下死的人太多,而且还都是军中将领,恐怕又要惹人生疑。
但若是不杀了他们,一旦泄露了风声,只怕后患无穷。
正当李寒为如何处理后续之事而烦忧之时,忽然听见不为的欢呼声:“皇后没死!皇后没死!”
原来赵学尔只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但却还有气息。
不为声音中藏不住的喜悦,把李寒的计划再度打破。
李寒眼中闪着寒光,大步向赵学尔走去。
不为听到身后异动,立即跳跃起来,拾起地上的剑,拦在李寒身前,大声喝道:“李寒,你竟谋害皇后!?”
李寒冷笑道:“我只不过是臣子,怎么敢谋害皇后?”
但他虽然这么说着,却脚步不停地往前逼近。
不为心知她武功不敌李寒,因此只大声呵斥,虚张声势,却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李寒的步步紧逼,她只能步步后退,直到退到赵学尔的床前,退无可退。
正当不为无计可施之时,只听身后的如鱼大声叫道:“几位都尉身为朝廷之臣,难道要看着李继弑杀皇后吗?”
不为听了如鱼的话,喜不自胜,立即转头对一旁的马文三人叫道:“对对对!你们是朝廷之臣,应该保护皇后的安危。李寒犯上作乱,要对皇后不利,你们快杀了他!”
众人都向一旁的马文三人看去。
一边是身份尊贵却只接触过一次的皇后,一边是与他们日日相处的顶头上司,马文三人踟蹰这不知道该怎么办,因此方才一直躲在角落里没有动作。
此时如鱼提起了他们,他们便必须要做一个选择。
马文三人毕竟身为南唐臣子,且对朝和李复书从无二心,他们不自觉地走到了赵学尔的床前,站在李寒的对立面,期期艾艾地道:“将......将军......”
他们不知道李寒和赵学尔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也不知道李寒为什么会竟然大逆不道要谋害赵学尔,所以他们想劝李寒罢手,有不知道该怎么劝。
有了他们三人保护赵学尔,如鱼和不为总算能够稍微放下心来。
李寒却面色阴冷,语气不善:“你们要与我为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若是马文三人当真要与他为敌,也不过再添上三条人命。虽然后面会难处理一些,但他若是现在收手,他必然死路一条。
而且,为了父亲,他也没办法收手。
马文赶紧道:“我们不想与将军为敌,但我们身为南唐臣子,便要保护皇后的安危。”
李寒盯着马文三人,半晌,突然哈哈大笑:“你们保护皇后,可皇后却保护不了你们!你们可知,皇后得的是什么病?”
“风......风寒?”
未免引得人心惶惶,即使李复书派了太医来给赵学尔确诊了,她仍然没有向外宣扬她的病情,只说是得了时疫。
而李寒担心若是赵学尔得时疫的消息传出去,会引起桑田之中的暴乱,到时候外面人多口杂,他便不好找机会对赵学尔下手了。
所以直到此时,马文三人都还不知道赵学尔得了时疫。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李寒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答案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李寒看着他们的脸色,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时疫。”
“时疫!?”
马文三人同时惊呼出声。
他们原本站在赵学尔的床前,与李寒对立。
此时都一股脑地往门口的方向跑去,一直跑到李寒身后,才停了下来。
时疫是传染之症,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且时疫发起来急,病症重,死亡率高,根本没有法子治疗,一旦染上,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因此,人人谈之而色变。
李寒看着他们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的模样,心中十分满意。
不为和如鱼却气急。
如鱼赶紧喊道:“你们不要听他瞎说,皇后只不过是得了普通风寒,而且她一定会好的!只要你们现在能够保护皇后安全,日后皇上和皇后必定对你们重重有奖赏,加官进爵,封侯拜相,什么都可以!”
只是如鱼虽然位赵学尔辩解,马文三人一想到赵学尔方才那病病歪歪的样子,明明昨天白天还好好儿的一个人,今天竟然就病得昏死了过去,他们怎么也不相信赵学尔是得了普通风寒。
三个人都缩在李复书的身后,不肯再靠近赵学尔半步。
毕竟赵学尔的命虽然重要,但他们自己的命更重要。
如鱼许诺的那些好处虽然诱人,那也得他们有这个命享受才行。
若是他们为了赵学尔而与李寒为敌,结果赵学尔却得病死了,他们为一个快死的人与亲王之孙为敌,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第九十二章 太医
不为和如鱼却气急。
原本有了马文三人的保护,她们便可以撑到李复书派人来救赵学尔。
可这三人听到赵学尔得了时疫之后的反应,让她们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为了得到他们的保护,如鱼赶紧喊道:“你们不要听他瞎说,皇后只不过是得了普通风寒,而且她一定会好的!只要你们现在能够保护皇后安全,日后皇上和皇后必定对你们重重有赏,加官进爵,封侯拜相,你们想要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如鱼许诺的好处十分诱人。
只是马文三人却都缩在李复书的身后,不肯再靠近赵学尔半步。
再大的好处,也得他们有命享受才行。
明明昨日白天还好好儿的一个人,今天竟然就病得昏死了过去,他们怎么也不相信赵学尔只是得了普通风寒。
虽然赵学尔的命很重要,但他们自己的命更重要。
若是他们为了赵学尔而与李寒为敌,结果赵学尔却得病死了,他们为一个快死的人与亲王之孙为敌,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
不为急红了眼睛,用剑尖指着他们三人,恨不得当场劈了他们。
可连一个李寒她就对付不了了,她又怎么能杀得了他们四个人?
如鱼和不为回头看了赵学尔一眼,不由得心中绝望,难道她们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可赵学尔是皇后啊,她一生大公无私,为国为民,做了无数好事,她怎么能就这样屈辱地死在阴险小人的阴谋之下?
正当如鱼和不为灰心丧意之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怒吼:“贼子,休要伤害皇后!!”
不为和如鱼大喜过望,难道是李复书派的人到了?
李寒和马文三人则大惊失色,慌忙转身往外逃去,结果迎面两团白雾向他们袭来,他们瞬间眼前一片模糊,且头晕目眩。
只不过一瞬间,李寒就看清楚了来人。
并不是李复书派来的人,而是胡太医和宋太医。
他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李寒揉着眼睛想要恢复视线,忽然察觉到有人向他靠近。
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练武之人对危险尤其敏锐,他随意挥剑一划,便中伤来人。他紧跟着向前一刺,准备结束这个胆敢冒犯他的人的性命。
“胡太医!?”
不为大叫一声,一个跳跃过来替胡太医挡住那致命的一剑,而后与李寒交起手来。
胡太医躺在地上,右中拿着银针,左手捂着右手手臂,鲜血从指缝中汩汩地往外淌。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包扎自己的伤口,便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如鱼的身边。
如鱼看见胡太医,十分诧异:“胡太医?你怎么来了?”
毕竟胡太医与他们并不熟悉,此时这场景,若是一般人遇上,为了保住性命,恐怕都会远远地避开。
胡太医低声急道:“如鱼姑娘,不要说这么多了。那不过是普通的麻醉粉,管不了多久。我们拖住李寒,你赶紧带着皇后往外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尽量往人多的地方去,也许会有人出来帮忙。”
如鱼往前面打斗的方向看去,因为李寒眼睛看不清,且中了麻醉粉,有些无力。所以不为暂时占了上风,刺中了他好几剑。
而马文三人却功夫不如李寒,其中一个人已经被宋太医用银针扎脖子给扎死了。
可宋太医也中了他一剑,此时正躺在地上,想必伤势不轻。
马文和另外一个都尉大约是眼中进了太多麻醉粉,此时都有些眩晕的躺靠在墙上,用力地揉着眼睛。
他们打斗了这么长时间了,却还没有人来,想必这附近和这院子都被李寒清理过了。
胡太医和宋太医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且二人都受了伤,一旦李寒和马文二人恢复过来,恐怕就算加上不为,他们也难逃一死。
只有趁此机会把赵学尔带出去,引起桑田众人的注意,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可不为和胡太医、宋太医恐怕就......恐怕就......
如鱼看了看不为,又看了看胡太医和宋太医,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她躬身向胡太医拜了拜,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哽咽着说不出口。
胡太医赶紧把如鱼扶了起来,急道:“都这个时候了,如鱼姑娘就别犹豫了,快带着皇后出去吧!”
如鱼也知道不能再耽搁,赶紧擦了擦眼泪,在胡太医的帮助下,把赵学尔背到了身上。
她十分费力地走到了门口,这时李寒发现了他们,想要过来阻止,却被不为拦住不能脱身。
他大叫道:“马文,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杀了皇后!?”
马文二人被李寒一提醒,都向如鱼看来。
他们原本与赵学尔无冤无仇,并不想杀赵学尔。
但方才他们在李寒和赵学尔之间选择了李寒,若是赵学尔逃了出去,不但李寒要死,恐怕他们二人也要死。
所以他们现在与李寒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只有帮李寒杀了赵学尔,他们才能一起活命。
马文二人已经休息了好一会儿,虽然还有些乏力,且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但依他们二人之能,要对付如鱼和已经昏死的赵学尔却容易得很。
他们扶着墙,很快就在门边赶上了如鱼。
马文拿剑向赵学尔刺了过来,如鱼赶紧带着赵学尔趴到地上,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马文却因为用力过猛,又眼睛看不清楚,被如鱼绊了一下,往前跌走了几步。
虽然赵学尔十分纤瘦,但如鱼也生得很是纤弱,赵学尔压在她的身上,她一时竟然爬不起来。
这时另一个都尉的长剑却已经刺了下来,如鱼赶紧抱着赵学尔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避开了剑锋,但如鱼的肩膀还是被剑刃给划到了。
与此同时,众人听到一声激烈的惨叫声,原来是胡太医用带血的手从后背把一大把银针扎进了那都尉的脖颈,银针拔出,都尉身亡倒地,血溅了胡太医一脸。
胡太医看着手中的带血的银针,他这辈子都只用这银针救过人,而没用这银针杀过人。
只是他还来不及感伤,一柄长剑从后背穿胸而过。
长剑拔出,胡太医倒地不起。
原来是马文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给了胡太医一剑。
“胡太医!?”
如鱼尖声叫道。
她这一声立马吸引了不为的目光,不为见马文竟然拿剑对着赵学尔和如鱼,顿时五内俱焚,不顾她正在与李寒交手,一个飞身便向马文刺来。
马文抬手挡了两招,但不为此时正愤怒之中,招招拼尽全力,马文招架不住,被穿胸而死。
不为转身回去扶赵学尔和如鱼,却不想迎面被李寒手中的长剑穿腹而过,并且一脚把她踢出去,撞到了房间中间的桌子上才跌落在地。
不为受如此重击,仍然惦记着赵学尔,可她却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看着李寒向赵学尔和如鱼走去的身影,留下了绝望的泪水。
“不为!?”
如鱼正在为不为的伤势担忧,却看见李寒拿着滴血的剑朝她走来。
不为、胡太医、宋太医都倒在血泊里,生死不明。
赵学尔昏死了过去,如鱼又纤纤弱质,不会武功,
此时再没有人能够阻挡李寒屠杀的步伐了。
李寒走到赵学尔和如鱼跟前,高举着长剑,向赵学尔刺来。
这时如鱼突然扑倒在赵学尔的身上,就算是要死,也让她先死吧。
先死和后死,不过相差几秒钟而已。
但或许就是那几秒钟,就能够等到人来救赵学尔呢?
如鱼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
“噗”的一声,是利器进入身体的声音。
如鱼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疼痛。
李寒不是迫不及待地要杀了她们吗,怎么还不动手?
她迷迷茫茫地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一双做工极为精致的乌皮靴。
她慢慢地往上望去,看到一片衣角。
不是李寒?
因为这个人穿的是亲王常服。
直到看见这个人的脸,他竟然冲她笑了一下。
如鱼也不自觉地回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然后......
然后昏了过去。
十日后。
宋太医躺在床头,而他对面坐在宽大圈椅上的是赵学尔。
赵学尔的时疫之症已经治好了,可宋太医那天为了救她而受的剑伤却还没有好。
赵学尔从毛太医那里得知她可以出房间了,便立马来探望宋太医,听他讲胡太医的事情。
那天赵学尔要与马文三人说话,便把胡太医和宋太医给打发了出去。
但赵学尔的病情离不了他们二人的照料,久不见赵学尔身边的人来找他们,胡太医便自己来了赵学尔的院子,谁知赵学尔的院子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心怀疑惑地走进了院子,却看见赵学尔的寝室内,李寒正在与不为打斗。
他心中大惊,虽然隐约知道是李寒在害赵学尔,却想不到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杀害当朝皇后!
他躲在外面偷看了一会儿,发现不为打不过李寒,赵学尔危在旦夕。
他并没有犹豫多久,便赶紧回了住处,东翻西找起来。
宋太医见状,问道:“你不是去看皇后了吗?究竟怎么样了?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又翻箱倒柜地做什么?”
胡太医急着找东西,没工夫回答他。
宋太医便自己吓自己:“难道是皇后怎么样了?”
他这一问,胡太医便停了下来,他手中拿着刚刚找到的一包药粉,转身看着宋太医,神色凝重:“确实是皇后。”
宋太医大惊:“皇后......皇后......”
死了?
胡太医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想,凑到他耳边低语一阵。
宋太医顿时大吃一惊:“刺......刺杀!?”
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寒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暗害赵学尔不说,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刺杀?
不等他回过神来,又被胡太医吓了一跳。
“我们去救皇后。”
方才在赵学尔的屋子里,他不仅看到了李寒,还隐约看到了李寒的手下。
虽然李寒的手下并没有帮他杀害赵学尔,可他们也没有帮赵学尔挡住李寒。
他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万一是敌人,他一个人可能应付不过来,所以他需要帮手。
宋太医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我们都不会武功。”
李寒之所以能够单独带队护送赵学尔到桑田来主持亲蚕礼,并不单是因为他亲王之孙的身份,更因为他确实武功高强,才干不俗。
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去与李寒硬拼,岂不是找死吗?
胡太医看着宋太医,急道:“医者救死扶伤,济世救人,可我们能够救的人始终有限。皇后向皇上献国策,提改革,除恶政,肃官吏,不知道能造福多少黎民百姓。皇后的功绩实在非你我所能企及。有这样的皇后,是南唐之福,百姓之福。如今她遭了难,难道你我要见死不救?”
学医是一件非常枯燥且十分艰辛的事情,就像读书要十年才有可能从科举中脱颖而出,而学医也要十年才能出人头地,独当一面。
若是不是有一颗医者仁心,是很难坚持下去,学有所成的。
而胡太医和宋太医能够潜心研究医术几十年,成为太医院之首,足可见其心性坚定,不忘初心。
只不过因为他们的病患不是皇帝和后宫妃嫔,就是王公大臣,以至于许多人想要利用他们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根据历代太医传下来的经验证明,太医若想活得久,便不能卷入权贵们的争斗。
所以他们才渐渐地学会“闭上嘴巴”,“狠起心肠”。
可他们却并不是真正的狠心之人,他们始终有着悲天悯人的胸怀,才能造就他们如此高超的医术。
胡太医的话让宋太医想起,他刚开始学医时候的想法。
那时候他觉得生命好神奇,大夫好伟大,能够从死神手中抢回人命,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
他就是凭借着这一腔热血,不辞辛劳,研习医术几十年,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学医是为了救人,而像赵学尔这样能够造福万千百姓之人,他若是不救,岂不是害了万千百姓的性命?
他忽然觉得胡太医说得十分有理。
于是两个人赶紧收拾了一些可用的东西,就赶去了赵学尔的居所。
第九十三章 告白
十天前的那场恶斗,最终是李复礼及时赶到,救下了赵学尔和如鱼。
李寒被李复礼从院子里掷来的剑穿胸而过,当场死亡。
虽然李复书交代李复礼要先找到李寒害赵学尔感染时疫的罪证再动手,但李寒竟敢明目张胆地行刺赵学尔,无论赵学尔染上时疫的事情是不是他做的,都必死无疑了。
宋太医的伤从肩头贯穿到腹部,虽然看着厉害,但到底没有伤到肺腑,只是必要卧床休养,不可随意活动。
而不为被李寒的剑贯穿了腹部,又被踢了一脚,撞到了桌子上,内脏俱损,伤势极为重。若非李复礼赶来及时,恐怕她要失血过多而亡。
而且她除了这些伤势,还感染了时疫,情况极为复杂。
幸而李复礼连夜派人又去了京都,第二日一早把毛太医给接了过来,经过这十天的精心治疗,她才暂时保住了性命。
尽管如此,不为还是多次病危。
赵学尔自从醒过来以后,只要人是清醒的,每日都要守在不为的床边,心中向天上的菩萨神佛求了无数遍,希望他们能够保佑不为逃过一劫。
她原本并不相信鬼神之事,可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她还能够做什么,才能留住不为。
不为从一个小丫头的时候就跟着她了,她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比跟她的父母兄弟还长。
名义上不为是她的侍女,但实际上她心中早已经把不为当作亲人看待。
听如鱼说,是李复礼当天晚上赶来桑田救了她们。
所以这些日子她时常在想,若是她再多一点耐心,没有着急召来了马文三人,惹怒了李寒对她们动手,不为是不是就不会为了救她而受这么重的伤了呢?
只是这个问题却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因为李寒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李寒究竟准备什么时候对她下手。
胡太医已经为了救她而死,不为才不过二十出头,她还这样年轻,赵学尔请求上天不要这么残忍,只不过为了救她一条命,却从她身边带走这么多人。
赵学尔正在向上天祷告,这时如鱼端着药从外面进来。
如鱼只胳膊上被剑刃擦伤,虽然也感染了时疫,好在症状轻,且一开始就对症治疗,如今已经大好了。
她见到赵学尔又守在不为身边,没有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赵学尔若是不能守在不为身边,便不能安心。
如鱼走到不为床边,坐在床沿上,用勺子一勺一勺地给不为喂药。喂完药,又用帕子细心地给不为擦了擦嘴边的污渍,这才收拾停当。
如鱼把药碗端了出去,回来的路上碰见了李复礼。
李复礼赶忙道:“如鱼姑娘,皇后去了哪里?我有些事情要告诉她,只是方才却没有看见人。”
如鱼赶紧给李复礼行了个礼,十分恭敬地道:“皇后在不为那里,殿下里面稍候,我这就去请。”
她把李复礼引到厅上,又奉上茶水,这才退下。
自从上次李复礼救了她和赵学尔,她便对李复礼十分感激,但凡遇到,必定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须臾,她把赵学尔请来了。
众人行过礼后,分别落座。
赵学尔看着李复礼,温声笑道:“良王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当日李复礼担心她有危险,嫌大部队走得太慢,便只带了十几人快马加鞭赶来桑田,这才来得及救了她与如鱼的性命。
虽然李复礼得了李复书的命令来保护她,但其实她的生死对李复礼来说并不重要,就算她真的死在了李寒的手上,李复书也不能怪他。
所以赵学尔十分感激李复礼,如今再见面,比以往亲切了许多。
李复礼道:“是京都的事情,我说了以后皇后不要着急,之所以会告诉您,只不过是为了让您心中有数。”
听他这么一说,赵学尔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
李复礼继续道:“李寒刺杀皇后,这是我亲眼所见,做不了假。只是我一直找不到他害皇后染上时疫的罪证,善王也不承认他们陷害皇后,还说皇后干政导致潜州爆发水患和时疫,李寒之所以会刺杀皇后,是在为民除害。”
“胡说!”
如鱼红着眼睛反驳道:“皇后一心为民,从无半点私心。分明是他们使阴谋诡计,犯上作乱,现在倒来污蔑皇后?简直恶人先告状!”
李寒刺杀赵学尔的时候,为了救赵学尔,不但她自己九死一生,胡太医死了,不为如今还躺在床上生死未明。
她一心等着李复书处置了善王,还他们一个公道。
谁知却听见善王污蔑赵学尔的话,这叫她如何能不气愤?
以至于她都忘了尊卑礼仪,在赵学尔和李复礼面前大喊大叫了。
赵学尔却并没有责怪如鱼,因为她自己也气得浑身发抖。
胡太医为了救她死了,不为如今还生死不明,而这个害了他们的罪人却反咬一口,说他们该死?
李复礼见如鱼情绪激动,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赶紧安抚她:“如鱼姑娘别急,皇上自然不相信善王的话,还下了旨意要处办善王。只是善王是高祖亲弟,是我们爷爷辈的人了,身份地位自是不一般。一听说皇上要办他,便有许多皇室宗亲和王公大臣去向皇上求情,这些人之中不乏重伤皇后之人。”
“为了皇后的名声着想,皇上没有急着处置善王,而是派了人去潜州详查潜州水患和时疫爆发的原因,好替皇后洗清污名,还皇后一个公道。”
听他这么说,如鱼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想起自己方才未得允许,便贸然插话,实在失礼。
便只向李复礼行了个礼以示歉意,却不再开口回话。
赵学尔也镇定了下来,她想了想,道:“是不是调查潜州的事情不顺利?”
若是顺利,李复礼便不用特意和她说这些话了。
李复礼点了点头:“昨日皇上派去调查潜州水患和时疫的人回来了,是文德乡上游的堤坝突然破了,导致水患发生。只是文德乡的堤坝前年才刚刚加固过,按说今年潜州的降水量还不如去年的多,文德乡的堤坝为什么会突然破堤,没有人清楚。加之文德乡的人又都得时疫死了了,所以去调查的人也找不到人问当时的情形。”
“由于潜州的水患和时疫都来得十分突然,且找不到原因,所以如今朝堂之上和民间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善王的话,说是皇后......不过皇后不必担心,皇上说了,这些都是谣言,他不信,皇后也不要信。皇上已经派人抓了善王和李寒身边的得力之人,严刑审问。他说只要是善王和李寒做过的事情,就不会查不出来,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赵学尔面色沉静,即使李复礼没有明说,她也知道,恐怕现在外面已经传遍了她干政导致潜州爆发水患和时疫的谣言了。
说不定还有人让李复书废黜她,甚至杀了她。
而李复礼此时还能在这里这般安抚她,想必是李复书的意思。
李复书并没有怀疑她,反而替她顶住了皇室宗亲、朝臣们和民间百姓的压力,抓了善王府的人调查真相。
她此时明明身处危境,却在得知李复书相信她的那一刻,心中涌动出一股暖流,没有害怕和气愤,只有安心。
她想了想,温声笑道:“良王,劳烦你去替我安排,我现在就要回宫!”
桑田之事如今由李复礼管着,虽说不好指使他,但现下也只能找他了。
“回宫?”
李复礼赶紧阻拦:“皇后现在万万不能回宫。如今谣言已经传遍了京都,若是皇后此事回宫,恐怕对皇后不利。”
恐怕她人刚回到宫中,大臣们弹劾她的奏折便会堆满李复书的桌案。
而民间看见她的乘舆经过,对这件事情的讨论也会更加激烈,使得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玄乎,也越传越容易被人相信。
恐怕会有大臣们以顺应民心民情为由,胁迫李复书废黜她,或者杀了她,对她十分不利。
赵学尔轻声道:“我知道。但此事因我而起,怎么能让皇上在前面应付那些豺狼虎豹,而我却躲在后面不管不问呢?”
只要李复书相信她,不怀疑她。那么别人无论说什么,她都不在意。
她要回去与李复书并肩作战,共同面对所有的压力和压迫。
李复礼急道:“皇上担心皇后若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情,会心中不安,所以才特意让我告诉皇后这件事情。而且皇上还特意嘱咐过我,让皇后在此事了结之前,万万不可回宫,以免有人对皇后不利。若是我把您送回了宫中,皇上定然要责怪我。皇后,您就不要让我为难了。”
赵学尔摇了摇头,笑道:“但这本是我的事......”
不等赵学尔说完,李复礼打断她道:“皇后的事又怎么样?皇后与皇上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皇后的事情就是皇上的事情。皇后只要给皇上一些时间,皇上定能够查出真相,还皇后一个清白。”
赵学尔开口正要说话。
李复礼又挥手打断她道:“皇后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皇上一定能够还您一个公道呢?”
待李复礼说完,赵学尔看了他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
李复书十分诧异:“皇后笑什么?”
他们现在说的可是十分严肃的事情,不知道赵学尔又什么好笑的。
赵学尔笑道:“我是笑良王向来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倒没见过良王这样着急的样子。”
她与良王素来没有什么私交,无论她是被李寒给杀了,还是回了京都受千夫所指,其实与李复礼都无甚关系。
但李复礼这副着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关系有多好呢。
李复礼被赵学尔这么一说,想起方才屡次打断赵学尔说话,确实失礼。
他眼睛瞟到赵学尔身后的如鱼,见如鱼也抿唇微笑,一副忍不住笑话他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是我着急了,皇后勿怪。”
赵学尔笑道:“良王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我着想,我又怎么会怪罪良王呢?”
她顿了顿,又道:“良王说得有理,我与皇上是夫妻,确实不必分得这么清楚。那我就偷个懒儿,让皇上去处理这些烦心事罢。”
李复礼见赵学尔不再执意回宫,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便起身告辞。
赵学尔让如鱼送他。
李复礼没有拒绝。
两个人走到院子外面,如鱼恭送李复礼,却见李复礼停在原地,并没有离开。
她不由得抬头看着李复礼,不防李复礼也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她心中诧异,不知道李复礼是要干什么,询问道:“良王还有事?”
李复礼点了点头,眼中笑意更甚:“嗯,是有事。”
如鱼十分恭敬地道:“良王还有什么吩咐?”
李复礼十分一本正经地道:“我发现如鱼姑娘这几日在我面前格外的拘束。”
如鱼见他那模样,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原来是这样的小事儿。
她笑道:“我不是拘束,而是恭敬。”
“恭敬啊。”李复礼笑道:“可如鱼姑娘太恭敬了,让我都不习惯了。”
如鱼十分诚恳地道:“良王不仅身份尊贵,而且还救了皇后,我心中感激良王,面上自然就会显出恭敬来,倒不想竟然让良王不喜了,那我以后......”
“我只救了皇后吗?难道没有救如鱼姑娘?”
不等如鱼说完,李复礼便打断了她的话。
如鱼愣住了,李复礼说这话,是在向她讨恩情吗?
虽然亲王向侍女讨恩情很奇怪,但她是十分郑重地道:“良王不仅救了皇后,还救了我,如鱼感激不尽。日后但凡良王有吩咐,如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复礼看着如鱼这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赴汤蹈火就不必了。”
他低头看着如鱼,眼中笑意浓烈:“倒不如以身相许的好。”
第九十四章
李复礼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把如鱼着实吓得不轻。
她呆愣在原地,眼睛看着李复礼,实则双眼无神,脑中一片空白。
李复礼半天没有等到如鱼的答复,心中有些不安,轻声道:“你......你愿意吗?”
他这一出声儿,如鱼立马回过神来,她看着李复礼的眼睛,面色严肃,心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如鱼这副模样,李复礼更加心慌,他胡乱地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冒犯了如鱼姑娘,我......”
“殿下在拿我开玩笑?”如鱼语气不善。
一会儿说要以身相许,一会儿又说不是这个意思,那他是几个意思?
“当然不是!”李复礼赶紧道。
他当然不是在拿如鱼开玩笑,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如鱼一生气,他就脑中混乱,词不达意起来。
如鱼面色稍霁:“那殿下为何突然......”
“不是突然。”不等如鱼说完,李复礼赶紧解释道:“那天皇上把李寒意图谋害皇后的事情告诉我以后,便心急如焚,唯恐晚来了一步,李寒就把你怎么样了。”
如鱼道:“李寒要害的是皇后,殿下担心我做什么?”
李复礼道:“我当然担心你。你是皇后的贴身侍女,李寒若是要对皇后不利,自然不会放过你了。我当时心急得很,只觉得马儿跑得太慢,幸而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看见李寒拿剑对着你的时候,心里有多害怕。”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发现了他对如鱼的心意。
如鱼是赵学尔身边的侍女,往常只要有赵学尔出席的公开场合,他便能够看见她。
除此以外,他还掌管左羽林军,常在宫中行走。而如鱼又常常奉赵学尔之命去政事堂向大臣们请教朝政之事,所以他常常能在宫中见到如鱼。
有时候如果碰见了,他便会主动和如鱼打声招呼;如果离得很远,他便会默默地注视着如鱼离开。
起初,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能够在人群中一眼注意到如鱼。
也许是因为他之前和如鱼的几次接触,如鱼都表现得太过与众不同,一直让他记忆犹新,所以他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当他得知赵学尔有危险的时候。
赵学尔究竟是死是活,他心中一点也不关心。
只是一想到那个每次见到,又每次都能够让他刷新认知的女子,便心中忍不住的焦急。
这些天以来,他认真想过了,他应该是喜欢如鱼的。
所以才会每次只要见到如鱼的身影,便会忍不住默默地注视着她。
所以当他得知如鱼有危险的时候,才会不要命地赶来桑田。
兽医都说了,若是他那天再多跑一刻钟,只怕他那匹宝马良驹就没有命在了。
所以现在他才会选择今天特意向如鱼表明心意。
毕竟如鱼和赵学尔年纪一般,赵学尔都成亲两年了,若是他不把他的心意告诉如鱼,万一哪一天如鱼就嫁人了,只怕他后悔都来不及了。
只是他不知道如鱼究竟会不会答应他,毕竟如鱼不是一般的侍女,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连他也猜不到如鱼知道了他的心意,会是什么反应。
他此刻等待着如鱼的回答,颤抖的睫毛和额角的汗珠泄露了他的紧张。
李复礼身为亲王,身份尊贵,又向来温文尔雅,成熟稳重,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着急紧张过?
如鱼“噗嗤”笑出了声,立马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她的举动恐怕容易造成李复礼的误会,实在不合时宜,所以又赶忙收住了笑容。
看李复礼这副紧张的模样,便知道李复礼是当真喜欢她,在意她。而且李复礼又才刚救了她的性命,这样大的恩情,无论她喜不喜欢李复礼,心中都万分感动。
如鱼很是认真地琢磨了一番说辞之后,才温声道:“良王殿下,我是皇后的侍女,婚姻大事也应皇后做主,您不应该问我。”
李复礼听如鱼没有直接拒绝他,眼前一亮,着急道:“那我现在就去求皇后,让她把你许给我。”他说着话就要往院子里走。
他是亲王之尊,又刚刚救了赵学尔的性命,此时向赵学尔求娶如鱼,想必赵学尔没有不答应的,他心中万分感谢李复书给了他这个差事。
如鱼赶紧拦下他道:“良王殿下,且慢!”
李复礼停下脚步,笑问道:“如鱼姑娘还有什么要求?”
如鱼抿着唇,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道:“殿下能不能不要着急去问皇后?”
“为什么?”李复礼不解。
如鱼轻声道:“殿下今日与我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殿下能不能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在外人看来,一个侍女能够被亲王喜欢,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但,她这些年来跟在赵学尔的身边,赵学尔读书的时候,她也跟着读书;赵学尔向官员和幕僚们请教治国安民之道的时候,她也跟着受教;甚至赵学尔不方便出面的时候,都是派她去与大臣们商议朝政之事。
每当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都十分高兴。
因为就算她只是一个奴婢,她也想为国家或者百姓做一些事情。
但她知道,她之所以可以参与这些事情,是因为她是赵学尔的侍女。
一旦她脱离了这个身份,恐怕便不是她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的了。
李复礼不知道如鱼心中所想,慌忙道:“我理解我理解,是我太过突然了,唐突了如鱼姑娘。那......那等如鱼姑娘什么时候做好了准备,告诉我一声,我再去向皇后求亲?”
他期待的目光,令如鱼难以拒绝,心想自己也不讨厌李复礼,便轻点了下头,答应了。
李复礼顿时笑了开来。
他那灿烂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赵学尔不但从李复礼那里得知了她现在的处境,还知道潜州如今时疫蔓延得厉害,死亡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且死亡率特别高,已经超过了十分之二了。
因为她防治得及时,桑田之中虽然也有几位妃嫔、命妇和侍女们染上了时疫,还死了几个人,但终究在毛太医的指导下控制住了疫情,如今已经没有了新增和死亡的病例了。
这日毛太医给不为诊治过后,赵学尔特意来向他请教潜州的时疫防治之事。
毛太医道:“潜州发生时疫,皇上自会派医官前去指导时疫防治之事,皇后实在不必费心。您先是没有对症治疗,延误了病情,又病重忧思,身体损耗得厉害,还是要多休息才是呀。”
赵学尔不顾毛太医的劝阻,继续问道:“可桑田之中的疫情很快就控制住了,潜州的疫情却越来越严重。我想着应该是去潜州的医官医术不如毛太医,所以才止不住疫情。毛太医,你可有其他的法子能够尽快控制住潜州时疫的蔓延?”
她期待得看着毛太医,希望他能够有什么高见。
谁知毛太医却摇了摇头道:“潜州的疫情越来越严重,并不是因为去潜州的医官医术不如我。而是因为民间缺少大夫,治疗环境差,且缺少防疫物资。”
“时疫发起来急,病症重,且有传染性。民间大夫少,基本上只能把精力放在时疫的防治上面,而染了时疫的人根本得不到治疗,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死亡率才会高。加之又缺少防疫物资,不能时时消毒去疫,所以才会迟迟控制不住。”
赵学尔了然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倒是我狭隘了。”
赵学尔如今又不能回宫,加之桑田还在封闭期,也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下便真的闲下来了。
她每日便专心致志地守着不为,等待着她的苏醒。
而李复书这边却是焦头烂额。
善王谋害赵学尔的事情还没有查出证据,加之潜州的时疫蔓延,如今朝堂上和民间对赵学尔的讨伐之声越来越多。
民间还搞了一张万请命书,要求他废后。
朝臣们便不停地递奏折,让他顺应民情,废黜赵学尔,甚至处死赵学尔。
这日,他又气得摔了好几本奏折,地上这些奏折都是弹劾赵学尔的。
这时,侍从来报:卫亦君巡视江南回来了,请求觐见李复书。
李复书烦躁地道:“不见不见,让他回去吧。”
侍从赶紧出去传令,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卫侍郎说他要禀报的事情与皇后有关。”
他心知李复书之所以这么烦躁都是因为赵学尔,所以他才冒险替卫亦君再通报一遍,想必李复书应该会想要见卫亦君。
谁知却听见头上“砰”的一声巨响,李复书拍着桌子大怒道:“难道卫亦君也要朕废了皇后!?”
随即想到卫亦君与赵学尔的关系,知道是自己太过敏感了,错怪了人,咳嗽了两声道:“让他进来吧。”
卫亦君与李复礼行过礼后,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道:“臣这次奉皇上之命南巡,处置土地兼并之事,回京之时途径潜州,遇到了一个人,她能够帮皇后洗清污名。”
不知道是不是善王刻意安排的,不仅京都在传赵学尔干政导致潜州爆发水患和时疫,连潜州那边到处也传赵学尔的谣言。
由于潜州受水患和时疫肆虐,受灾严重,死伤上万,原本就生活艰难的百姓更加凄苦了,便都把怨恨发泄到了赵学尔的身上,到处都有人在漫骂赵学尔,甚至有人扎小人咒赵学尔早死。
卫亦君自然不能忍受有人这样对待赵学尔,便特意在潜州逗留,调查潜州水患和时疫爆发的原因。
他沿路走遍了破溃的堤坝和文德乡,细细地勘察摸排,到真让他发现了一个人。
从这个人那里,他发现了潜州水患和时疫爆发的原因。
这个人本是文德乡的村民,叫齐力,为了讨生活便到一处铁矿做工,这处铁矿就在在堤坝下游附近。
开采铁矿需要先用炸药爆破矿山,然后再有矿夫挖掘运出,熔炼成铁水做兵器。
他还记得发水患那天是晚上,他干了一天的活,便到堤坝上的水里洗澡,谁知突然听见矿山那边一声巨响,然后堤坝上就开始震动,水面产生了剧烈的破浪。他正要爬上岸去,提拔就破了,他被洪水一下就给冲了下去。
他当时就昏了过去,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齐力被冲到了一条浅河边,他爬起身找到了附近的村庄,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洪水带到了离潜州五十里外的另一个州了。
他一路乞讨回去,等他回到文德乡的时候,却发现文德乡已经不在了,房子,庄稼都没了,人也没了。
后来他又去了县城上乞讨为生,才听说文德乡遭洪水淹了,而他们乡的人都得时疫死了。
他当时不信,还回了文德乡去找人,一个人都没找到不说,还发现时常有衙役到文德乡来巡逻搜查。
文德乡不过乡下地方,平日里根本连半个衙役都看不见,如今文德乡没人了,倒常常有人来了,齐力便心中齐了疑心。
后来镇上也有人得了时疫,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活着。
齐力从来没有经历过时疫,所以不知道时疫的威力究竟怎么样,之前听说文德乡的人都得时疫死了,便以为人只要沾染上了时疫,便必死无疑。
后来见镇上得时疫的死的人不过十分之二左右,便开始怀疑其文德乡人的死因。
他趁着没人的时候,便自己一个人跑去了堤坝破溃的地方,细细找寻破堤的原因。
有一天晚上,他见到有人来,便躲在到水里,隐约听到人说什么铁矿,炸药的。
待那些人走后,他细细回想发洪水当天的情形,确实是听到铁矿那边一声巨响,后来才破的堤,发的洪水,难道破堤竟然与铁矿有关?
可铁矿离堤坝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爆炸也没有炸到堤坝这边来,堤坝破堤和铁矿爆破有什么关系呢?
第九十五章 民心
齐力一辈子也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最后一边问路一边乞讨回去,等他再回到文德乡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他却没有想到,仅仅这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家乡就没有了。
房子、庄稼、人,都没了。
他在回来路上的时候,就听说文德乡遭洪水淹了,而他们乡里的人也都得时疫死了。
只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不过短短一个月,他的父母妻儿、他的兄弟姐妹、他的父老乡亲们竟然就都没了。
他坚持回去文德乡找人,谁知他一个人没找到不说,还引来了衙役追杀他,幸而衙役们对文德乡的地形不熟悉,他才逃过一劫。
齐力原本因为得知亲人去世而悲痛欲绝,觉得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没什么意思,想要去寻死。
此时身处危机,倒暂时忘却了悲痛,不由得心生疑惑: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村民,为何会有这么多衙役来抓他?
联想起乡里的人竟然死得一个不剩,他不禁怀疑起来,也许文德乡的人并不是死于大水和时疫,而是被人害死的?
从此,调查文德乡人的死亡原因,为他们报仇,便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未免再次泄露了行踪引来追杀,他一边东躲西藏,一边调查文德乡人死亡的真正原因。
他调查了这几日,倒真让他发现了一些事情,文德乡村民的死或许与此有关。
他想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为文德乡的村民讨个公道。
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村民,平日里几乎从不与官府打交道,而且官府的衙役还到处追捕他,更加让他怀疑这些事情也许就是官府做的,所以他更加不敢把自己的发现向官府禀告。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卫亦君。
他知道卫亦君就是那个能够帮他伸冤的人,主动现身与卫亦君交代了他发现的事情。
果然,卫亦君立马把他带到了京都,带到了皇宫,甚至带到了皇帝面前,让他诉说自己的冤情。
李复书赶紧问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齐力道:“堤坝附近原本有一座铁矿,我们乡有很多男丁都在那里做工,我曾经回去那里,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同乡的人,谁知这座铁矿却不见了。”
“不见了?”
李复书疑惑道:“好好的一座铁矿怎么会不见了,难道大水还能把铁矿山给冲走了?”
齐力摇了摇头道:“确切地说不是不见了,而是故意被人用砂石隐藏了。”
李复书很敏感地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难道这个铁矿有问题?”
齐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便看想卫亦君向他求助。
卫亦君站出来回答道:“臣进宫之前特意去户部查过,潜州没有上报过这座铁矿山。”
“没有上报?”
李复书登时恼怒道:“竟然有人敢私自开采铁矿!?”
南唐的所有铁矿都是归朝廷所有,所以但凡地方发现铁矿,都要想朝廷上报备案。
大的铁矿会有朝廷专门派人来开采,例如十二年前在俨州发现大型铁矿,太后派狄国公带兵三万驻守俨州,开采铁矿,冶炼兵器,训练士兵。
小的铁矿朝廷会委派地方官员开采,开采出来的铁矿也要悉数交于朝廷调用。
民间是禁止私自开采铁矿的。
而文德乡的这座铁矿没有上报记录,却有人开采,这分明是有人在私自开采铁矿!
齐力道:“开采铁矿常常需要用火药爆破矿山,声响很大,但是官府从来没有人来管过,所以我们以前也不知道这铁矿是私人开采的,只是后来看见有人故意把铁矿给掩盖住,心中才起了疑心。”
李复书心下更加震惊:“你是说私自开采铁矿的人,其实是官府的人?”
齐力没有回答,因为他只不过是个采矿的工人,平日里能接触到的只有包工头,所以他也不知道开采铁矿的人究竟是谁。
卫亦君道:“臣担心打草惊蛇,便没有去潜州官府查问原因,直接带了齐力会京都,所以也不能确定开采铁矿之人究竟是不是潜州官府的人。”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私自开采铁矿的人是潜州官府的人,但李复书却深信不疑,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开采铁矿这么大的动静,官府却没有人管。只是......
“只是这与皇后有什么关系?”
私自开采铁矿的事情他自然不能容忍,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为赵学尔洗脱污名,其他的事情都得往后放一放。
齐力道:“潜州去年发大水,官府便重新加高加固过堤坝。我记得发大水的那天,潜州根本没有下雨,而且水位也不如去年的高,却突然之间破堤,便心中生疑。我仔细回想了破堤时候的情形,在破堤的一瞬间,好像有许多树枝木屑浮出水面。所以我后来特意回去破堤的地方下水找了找,发现水底下果然有许多腐烂的木桩和树枝。”
李复书道:“这和堤坝破堤有什么关系?”
齐力又看向了卫亦君,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些烂树枝木桩和破堤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当日他把这件事情与卫亦君说了之后,卫亦君就让他下水捞了许多烂树枝上来。
卫亦君接道:“文德乡的堤坝宽一丈有余,也就是说岸边上的枯树枝是不会自己掉到水里的,水底那么多的树枝和树桩必然是人为放进去的。因为潜州连连发大水,年年破堤,去年朝廷便拨了一大笔银钱给潜州加固堤坝。潜州去年呈上来的加固方案是用河泥筑底,再用条石和木桩加固加高,这样至少能够承受得去年的降水量。”
“而挖河泥需要不少人工,我想该是有人为了贪污加固堤坝的费用,故意偷功减料,用枯树枝充当河泥填充到堤坝中,使得新建的堤坝不牢固。加之旁边的铁矿又日日用炸药爆破矿山,产生了爆破地震,使得本就不牢固的堤坝最后分崩离析,才发生了水患。”
齐力听了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当时确实是铁矿那边火药爆炸了以后,就破堤了。”
李复书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系:“这么说来,是有人为了掩饰修建堤坝偷工减料和私自开采铁矿的事情诬陷皇后了?”
卫亦君道:“臣以为确是如此。”
“那时疫又是怎么回事?实在太过凶猛,文德乡的人竟然一个都......”
他看了看齐力,不忍心说下去。
大水早已经退了下去,而今潜州时疫蔓延,而赵学尔又恰巧在这个时候得了时疫,所以善王把能把这些事情都推到赵学尔的头上。
而且也正是潜州的时疫一直控制不住,百姓怨声载道,才使得废后的呼声越来越高,赵学尔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
所以若是要彻底洗脱赵学尔身上的污名,还必需要先把时疫的事情农清楚再说。
卫亦君道:“我看过善王弹劾皇后那天的邸报,善王和霍海说潜州发生水患是在一个月以前?确切地说还不到一个月,而是二十五天。”
李复书点了点头:“是的,这有什么问题?”
卫亦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这就要问齐力了。”
李复书不知道卫亦君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向齐力。
齐力恨恨地道:“他们撒了谎,根本不是二十五天以前,而是一个半月以前,水患之后就发生了时疫,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说我们乡的人都是得时疫死了。”
“什么?他们竟敢谎报灾情!?”
李复书实在没有想到,霍海和善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谎报灾情,拖延救灾时机,使得时疫蔓延,病死上万人。
由此,他便可以确定,善王和霍海必定都知道堤坝偷工减料和私自开采铁矿的事情了。
甚至很有可能这两件事情就是他们做的,所以他们才会故意隐瞒潜州的灾情。
直到时疫爆发,瞒不住了,才上报朝廷,并且篡改了水灾发生的时间,
为了隐瞒水灾和时疫发生的真相,也为了隐瞒私自开采铁矿的事情,他们竟然把文德乡的人都杀了,然后把所有的事情都嫁祸到赵学尔的头上。
他们这一连串的计谋实在是天衣无缝,若不是还有一个齐力活着,只怕赵学尔是洗不清这污名了。
只是有一个问题他想不明白,善王和霍海为什么要嫁祸给赵学尔呢?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善王和霍海他们自己能够回答了吧。
李复书雷厉风行,立即命唐谨去捉拿善王,令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法司尽快会审。
又让唐谨即刻派人去潜州捉拿霍海,一并交由三法司审理。
唐谨出去以后,李复书笑问卫亦君道:“你是怎么找到齐力的?若不是你,皇后只怕还不知道要担多久的污名。”
虽然他绝不会废后,也不会杀了赵学尔。
但他知道赵学尔的志向,她那样的大公无私,一心为国为民,若是叫她一生背上这样的污名,只怕她会心中难受,成为永远的伤痛。
所以他是真心替赵学尔感激卫亦君,也想知道卫亦君是使了什么法子找到的齐力。
卫亦君笑道:“倒不是我找到的齐力,而是齐力找到的我。”
“哦?”
李复书看向齐力:“当时有官府的人追赶你,你怎么还敢主动去找卫侍郎?你怎么就知道卫侍郎不是坏人,还能够帮你伸冤呢?”
齐力憨憨地笑了笑,道:“那些日子堤坝附近一直有官府的人来来去去,但每次都有衙役护送,而且都是随意看一下就走了,根本没有细查。除了未侍郎,他每次都只带了一两个侍从,而且不停地的在我们乡里和堤坝上转来转去,细细地查看,一看就知道跟那些来走过场的大官们不同。”
“我们来就想给乡亲们伸冤,却又没有门路,看卫侍郎气质不俗,肯定不是一般人,便想着能不能找他帮忙。我暗中观察了卫侍郎好几日,确定他是来调查堤坝破堤的原因,心想他肯定与潜州的官府不是一伙儿的,这才现身向他诉说了冤情。”
李复书听得齐力的话,心中对卫亦君更加满意,感叹道:“其实官府做得好不好,官员们做得好不好,百姓们一眼就能看得见,这是做不得假的。”
他顿了顿,忽然哈哈大笑道:“我看吏部以后再考核官员,不要看什么政绩政报了,都到田间地头、大街小巷去走一走,看一看,问一问。百姓说好就好,百姓不好就不好;百姓说好的人立马升官,百姓说不好的人马上罢黜,保管这样选出来的都是好官!”
李复书这一顽笑,卫亦君和齐力都跟着笑了起来。
齐力一边笑一边在心中想:“只希望皇上说的是真的,那才是他们百姓的福气呢。”
有李复书在一旁督促,又有齐力这个证人在,潜州的案子审得很快,修筑堤坝时偷工减料是霍海做的,而私自开采铁矿却是善王做的。
潜州一发大水,两个人都担心事情败露,便决定隐瞒潜州灾情,不向朝廷上报。
直到大约一个月后,潜州时疫蔓延,州府无力防控疫情,这才向朝廷汇报灾情。
但他们却杀了文德乡所有的知情人,篡改了水灾发生的时间,还编造了石碑刻字的谎言,甚至取了时疫死者的唾液,涂到了供奉在桑田蚕神殿里装幼蚕的小匣子上,令赵学尔染上时疫。
目的就是要把潜州发生水患和时疫的事情都嫁祸到赵学尔的身上,以掩饰他们修筑堤坝时偷工减料和私自开采铁矿的事情。
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嫁祸给赵学尔,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霍海说他是听善王之命行事,而善王却在牢里自杀了。
善王自杀前留了一份遗书,说开采铁矿和陷害赵学尔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他的子孙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希望李复书能够看在他们都是太宗后代的份儿上,不要牵连他们。
至于他为什么要谋害赵学尔,半个字没有提。
于是乎善王究竟为什么要陷害赵学尔,便成了一桩悬案。
第九十六章 美人
潜州之案审清楚了,民间的谣言已经平息,赵学尔也该回宫了。
其他妃嫔和命妇们早在时疫结束之后就回了京都,所以赵学尔只要稍微收拾一下就能启程了。
她专程去看了不为,嘱咐她不要妄动,让别人帮她收拾行李就行。
不为已经醒了,甚至可以下床走动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保住性命,也亏得她有造化,命里不该死。
在如鱼的支配下,宫人们很快就把一应事物都收拾妥当了。
在出发之前,赵学尔去了胡太医的墓地。
胡太医是为救赵学尔死的,他死前曾经与赵学尔密切接触过,未免把疫病带回京都,赵学尔便命人把胡太医葬在皇家桑田。
赵学尔凝视着胡太医的墓碑,胡太医与她只不过几面之缘,却为了救她的性命而牺牲了自己,她的心中有许多感动,更有许多愧疚。
胡太医为了救她而死,可她却除了日后每年来桑田主持亲蚕礼的时候拜祭拜祭胡太医,根本不知道还能够做什么来报答胡太医的恩情。
她忽然双膝下跪,在墓碑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在心中默默祷告,既然胡太医是为了百姓救的她,那她便把这份恩情还给天下的百姓,以安胡太医的在天之灵。
她身后的如鱼、不为和宋太医见状,也赶忙跪了下来,跟着磕头祭拜。
赵学尔祭拜了胡太医以后,便在李复礼的护送下回宫了。
因为先时民间和朝堂上对赵学尔的讨伐之声太过激烈,李复书担心赵学尔在桑田再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便一直让李复礼在桑田保护赵学尔的安全。
侍女们的车架布置得简单而且单薄,赵学尔担心不为的伤势不能颠簸,特意让不为坐在她的乘舆上,还让如鱼也在车上照顾。
但不为是练武之人,身体底子好,再加上赵学尔的乘舆确实舒服,一点也不颠婆,所以不为根本不需要人照顾。
加之赵学尔闭目养神,根本不需要人伺候,所以如鱼很是清闲。
她掀开一旁的帘子,想看看窗外的景色,毕竟这一回宫城,恐怕又要一年以后才有机会见到外面的景致了。
只是她一掀开帘子,看见的不是生机勃勃的初夏美景,而是坐在高头骏马上李复礼。
李复礼控制着马匹,伴着她们的车架缓缓前行,他眼睛注视着前方,时而往两侧看看,似乎在观察周围有没有危险。
如鱼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
自从李复礼跟她表白以后,每次她碰见李复礼,尽管李复礼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可她就是觉得不自在。
所以这些日子她时常在心中怪自己,明明对李复礼又没有那个意思,干嘛每次见到他就那副样子,搞得好像她对他有意思似的。
其实这不怪她,还得怪李复礼。
因为李复礼每次看见她,都必然要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笑;如果可以说话,还会用很温柔的声音与她打招呼。
搞得不为都问过她,说李复礼好像对她格外好。
但每次她每次都否认,说李复礼就是那个样儿,对谁都好。
因为李复礼平日里确实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的模样,便也就给她糊弄过去了。
但她能糊弄不为,却不能糊弄她自己,李复礼确实对她不一样,甚至还曾经对她说过,他喜欢她。
如鱼二十八岁了,赵学尔是个粗心大意的,竟然从来没有问过她婚姻之事。
但她心里知道,如果她要嫁人,赵学尔肯定不会阻拦。
只不过她觉得自己是奴婢出身,纵使嫁人恐怕也不能嫁到很好的人家,至少她不会有在赵学尔身边这份自在,所以她便也没有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件事情。
但是李复礼是亲王之尊,而且还喜欢她,就算她不在赵学尔身边了,也仍然处处受人恭维和尊重。
而且李复礼和李复书是兄弟,良王府离皇宫也近,就算她嫁了人,也还可以时常回来陪伴在赵学尔身边。
甚至就算将来李复礼不喜欢她了,有赵学尔给她撑腰,李复礼也不敢对她不好。
那......那她还在犹豫什么呢?
就连如鱼自己都不懂自己的心思了。
正当如鱼烦恼之时,突然李复礼转过头来看着她,把她吓了一跳。
然后李复礼又用那种十分温柔的眼神看着她,笑得牙都快咧出来了。
如鱼本来就心烦,看到李复礼的笑更加说不清楚的那种烦,然后“唰”地一声把帘子放了下来,转过身来看了看赵学尔和不为。
见她们都在闭幕养神,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才咧嘴笑了笑。
果然,眼不见,心不烦。
行了大半日的路程,赵学尔总算回到了久违的宫中。
李复书率领诸位妃嫔们亲自迎接。
这本是亲蚕礼后赵学尔应该受到的待遇,但亲蚕礼没有如期完成,朝中和民间本已经有许多怨言,赵学尔以为这最后欢迎仪式应该没有了。
却不想在一个月后,李复书竟然还是如此隆重地欢迎了她,实在让赵学尔感动不已。
如鱼和不为见状,赶紧先下了乘舆,然后来抚赵学尔下车。
谁知李复书却亲自过来,在乘舆旁边扶着赵学尔下了乘舆。
赵学尔站稳以后,李复书仍然紧紧地拉着赵学尔的手不松开,细细地打量赵学尔之后,感叹道:“皇后辛苦了。”
这却不是假话,赵学尔这趟桑田之行,确实是辛苦了。何止是辛苦,简直是艰辛、艰苦,差一点儿就跟他阴阳两隔了。
所以李复书这时候看着赵学尔,心中尤为激动,亲信赵学尔还活着。
赵学尔刚出事的那段日子,他常常心中悔恨,为什么他没有警醒一点?
若是当初善王在朝堂上污蔑赵学尔的时候,他就立即派人去接替李寒掌管桑田,赵学尔也就不必受这么大的惊吓了。
赵学尔十分温柔地看着李复书,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辛苦,是皇上辛苦了。”
她此时看着李复书,心中也很是激动。
她从来没有想过,李复书竟然会如此信任她。
甚至愿意为了她而对抗所有的皇室宗亲、朝中大臣和民间百姓。
这些日子,她和李复书的人虽然没有在一起,可她却觉得这是她和李复书的心靠得最近的时候。
没有怀疑,没有猜忌,没有利益,甚至没有权力。
他们之间只剩下信任和默契。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确定过,她一定会和李复书相扶相持,白头偕老。
不是为了实现理想和抱负才勉强和他在一起,而是真正的像普通人一样的夫妻。
此时两个人执手相看,不用说许多话,似乎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李复书看了看身边这么多人,不是说话的地方,心想两个人的私房话,还是留待会了北辰宫再说。
他转头看着侯一旁的如鱼和不为道:“你们舍身救主,朕实在应该好好地赏你们。”
如鱼和不为赶紧辞谢:“保护皇后乃奴婢职责,当不得皇上赏赐。”
李复书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回头定要多多给他们赏赐。
他又走到李复礼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郑重地道:“老二,多亏了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李复礼赶紧辞道:“诛杀贼子,保护皇后是臣的本分,皇上何必言谢?”
李复书想了想,笑道:“也是,皇后可是你大嫂,你救了你大嫂,哥若是还跟你道谢,那就外道了。”
李复书身为皇帝,向来要言行审慎,冷不丁来一句十分接地气的话,倒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李复书想着赵学尔走了这大半日的路,周身疲惫,挥退了众位妃嫔,和赵学尔携手回了北辰宫,两人久别重逢,互诉衷肠,自是不提。
第二日,妃嫔们都到北辰宫来给赵学尔请安。
虽然这一日不是请安日,但赵学尔还是接待了她们。毕竟她着将近一个月不在宫中,总要了解了解妃嫔们如今的状态才好。
只是这次来请安的妃嫔之中却多了一个人,一个十分美丽的人。
这个美女肌肤雪白,眉眼动人,纵然是低着头屈膝向她行礼,也尽展美妙身姿。
她叫郑妙音,而她的声音也像她的名字一样,十分好听。
不过宫中向来不缺美女,赵学尔也就不在意了,只是点了点头,便让她回去座位上去了。
只是朱倩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这位美女,懒洋洋地道:“皇后是不知道,皇上如今最看重的人就是郑婕妤了。每日召她伴驾不说,这才短短十来日,就连升数级,如今已经是三品婕妤了,当真风头无两。”
赵学尔离宫的时候还没见过这号人,自然知道她是这是日子才成为妃嫔的。
虽然短短十日就升为婕妤确实太快了些,但无论婕妤还是其他妃子,在她眼里都没有什么两样,见朱倩似乎面色不愉,还劝慰她道:“皇上喜欢谁那都是皇上的事情,你们只要把皇上给伺候好了,得了皇上的喜欢,晋升位分都是迟早的事情。”
朱倩见她本想挑唆赵学尔对付郑妙音,谁知去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倒把自己噎得不轻。
她倒是想得到李复书的喜爱,只是自从她之前说赵学尔的坏话被李复书厌恶了以后,李复书便很少去她的昭庆宫了。
而且自动她的父兄都被调职以后,李复书就再也没去过她那里了。
这次赵学尔遭难,她倒是秉承朱志行的嘱咐,没有跑到李复书面前说赵学尔的不是,可不能李复书对她回心转意,他身边就出现了一个比赵学尔还讨厌的人。
以往李复书虽然独宠赵学尔,可偶尔晚上也会去别的妃嫔那里。可自从郑妙音进宫以后,李复书不但白天常常召她伴驾,晚上就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妃嫔那里了。
郑妙音能够这么短的时日就升做了婕妤,在她看来,都是郑妙音施了狐媚之术缠住了李复书,这才对她予取予求。
本想赵学尔回来以后,想办法让她们两个斗起来,谁知赵学尔竟然对此毫不在意,让朱倩气结。
朱倩在宫中这么久,自然也知道赵学尔喜欢插手朝政之事,她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
“听说郑婕妤是皇上做太子时的旧臣送来的美人儿,那人叫什么来着?哦,好像叫余力。皇上不但连连给郑婕妤晋升位分,听说还给余力升了官呢。余力原本只是太子洗马,如今却升了太府少卿,这美人儿送得可真是划算。”
太子洗马,从五品上;太府少卿,从四品上。
余力这一下可谓连升数级。
可问题倒不在这官职的大小上,而在这官职的职责上。
太子洗马掌东宫经史子集四库图书的刊缉贮藏,说起来倒也是个清闲职位。而且李复书已经做了皇帝,如今朝中也还没有立太子,所以太子洗马实在是个清贵职位。
而太府少卿协助太府卿掌仓储出纳,通判各署事务,实在职责重大。
这样的位子应该选有才能之人居之,怎么能因为余力送了个美女就给他了呢?
果然,赵学尔的目光瞬间放在了郑妙音的身上。
她本以为郑妙音是宫里的宫女,只不过宫中宫女众多,所以她才没见过,没想到竟然是外面送进来的。
送进来的也就算了,反正是宫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人,差别都不大。
可若是有人企图向李复书贿赂美人换取官职,以此败坏前朝和后宫的风气,那她就不能容忍了。
她倒不是说李复书不能给余力升官。
就好比李复书曾经给赵同升了个太子宾客,李复书若是实在喜欢余力送来的美女,他可以把太子宾客这样的闲散之位拿去送人以示感谢。
但他用朝中要职来答谢余力是怎么回事?
几个月以前她才向李复书上疏,说要谨慎选拔地方官员,李复书也依照做了。
如今太府少卿这样重要的职位却被他拿来答谢别人给他送了美人,那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九十七章 美人(二)
赵学尔倒不是说李复书不能给余力升官。
就好比李复书曾经给赵同升了个太子宾客,李复书若是实在喜欢余力送来的美女,他可以把像太子宾客这样的闲散之职拿去送人以示恩赏。
但他怎么能用太府少卿这样的国中要职随意赏人呢?
几个月以前,她才向李复书上疏说要谨慎选拔地方官员。
李复书还特意命吏部重新制定了地方官员的选拔标准,要选出才德双全之人做地方父母官。
可他重视了地方官员的选拔,却把太府少卿这样重要的职位当作礼物用来答谢给他送了美人的余力,那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呢?
赵学尔为了肃清吏治,不惜得罪众多朝中权贵和地方官员,所提出的各项改革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这样的事情她与郑妙音说不着,要说还得去找李复书说才行。
因此,赵学尔终究没有为难郑妙音。
赵学尔心中有事,便让众位妃嫔们回去了。
朱倩两次出言都没能挑得赵学尔和郑妙音斗起来,心中很是窝火。
出了北辰宫以后,看见走在她前面的郑妙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道:“郑婕妤。”
郑妙音闻声,赶紧停下来,低着头恭敬地道:“贤妃有什么吩咐?”
因着赵学尔这一个月都不在宫中,妃嫔们不需要来北辰宫请安,所以她一直都是呆在自己的宫里,从未见过其他的妃嫔。
除去昨日跟在李复书身后迎接赵学尔回宫,今日来北辰宫请安,是她自进宫以来,第一次与其他的妃嫔们接触。
虽然是第一次照面,她就知道朱倩不喜欢她。
可无论朱倩如何不喜欢她,她都不敢对朱倩不敬。
一来,是因为她的品级不如朱倩,若对朱倩不敬,便是以下犯上。
二来,她知道朱倩的娘家是忠贤国公府,南唐数得上的显贵,位高权重;而她自己却是无根的浮萍,身后无依无靠,若是她与朱倩对上,必定是她吃亏。
所以,纵然她知道方才朱倩在赵学尔面前挑拨离间,此时面对朱倩却仍然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朱倩款款走到郑妙音跟前,用所有人都能够听得到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虽然我知道你以前是歌姬出身,地位卑贱,但你既然已经做了皇上的妃子,就要有妃子的样子,切不可像以前做歌姬的时候那样不知礼仪。”
她转头对好学道:“你回头去跟皇后身边的如鱼姑娘说说,让她派个嬷嬷好好教教郑婕妤宫中的礼仪。不然今日冲撞了我倒没什么,若是冲撞了皇后就不好了。”
好学赶紧领命。
朱倩自己撒了气,也不顾郑妙音如何反应,便带着好学款款地走了。
待朱倩走远以后,郑妙音仍然低着头站在原地不动。
“婕妤?”
郑妙音身边的丫鬟喜儿担忧地看着她,想要安慰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毕竟郑妙音歌姬出身的事情属实。
只是朱倩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未免有失厚道。
谁知方才还面色难看的郑妙音在抬起头的那瞬间咻地变了脸色,不但面上毫无恼色,还安慰喜儿道:“没事,我刚进宫,什么礼仪都不懂,出了错被训导也是有的。贤妃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好好儿学学礼仪,不然连错在了哪里都不知道。”
朱倩这些话算什么,她做歌姬的时候,连更难听的话都听过,不照样撑过来了?
她不但撑过来了,如今还做了皇帝的妃子,成为了人上人,受所有人的恭维和尊敬。
她如今是婕妤,但她不会永远是婕妤,她一定会把握好这个机会,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她看着朱倩走远的背影,总有一天,她会让朱倩再也不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
郑妙音这样想着,转身问喜儿道:“贤妃说我冲撞了她,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
方才朱倩在赵学尔面前拨弄是非,她都一言未发,出了北辰宫更是没有与朱倩打照面,到底是哪里被朱倩抓住了错处?
喜儿想好一会儿,才道:“或许是因为方才从北辰宫出来,婕妤走在了贤妃的前面?”
不等郑妙音回话,她又摇了摇头道:“应该也不是。宫中妃嫔虽然分了等级,但若非重要场合,也没谁会在意谁走在前面,谁走在后面。刚刚除了我们,走在贤妃前面的有好几个,她也犯不着针对付我们吧?”
虽然喜儿觉得不是这个理由,但郑妙音觉得朱倩刚刚应该就是抓着这个由头骂的她。
要知道一旦有人想要针对另一个人的时候,便是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
她心中打定主意,不管别的妃嫔怎么样,日后她都要走在朱倩的后面,绝不会给朱倩挑出错处。
郑妙音这样想着,便转身又往北辰宫里走。
喜儿赶紧拦道:“婕妤,您糊涂了吗?这是北辰宫,咱们的凌烟阁在那边。”
她一手拉着郑妙音,一手指着凌烟阁的方向。
郑妙音把手臂抽了出来,笑道:“我没糊涂。贤妃不是说要如鱼姑娘派嬷嬷教导我宫中的礼仪吗?不用麻烦她了,我自己去找如鱼姑娘。”
不等喜儿反应过来,她就走进了北辰宫。
喜儿在后边瞠目结舌,实在没有想到郑妙音被朱倩羞辱了之后,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毕竟若是换了她,只怕要羞愧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有脸去见人?
她这样胡思乱想一番,见郑妙音都已经在跟人说话了,这才赶忙跟了上去。
李复书刚下朝回了安仁殿,赵学尔便赶了过来。
李复书看到赵学尔,诧异道:“怎么我前脚刚回来,你后脚就来了,难道是专程在等我?”
一想到赵学尔专程等他下朝,他心中便十分高兴。
虽然昨天才见过赵学尔,但现在见面仍然心中喜悦,仿佛像普通夫妻一样,妻子在等着丈夫回家的感觉。
赵学尔道:“我确实是专程在等陛下。”
还不等李复书高兴,赵学尔接着道:“为了郑婕妤的事情。”
李复书的笑脸咧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原本纳妃妾、给妃嫔晋升位分是他的权力,可不知道为什么,赵学尔这样郑重其事地提出来,他便觉得自己做错了。
一想到十来日前赵学尔还处在谣言的漩涡之中,而他却背着赵学尔收了一个美女不说,还给这个美女连连晋升位分,便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赵学尔。
李复书一时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地解释道:“郑婕妤的位分晋升得确实快了些,但......但那是因为郑婕妤出身不好,我担心她在宫中会受人欺负,所以才给了她婕妤的身份,这样她才能单独住一个宫殿,不必受人耻笑。”
赵学尔从李复书的话中听出他对郑妙音的在意和袒护。
她心中有些诧异,郑妙音进宫不过十来日,李复书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来找李复书,确切地说并不是为了郑妙音,而是为了余力。
“听说陛下给余力升了太府少卿。”
李复书听得赵学尔不是来问郑妙音的事情,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一边搂着赵学尔坐到一旁的长榻,一边十分坦然地道:“他啊?对,我是给他升了太府少卿。我做太子的时候,他就跟着我了,如今我做了皇帝,以前的那些旧臣自然也该升一升。只不过自我即位以来,这一年来忙乱得很,便没有顾得上他。刚好前些日子他立了点功劳,提醒了我,太府少卿不是前些日子致仕了吗,我就让余力替了这个空缺。”
李复书神色十分镇定,没有一点慌乱。
可赵学尔却半个字都不相信,问道:“他立了什么功劳?”
在来找李复书之前,赵学尔特意让如鱼去调查了这个余力。
他是李复书做太子时的旧臣,时任太子洗马,是个清贵职位。
李复书都登基一年多了,也没有想起来给他升个一官半职,想必他不是什么才能出众之人。
也没听说他近来有什么功绩都,可前些日子李复书却突然之间就给了他太府少卿的要职。
若真要说是有什么功绩,便是他送了李复书一个美女,而这个美女还得了李复书的欢心。
李复书显然说不出余力有什么功劳,毕竟送美女在他看来是功劳一件,但在赵学尔那里却就不是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看赵学尔的脸色,知道她显然是有备而来,也就懒得再编一些不靠谱的谎话,只干笑了两声,想就此敷衍过去。
可赵学尔却不愿意放过余力的事情,严辞道:“我记得陛下以前十分厌恶康宁公主收受贿赂为人谋官,如今余力无丝毫功绩,却仅因送了陛下一个美女就官升四级。陛下今日的所作所为与那时康宁公主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不同呢?是不是以后只要有人给陛下送的美人、玩物能讨得陛下欢心,陛下就都能给他们加官进爵呢?”
李复书对康宁公主的厌恶,就算把她贬为庶民了也没有完全消除。
听得赵学尔竟然把他比作康宁公主,当即不高兴地大声道:“我怎么会跟康宁公主一样?康宁公主为了争权夺势祸国殃民,什么样的事情干不出来?你怎么能把我跟她比?”
并不是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何况赵学尔根本不怵李复书,严肃驳斥道:“难道陛下把余力升做太府少卿是为了公心而不是私心?”
李复书两眼瞪着赵学尔,却又无力反驳。
因为他升余力做太府少卿,确实是私心,而非公心。
赵学尔见李复书的气势矮了下来,这才苦口婆心地劝道:“几个月前,陛下才顶住了所有人的压力,令吏部重新制定了地方官员的选拔和考核标准,又推行了恩荫制度和爵位继承制度的改革。陛下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肃清吏治,为朝廷、为百姓选出德才兼备、力能配位的好官。怎么如今陛下却自己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呢?若是今后官员们都有样学样,把朝廷要职都当作礼物去送人情,那陛下之前这么久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赵学尔处处站在李复书的立场上想问题,句句都戳在了李复书心坎儿上,令李复书赧颜汗下:“此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当。”
赵学尔见李复书知错,面色稍霁,温声道:“陛下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要改错。陛下若是觉得余力进献美人有功,随意赏他点什么东西都行,或者赏个无关紧要的品阶高一些的清闲官职也行。这太府少卿协助太府卿掌仓储出纳,通判各署事务,实在职责重大,不可马虎,陛下还是赶紧物色一个贤能之人顶上来才好。”
李复书原本正服服帖帖地听赵学尔说话,一听赵学尔让他把余力给换了,又跳起脚来:“那怎么行?我是皇帝,皇帝是金口玉言。我都把太府少卿的位子给余力了,余力也已经上任了,这才几天我就把他给换了,那成什么了?朝令夕改?岂不是徒惹朝臣们笑话?”
虽然他知道自己错了,但错了就错了,只要他不说出去,谁敢说他错了?
若是他刚升了余力做太府少卿,没几天又把他给换下来,那不就是在昭告天下人他错了吗?
只不过是凭着他自己的心意任命了一个臣子而已,又不是多大的错误,难道还要他下罪己诏不成?
李复书心中一时觉得赵学尔实在小题大做。
李复书这一叫,赵学尔又面色严肃起来:“陛下!您方才还说自己做错了,可既然知错,您为什么就不改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余力不能做太府少卿,您察觉了自己的错误而改正它,谁敢笑话您?”
李复书不仅丝毫没有听进去劝,还反驳道:“余力虽无大功,也无大错,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做不好这个太府少卿呢?兴许他之前做不出功绩,就是因为他没有展示才能的机会。如今他做了太府少卿,想必不久就能做出一番功绩出来。”
无论赵学尔怎么劝,李复书就是不同意撤换掉齐力。
才相聚不久的两个人最终不欢而散。
第九十八章
这一日下朝后,赵学尔吩咐如鱼去宣卫亦君来北辰宫。
潜州之案多亏了卫亦君带回了证人,否则就算李复书相信她,不会把她怎么样,只怕她也要一辈子背上祸国殃民的污名。
赵学尔曾经说过,若是为了国家和百姓,她并不害怕背上坏名声。
可她却不愿意成为心术不正之人掩饰罪恶行径的替罪羊,更不愿意因为这些坏名声让她的理想之路更加坎坷。
所以,她心中万分感激卫亦君,必要当面向他道谢才行。
很快,卫亦君应召来了北辰宫,一见到赵学尔,眼中难掩激动。
虽然如今他与赵学尔都身在京都,但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却鲜少见面。
一来,赵学尔身为皇后,长居深宫内苑,等闲不与外男接触。
二来,虽然赵学尔常常会向大臣们请教朝政之事,但通常都是让如鱼在中间传话,很少像这样与外臣接触。
所以除却在年节里或者其他重要的场合,卫亦君能够远远地看赵学尔一眼,像现在这样与赵学尔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实在屈指可数。
他还记得他与赵学尔在京都的第一次见面,是赵学尔刚来京都的时候,他亲自去码头迎接赵学尔,送她来宫中举行成亲大典。
第二次是赵学尔成亲后的第二日,赵学尔向他和柳弗愠了解京都的局势。
第三次便是今天了。
卫亦君虽然心中激动,好歹他还记得行礼,当即行了跪拜道:“臣卫亦君,参见皇后!”
“快快请起!”
赵学尔赶忙亲自扶起卫亦君,她与卫亦君相识多年,此时见面亦十分亲切,温声笑道:“你我是故旧,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卫亦君起身笑道:“皇后是君,我是臣,君臣之礼不可废。”
两个人相互问候一番之后,各自落座。
赵学尔十分郑重地道:“我今日找你来是想亲自向你道谢,若不是你带回了人证,我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若是让善王他们的计谋得逞,李复书迫于民间和朝堂上的压力,轻则明旨斥责赵学尔,禁止赵学尔言说朝政;重则废黜赵学尔,甚至处死赵学尔,后果不堪设想。
谁知卫亦君却摇了摇头道:“皇后实在不必谢我,如果您一定要谢,应该谢民心。”
“民心?”
赵学尔十分不解,这与卫亦君帮她洗脱污名有什么关系。
卫亦君道:“善王和霍海权势遮天,齐力不过一个普通百姓,根本斗不过他们,却仍然要冒着生命危险揭露他们的滔天罪行,盖因为他们作恶多端,不得民心。而皇后之所以能够躲过李寒的谋害,等到齐力这个证人揭露善王和霍海的罪行,洗清他们泼在皇后身上的污名,是因为皇后为大公无私,国为民做了许多事情,得了民心,才会有不为、如鱼姑娘和胡、宋两位太医的拼死相救,保全了皇后。”
他回京都之后就听说了,李寒行事十分歹毒,暗害不成便明着刺杀。
多亏了不为、如鱼和胡、宋两位太医拼死相救,才保全了赵学尔的性命。
可惜,胡太医终是不幸遇害。
李寒自幼习武,武功不俗;不为虽然也懂些武功招式,到底不能与其相抗;而如鱼纤纤弱质,胡太医和宋太医也是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四个原本连一个李寒都打不过,更别提李寒还有三个高手相帮。
赵学尔对上李寒,原本是必死无疑的。
可这些人却硬是拼着性命不要,为赵学尔争取了少许的时间,最终等到了李复礼的救援。
所以赵学尔之所以能够活下来,甚至洗脱了污名,都是因为她得民心,而善王和霍海失了民心的缘故。
一提起胡太医的死,赵学尔便忍不住难过。
她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说,转而对卫亦君道:“我找你来是还有一件事情想托付于你。”
卫亦君赶紧道:“但凭皇后吩咐。”
赵学尔道:“太府少卿余力,你平日多注意他一些,若是有什么不妥,便告与我知道。”
虽然赵学尔和余力从未打过照面,但余力用美人换取官职,这样的歪门邪道首先就让他在赵学尔的心里就打了折扣。
李复书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撤换余力,但赵学尔又不放心让余力这样德行欠佳的人担任太府少卿这样的要职,觉得还是要找人看着他才行。
监察百官本是御史的职责,但就像李复书说得,余力虽然没有大功,却也没有大错,她若是无缘无故地就让于是盯着他,未免不妥。
所以,她思来想去,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是只能找卫亦君。
果然,卫亦君根本不问她原因,便满口应下:“皇后放心,我这就找人看着他,一旦他有什么异动,我立即给皇后传信。”
卫亦君得了赵学尔的吩咐,这便起身告辞,赵学尔让如鱼去送他。
他出了北辰宫,等到如鱼进去了,才转身驻足,回头看着北辰宫的宫门,心中伤感。
只怕他这一出宫,又不知道多久才能有机会这样与赵学尔说话了。
未免被人发现不妥,他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宫了。
又过了些时日,赵学尔没听卫亦君说余力有什么不妥,这才放下心来,也不再与李复书计较了。
李复书明明自己做错事,却对着赵学尔发脾气,事后也觉得自己不对,来北辰宫低声下气献了几次殷勤,这事情也便算过去了。
这一日,魏可宗没来上朝,吏部说是魏可宗请了病假。
李复书大惊,赶紧命毛太医去给魏可宗诊治。
下了朝以后,他特意召来毛太医询问魏可宗的病情。
毛太医道:“魏相是忧思成疾,损耗了心力,以至于元气大伤,精气大减,须得卧床休养,切不可再费心劳神?”
“忧思成疾?”
李复书不解:“魏可宗身为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还有什么好忧思的?”
毛太医想了想,没有直接说魏可宗忧思什么,只道:“魏相一人身兼三职。”
这下李复书懂了,魏可宗是累病了。
魏可宗身为尚书令,掌管尚书省六部,又兼任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他曾经好几次给李复书提过,让李复书尽快物色人选分担重任。
只是李复书一直觉得这三个职位没有人比魏可宗更合适的了,便一直拖延着没有找人顶替他。
只是没有想到魏可宗竟然因为政务繁重,忧思成疾,累病了。
他当即就往外走,命唐谨到:“备车,去魏府。”
唐谨劝道:“用午膳的时间到了,陛下还是用了午膳再去吧。”
李复书道:“魏可宗病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吃午饭?快去备车,我要现在去看他。”
唐谨驾着一辆小车,李复书在里面一直催促,唐谨把马车驾得飞快,两个人很快就到了魏府。
唐谨在门房亮明了身份,门房立即要去报魏可宗。
未免把魏可宗吵了起来,李复书抬手止住了门房,轻车熟路地去了魏可宗的卧室。
果然魏可宗虚弱地躺在床上,身边只有一个老仆在伺候。
老仆跟在魏可宗身边多时,自然认得李复书,慌忙跪下行礼:“皇上......”
李复书赶紧制止他,轻声急道:“不要多礼,我就是来看看魏相,不要把他吵醒了。”
只是魏可宗忧思成疾,睡得很浅,旁边一有动静,他就醒了。见到李复书竟然在这里,慌忙要起身行礼。
李复书赶紧按住他:“不要起来,我是来探病了,不要吵得病人不安稳,你只安心躺着就好。”
魏可宗确实病得不轻,纵然起身也有失仪态,是为不恭,也就不勉强起身了,只是在老仆的伺候下靠躺在床头与李复书说话:“老臣这一病,又要耽搁朝中的许多事情......”
不等他说完,李复书赶紧止住他道:“你在病中,就不要再想这么多了。朝中有多少大臣,哪个不能做事?你就放心吧,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的。太医说了,你切记不可再费心劳神。你安心养病,等你好了,再操心这些不迟。”
魏可宗点了点,道:“我知道朝中的大臣们多是贤能之人,而且许多人比我能耐多了,官职却不如我高。我是想对陛下说,请陛下务必要今早物色官员来顶替我,不然我这一病要耽误许多事情。其实我早就跟陛下说过了,可陛下却总是拖着不找,虽然知道这是陛下看中我,但朝中还有许多德才兼备人,陛下也要给他们机会啊。”
按照南唐的惯例,一般会有九个宰相,结果他一个人就占了三个。
虽然他知道这是李复书看中他,可朝中哪个大臣不想做宰相,李复书让他一人肩挑三职,未免阻拦了一些人的机会,若是让他们生出埋怨来,于国于民于李复书都不是好事。
只是这样的话他并不好与李复书讲,未免有挑拨君臣关系之嫌。
但他现在病了,许多事情管不上了,若是李复书再不挑人顶上来,一旦误了事,连累的还是百姓。
李复书没想到魏可宗直到此时都还在为他着想,心中感动不已,连声应到:“知道啦知道啦,我这就选人上来,你就好好养病吧,养好了兵再操心这些,我日后还少不了你的辅佐呢。”
魏可宗身为尚书令,又兼任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哪个都是重要得不能再再重要的官职,李复书若要选人顶替魏可宗,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他没有在魏府逗留,与唐谨又匆匆回了宫。
他从吏部找来许多卷宗,翻了好半天,选出了几个人,却又不能定下来。
他心中烦躁,便连晚上在北辰宫用晚膳的时候都唉声叹气。
赵学尔见状,问道:“陛下,怎么了?”
李复书道:“魏可宗身兼三职,政务繁中,累病了。这一下尚书令、吏部尚书、礼部尚书都空出来了,平时一个能够挑起这样重任的人都少,上哪儿一去找这么多人来顶替魏可宗?”
说起来也是他的不对,平时太依赖魏可宗,魏可宗多次叫他选任顶替,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这下魏可宗病得急,倒叫他有些手忙脚乱。
赵学尔听了李复书的话,想了想,而后起身去了内书房。
她拿出两份札子递给李复书:“陛下看看这两张陈条有什么不同?”
李复书先是粗犷地看了一眼,道:“这是内廷各司的管事们呈上来的?”
虽然他知道这是李复书看中他,可朝中哪个大臣不想做宰相,李复书让他一人肩挑三职,未免阻拦了一些人的机会,若是让他们生出埋怨来,于国于民于李复书都不是好事。
只是这样的话他并不好与李复书讲,未免有挑拨君臣关系之嫌。
但他现在病了,许多事情管不上了,若是李复书再不挑人顶上来,一旦误了事,连累的还是百姓。
李复书没想到魏可宗直到此时都还在为他着想,心中感动不已,连声应到:“知道啦知道啦,我这就选人上来,你就好好养病吧,养好了兵再操心这些,我日后还少不了你的辅佐呢。”
魏可宗身为尚书令,又兼任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哪个都是重要得不能再再重要的官职,李复书若要选人顶替魏可宗,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他没有在魏府逗留,与唐谨又匆匆回了宫。
他从吏部找来许多卷宗,翻了好半天,选出了几个人,却又不能定下来。
他心中烦躁,便连晚上在北辰宫用晚膳的时候都唉声叹气。
赵学尔见状,问道:“陛下,怎么了?”
李复书道:“魏可宗身兼三职,政务繁中,累病了。这一下尚书令、吏部尚书、礼部尚书都空出来了,平时一个能够挑起这样重任的人都少,上哪儿一去找这么多人来顶替魏可宗?”
说起来也是他的不对,平时太依赖魏可宗,魏可宗多次叫他选任顶替,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这下魏可宗病得急,倒叫他有些手忙脚乱。
赵学尔听了李复书的话,想了想,而后起身去了内书房。
她拿出两份札子递给李复书:“陛下看看这两张陈条有什么不同?”
李复书先是粗犷地看了一眼,道:“这是内廷各司的管事们呈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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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放权
李复书点了点头,赞道:“难怪你把后宫打理得这么井井有条,原来是治理有方。”
赵学尔笑道:“前朝有例可循,我只是借鉴了而已,陛下不必夸我。陛下细看看这两份陈条有什么不同。”
李复书心知赵学尔会这么说必有用意,便细细地看了起来。
他看完了之后,总结道:“一份详尽具体,一份有详有略,且不但能给出解决之法,还能举荐办事之人,实在再妥当不过了。”
他举起第二本,感叹道:“这份札子真是比起宰相们写的也不输什么了。”
朝中官员本已经是集天下之才,而宰相们又是非朝中最贤能之人不能胜任。他们写出来的东西能够令李复书满意,在他看来那都是应该的。
但后宫的管事们虽说也是有品有级有官衔,但实际他们都是宫女或者侍从出身,他们无论是才还是能都十分有限,别说跟当朝的宰相们比,就是一般的官员恐怕都比不上。
可他们呈上来的东西却能让李复书都忍不住赞赏,他不由得心中感叹,赵学尔确实会调教人。
赵学尔道:“若是他们知道陛下竟然把他们与朝中的宰相们相提并论,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李复书知道赵学尔把后宫管理得好,虽然高兴,只是......
“这与魏可宗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赵学尔道:“魏相身为宰相之首,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我听说他还时常亲自受理辞讼案情,日不暇接,安能助陛下求贤乎?”
“所以我想着宰相们决议全国庶务,确实政务繁重,陛下不若让宰相们把各省各部的细务都交由下面的侍郎处置,唯大事上奏由宰相决议,如此宰相们才能有精力替陛下选求贤才,也不会出现像魏可宗这样因为政务繁重而累病的事情发生了。”
李复书恍然大悟。
魏可宗一病,他便急着找人接替他的职位,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才心焦上火。
但若是让宰相们把各自的细务都交给侍郎,他便不必急着选魏可宗的接任之人了。
而且正如魏可宗所说,朝中的其他大臣们也需要展示才能的机会啊。
他若是让宰相们把细务交给侍郎们打理,侍郎们尽早掌握各省和各部的事务,就相当于他一下子得到了数位预备宰相,将来再有宰相之位出现空缺,他也不必担心找不到合适的人接任了。
第二日刚一下朝,李复书就兴冲冲地与宰相们商议这件事情。
“你们不但每日要在政事堂商议朝中要务,还要处理各省各部的细务,实在辛苦。朕想过了,宰相的首要之务是广求贤人,随才授任。从今日起,你们便把手中的细务都交给下面的侍郎处置,唯大事上奏由宰相决议。”
李复书乐呵呵地看着宰相们,想着自己这么为他们着想,他们定会同意自己的决定。
岂知宰相们却都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显然没有领会他的好意。
只是他们相互之间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李复书奇怪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这......”
众人都支支吾吾,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李复书越发奇怪,询问道:“究竟怎么了?你们觉着行还是不行,总得表个态。”
姚厚德接替魏可宗成了秉笔宰臣,此时众人都以他为首,不约而同地看着他,等着他先表态。
李复书见众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只不时拿眼睛瞟着姚厚德,便点名道:“姚厚德,你说!你们究竟是什么想法?”
姚厚德原本不愿意出这个头,但他被李复书点了名,又不得不回话。
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小心措辞道:“不知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惹得陛下不满?”
“不满?”
李复书十分诧异:“我何时对你们不满了?”
只是姚厚德却是低着头,没有回答他了,因为这也正是姚厚德不明白的地方。
李复书见姚厚德也像其他人一样用头顶对着他,不由得开始反思,是不是他方才说错话了。
他这么一想,倒真让他找着了原因,原来是他们误会了。
他让宰臣们把手中的细务交给下面的人去打理,在他看来是为了减轻了宰臣们的负担,是为了宰臣们好。
但在宰臣们看来,却是李复书让他们把手中的权力交出去,在削减他们的权力。
所以宰臣们才会这样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却又不敢问他原因。
李复书心中明白了原因,再一看宰臣们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宰臣们听得李复书的笑声,都纷纷抬起头来,更加不明所以。
李复书笑够了,才温声道:“你们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他没有明说宰臣们究竟误会了他什么,但宰臣们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们的眼中都写着不相信三个字。
李复书再次解释道:“你们真的误会我了,我没有要削权的意思。只不过近日魏相因政务繁重忧思成疾,现下已经病得不能下床,我心中甚是痛惜。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朝廷的砥柱,是国家的脊梁,任何一个人倒下,都是我的损失,是朝廷的损失,是国家的损失。”
“我十分担心再有人像魏可宗那样因为政务繁重而病倒,幸而昨日皇后建言献策,我才想到让侍郎为你们分担重任,如此一来,你们既能够轻省些,又能够有足够的精力替朕求才选贤呐。”
李复书如此一说,不管宰臣们心中相不相信,面上都感恩戴德地领旨谢恩。
有李复书督促着,宰臣们下放权力的事情很快得到实施。
侍郎们都很是高兴,知道这是赵学尔的提议,都争相夸耀起赵学尔来。
卫亦君是中书侍郎,自然也是受惠的人之一,他听得身旁的人称赞赵学尔,比自己得好处还要高兴。
他满面笑容地听着别人夸赞赵学尔,高兴得想要喝点小酒庆祝一番。
但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他正寻思着邀谁一起去喝酒,这时柳弗愠从他身边疾步走过。
卫亦君一把拉住柳弗愠,笑道:“柳尚书,下了值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咱们去喝一杯!”
他与柳弗愠都来自承州,而且他曾经还在柳弗愠麾下效过力,如今两个人都在京都做官,更是比别人多了一份亲近。
而且他们两个在一起,还可以说说赵学尔的事情。
卫亦君高兴得昏了头,没有注意到方才柳弗愠面色不佳,且走得很急,显然是有事的样子。
不过柳弗愠听得卫亦君相邀,只稍微想了想,便答应了他的邀约。
因为他此时心烦得很,喝点酒正好能让他痛快痛快。
两个人去了他们常去的一个酒楼,要了一个包间,一壶酒和几碟小菜。
卫亦君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起柳弗愠的酒杯,十分高兴地道:“来来来,近日事忙,咱们都好久没能一起喝酒了。今日高兴,咱们定要多喝几杯。”
他这些日子要从姚厚德手中接过中书省的细务,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确实好久没有柳弗愠见过面了。
柳弗愠闷不吭声地接过卫亦君递过来的酒杯,仰头一口和下,然后把酒杯重重地又放到卫亦君的面前,示意他倒酒。
明眼人都能看出柳弗愠的不高兴,但卫亦君心中的高兴多得都快装不下了,围绕在他周身的那股喜悦劲儿,似乎直接屏蔽了外界所有的负面情绪,愣是没看出来柳弗愠不高兴。
他乐呵地给柳弗愠继续倒酒,还责怪道:“别喝得这么急啊,咱们一边说话一边喝酒。”
谁知他刚一把酒杯递到柳弗愠的手上,柳弗愠就又一仰脖子“咕咚”一声干了,把酒杯重重地放在卫亦君的面前。
卫亦君只愣了愣,就又拿起酒杯给柳弗愠斟酒:“我说你别......”
就刚一倒满,不等卫亦君话说完,柳弗愠直接抢过酒杯又又一仰头“咕咚”一声干了,酒杯重重地放到卫亦君的面前。
卫亦君这些总算反应过来了,把酒壶放到一旁,问道:“你怎么了?不高兴?”
他心中不明白,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柳弗愠为什么不高兴呢?
柳弗愠没有回话,见卫亦君不给他倒酒,便自己伸手去拿酒壶。
卫亦君一把把酒壶抢过来,放到另一侧,又问了一遍:“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柳弗愠仍然不说话,只去抢酒壶,他今天就是来喝酒解闷的,不是来说话的。
卫亦君仍然眼疾手快地把酒壶挪了个边儿,没让柳弗愠抢到。
两个人这样你来我往好几次,柳弗愠始终抢不到酒壶,这才罢手。
其实柳弗愠是将门世家出身,武功高强;而卫亦君本是个穷苦书生,后来去参军才学了几个武功招式。柳弗愠若是当真跟他抢,没有抢不到的。只是他心中烦闷,懒得去较真而已。
柳弗愠就向他的名字一样,成熟稳重,性格爽朗,是个风度翩翩的儒将,很少这样生气。
所以他这颓丧的模样,让卫亦君很是紧张,追问道:“你究竟怎么了?与我说说?”
柳弗愠抬眸看了卫亦君一眼,两人相交多年,又都与赵学尔熟识,便忍不住诉说心中的烦闷:“你说,皇后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皇上削减宰相的权力?”
卫亦君为宰相放权的事情高兴的时候,柳弗愠便在为这件事情苦闷。
他是兵部尚书,统管兵部所有事务,无论京都守卫军,还是边关边防军,一应事务都归他统一调配。
如今赵学尔建议李复书让宰相们放权,虽说是为了减省他们的负担,但实际未免有架空宰相权职之嫌。
也就是说只要李复书对他不满意,他可以随时随地提拔兵部侍郎上来取代他的位置。
这件事情若是李复书提出来的,虽然他仍然不高兴,但他至少能够理解。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削减宰相权职的事情竟然是赵学尔提出来的。
赵学尔远嫁京都,除了他和卫亦君,在京都无亲无故。
如今这个办事都要靠关系的时代,赵学尔身居内宫,又没有机会去结交外臣,所以她在朝中如今能够依靠的只有他和卫亦君。
他是兵部尚书,位列宰臣之位,而卫亦君只是中书侍郎,虽然他们的品级只差了两个等级,但是其中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换了任何人也不可能为了卫亦君而弃他。
所以他知道赵学尔做这件事情用意,与他和卫亦君应该都没有关系。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心中更加疑惑。
赵柳两家交好,赵学尔和柳弗思又是闺中密友,在柳弗愠看来,他手中的权力越大,对赵学尔的好处便越大。
那赵学尔为什么要对他、对赵学尔自己都如此不利的事情呢?
卫亦君原本沉浸在自己受贿,和赵学尔受侍郎和下面的官员们称赞的喜悦这中,听得柳弗愠这样问,才想到柳弗愠作为权力下放的宰臣,实则利益受到了很大的损害。
柳弗愠不明白赵学尔为什么这么做,但卫亦君却是太明白了。
他是兵部尚书,位列宰臣之位,而卫亦君只是中书侍郎,虽然他们的品级只差了两个等级,但是其中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换了任何人也不可能为了卫亦君而弃他。
所以他知道赵学尔做这件事情用意,与他和卫亦君应该都没有关系。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心中更加疑惑。
赵柳两家交好,赵学尔和柳弗思又是闺中密友,在柳弗愠看来,他手中的权力越大,对赵学尔的好处便越大。
那赵学尔为什么要对他、对赵学尔自己都如此不利的事情呢?
卫亦君原本沉浸在自己受贿,和赵学尔受侍郎和下面的官员们称赞的喜悦这中,听得柳弗愠这样问,才想到柳弗愠作为权力下放的宰臣,实则利益受到了很大的损害。
柳弗愠不明白赵学尔为什么这么做,但卫亦君却是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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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放权(二)
魏可宗是因为一人肩挑三要职,且一心为公,忧国忧民,朝中之事无论详略总要操心,这才累病了。
但赵学尔以偏概全,认为所有的宰相都会因为政务繁忙而累病,并且以此为由让他们放权,完全是扯淡。
这不过是赵学尔向李复书提出让宰相们放权的借口,目的就是为了削减宰相们的权力,
卫亦君原本沉浸在自己受惠和赵学尔受侍郎们称赞的喜悦之中,此时听得柳弗愠埋怨赵学尔,才突然想到柳弗愠作为权力下放的宰臣,实则利益受到了很大的损害。
柳弗愠说得没错,他的权力受损,于赵学尔有害无利。
所以他不明白赵学尔为什么这么做。
但卫亦君却是太明白了。
但凡朝中要务,都要经过宰相们决议之后,再上奏李复书。
宰相们的权力已经极大,但他们还掌管着执政部门,可以说南唐的军事、财政、人事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宰相们的权力过于集中,甚至已经超过李复书了。
纵观历史,因为宰相们权力过大而威胁皇权,最终导致国家覆灭的例子屡见不鲜。
所以赵学尔才借魏可宗病重之机,削减宰相们的权力,目的是为了维护皇权。
但她又没有让李复书把宰相们的权力尽归于手中,而是让宰相们把权力下放,想必她也不希望皇权太过集中,以至于失去了开国皇帝设置宰臣之职制约皇权的初衷。
所以她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朝廷和国家。
但柳弗愠现在正在气中,他若是为赵学尔说话,只怕会被柳弗愠归为赵学尔的同党,反而不美。
因此只劝慰他道:“宰相们每日要在政事堂议事,还要处理诸多细务,确实劳累。兴许皇后的确是为了宰相们的身体着想,才又如此提议。只是没想到会误伤了柳尚书。”
柳弗愠看了他一眼,冷哼道:“这话说出来你信?”
赵学尔那样的人,做什么事情不是思虑周全,怎么会没有想不到后果?
她既然这么做,便说明她是真的想削减宰相们的权力,维护皇权。
其实卫亦君能够明白的道理,柳弗愠未必不懂,只不过他的利益受到了损害,心中对赵学尔不满而已。
卫亦君本来是太高兴了才找柳弗愠来喝酒,结果最后变成了他看着柳弗愠和闷酒。
等柳弗愠喝得差不多了,天也已经快黑了。
看柳弗愠那醉醉醺醺的样子,卫亦君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府,便找了辆马车亲自把他送回柳府。
到了柳府,卫亦君把柳弗愠交给门房,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看着柳弗愠被两个门房歪歪扭扭地架进府中,他不由得面色沉重。
柳家与赵家是世交,且柳弗愠还受过赵学尔的恩惠,连他都因为被削了权力而对赵学尔心生埋怨。
可想而知,其他的宰相们此时对赵学尔是什么样的态度。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为赵学尔担心起来。
这一日,李复书招了郑妙音去安仁殿伴驾。
郑妙音生于江南,不但容貌十分美丽,而且擅长唱歌。
此时她坐在安仁殿中间的凳子上,一手弹着琵琶,一边唱歌。
她的歌声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美妙,吴侬软语,如燕语莺呼,婉转动听。
李复书靠躺在宽大的龙椅上,眼睛看着手上的奏折,耳朵听着郑妙音美妙的歌声,手上还跟敲打着节拍,那模样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李复书平日里不是对着比他还严肃的大臣们,就是对着枯燥无味的奏折,实在乏味得很。
此时有美人相伴,又有歌声绕耳,连手里的奏折似乎都变得可爱起来。
这就是李复书为什么喜欢郑妙音,在短短数日之内就给她连升数级,并且还大大奖赏了余力的原因。
他实在太喜欢听郑妙音唱歌了!
一个多月以前,余力把郑妙音送给了他。
他第一眼就被郑妙音的美丽给吸引住了。
虽然宫中不缺美人,但郑妙音的那种美,就像花瓣上的一滴露珠,仿佛没有了他的呵护,就会坠落花瓣,或者被阳光蒸发。
及至他听到郑妙音的歌声后,那缠缠绵绵的音调,仿佛缠住了他的心。
就算他到其他妃嫔那里歇宿,仍然像郑妙音在他耳边唱歌一样,久久不能忘却。
从此,李复书就更加对郑妙音爱得无法自拔,不但晚上夜夜在她那里歇宿,白天还要招她来安仁殿伴驾。
以至于宫中的妃嫔都知道,李复书十分宠爱这个新来的郑婕妤。
所以朱倩才会那么讨厌郑妙音,以至于第一次见面就对她那么不客气。
直到赵学尔从桑田回来,李复书才没有夜夜歇在凌烟阁,也没有日日召郑妙音伴驾。
但那只是比起赵学尔不在的时候稍微收敛着些,若跟其他妃嫔比起来,他见郑妙音的时候还是很多的。
比如现在,他一边办公一边听郑妙音唱歌,实在是惬意得不能更惬意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惬意:
“边关急报!”
侍从高举着一个圆筒,一路奔进安仁殿,跪倒在大殿中央,急道:“幽台国王子旦西率领五万大军抢掠南部边境数个州府,安南大将军方蒋八百里加急请求皇上派兵支援。”
“什么!?”
李复书惊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侍从跟前,抢过圆筒,拿起旁人递上来的小刀,划开圆筒的密封圈,取出里面的文书急急看了起来。
他看完之后,十分愤怒地把文书拍在桌案上,大怒道:“幽台国当真无耻,去年才签了和平条约,今年不过几个地方遭了水患,如今秋收都还没到,就无视条约又到我国边境来抢掠,真是一群土匪!”
他嘱咐一旁的侍从道:“快去把宰相们叫来议事。”
他一转头看见郑妙音还在这里,喝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郑妙音很是无辜,李复书召她来伴驾,她本来唱得好好儿的,结果突然来了一个人跪在她边上,把她吓了一跳。
她这些日子接受宫中嬷嬷的教导,说妃嫔必须得听皇帝的,皇帝召妃嫔侍寝或者伴驾,妃嫔不得决绝;皇帝若是让妃嫔们跪安,妃嫔们不能赖着不走。
方才的情形,她自然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只是她几次看向李复书向他请示,李复书都没有注意到。
之前她因为不懂宫规,被朱倩抓住把柄羞辱了一番。
从那天起,她便让如鱼给她派了一个嬷嬷教导她宫规,她每日都努力记了许多宫规条款,并且严格按照宫规行事,从不逾矩。
所以刚才她明知道应该离开,却因为没有得到李复书的允许而不敢离开。
没想到还是被盛怒的李复书叱责了。
她不敢辩驳,赶紧抱着琵琶行了礼之后就匆匆退下了。
郑妙音带着喜儿出来之后,喜儿轻声道:“方才那情形,婕妤该早早退下才是。”
喜儿以前是给妃嫔们熏衣服的宫女,郑妙音进宫以后,才分配到她身边做侍女。
虽然她与郑妙音接触才一个多月,但在她看来,郑妙音不仅美丽,而且还十分聪慧,至少背宫规背得比她当年快多了。
但就是在她看来十分聪慧的郑妙音,刚才却呆呆傻傻地站在安仁殿,她几次使眼色示意都没有用,还受了李复书的训斥。
郑妙音原本因为受了李复书的训斥而心中不安,木木呆呆地往凌烟阁走。
听了喜儿的话,她停下来看了喜儿一眼,而后低着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若是以前,我定然知道自己应该早早退下。可是方才我满脑子想着嬷嬷教的宫规......我大概是学宫规学得傻了,竟然连最简单的情势都不会看了。”
她陡然之间从人人都可以贬低的歌姬,变为高高在上的妃子。
她实在太珍惜这样的机会,唯恐哪天会失去它,所以才患得患失,以至于失去了自我,竟然连最简单的判断都不会做了。
她低迷了一阵,又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有什么?边关军情紧急,皇上心情不好,也不见得是针对我,下次我机灵点就行了。”
是啊,只不过是被李复书呵斥了一句而已,难道有她以前听到的那些话难听?
大概是李复书对她太好了,倒让她矫情起来了。
郑妙音心中这样鼓励自己,面上撤出了一个笑容,才大踏步地往凌烟阁而去。
宰相们还没拿出方案,昭庆宫已然传来哭声。
薛夫人拉着朱倩的手,哽咽道:“听说幽台国军队的所到之处,烧杀抢劫,无恶不作,也不知道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是朱绍当初被外放之地,正是南部边境。
如今南部边境遭了幽台国抢掠,薛夫人十分担心朱绍在薛州的的处境。
朱倩与朱绍一向兄妹情深,否则朱绍也不会为了帮她对付赵学尔而被李复书外放薛州了。
她泪眼婆娑,急道:“那怎么办?父亲说怎么办?”
一提起朱志行,薛夫人便恨恨地道:“你父亲真是再狠心不过的了。我让他去求皇上把绍儿调回京都,你父亲却怎么也不听。还说若是此时求皇上把绍儿调回京都,便是害了绍儿,害了赵府。”
“我知道这个时候求皇上把绍儿调回来,定然会让皇上不喜。可他也不想想,若是把绍儿调回京都,至少他性命无忧;可若是让绍儿继续呆在薛州,一旦出了什么事,叫我......叫我还怎么活?”
薛夫人说着说着,仿佛朱绍真的在薛州出了事,一时忍不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朱倩见朱夫人这样伤心,一想到朱绍若是死了,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便心中悲恸不已。
她紧紧地抱着朱夫人,哭着大声喊道:“我这就去求皇上,让皇上把哥哥调回京都。”
朱绍本就是惹怒了李复书才被外放到薛州,此时边境一起战事,她就去求李复书把朱绍调回京都,必定会惹李复书不喜。
自从朱绍夜访良王府的事情被李复书知道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朱倩的昭庆宫了。
朱倩心中明白,若是她为了朱绍去向李复书求情,恐怕李复书会对她彻底失望,再也不会来她的昭庆宫了吧。
可一方面她与朱绍兄妹情深,另一方面她也舍不得朱夫人为了朱绍而担忧害怕,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任朱绍的生死不管。
朱倩心中自嘲,反正李复书已经半年没有踏进昭庆半步了,大概是真地厌恶她了吧。
既然李复书厌恶她,无论她会不会为朱绍求情,李复书都不会喜欢她。
倒不如让她拼这一次,若是运气好,李复书答应了他的请求,好歹也救了朱绍一命;若是李复书不同意她的请求,再坏也没有现在坏了。
朱倩这么想着,便招呼好学给她卸下钗环和妆容,换上一身素白衣服。
虽然李复书不来昭庆宫,但朱倩还是日日打扮,心中期望着也许李复书哪天就会来昭庆宫看她,或者召她去安仁殿伴驾。总不好李复书好不容易想起她来,结果她却邋里邋遢的模样。
可惜她等了半年也没等到李复书,到等来了朱夫人来向她哭诉。
朱倩刚要从榻上起身去梳妆台,便被朱夫人一把抱住。
朱夫人抱着她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哀嚎。
显然,她也知道若是朱倩这个时候去李复书跟前为朱绍求情,只会让李复书更厌恶朱倩。
可她也是没法子了,朱府不止朱绍一个公子,可她却只有朱绍一个儿子,朱志行不愿意为朱绍求情,她能够想得到的人便只有朱倩了。
虽然朱倩现在不得李复书欢心,但她好歹是李复书的妃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朱倩去向李复书求情,说不定李复书一心软,就会调朱绍回京都了呢?
朱倩或许会因此让李复书更加厌恶,可好歹她在宫中没有性命之忧。
而朱绍却在边境险地,一个弄不好就会丢了性命。
比起朱倩的幸福,朱夫人更加在意的是朱绍的性命。
第一百零一章 战事
郑妙音原本以为她做了李复书的妃子,而且还是三品婕妤,品级比前朝的宰相们都不低,便应该处处受人恭维和尊敬。
就像余力,他升了太府少卿,是朝中要职,却仍然常常让他的夫人进宫来给她送礼。
余力的夫人有四品诰命在身,每次见面却都对她恭恭敬敬,半点不敢懈怠。
虽然在其他高位妃嫔面前,她还只有受训的份儿。
就像朱倩,只不过抓住她一点点小错处,就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她。
但她非但不愤怒,反而有了奋斗的目标,将来有一天,她要爬到更高的位子,不但朝臣和命妇们在她面前要恭恭敬敬的,就连朱倩也要对她客客气气的。
只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李复书因为一点小小的错处呵斥她也就罢了,宰相们明明与她同时正三品的职衔,他们来与李复书议事,她就要偷偷摸摸地藏起来。
难道今日若是赵学尔在这里,李复书也会让她躲到偏殿,避开宰相们吗?
又或者不是赵学尔,只是朱倩,李复书也会想对她一样对待朱倩吗?
不用过任何人回答,郑妙音也知道,李复书不会这样对她们。
她不由得心中一阵悲哀,李复书不过是欺负她出身不好罢了。
李复书是她的夫君,连他都看不起她,难怪朱倩会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了。
这一个月以来,李复书对她温柔似水,柔情蜜意,说爱她,会保护她,原来都是假的。
害她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明明她是歌姬出身,见惯了风月场所里的虚情假意,为什么还会相信李复书的话呢?
郑妙音此时再看着手中的琵琶,不由得心中酸楚。
她知道李复书喜欢听她弹琵琶唱歌,常常为自己的嗓音和琴技能得到李复书的赞许而高兴。
但她为李复书唱歌弹琵琶时,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君看待,而不是当作寻欢作乐的客人看待。
可显然,李复书的心中没有把她当作妻子,甚至没有当作一般的妃嫔。
也许在他李复书中,她只是一个有着妃子名号的歌姬罢了。
自从她知道李复书喜欢听她唱歌弹奏琵琶,她便每日琵琶不离手,一有空就要练习。
可是现在......
郑妙音把琵琶放在墙边,她想她或许不需要这把琵琶了。
郑妙音正在心中自嘲,听了喜儿的话,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若是以前,我定然知道自己应该早早退下。可是方才我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嬷嬷教的宫规......我大概是学宫规学得糊涂了,竟然连最简单的形势都不会看了。”
是啊,她以前是歌姬,处处要看人脸色,仍然常常受人指摘和辱骂。
如今她陡然之间从人人都可以贬低的歌姬,变为高高在上的妃子。
她实在太珍惜这样的机会,唯恐哪天会失去它,所以才会患得患失,以至于失去了自我,竟然连最简单的判断都不会做了。
喜儿见郑妙音情绪低迷,以为她是担心李复书不高兴,安慰她道:“婕妤也不必放在心上,边关军情紧急,皇上心情不好也是有的,也不见得是在生婕妤的气。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婕妤机灵点就行了。”
下次?
呵呵,下次她再也不会这样了。
不过喜儿有一句话说得对,她实在不必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是回避宰相们而已,难道会比她以前遇到的事情更难堪?
大概是李复书这些日子对她太好了,倒让她矫情起来了。
郑妙音心中这样想着,面上扯出了一个笑容,招呼喜儿道:“我们回去吧。”
宰相们都已经进了安仁殿,没人会发现她来过这里给李复书唱歌。
郑妙音刚走到门边,喜儿喊住她道:“婕妤,您的琵琶没拿。”
平日里郑妙音十分宝贝她琵琶,擦拭清洁都是她自己来,从来不让别人插手。所以喜儿只是喊住了她,却没有帮她去拿琵琶。
谁知郑妙音却头也不回地道:“你拿着吧。”
她还得靠这个琵琶讨李复书的欢心呢,可不能丢了。
喜儿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见郑妙音真的走远了,根本没有要回头来取琵琶的意思,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赶紧拿上琵琶跟了上去。
幽台国王子旦西带兵抢掠南唐边境,宰相们还没有拿出应对方案,昭庆宫已然传来哭声。
薛夫人拉着朱倩的手,哽咽道:“听说幽台国军队的所到之处,烧杀抢劫,无恶不作,也不知道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朱绍当初因为夜访良王府而被李复书外放,而他的外放之地薛州,正处在南唐南部边境,与幽台国接壤。
如今南部边境遭了幽台国抢掠,薛夫人十分担心朱绍的处境。
朱倩与朱绍一向兄妹情深,否则朱绍也不会为了帮她对付赵学尔而被李复书外放薛州了。
所以她此时也十分担心朱绍,急道:“那怎么办?父亲说怎么办?”
一提起朱志行,薛夫人便恨恨地道:“你父亲真是再狠心没有的了。我让他去求皇上把绍儿调回京都,他却怎么也不听。还说若是此时把绍儿调回京都,便是害了绍儿,害了朱府。他心中只有朱府,根本没有绍儿。”
朱倩原本正为朱绍的事情担忧,此时听得朱夫人埋怨朱志行,忙开解她道:“父亲也是为哥哥着想。如今边境战事刚起,若是父亲这个时候去求皇上把哥哥调回来,定然会让皇上不喜,日后哥哥的前程恐怕也就毁了。”
这也是朱倩犹豫的地方。
本来她身为李复书的妃子,虽说现在不受李复书宠爱了,但她总有办法到李复书跟前去求一起,兴许李复书看在她只有朱绍这一个同胞哥哥的份儿上,就同意把朱绍给调回京都了。
只是她若贸然到李复书面前求情,李复书定然会觉得朱绍身为薛州刺史,是薛州的父母官,如今边境战事刚起,他不想着抵御敌寇,倒想着逃回京都保命,必然心中不喜,到时候恐怕朱绍日后的前程也就毁了。
朱绍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她深知朱绍的志向不止于此,唯恐得李复书不喜,坏了朱绍的前程,将来朱绍回来以后不但不会感激她,只怕还会怪罪她。
朱夫人急道:“可他也不想想,朱府只有绍儿一个嫡公子,若是绍儿在薛州出了什么事,朱府又能好得到哪里去,难道他还指望那几个庶子给他光耀门楣?”
朱倩一听朱夫人竟然越说越离谱,赶紧道:“父亲对哥哥的期望有多高,我们都是知道的。父亲定然不会是这个意思,母亲不要多心。”
朱夫人却听不进去劝,反驳道:“那他为什么不去求皇上把绍儿调回京都?若是把绍儿调回京都,至少他性命无忧;可若是让绍儿继续呆在薛州,一旦出了什么事,叫我......叫我还怎么活?”
薛夫人说着说着,仿佛朱绍真的在薛州出了事,一时忍不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朱倩本就与朱绍兄妹情深,如今朱绍处境不明,她心中也十分着急。
此时见朱夫人这样伤心,一想到朱绍若是当真死在了薛州,叫朱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揪心不已。
她紧紧地抱着朱夫人,哭着大声喊道:“我这就去求皇上,让皇上把哥哥调回京都。”
自从朱绍夜访良王府的事情被李复书知道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朱倩的昭庆宫了。
朱绍本就是惹怒了李复书才被外放到薛州,此时她去求李复书把朱绍调回京都,不但朱绍的前程尽毁,恐怕也会惹得李复书对她更加厌恶。
只怕李复书会对她彻底失望,再也不会来她的昭庆宫了吧。
但她与朱绍兄妹情深,而且她也舍不得朱夫人为了朱绍而担忧害怕。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任朱绍的生死不管。
朱倩心中自嘲,反正李复书已经半年没有踏进过昭庆半步了,大概是真地厌恶她了。
无论她替不替朱绍求情,李复书都不会喜欢她。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拼这一次,若是运气好,李复书答应了他的请求,好歹也能救朱绍一命;若是李复书不同意她的请求,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朱倩这么想着,便招呼好学给她卸下钗环和妆容,换上一身素白衣服。
虽然李复书不来昭庆宫,但朱倩还是日日打扮,心中期望着也许李复书哪天就会来昭庆宫看看她,或者召她去安仁殿伴驾。
总不好李复书好不容易想起她来的时候,她却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
可惜她等了半年也没等到李复书,倒等来了朱绍遇险,朱夫人来向她哭诉。
既然她是去向李复书求情,总不好一副浓妆艳抹红光满面的样子。
自然得一副素面朝天楚楚可怜的模样,才能惹人疼惜。
朱倩刚要从榻上起身去梳妆台,便被朱夫人一把抱住。
朱夫人抱着她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哀嚎。
显然,她也知道若是朱倩这个时候去李复书跟前为朱绍求情,只会让李复书更加厌恶朱倩。
可她也是没法子了,朱府不止朱绍一个公子,可她却只有朱绍一个儿子。朱志行不愿意为朱绍求情,她能够想得到的人便只有朱倩了。
虽然朱倩现在不得李复书欢心,但她好歹是李复书的妃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朱倩去向李复书求情,说不定李复书一心软,就会调朱绍回京都了呢?
朱倩或许会因此让李复书更加厌恶,可好歹她在宫中没有性命之忧。
而朱绍却在边境险地,一个弄不好就会丢了性命。
比起朱倩的幸福,朱夫人更加在意的是朱绍的性命。
旦西带兵抢掠南唐边境诸州,从来没有攻过城,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抢过秋冬的粮食。
安南军只有两万兵马,而幽台国却有五万兵马,若是将他们一举歼灭,必得再派几万人马支援方蒋。
但若是派兵赶赴边关,这一路来的车马粮食等军饷必然消耗巨大。
自从太上皇即位,周围各国对南唐虎视眈眈,大小战争就没有停过,国库损失巨大。
这也是为什么去年李复书登基的时候,幽台国骚扰南唐边境,李复书会选择合谈,并且还与幽台国签订了和平条约。
这份和平条约上的内容是南唐每年无偿供给幽台国上万担粮食,而幽台国停止侵扰南唐边境百姓。
只是李复书没有想到,和平条约才签了一年,而且去年南唐还如期供了幽台国上万担粮食,今年幽台国视和平条约如无物,又带兵来南唐边境抢掠。
可她也是没法子了,朱府不止朱绍一个公子,可她却只有朱绍一个儿子。朱志行不愿意为朱绍求情,她能够想得到的人便只有朱倩了。
虽然朱倩现在不得李复书欢心,但她好歹是李复书的妃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朱倩去向李复书求情,说不定李复书一心软,就会调朱绍回京都了呢?
朱倩或许会因此让李复书更加厌恶,可好歹她在宫中没有性命之忧。
而朱绍却在边境险地,一个弄不好就会丢了性命。
比起朱倩的幸福,朱夫人更加在意的是朱绍的性命。
旦西带兵抢掠南唐边境诸州,从来没有攻过城,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抢过秋冬的粮食。
安南军只有两万兵马,而幽台国却有五万兵马,若是将他们一举歼灭,必得再派几万人马支援方蒋。
但若是派兵赶赴边关,这一路来的车马粮食等军饷必然消耗巨大。
自从太上皇即位,周围各国对南唐虎视眈眈,大小战争就没有停过,国库损失巨大。
这也是为什么去年李复书登基的时候,幽台国骚扰南唐边境,李复书会选择合谈,并且还与幽台国签订了和平条约。
这份和平条约上的内容是南唐每年无偿供给幽台国上万担粮食,而幽台国停止侵扰南唐边境百姓。
只是李复书没有想到,和平条约才签了一年,而且去年南唐还如期供了幽台国上万担粮食,今年幽台国视和平条约如无物,又带兵来南唐边境抢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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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章,一个小时后更正。
第一百零二章 战事(二)
从幽台国这次发兵侵扰南唐边境,就能够看得出来,和谈只能纵容幽台国的野心。
和谈若是有用,旦西此时就不会带着五万兵马在南唐边境烧杀抢掠了。
所谓的《和平条约》,只不过是幽台国哄骗南唐把粮食拱手送上的一纸空文罢了。
柳弗愠是武将出身,认为南唐被一个小小的幽台国欺骗,实在是奇耻大辱,此时心中愤恨,恨不得立即带兵攻打幽台国的老巢。
吴自远却道:“如今国库空虚,若是大军南征,一应军饷物资必然要从民间征收。百姓劳苦,生活已经不易,若是再加以重税收,只怕民不聊生。”
柳弗愠当即反驳道:“给幽台国送的上万石粮食亦是从民间征收,吴尚书这个时候怎么不说百姓劳苦,民不聊生了?”
吴自远被柳弗愠呛声,也不生气,解释道:“给幽台国送多少粮食,我们心中自有定数;可一旦与幽台国交战,战争会持续多久?能不能打胜仗?打了胜仗之后幽台国会不会退兵?这些都是不确定的。”
“一旦两国交战持续的时间长,不但粮食等军饷物资的损耗会超过我们许诺给幽台国的粮食,而且我们还会损失成千上万的将士,这些牺牲将士们的家庭,他们不但失去了亲人,还失去了劳动力,甚至许多家庭会因此而生活无以为继。到那个时候,只怕南唐的损失要远远地超过送给幽台国的那些粮食了。”
他之所以主和,并不是他害怕幽台国,或者害怕打仗,而是因为一旦两国交战,损失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百姓啊。
吴自远的话令李复书和主战的宰相们不由得深思起来。
柳弗愠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他自然知道战争的损耗有多大,也知道有多么的残酷,只是.....
“只是就算我们愿意和谈,恐怕幽台国也不愿意。”
“哦?怎么说?”李复书着急道。
虽然幽台国打了他的脸,他很想把这一巴掌还回去,但他身为皇帝,不能只顾自己的喜好办事,他须得考虑如何决议才有利于国家和百姓。
听了吴自远的话,他心中本已经倾向和谈。只要幽台国能够继续遵守《和平条约》,不再侵扰南唐边境,他愿意送他们一些粮食以换取南唐将士的安全,使得百姓们能够休养生息。
但听柳弗愠这话,似乎连和谈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办到的。
柳弗愠道:“幽台国若是为了粮食才抢掠南唐边境,那他们应该会等到秋收以后再来。如今才不过盛夏,许多平民百姓家根本没有余粮,他们这时候来根本抢不到多少粮食。所以臣以为旦西此时率领五万大军到南唐边境抢掠,或许根本不是为了粮食,而是为了南唐的城池。”
听了柳弗愠的话,李复书眉头深皱,若幽台国是为了粮食才侵扰南唐边境,那倒还好说,他给幽台国一些粮食便可以避免这一场战争。
但幽台国若是觊觎南唐的城池,那么他是绝不可能退步的,这一战便不可避免。
吴自远却持不同观点:“我倒觉得幽台国是为了粮食才侵扰的南唐边境。幽台国遭了水患,不但庄稼被冲毁,连去年的余粮也被大水冲走,如今盛夏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想必是幽台国闹了饥荒,所以才不得不在秋收前侵扰我国边境。”
柳弗愠道:“但以往幽台国也会因为缺粮食而到南唐边境抢掠,但每次派的人都不多,而且只要百姓主动把粮食交出来,他们也并不会伤人。可这次他们不但派了五万大军,还见粮食就抢,见人就杀,如此蛮横残暴,实在不像是会与南唐和谈。”
吴自远略一思索,道:“我们去年与幽台国签订的《和平条约》,上面写的南唐每年要赠与幽台国一万石粮食,今年幽台国遭了水灾,想必是一万石粮食不足以让他们度过今年冬天,等到明年秋收,所以才会派五万大军到南唐边境抢掠,目的就是为了南唐施压,让我们给他送比去年更多的粮食。”
李复书拍着桌案怒吼道:“幽台国说要给多少粮食就给多少粮食吗?难道要南唐的百姓养着他们幽台国的所有人?难道我南唐是幽台国的粮仓不成?”
南唐是泱泱大国,竟然被幽台国这个偏僻之地的小国家给威胁,李复书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但若两国开战,正如吴自远所说,可能造成的损失会比直接给幽台国送粮食更大。
李复书靠躺在宽大的龙椅上,沉吟了许久,才道:“此事绝不能被幽台国牵着鼻子走,否则将来幽台国一缺粮食就大军压境,祸害无穷。但两国交战,时间一久必然累及百姓。所以和谈的结果必须达成,但却不是简单地答应幽台国的所有要求。”
李复书的话,众位宰臣们都纷纷点头认同。
和谈是可以的,但是也不能任由幽台国予取予求。
众人都期待地看着李复书,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决议。
李复书手指敲着扶手,许久,才道:“命南中军和西中军二路中军立即前往南部边境,助方蒋攻打旦西五万侵略军,让他们想办法尽快打个大胜仗。一旦取得胜利,不必恋战,立即跟他们和谈。”
既然旦西五万大军压境的目的是为了加大和谈的筹码,那他就先打压打压这个筹码,再与他和谈,一来叫他不敢坐地起价,二来也好叫他以后不敢随意侵犯南唐边境。
应对策略已经议定,宰相们便各自退下。
宰相们刚走,侍从来报来报:“贤妃请求觐见皇上。”
“哦,她来干什么?”
李复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方才议事之时,他急得连口水都没喝,此时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这......”
侍从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李复书奇怪地看着侍从。
安仁殿是李复书办公的地方,常常会见大臣,所以一般妃嫔白日里是不来的。
但也有一些妃嫔献殷勤讨小意的,比如来送个汤或者其他什么,通常在让侍从通报的时候都会交代清楚。
至于见不见来这些妃嫔,那就是李复书的事情了。
此时他问侍从朱倩是来做什么的,这样简单的问题,这侍从却答不上来,不由得让李复书有些奇怪。
那侍从为难地道:“陛下,您......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下李复书就更好奇了,不知道朱倩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连侍从都答不上来。
他起身往外走去,却见朱倩一身素白衣服,身上毫无装饰,脸上毫无妆容,披头散发,就这么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若是手臂上再戴条白布,那就是给人守丧的模样了。
李复书不由呵斥道:“贤妃,你这是做什么?”
如今边关刚刚传来战事,朱倩就这样一副守丧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实在晦气得很。
朱倩还没有说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她缓缓地跪到地上,向李复书磕了两个头,才神色哀戚地道:“求陛下把哥哥调回京都。”
朱倩没头没尾的,就要李复书把朱绍调回京都。
但李复书却是明白了朱倩的用意,必然是朱倩听闻南边传来战事,所以才来向他求情。
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先不说朱绍身为薛州刺史,如今战事当前,应该全力御敌,想办法保全下辖百姓的人身和财产安全,而不是丢下百姓们不管,自儿个首先逃回京都。
光说朱倩这么急着求他把朱绍给调回京都,显然是认为南唐一定打不过幽台国。
他刚派兵助方蒋攻打幽台国,朱倩就一副哭丧的模样来到他面前,这不是在咒南唐打败仗吗?
李复书此时已然没有心情与朱倩说任何话,指着外边喝道:“滚回去!”
朱倩听得李复书这一声呵斥,犹如五雷轰顶。
李复书虽然不像李复礼那样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但他也不是野蛮暴躁之人,此时居然让朱倩滚回去,实在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吴自远略一思索,道:“我们去年与幽台国签订的《和平条约》,上面写的南唐每年要赠与幽台国一万石粮食,今年幽台国遭了水灾,想必是一万石粮食不足以让他们度过今年冬天,等到明年秋收,所以才会派五万大军到南唐边境抢掠,目的就是为了南唐施压,让我们给他送比去年更多的粮食。”
李复书拍着桌案怒吼道:“幽台国说要给多少粮食就给多少粮食吗?难道要南唐的百姓养着他们幽台国的所有人?难道我南唐是幽台国的粮仓不成?”
南唐是泱泱大国,竟然被幽台国这个偏僻之地的小国家给威胁,李复书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但若两国开战,正如吴自远所说,可能造成的损失会比直接给幽台国送粮食更大。
李复书靠躺在宽大的龙椅上,沉吟了许久,才道:“此事绝不能被幽台国牵着鼻子走,否则将来幽台国一缺粮食就大军压境,祸害无穷。但两国交战,时间一久必然累及百姓。所以和谈的结果必须达成,但却不是简单地答应幽台国的所有要求。”
李复书的话,众位宰臣们都纷纷点头认同。
和谈是可以的,但是也不能任由幽台国予取予求。
众人都期待地看着李复书,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决议。
李复书手指敲着扶手,许久,才道:“命南中军和西中军二路中军立即前往南部边境,助方蒋攻打旦西五万侵略军,让他们想办法尽快打个大胜仗。一旦取得胜利,不必恋战,立即跟他们和谈。”
既然旦西五万大军压境的目的是为了加大和谈的筹码,那他就先打压打压这个筹码,再与他和谈,一来叫他不敢坐地起价,二来也好叫他以后不敢随意侵犯南唐边境。
应对策略已经议定,宰相们便各自退下。
宰相们刚走,侍从来报来报:“贤妃请求觐见皇上。”
“哦,她来干什么?”
李复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方才议事之时,他急得连口水都没喝,此时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这......”
侍从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李复书奇怪地看着侍从。
安仁殿是李复书办公的地方,常常会见大臣,所以一般妃嫔白日里是不来的。
但也有一些妃嫔献殷勤讨小意的,比如来送个汤或者其他什么,通常在让侍从通报的时候都会交代清楚。
至于见不见来这些妃嫔,那就是李复书的事情了。
此时他问侍从朱倩是来做什么的,这样简单的问题,这侍从却答不上来,不由得让李复书有些奇怪。
那侍从为难地道:“陛下,您......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下李复书就更好奇了,不知道朱倩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连侍从都答不上来。
他起身往外走去,却见朱倩一身素白衣服,身上毫无装饰,脸上毫无妆容,披头散发,就这么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若是手臂上再戴条白布,那就是给人守丧的模样了。
李复书不由呵斥道:“贤妃,你这是做什么?”
如今边关刚刚传来战事,朱倩就这样一副守丧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实在晦气得很。
朱倩还没有说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她缓缓地跪到地上,向李复书磕了两个头,才神色哀戚地道:“求陛下把哥哥调回京都。”
朱倩没头没尾的,就要李复书把朱绍调回京都。
但李复书却是明白了朱倩的用意,必然是朱倩听闻南边传来战事,所以才来向他求情。
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先不说朱绍身为薛州刺史,如今战事当前,应该全力御敌,想办法保全下辖百姓的人身和财产安全,而不是丢下百姓们不管,自儿个首先逃回京都。
光说朱倩这么急着求他把朱绍给调回京都,显然是认为南唐一定打不过幽台国。
他刚派兵助方蒋攻打幽台国,朱倩就一副哭丧的模样来到他面前,这不是在咒南唐打败仗吗?
李复书此时已然没有心情与朱倩说任何话,指着外边喝道:“滚回去!”
朱倩听得李复书这一声呵斥,犹如五雷轰顶。
李复书虽然不像李复礼那样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但他也不是野蛮暴躁之人,此时居然让朱倩滚回去,实在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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