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你不欠我
一行人又逛了半日才打道回府,承州百姓的生活虽然没有京都的繁华,却也热闹中透着安逸,李复书很是满意。
众人各回各处,李复书让卫亦君单独留下。
李复书高坐南面,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招呼卫亦君坐下,而是十分严肃地道:“卫亦君,你可知罪?”
卫亦君慌忙跪下:“殿下息怒,却不知臣何罪之有?”
只不过是在承州城微服私访顺便逛了个街,他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不知道李复书为何会突然这样责问他。
李复书冷笑一声:“在朔方的时候你在我面前把赵同夸得天花乱坠,你可知若是赵同当不起你那些夸赞,就是犯上之罪。”
“臣......臣......”卫亦君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辩解,没想到李复书这么快就发现了他撒谎的事情。
只不过他为了掩盖第一个的谎言,一路上说了太多谎话,也不知道李复书说的究竟是哪件事情。
李复书见他支支吾吾地还不从实招来,一掌拍在旁边的小几上,厉声喝道:“为什么说谎?”
卫亦君原本还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回话,被这声巨响吓得一哆嗦,知道李复书气得不轻,不敢再耍小聪明,赶忙交代。
“当年招纳微臣入府的是女公子而并非刺史,因不宜在外道女公子名讳,所以旦有人问起臣的出身,臣都只说是刺史招臣入的府。并非有意欺瞒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一切的谎言都是因为他与赵学尔的关系不便为外人道,所以他先把这个问题交代了,后面无论李复书问什么,他就都能应对了。
李复书又道:“此事尚情有可原,但我问你赵同其人如何时,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赏罚分明,爱民如子’的这位想必不是赵同,而是赵女公子吧?”
卫亦君道:“臣受了女公子的恩惠,见殿下有意延揽刺史,便想助他一回,这才说了妄语,请殿下责罚。”
卫亦君最开始说谎是因为不愿意暴露赵学尔,所以才故意把赵学尔做过的事情张冠李戴到赵同的头上。
后来他见李复书对赵同很感兴趣,为了报答赵学尔的知遇之恩,更是不遗余力地在李复书面前夸奖赵同,希望他能够因此得到李复书的看重。
赵学尔不愿意赵同升官,并且希望他一辈子留在承州的想法在外人看起来太过离经叛道,所以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卫亦君。
是以卫亦君以为他在李复书面前夸赞赵同是在报答赵学尔,实则却是帮了倒忙。
李复书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卫亦君,神色十分复杂:“若不是赵女公子举荐,我只怕是会错过你这样一位良臣,只不过......”
“只不过你对赵女公子的忠心竟然盛于皇上和我,以后去了京都,叫我如何安心?”
如赵学尔所说,卫亦君曾经随柳弗愠征战朔方,对朔方的地理环境和风土人情都十分了解,在这次朔方之行中给他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而且卫亦君有一颗赤胆忠心,他的那种能令人热血沸腾的爱国情怀,一般人是装不出来的。
这几个月以来,他们性情相投,他们朝夕相处,他们秉烛夜谈。
李复书甚至想过,将来治理江山必须要有卫亦君这样的人从旁辅助,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国家才能繁荣昌盛。
可卫亦君对他的忠心竟然还比不过赵学尔一个女子,他不得不重新评判卫亦君究竟配不配为他所用了。
卫亦君这是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他慌忙叩头于地:“皇上与殿下才是社稷之主,臣万万不敢有二心。”
“此前是臣错了,辜负了殿下的信任,日后再不会如此,请殿下明鉴。”
他等了六年,好不容易有机会站到当朝太子的面前,并且得到了他的信任,若是这个时候功亏一篑,这叫他如何能够甘心?
李复书想了多久,卫亦君就等了多久,明明屋子里并不热,他却汗如雨下。
仿佛等了半个世纪,才听见李复书道:“下不为例。”
卫亦君膝盖一软,匍匐在地上,如释重负:“多谢殿下。”
卫亦君走后,不多时,吴自远自外走了进来。
他满脸得意地道:“殿下,果然不出我们所料,确实是赵女公子瞒着赵同,做主让应宗调用代役钱,给荆仓县县令疏通衡河河道的。”
他在李复书下首坐下,自顾倒了杯茶,一口灌下,接着道:“本来以为还要费点心思,没想到还没喝上两杯酒,应宗就都说了。”
“看来赵女公子平日里没少插手承州政务,竟叫他们习以为常了。”
唐谨在一旁道:“这就奇怪了,赵女公子不过是赵同之女,应宗竟然不顾赵同的意愿而听赵女公子之命行事?”
李复书笑道:“连二擒盛金、私闯萦州这样的事情她都做得到,让应宗听命于她,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
他今日微服私访,其实不过是找个借口试探赵学尔,果然,赵学尔没有让他失望。
那个小偷是他特意让唐谨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赵学尔究竟是不是卫亦君口中那个赏罚分明、爱民如子的人。
却不想赵学尔不但想出了以役代刑的法子,救了那个小偷的性命,还对朝廷的刑罚制度提出了不同见解,入情入理,若非忧国忧民之人不能想到。
一想到他心心念念地经世之才不是赵同,而是赵学尔,他非但不觉得愤怒,反而心中有些欢喜。
吴自远道:“武有柳家兄妹,文有卫亦君,卫亦君还没走,就又找了应宗,这位赵女公子的手伸得可够长的。”
李复书道:“柳弗愠第一次登门拜访时就有意举荐她做太子妃,可见她自有其过人之处。”
他不禁有些遗憾,柳弗愠向他举荐赵学尔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多留意她,不然也不会兜兜转转浪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与她相知相识。
吴自远见李复书对赵学尔插手承州政务之事非但不恼,还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不由得心下有些疑惑。
他心想无论李复书此时对赵学尔有多么满意,她终究是个女子,于他们无甚用处,于是摇了摇头:“可惜了。”
李复书道:“可惜什么?”
吴自远道:“可惜赵女公子只是一个女子,不然必可为殿下股肱。”
李复书哈哈笑道:“有什么可惜,不能为股肱,可为贤内助。”
吴自远震惊道:“殿下不是说......”
他自小就是李复书的伴读,两个人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自然知道李复书有多么痛恨那个人。
李复书曾经说过,赵学尔很像那个人,可他现在竟然要娶很像那个人的赵学尔?
吴自远此时完全不敢相信,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太子殿下吗?难道情爱真的会让一个人变态?
“妃嫔不需要太聪明?”李复书仰头叹气:“但赵女公子这样的人,若是把她放在外面,实在可惜了。”
原来李复书说他想娶赵学尔为妃,并不是因为他对赵学尔有多么的喜爱,而是他作为国之储君,又犯了惜才的毛病。
吴自远“扑通扑通”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眼前的这个人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太子殿下。
他想了想,又道:“您就不担心她成为第二个太后?”
李复书看似漫不经心,却眼神锐利地道:“我不是皇上,我的儿子将来也必定不是无能之辈,她又怎么会成为第二个太后呢?”
“何况皇上早已有了太子妃人选,一个良娣,纵然有些野心,也成不了大事,只能为我所用。”
原来李复书根本没打算娶赵学尔做太子妃,而是想让她做良娣。
太子妃嫔之中,良娣的位分仅次于太子妃,按制度,李复书可以纳两位良娣。
此时李复书和吴自远都觉得赵学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刺史之女,李复书要纳她为良娣,她和赵同必定会感恩戴德地同意这门婚事。
夜幕降临,卫亦君站在赵府大门口,望着屋檐下的牌匾,想起六年前第一次送赵学尔回来时的场情形。
那是一个寒冷的晚上,但他的心却是火热的,因为他的人生从此改变了。
这六年来,他从一个报国无门的落魄书生,一步步成为了位高权重的承州司马,他知道这都是赵学尔的功劳。
若不是赵学尔当初发现了他,并且向他伸出了援手,恐怕他一辈子都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守城兵。
他知道赵学尔让他以护卫的身份入仕,是为了让他将来能够为她所用,所以他以为,他总是要为当初的选择付出一些代价的。
他战战兢兢地等着赵学尔哪一日会用十分过分的要求来为难他,谁曾想这一等就是六年。
到如今他已经心甘情愿地为赵学尔做任何事情,可赵学尔却仍然没有与他提过任何非分的要求。
或者说赵学尔向他提出的所有要求,他都不觉得过分。
他心里知道,他对赵学尔早已不仅仅是感激,他对她还有许多许多的、无法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心意。
再过不久,他就要离开承州了,他要跟随李复书去京都,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可现在,他却犹豫了。
卫亦君正看着赵府的牌匾入神,忽然听见不为在他身边道:“咦,卫司马在门口做什么?叫了你好几遍都不理我,怎么不进去?”
他“啊”的一声回过神来:“是要进去,女公子在府里吗,得不得空?”
不为笑道:“在在在,别人就不一定得空了,卫司马来就肯定得空了,快进来吧。”
每次卫亦君过来,不论赵学尔在做什么事情,总是要见一见他的。
卫亦君随不为进了求安居,见到守在内书房门口的如鱼,才知道不为为什么说若是别人过来,赵学尔不一定得空。
因为如鱼的身旁还站着赵同的小厮,想来是父女俩正在里面谈话。
赵同和赵学尔确实在内书房里说话,说的正是今日李复书在街上被偷了钱袋子的事情。
赵同大惊:“什么,太子钱袋被偷的事情竟然是在试探我?我向来遵纪守法,也无贪墨之事,他试探我做什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啊”的一声道:“难道是你私自调用了代役钱,所以太子怀疑我平时会在账务上做手脚贪污公款?所以说我叫你不要......”
“哎呀,父亲!”赵学尔打断他:“卫司马早就说过,太子对疏通衡河河道的事情赞誉有加,不会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
“刺史本来就有调动州府银钱建设地方的权力,只不过是您当时嫌麻烦不肯做,我才代劳了。”
她见赵同仍然不安,安抚他道:“太子是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但父亲向来谨慎,想来出不了什么大事。我只是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让您留心而已。”
这时不为走了进来:“刺史,女公子,卫司马来了。”
“哦,知道了,让他在偏厅稍等。”赵学尔应了一声,转头对赵同道:“那您就先回去吧。”
“嗯,那我走了。”赵同方往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不对呀,这卫亦君来了怎么不找我,而是找你?”
赵学尔推着他往外走:“您和我还分什么你我,找谁不是找?天晚了,您累了一天了,就快回去歇着吧。”
赵同走后,赵学尔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让如鱼去传卫亦君。
卫亦君跟着如鱼进了内书房,不待他行礼,赵学尔道:“坐吧。”
“是。”卫亦君依言在她下首坐下,模样十分拘谨:“我......”
他欲言又止。
“来辞行?”赵学尔见他为难,主动帮他说了出来。
卫亦君垂着头,低声道:“是。就在这两日了,太子回程的时候,我会随他一同去京都。”
他今日是来辞行的,可他却不想走,他想如果女公子挽留他的话,也许他会留下。
可赵学尔没有,她微笑道:“这很好。恭喜你,如愿以偿。”
卫亦君抬头看着赵学尔,见她听说他要走了,仍然仪态端方,笑容得体,没有丝毫不舍,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
“我出身贫寒,若不是女公子,也不会有我的今日。身为女公子的护卫,本应留在承州任女公子驱使,是我亏欠了您。”
他还没有报答女公子的恩情,若是女公子以此为借口留他,他便不得不留下来了,这样他也就不必做选择了。
可赵学尔却道:“你并不欠我什么,你能有今日,靠的是你自己。”
“这些年你在府衙任职,费心劳力,为我办成了许多事情,那些举手之劳,你早已经还清了。”
卫亦君仍然不甘心地道:“是您的举荐和提携......”
“我不是为了帮你,而帮你。”赵学尔打断他的感激之言:“我是为了承州、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帮你。”
“我会帮任何一个有道义、有才干的人在朝为官,是你自己成就了你,而不是我,所以你不必感激我。”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护卫,你是承州司马卫亦君,你自由了。”
卫亦君听得很明白,从今天起,他不再是赵学尔的附属,他自由了。
这是他曾经最想要拿回的东西,如今却是他最不想要的东西,可他却不能不要。
因为赵学尔甚至没有给他任何一点希望,让他连告白的勇气都没有。
卫亦君失魂落魄的离开,赵学尔仿佛迟钝得一点也没有察觉。
如鱼在一旁心急如焚:“女公子,卫司马明明是在意您的,我看的出来,他根本不想离开,您为什么不挽留他呢?”
“卫司马若是留下来,您也不必再为成亲之事烦忧,明明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您为什么要故意赶他走呢?”
赵学尔曾经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她不让如鱼提让卫亦君娶她的事情。
如今既然卫亦君是自愿的,为什么还要赶他离开呢?
如鱼实在不懂。
赵学尔当然明白卫亦君的心意,他看她的眼神那么留念,让她想装个瞎子都难,可是她却必须要装看不懂。
“人总是会有处于两难之间、难以取舍的时候,一旦冲动行事,就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决定。”
“这个时候,就要有人帮他做正确的选择。”
第四十四章 嫁给我好吗?
这一日,吴自远满面喜气地登门赵府,与赵同拱手作揖:“我今日是来向赵刺史道喜的。”
虽然他本来就住在赵府,还是十分周到地备了许多礼物。
赵同见吴自远这架势,不知何意:“喜从何来?”
吴自远笑道:“贵府女公子蕙质兰心,贞淑贤德,若能为太子良娣,随侍左右,岂不是一桩喜事?”
赵同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太子......太子要娶学尔?”
吴自远毫不在意赵同失态,含笑道:“是。”
赵同激动地站起身来:“是是是,这确是一桩喜事,天大的喜事。”
赵同心中得意,他的眼光果然没有错,太子果然喜欢他们家闺女。
吴自远笑道:“那赵刺史是愿意了?”
“愿意,愿意。啊,不不不。”
赵同原本立刻就要答应下来,忽然想到什么,又改了口。
吴自远皱眉:“不愿意?”
他可是替太子来提亲的,赵同竟敢拒绝?
哦不不不,不能以权势压人,赵同竟然不愿意?
赵同摆了摆双手,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不愿意。只是拙荆十分疼爱小女,小女的亲事还需与她商议才行。”
原来是惧内,吴自远心下了然。
他十分体贴地道:“儿女婚事与夫人商议实属应当。”
“只是殿下身份尊贵,且这两日就要启程回京都了,赵刺史还是要早做决断,以免错过了这桩天赐姻缘。”
太子可不是大街上的青菜萝卜,可以任由你挑来选去,这样的金龟婿,错过可就没啦!
赵同忙道:“是是是,多谢吴舍人费心,明日就给您回信,绝不会耽误殿下的行程。”
赵同一送走吴自远,就去了求安居,与赵学尔对面而坐,讲明了吴自远的来意。
原来他根本不是怕沈方人,而是担心赵学尔不配合,所以才没有当场应下。
毕竟赵学尔素有主见,而且已经推拒了沈方人给她相看的几十位青年才俊。
他实在是担心赵学尔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还是先问问她的意见,再与吴自远答话不迟。
毕竟太子可不是一般人,不是他可以随便答应又随便悔婚的。
赵同满脸喜色地问赵学尔:“吴舍人替太子来提亲,你以为如何?我说太子为何故意找人试探我,原来是对你有意。”
赵学尔听到李复书派人上门提亲,显然没有赵同这么高兴。
良娣说得好听一点是太子的妃子,而且品级还不低,至少比赵同的品阶高,虽然这两者之间并不能相提并论。
但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太子的小妾,受太子和太子妃的管教。
李复书当初想让赵同做他的属官,赵学尔都千方百计地拒绝了,更别提让她嫁给李复书做小妾了。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而是反问赵同:“父亲想借这桩亲事再上一步?”
赵同先是被赵学尔问得一愣,而后恼怒道:“胡说什么?与太子成亲的是你,与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想看,太子良娣的位分仅次于太子妃。再加上太子贤明,将来肯定能顺利登基,届时你成了皇上的妃子,身份尊贵无比,何人不羡慕你?”
他当然想赵学尔能嫁得好,不过若是他的女儿嫁给了太子,那他就是皇上的亲家了,将来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不过这种话他自然是不会与赵学尔说滴。
却不知赵学尔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赵学尔与赵同温声道:“既然父亲没有这个想法,我劝父亲不要同意这桩亲事。”
“《礼记·昏义》中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这‘二姓’指的是‘夫’与‘妻’,而不是‘夫’与‘妾’。”
“就像父亲刚才说的,我嫁给太子为妾,确实于我们家并没有什么益处。”
她知道赵同心里肯定十分愿意与皇家结亲,但又不愿意有个卖女求荣的坏名声,所以他一定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伟大无私的模样。
平日里赵学尔最是看不上他这副沽名钓誉的模样,今日却十分喜欢他这性子。
既然他说这门亲事于他没什么好处,那么要不要答应这门亲事就是赵学尔自己的事情了,若是他强求赵学尔嫁给李复书,那可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赵同听了赵学尔的话,果然眉头紧蹙,他方才在路上想好的那些说辞,此刻都不能用了。
他想了半天,才道:“太子良娣可是有品级的,连我见到了都要行礼,怎么能和寻常人家的妾室相比?”
赵学尔道:“《礼记》中还说‘天子听外治,后听内职。教顺成俗,外内和顺,国家理治,此之谓盛德。’”
“可见即使天子都要遵守婚姻礼仪,才能家和国治,国泰民安。父亲又怎么能说太子的妾室和寻常人家的妾室不一样呢?”
赵同本就对经史书籍不甚精通,赵学尔给他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首先就已经从气势上压住了他。
赵同在理论上辩不过赵学尔,于是开始走通俗路线,举例子。
他讲的是他们身边的人和事:“那冯长史的远亲,就是因为家中的女儿进宫得了陛下欢心,直接从县令升了刺史,满门荣耀。”
“可惜她年纪轻轻的就不在了,若是还在世,冯长史那远亲说不定升得更高。你又怎么能说天家的妾室与寻常人家的妾室一样呢?”
可惜这个例子不甚高明。
赵学尔立即反驳:“难道父亲也想学那冯长史的远亲,借女儿的亲事振兴赵府?”
赵同被赵学尔噎得不知如何反驳,而后强行否认:“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我只是担心你错过一桩好姻缘。”
“哎,我与你说不清楚,叫你母亲来和你说。”他面色不愉地出了求安居。
遇到难办的事和得罪人的事就甩锅给别人,这是他常用的伎俩,赵学尔已经习以为常。
不一会儿,沈方人来了,她坐在了方才赵同坐的位置上,赵同则在门外偷听。
自赵学尔十八岁起,沈方人就开始操心她的婚事。
可惜赵学尔的眼光实在太高,这些年她相看的青年才俊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了,赵学尔愣是一个都没看上。
若是说赵学尔一直不成亲,是因为她选的的那些官家公子不好,可太子是皇帝的儿子,真龙之子,这世上可没有比他家世更好的人了。
这样的人赵学尔都不愿意嫁,可见她就是在故意刁难人。
于是,沈方人这些年在赵学尔婚事上积压的挫折和不满一下子全都爆发了。
沈方人十分不悦:“这桩亲事多少人求之不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学尔不疾不徐地回答:“孔圣人说‘昔三代明王,必敬妻子也。’”
“母亲,只有‘妻’和‘子’才受人尊敬,难道您要我去做那不受人尊敬的‘妾’吗?”
沈方人皱了皱眉,她是正室夫人,自然是看不起那些妾室偏房。
可她一想到被赵学尔戏耍了这么多年,便气不打一处来:“若是旁人,我定然不允。”
“但良娣是太子的妃妾,有品有级,将来连你父亲见面也要向你行礼,谁敢不尊敬你呢?”
“那些著书的圣人都死了上千年了,许多教条早已经不适用了,其中的话也不能尽信。”
赵同在门外欣慰地点了点头,刚才他就是被赵学尔用这个问题给难住的,所以他早给沈方人打了预防针。
沈方人与赵同不同,她又不必做官,也不必做君子,更不必不懂装懂,假惺惺地崇拜那些死了上千年的先贤圣人。
她根本不理会那些圣人说了什么话,及其粗鲁地把赵学尔给驳了回去。
赵学尔一听,心知沈方人是有备而来,她瞟了一眼门外,声音略高:“著书的圣人确实已经过世上千年了,难道书中的道理也过世了吗?”
“母亲,即使良娣有品级,也得在太子妃面前称‘妾’,您舍得我一进太子府的门,就低人一等?”
她前一句是对在门外偷听的赵同说的,后一句是对沈方人说的。
沈方人平时看孙媚都是斜着眼睛看,一想到赵学尔将来嫁给了李复书,也会被人看低,心中便顿时不舍。
“这......我......可我给你相看了这么多的青年才俊,你总是三挑四选的一个都不满意,若是太子你都不满意,那你还想嫁给什么人?”
赵学尔听出沈方人只是想让她尽早成亲,毕竟她的年纪确实不小了,至于让她嫁给谁,沈方人倒没什么要求。
看来母亲让她嫁给李复书的态度并不坚决嘛,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赵学尔撒着娇,向沈方人保证:“您放心,我又不是不成亲,就这一两年,我一定会成亲的,就在承州给您找一个乘龙快婿,好不好?”
沈方人不信:“你说得轻巧,平日里官夫人们的聚会你总是不去,不是在家里读书,就是去田间、坊市视察,纵然我家女儿出众,谁又知道呢?”
赵学尔道:“我托弗思帮我找啊,承平军中那么多铁血军人,个个儿都是男的,一定会有一个适合当您的女婿的。”
沈方人本来就只求赵学尔嫁人,至于嫁给谁,她倒没什么要求。
既然赵学尔这么不愿意嫁给李复书,再加上她是做正室夫人的,最是看不上那些偏方小妾,便也不再强求。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随你吧,反正你父亲也没答应这门亲事。”
赵同一直趴在门外偷听,听见沈方人这就妥协了,心中万分着急,竟然不顾体面直接冲了进来。
“太子身份尊贵,他相中了学尔,派吴舍人来探口风,实际不过是知会一声儿。若当真拒绝了太子,驳了他的面子,岂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赵学尔立刻反驳:“父亲不是说太子贤明吗?”
“您既然说了要与母亲商议,母亲舍不得我远嫁,要把我留在身边,贤明的太子又岂会因为妇人之仁而怪罪父亲、怪罪赵府?”
第二日中午,赵同约了吴自远在承州最好的酒楼吃饭,他订的是二楼的包间。
吴自远一边往楼上走,一边与赵同说笑:“赵刺史真是客气,府中厨子做的菜肴已经很是美味,何必到这酒楼来破费?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他知道赵同找他必然是要说李复书和赵学尔的婚事,而且在他看来,赵同必定是同意这门婚事的。
毕竟这天底下有谁敢拒绝这门婚事呢?
或者说有谁会不想要这门婚事呢?
他如今住在赵府,赵同若是要找他说话,不过是走两步路的事儿。
今天赵同特意把他约到外面来,想必是因为李复书也住在赵府,总不好当着新郎的面儿直接答应这门婚事,显得太不矜持了些。
或者赵同还要感谢一下他这个媒人,又或者是拜托他今后在京都的时候多照顾赵学尔一些。
总之,他以为赵同今日要与他说的必然是一桩喜事。
赵同的神色不自然的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笑脸儿模样,快到吴自远都没有发现。
他扶着吴自远往楼上走:“吴舍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承州,总得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才不显得我小气。”
两个人到了包厢以后,又相互推让了一番上下座儿,最后在赵同的极力推让下,吴自远坐了上座儿。
两个人就着几道小菜和一壶酒,酒至半酣。
赵同见铺垫得差不多了,才与吴自远道:“拙荆舍不得小女远嫁京都,欲在承州城内结亲,留小女在膝下承欢。”
“辜负了吴舍人的美意,万望见谅。”
赵同自然知道吴自远不是一般的媒人,他来赵府为李复书提亲,必然是李复书授意的。
但他只说是辜负了吴自远的美意,半句话没有提到李复书,便是想把这件事当作是普通人家说亲来处理。
普通人说亲没有说拢,最后告吹的比比皆是,而且也不影响男女两家还有媒人之间的关系。
而且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能够拒婚,不然若是当成君臣之间的旨意和命令,他拒绝婚事便是不尊了。
吴自远愕然,他从未想过,赵同居然会拒绝这门婚事!
他放下酒杯,想了想,很是严肃地与赵同道:“如此殊荣可是旁人想都想不来的福分,赵刺史可得慎重考虑。”
“赵女公子做了太子良娣,您可就是皇亲国戚,这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可不能任由妇人做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虽说李复书身为储君,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胸襟和肚量,但他主动向人求亲,这还是第一次。
而且第一次求亲,就被拒绝了。
连吴自远也不知道,李复书知道赵学尔拒绝了他的求亲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一个弄不好,福分就变成了厄运。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拒婚的是赵学尔,而不是赵同,或者赵同口中的沈方人呢?
因为他昨天去赵府替李复书去提亲的时候,从赵同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他是十分愿意这门亲事的。
至于沈方人,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她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赵学尔给嫁出去,又怎么会放过李复书这样的金龟婿呢?
他与赵学尔在萦州的时候,好歹同生共死过,实在不愿意看到她被李复书咔嚓掉。
毕竟李复书曾经亲口说过,杀了赵学尔的话,虽然他那时候是因为那个人迁怒的赵学尔。
可这也足以证明,李复书是有可能杀了赵学尔的。
就算不杀了她,总也有其他的办法为难她。
再看赵同,他面带赧色,苦涩地道:“是是是,是拙荆不懂事。只是她舍不得小女,若是违了她的意,只怕我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他当然是千般情愿万般愿意这门亲事,可赵学尔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也不能绑了她去成亲不是?
毕竟成亲成亲,成的是亲,而不是怨。
至于李复书将来会不会报复他们,或者报复了以后他们该怎么应对,那就是赵学尔该考虑的事情了。
毕竟她是一不高兴就可以颠覆一个国家的人,她说能够应对,赵同也就盲目的相信了。
说来也是奇怪,他与赵学尔政见相左的时候,他总是固执己见,不愿意按照赵学尔想法去做。
可每当事情棘手到他一点儿办法都想不出来的时候,他又总是会在一时间相信赵学尔。
该说他就是信任赵学尔呢,还是不信任赵学尔呢?
第四十五章 痛点营销
吴自远当天就把赵同的意思与李复书说了,为防李复书一怒之下把赵同父女怎么样,他也把李复书约到了外面的酒楼。
李复书黑着脸坐在那儿,一言未发。
唐谨在一旁替李复书抱不平:“这赵同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吴自远摇了摇头:“不是他,是赵女公子。赵同若是不愿意,也不会等到今日才拒绝了。”
时间拖得越久,李复书的期望就越大,在得知提亲被拒的时候,失望就会越大。
赵同不会想要承受李复书越来越大的怒火,所以他若是不愿意把赵学尔嫁给李复书,昨天就会能有多快就有多快的编个好借口来向李复书请罪。
而是不是在李复书期待了一夜之后,才说舍不得赵学尔远嫁。
李复书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才黑着脸坐在这儿,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能说什么呢?
若是赵同拒绝了他,他还可以借口赵同是因为别的什么考量,所以拒绝了他的提亲。
但现在拒绝这门婚事的是赵学尔,是他想要娶进太子府的人,她本人拒绝这门亲事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赵学尔不喜欢他。
他可是南唐的太子,是国之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却连一个小小的刺史之女都吸引不了,实在是丢人丢大发了。
唐谨见李复书面色不愉,劝慰道:“天下的女子那么多,殿下何必因为一个赵女公子伤神?”
吴自远也道:“是啊,虽说这赵女公子有些才智,但这些年无论是她还是承州都声名不显,想来也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声名不显?”李复书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是啊。”吴自远以为李复书是不清楚赵同父女俩的情况,忙与他解释道:“南唐数得上号的才女不少,却从来没有听过赵女公子的名讳,可见她也只不过是比一般人聪明一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同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年承州的政绩在诸多州府之中并不突出,所以他每次进京述职,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每次都是在吏部走个过场,就被打发回来了,所以他才会在承州刺史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六年。”
“与他同期的官员,有的都已经官拜宰相了,像他这种十六年都没有往上升过一级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李复书听了吴自远的话,顿时两眼发亮,情绪高涨:“我知道了!走,去赵府。”大踏步地往外走。
吴自远在后面莫莫名其妙地道:“殿下知道什么了?”
他说了什么了,李复书就知道了?
唐谨自然就更不知道了,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追着李复书出了酒楼到了大街上,马夫牵着几匹马侯在门外。
吴自远阻拦道:“殿下,您可不能冲动啊,赵同糊涂,府里尊卑不分,若是您亲自去了仍然不成,那就伤了颜面了,您......”
他以为李复书要亲自去赵府提亲,若是再被赵同给拒绝了,哎呀,那场面他都不敢想象,赵同的下场应该不会太好吧。
好歹他与赵学尔在萦州时还有过一段革命友谊,前几天还借宿了人家的别院,能帮她一把还是帮她一把吧。
“我不找赵同。”李复书道:“我找赵女公子。”
“赵女公子?”吴自远惊道:“您不是去提亲,而是去找赵女公子的麻烦?”
提亲都是找女方父母,没听说过找女公子本人提亲的。所以吴自远理所当然地以为李复书被赵学尔拒婚恼羞成怒了,要去找她的麻烦。
李复书白了吴自远一样,没有说话。
吴自远讪讪地后退了一步:“难道不是?”
李复书仍是懒得搭理他,直接向马儿走去,抓着缰绳准备上马。
唐谨在后头道:“可是赵女公子今日去了西郊,不在府中。”
李复书转身:“你怎么知道?”
唐谨道:“今早听见赵府的下人说的。”
李复书立即翻身上马:“那就去西郊。”
吴自远和唐谨见阻拦不住,也上马追了上去。
路上,吴自远问李复书:“西郊那么大,殿下上哪儿去找赵女公子啊?”
李复书骑着马头也不回地道:“田文乡,她肯定在那儿!”
此时赵学尔与不为正走在田文乡的乡间小道上,眼前是一望无际地水稻田,田里的秧苗绿油油的,长势十分喜人。
不为指着她们跟前的水稻田,与赵学尔道:“女公子,田里的水都已经放满了,秧苗也长得好得很,今年一定会大丰收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这日头晒得很,咱们还是回去吧。”
“嗯,回去吧。”赵学尔往回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只有百姓都有粮食吃了,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赵学尔与不为走到了前面的路口,那儿有一棵几丈高的大树,停在大树底下的马车还在,车夫却不见了踪影。
不为四处张望:“这老雷哪儿去了,女公子,您先去车上等,我去找找。”
不为把赵学尔扶上马车,赵学尔半掀开门帘,刚要坐进去,一双男人的脚出现在她的眼前,马车里有人?
她大喊一声“不为”,还没来得及退出来,就被一双大手给拉了进去。
此时外面传来不为的怒吼声:“什么人?”紧接着是乒乒乓乓地打斗声。
赵学尔挣扎了两下,才看清马车上的不速之客,是李复书。
李复书笑意盈盈地与赵学尔道:“赵女公子,今天又来田文乡散步?这步散得可真够远的。”
赵学尔蹙了蹙眉头,一把甩开李复书的手,坐到对面的座位上。她理了理方才挣扎间弄乱的头发和衣服,才冷声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李复书毫不在意赵学尔的冷眼,眼角含笑:“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赵学尔没想到李复书会直接来找她,而且单刀直入,毫不绕弯子。
她想了想,一板一眼地答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不应问我。”
她身为赵同的女儿,虽然向来看不上甩锅这种事情,但与无礼之人不必讲理,用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李复书早有准备:“吴舍人问赵刺史,赵刺史并没有不愿意,只说要与赵夫人商议。”
“但赵夫人早就满天下地找女婿,迫不及待地想把你嫁出去,碰上我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
“所以,定然是你不愿意嫁给我。”
他可是按照规矩,请了媒人去找她父母提亲的,可惜她父母不能做她的主,那他就只好来找她本尊了。
赵学尔的谎言被当面戳破,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刻答话。
拒婚对象直接找上门来的,这还是第一次,何况对方身份不容小觑,她可得好好儿想想该怎么应对。
李复书不在乎赵学尔解不解释,自顾自地道:“在萦州之时董重犯上作乱,若没有赵女公子相助,我只怕是性命堪忧了。”
“这次回了京都,定会在皇上面前为赵女公子请功,请皇上好~好~儿嘉奖赵女公子。”
他故意慢悠悠地说完最后几个字,然后盯着赵学尔的眼睛,观察她的反应。
果然,赵学尔立马开口阻拦:“殿下早就识清了董重的诡计,令狄国公屯兵平州界外,这才平安脱困,又有我什么功劳?”
李复书看着赵学尔的眼睛,没有松懈:“我命狄国公屯兵平州界外,是为了防董重,却没有防备费威。”
“若不是赵女公子预料到康宁公主会派人追杀费苏,并且提醒我及时派人前去营救。一旦费苏身死,他的死讯传到萦州,只怕我是等不到狄国公的大军了。”
“赵女公子救了我的性命,又怎么能说没有功劳呢?”
赵学尔继续推辞:“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即便遇险也会逢凶化吉,我只不过是自作聪明多此一举而已,殿下实在没有必要特特为我请功。”
李复书又道:“即便赵女公子不稀罕这个功劳,难道赵刺史也不想要吗?赵女公子还是回去与赵刺史商议过后再做决定吧。”
赵学尔道:“无功不受禄,想必父亲不会在意的。”
至此,李复书终于确定,他的猜想没有错,他知道赵学尔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了。
李复书哈哈笑道:“赵女公子如此抗拒我为你和赵刺史请功,你在担心什么?”
赵学尔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李复书发现了?
不可能!他们只不过见过几次面而已,而且相处的时间都不长,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
赵学尔在心中安慰自己,强装镇定:“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恕我实在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李复书往后一仰,靠在马车上,神色极为放松。
“南唐立国之初,不但外有六官九卿,后宫之中也设有相应的女官官职,由官员举荐才名在外的女子入宫担任,由皇后统御,掌管后宫掖庭事务和朝廷命妇。”
“女官的官秩与外官相同,品级高的女官甚至可以讨论朝政,向陛下建言献策。”
“只不过后来这套女官制度渐渐没落了,女官逐渐被宫女取代,虽还有官名,实则却是陛下侍婢。”
“但举荐才女入宫的旧俗却被保留了下来,譬如五十年前,先太后就是这样进宫为妃的。”
李复书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赵学尔的眼睛看,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赵学尔此时确实如中雷击,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平静,她看向李复书,目光极为锐利:“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李复书见赵学尔终于不是那副冷冷清清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心中很是得意,笑道:“只不过是想你嫁给我,做我的良娣。”
赵学尔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复书看,却从他那张笑得十分欠揍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出使朔方几个月,好不容易结束行程,不直接回京都,却绕道来了承州。
在承州先是微服私访,后是偷偷摸摸的试探,做了这么多事情,最后却只是让人上门提亲,提亲不成,又用她最害怕的事情来威胁她?
她与李复书在萦州不过相处了短短几天,而且两个人的相处过程也并不怎么融洽,这次在承州也不过才见了几面。
若说李复书爱她爱到不可自拔,竟然不顾太子的身份,纡尊降贵跑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威胁她嫁给他,她是半点都不相信的。
既然如此,他处心积虑地做这些事情,究竟有什么意图呢?
不过既然对方的底牌已经亮出来了,她自然也不能势弱。
赵学尔放松之前因为心思被对方猜中而紧绷的身姿,恢复了之前那副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担心的模样,不疾不徐地道:
“殿下虽贵为太子,但陛下不是只有殿下一个儿子,想来觊觎殿下这个‘太子’之位的人应该不少。”
“譬如,殿下的姑母,康宁公主。”
“殿下身处权利斗争的漩涡之中,若是身边的人与殿下不是一条心,想来不会是一件好事。”
赵学尔看到李复书因为她提起康宁公主而眯紧的双眼,心中很是畅快,哼,难道只有你会威胁人,难懂我就不会吗?
李复书此时确实生气,可他却没有与赵学尔辩论,而是继续逼问赵学尔:“你不嫁我,难道是想进宫?”
赵学尔见李复书不上当,知道这个问题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她摆正身姿,正色道:“殿下何必为难我?”
李复书见赵学尔终于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松了一口气:“那你倒是与我说说,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赵学尔嗤笑一声:“殿下若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嫁给你,又何必用举荐我进宫这种话来威胁我?”
李复书笑道:“并非是我为难你,只是这次随我出使朔方的京官众多,届时即便是我不提起,其他的官员们回京都之后,也难免会说起你在萦州时的事迹。”
“等你的名声传到了京都,一旦有人举荐,被召入宫中,就算你不做嫔妃去做女官,但宫中规矩森严,尤其后宫不得干政。”
“但我猜想赵女公子志在四方,并不是甘心困于一方宫墙之中的人。”
赵学尔道:“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
“殿下既然知道我的心意,又何必强求我做殿下的良娣?将来殿下登基,以殿下妃嫔的身份入宫和现在以女官的身份进宫又有什么不同?”
李复书道:“当然不一样,我不但不会限制你的志向,甚至还会帮你实现你的抱负和主张。”
“对一个志存高远的人来说,还有比得到储君的支持和承诺更令她心动的事情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可问题是,李复书他做得到他的承诺吗?
赵学尔想了多久,李复书就等了多久。
终于,赵学尔道:“我可以嫁给殿下,但不是做良娣,而是做太子妃。”
李复书:“但是皇上早已经为我选定了太子妃,是朱侍中的女儿。”
“但是你放心,即便你不是太子妃,只要有我的宠爱和信任,谁都不敢轻视你、不尊重你,就是太子妃也不能。”
赵学尔摇了摇头:“只有太子妃的身份才用得起殿下给我的承诺,不然殿下的承诺对我来说就是一纸空文,没有任何用处。”
良娣是太子妃妾不假,但她更多的是受太子妃的管教,她要做的事情,若没有足够的身份和自由,只怕很容易被人寻到错处。
到时候她恐怕连命都要没了,他的这些承诺对她还有什么用处呢?
李复书急道:“侍中是堂堂三品大员,掌出纳帝命,相礼仪,身份显贵。无缘无故的,我怎么能够悔婚,轻慢于他?”
赵学尔道:“那就是殿下的事了。”
她的要求已经说清楚了,便不愿意再多做纠缠,掀起马车上的门帘,向外面喊了一声:“不为,走了!”
不为本想上马车来救赵学尔,却被唐谨困住,让她靠近马车一步都难。
她被唐谨压制得恼火,招式越来越狠厉,直到听见赵学尔招呼她,这才气呼呼地收了招式,向马车走来。
李复书见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下了马车。
老雷早已侯在一旁,见李复书下了马车,他忙坐了上去,一甩鞭子,驾着马车跑了。
李复书看着马车走远,却始终没有等来赵学尔回头看他一眼。
第四十六章 玉佩
今日有车夫跟着她们,李复书去找过赵学尔的事情自然瞒不住。
赵同急急忙忙地来问赵学尔,赵学尔就把她让李复书用太子妃之位来聘她的事情告诉了赵同。
赵同忧心忡忡地道:“朱侍中位高权重,太子怎么会为了你而得罪他?没想到太子竟然对你如此执着。”
“太子若是不肯悔婚,便只能让皇上直接下旨纳了你,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答应这门婚事,也好过现在既得罪了太子,又保不住你。”
赵同本以为李复书以太子之尊,不会执着于一个娶不到的妃妾,没想到他竟然对赵学尔如此执着,亲自追到了田文乡?
朱志行以侍中的身份作宰臣之职,实在位高权重,赵同心中认定李复书绝不可能为了赵学尔而得罪朱志行。
而李复书对赵学尔的执着程度来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赵学尔,既然早晚都要嫁,为什么不和和气气地嫁过去呢,非要弄到如此局面?
赵同此时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己见答应这门亲事,如今不但保不住赵学尔的人,还与李复书有了嫌隙,将来赵学尔进了太子府,恐怕日子不会太好过。
但若是要他现在主动去找李复书应下这门亲事,却又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人家正儿八经问亲的时候你不当应,现在上赶着去做人家的小妾,这算怎么回事儿?
赵同一边害怕得罪了李复书,一边又舍不下脸面去答应这门亲事,是以他此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着都难受。
赵学尔却对这些事情毫不担心:“圣旨又怎么样?只要我不愿意,这门亲事就成不了。”
赵同急道:“圣旨便是金科玉律,岂是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
赵学尔道:“圣旨之所以是金科玉律,是因为君主的一言一行都关乎国政,所以必须要谨言慎行,不能随意说话行事。”
“可见‘圣旨便是金科玉律’这句话是用来约束颁布圣旨的君主,而非接圣旨的臣民。”
赵同惊道:“若是皇上下了圣旨,你难道还想抗旨不遵?”
赵学尔道:“父有诤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不诤于父,臣不可以不诤于君。”
“父亲,即使是皇上赐婚,也要征得您的同意才可以下旨,不然与抢亲的土匪何异?若是皇上不义,我就是抗旨不遵又如何?”
赵同头痛不已:“‘抗旨不遵又如何?’你说得倒是轻巧,难道你真的如此放纵不羁竟然连全家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他虽然一直都知道赵学尔十分有主见,却没想到她竟然自以为是到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了。
难道她以为皇上会向他这般,无论她做了什么事,都会无条件地包容她、原谅她?
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小心谨慎一辈子,却会生出个这么胆大包天的丫头?
赵学尔见赵同是真的担心,不敢再说什么离经叛道的话刺激他,安抚道:
“父亲放心,我还不至于这么糊涂。若真是迫不得已要用下下策,我自然会找身份足够高的人助我行事,不会连累府里。”
赵同道:“抗旨不遵是杀头大罪,谁能帮你?”
赵学尔道:“比如那位权势滔天的康宁公主。”
赵同道:“你刚得罪了康宁公主,她怎么会帮你?”
赵学尔道:“有了‘太子’这份大礼,想来康宁公主会不计前嫌的。”
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董重和太子之位比起来,她相信康宁公主会知道孰轻孰重的。
与时同时,李复书与吴自远也正在商量这件事情,未免隔墙有耳,他们仍是回了之前的酒楼。
吴自远原本对赵学尔还挺有好感的,但听说她要求李复书娶她做太子妃,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他与李复书道:“殿下,赵女公子野心不小,若她为太子妃,臣只怕南唐会出第二个神武太后,还请殿下以江山为重,万不可聘赵女公子为太子妃。”
就像李复书说的,赵学尔太像那个人了。
吴自远倒不像李复书与那个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就是单纯地担心,若是赵学尔做了太子妃,南唐又会重蹈那段屈辱的历史。
吴自远以为单凭赵学尔与那个人十分相似这一点,李复书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娶赵学尔为太子妃,何况皇上早已经为李复书选定了侍中朱志行的女儿为太子妃。
可他这时看见了什么?
在利弊如此的明显的情况下,李复书竟然还在犹豫?
可见赵学尔这个人不但野心极大,还十分的有手段,把李复书迷惑得三迷五道儿的,这就让他不得不防备了。
李复书此时确实是在纠结,究竟是为了娶赵学尔而得罪朱志行呢,还是为了笼络朱志行而放弃赵学尔呢?
他不由得想到以前,皇帝重视亲情,康宁公主辈分又高,所以他这些年来一直被康宁公主压制着,上次在萦州更是差点栽了跟头。
可他却偏偏遇见了赵学尔,不仅没有着了康宁公主的道,还摘了她的一条臂膀,这可是他与康宁公主交锋以来取得的最大一场胜利了。
而且这个赵学尔堪称福星,不仅在萦州时帮了他,举荐给他的卫亦君后来在朔方也帮了他的大忙,连他错过进城的时间没有地方住的时候,都能与赵学尔偶遇到赵家的别院歇宿。
自从他与赵学尔认识以后,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助。
他与赵学尔相隔千里,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不断地把他们拉近,这难道不是天定的姻缘吗?
何况在朔方的这几个月,他一直对赵学尔念念不忘,虽然一开始弄错了人,可他现在既然知道了,若是不能娶到赵学尔,叫他怎么能够甘心?
可若要娶赵学尔为太子妃,就必须先要毁掉与朱志行女儿的婚约,无故悔婚无疑是在打朱志行的脸。
朱侍中是拥护他的大臣之中官职最高的人,这件事情实在是难办了。
李复书心中还没有决定,此时听吴自远诋毁赵学尔,却忍不住为她辩解:“若不是看中她的志向,我又怎么会想要娶她呢?”
吴自远道:“朱侍中掌门下省,是皇上近臣,大权在握。他当初推却了康宁公主的拉拢,主动拥护殿下。”
“如今殿下若是无故悔婚,便是在打他的面子,殿下难道要让追随您的大臣们寒心吗?”
李复书道:“我自然会补偿他,何况册封太子妃的圣旨不是还没有颁布吗?如此说来我也不算是悔婚了。”
吴自远竭力劝道:“殿下,如今朝局混乱,康宁公主包藏祸心,若是失了这些大臣们的心,谁来为您保江山?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您可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啊!”
李复书原本还犹豫不决,此时听吴自远的意思,感情他若是娶了一个自己心仪的太子妃,那些朝臣便要心生怨言吗?
若是那些朝臣不高兴了,便要让他得不到江山吗?
李复书生于皇室,天生就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最受不得自己的命运被别人主宰。
被吴自远这么一激,他忽然豪气横生,心中瞬时做了决定:“江山与美人,我都要!”
赵同正为赵学尔的事情惶惶不安,这时赵立本来报:“刺史,太子前来拜会。”
“太子来了?”赵同赶忙站起身来:“快请。”
因李复书本来就住在赵府,所以他不是被请去了赵府的会客厅,而是去了赵同的内书房兼会客室。
李复书一来,赵同便准备跪拜:“恭迎太子殿下,有失......”
李复书不等赵同跪下,赶忙扶起他:“赵刺史不必多礼,是我来得太突然,赵刺史不见怪就好。”
赵同站起身道:“哪里,哪里,殿下快请坐。”
他见李复书今日对他态度亲切,想着李复书应该是没有为赵学尔的事情着恼,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李复书依言在主位上坐了,忽然想起什么,又站起身来。
他走到赵同面前,郑重地躬身下拜:“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还请赵刺史应允。”
赵同吓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殿下,这可使不得。”
他不敢受李复书的礼,于是又慌忙跪了下来,避而不受。
李复书赶忙扶起赵同,想着这样拜来跪去的实在麻烦,便不再执着于形式,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块圆形的镂空龙凤纹玉佩。
他手上稍稍用力,这块玉佩就变成了两块半圆形的龙纹玉佩和凤纹玉佩。
李复书道:“赵女公子曾经说过,让我以太子妃位来聘,她就嫁给我。”
“这是皇上以前赐给我的龙凤纹玉佩,这块凤纹玉佩我想送给赵女公子,请她放心,回京都之后我定会向皇上禀告此事,聘娶她为太子妃。”
赵同惊呆了,不敢相信李复书竟然真的要娶赵学尔为太子妃,李复书竟然为了他的女儿放弃了当朝宰相的女儿?
他此时已经飘飘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李复书继续道:“明日我就要启程回京都了,想当面向赵女公子辞行,还请赵刺史成全。”
李复书为了赵学尔不惜得罪当朝宰相,赵同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
他连应下:“是是是,我这就着人去叫。”走到门外让赵立本去求安居传赵学尔。
不多时,赵立本回来了,后面跟着不为,却不见赵学尔的踪影。
不为与李复书和赵同行了礼,声音清脆地道:“女公子说了,若是将来皇上为殿下到赵府下聘求亲,以后与殿下见面的机会多得是,不急于这一时。”
“若是与殿下没有结亲的缘分,现在就应该避嫌,以后也不必再见面。”
赵同没想到赵学尔不见李复书也就罢了,连让不为传话都这么不客气,只觉得十分对不住李复书。
可他又不能与赵学尔唱反调硬要她来见李复书,所以此时的气氛十分尴尬。
幸而李复书并没有因此对赵学尔不满,只是稍微有些失落地道:“赵女公子说得是,那这块玉佩就请赵刺史转交给赵女公子吧。”
赵同正要去接玉佩,不为又道:“女公子还说了,也不能收太子殿下的任何贵重物品。”
方才赵立本去传话的时候,已经把李复书的来意都告诉了赵学尔。
赵学尔特意嘱咐不为一定要看着赵同,不让他接李复书的礼物,特别是玉佩这种类似定亲信物的东西。
李复书皱眉:“也是为了避嫌?”
不为朗声道:“是的。”
李复书看着手里的玉佩半晌,嗤笑一声:“好吧,我懂了。”把凤纹玉佩收了起来。
看来赵学尔是不相信他会娶她为太子妃,或者说不相信他会为了她得罪当朝宰臣,这才不收他的东西,以免将来产生纠葛。
也是,换做是以前,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会这么做。也不知道究竟抽了什么疯,快三十岁的人了突然像个毛头小子那么任性。
既然赵学尔不肯见他,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便与赵同告辞。
李复书走后,赵同责备不为:“你这个丫头,就不知道委婉些说话?那可是太子殿下!”
连他都要对李复书毕恭毕敬的,一个丫头竟然敢驳了当朝太子的面子,只能说无知者无畏了。
不为对赵同的训斥毫不在意,昂着头无畏地道:“女公子说了,要一字不漏地转达她的话,不得更改。”
不待赵同说话,她兀自行了个礼:“刺史,女公子的话我已经说完了,那不为就退下了。”而后迤迤然地离开。
赵同看着她一副视赵学尔的命令大过天的模样,嘀咕道:“真是谁的丫头像谁!”
一样的胆大包天!
当晚夜半时分,月黑风高,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赵学尔也不例外。
此时求安居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一个黑纱蒙面的黑衣人。
他静悄悄地出现在了赵学尔的床头,一只手缓缓地向赵学尔伸去。
此时赵学尔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瞧见眼前有一只手向她伸来,大惊:“什么......”
黑衣人迅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唇,赵学尔满脸惊恐。
“嘘,别叫,是我。”黑衣人拉下面纱。
赵学尔就着朦胧的月光,看清来人是李复书。
她一把打开李复书的手臂,坐起来左右看看,四周无人。
赵学尔紧紧地拥着被子,低声道:“太子?你闯进我房间做什么?”
李复书在床沿上坐下,抱怨道:“还不是你白天不肯收我的玉佩,我就只好深夜造访你的房间啦。”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赵学尔,是他白天拿出来过的那块凤纹玉佩,也是被赵学尔拒绝过的那块。
原来他方才是要把这块玉佩放在赵学尔的床头,本来准备放了玉佩就走的,没想到赵学尔却突然这个时候醒了。
赵学尔蹙眉,恨恨地道:“我不收你的东西,你就深更半夜闯进我的房间?未免太过轻狂。”
被人堵在自己的房间,还不敢大声叫唤,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逼到如此狼狈不堪。
李复书知道自己今日确实太过轻浮了些,也不计较赵学尔与他说话没有用敬称。
他难得见到赵学尔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故意逗她:“我也想光明正大的送给你,谁让你白天不见我呢?”
赵学尔道:“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见你的面,收你的东西?”
李复书十分认真地道:“因为你能不能成为我的太子妃,就看这块玉佩的了。”
第四十七章 婚事定下来
半个月后,李复书回到了京都,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皇帝了。
皇帝拉着他的手,激动不已:“哎哟,大郎,你可算回来了。自从知道你被费威劫持了,我真是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那个天杀的董重,竟敢故意陷害你,若不是你为他求情,我非得诛他十族不可。”
李复书在萦州一脱困就给皇帝上了折子,说费威并没有劫持他,一切都是董重的诡计。
皇帝当时是真的准备诛董重十族,只是李复书太了解他的脾气了,给他的折子中不但揭露了董重的罪行,还多次提及让他不要迁怒无辜。
皇帝再三压制自己的脾气,最终判了董重和他的亲信心腹满门抄家问斩。
不仅如此,他还因为康宁公主素来与董重亲近,狠狠责备了她。
在康宁公主与李复书的矛盾中,皇帝向来都是要求李复书尊重长辈,不要因为太子的身份忘记了人伦亲情。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李复书叱责康宁公主。
虽然早就知道李复书已经脱险了,皇帝还是拉着他左看右看,唯恐他少了一根头发丝儿。
一想到他差点再也见不到李复书了,便恨不得把董重从棺材里拉出来鞭尸。
李复书笑道:“陛下,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您就别再生气啦!”
皇帝道:“嗯,还好你平安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就在府里好好儿修养,什么事儿都别管了,再过一阵子就把你的婚事给办了,这样我就安心了。”
“你出事那段日子,你是没瞧见,那朱志行的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
“听说准太子妃天天跪在佛像前抄经书为你祈福,哎哟,真是可怜,你以后可得好好儿对人家。”
李复书出事后,他当时还特意找了朱志行说亲事要不然就算了。
可朱志行却说朱倩仰慕李复书英勇,就算他为国捐躯,朱倩也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他守孝。
不仅如此,朱倩还亲自去了西郊的白云观为李复书祈福,那阵仗当时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甚至还传到了宫里。
后来李复书脱困了,皇帝便觉得这都是朱倩祈福的功劳,于是对朱倩满意得不得了。
李复书不在的这段日子了,他常常派人到朱府赏赐朱倩,俨然已经把她当作自己的儿媳妇对待。
李复书一听皇帝这就要把他的婚事给定下来,慌忙道:“陛......陛下,婚事先不急,我还有一件事儿要向您禀告。”
皇帝道:“婚事怎么能不急,这么好的儿媳妇可得赶紧娶进门呐。”
李复书道:“是这样,您以前不是赐给我一对儿龙凤纹玉佩吗?这次我去朔方的时候只带了龙纹玉佩,凤纹玉佩是放在匣子里着专人保存。”
“谁知出发去萦州的第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凤凰叼着凤纹玉佩往西北而去。
“当时没有多想,结果我被困在萦州的时候,见着了一个人,她腰间佩戴的正是梦里被凤凰叼走的那块凤纹玉佩。”
皇帝好奇道:“谁拿了你的玉佩?”
李复书道:“承州刺史赵同之女,赵学尔。”
凤凰是吉鸟,它的出现常常被人们称之为祥瑞。
所以它通常用来象征地位十分高贵的女性,比如皇后,比如公主,再比如太子妃。
所以李复书编了个做梦梦见凤凰叼玉佩送给赵学尔的故事,目的是为了假造祥瑞,说服皇帝改选赵学尔为太子妃。
自古以来,皇帝都对外宣称自己是真龙天子,是上天派来造福百姓的。
所以平日里一旦有个天灾人祸,人们便会猜测是皇帝德行有失,才会遭致上天的责罚。
这个时候百姓和大臣们便会要求皇帝反省自身,以慰苍天。
因为皇帝是真龙之子这件事情给历代皇帝带来了无上的权利,所以他们不但不允许别人否认这件事情,连他们自己都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是以他们向来极其相信祥瑞这种事情,认为出现祥瑞的人和物能够给自己带来福音。
而李复书编造祥瑞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皇帝相信赵学尔是天选的太子妃。
这样他既可以娶到赵学尔,又可以对朱志行一个交代。
虽然朱志行肯定还是会对他悔婚这件事情不满,但至少没那么打脸了,两个人也不至于因为做不成翁婿而翻脸了。
可惜皇帝的第一个反应并没有觉得这是个祥瑞,而是以为赵同让人偷了李复书的玉佩。
他十分生气的道:“赵同好大的胆子,竟敢偷你的玉佩。”
李复书没想到他爹竟然不按套路走,好在他很快就想到了应对的办法。
他假装十分疑惑地道:“若是偷的东西,她怎么敢这么大张旗鼓的戴着玉佩出现在我面前?”
皇帝想想也是,又道:“难道是你府中出了内贼,偷了你的玉佩卖掉,赵同买了赃物?”
李复书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怀疑的,就问赵女公子从何处得来的这块玉佩。”
“这一问就不得了了,她说是有一日她做梦,梦见一只凤凰叼着一块玉佩放在了她的枕头边。”
“第二日醒来一看,枕边竟然真的多了一块玉佩,而且恰巧就是我丢失的那块凤佩。”
“她想着凤凰是祥瑞之物,在梦中叼来玉佩送给她,这是吉兆,从此以后便把这块玉佩日日戴在身上。”
皇帝十分惊奇:“真的这么巧?”
李复书狠狠地点头:“是啊,不仅如此,我还问她是什么时候做的梦,结果她说的做梦的时间,竟然真的跟我梦见玉佩丢失的是同一天。”
“做梦丢失玉佩的事情我可从来没有更任何人提起过,这可是作假都不能的。”
皇帝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
李复书见皇帝这模样,心知他是上了钩了,于是再接再厉地道:“说来真是祥瑞之兆,我被困萦州之时本无计可施,还以为自己要客死他乡了。”
“偏那赵女公子一出现,事情便出现了转机,我不仅毫发无伤地出了萦州,连后来的朔方之行都无比顺利,您说这不是祥瑞是什么?”
皇帝赶忙点头:“是是是,不仅寻回了旧物,还救了你的性命,这么说来倒真是祥瑞了。”
李复书道:“可见赵女公子真是我命里的福星啊。”
皇帝忙不迭地点头,心中十分感激赵学尔这个福星救了他儿子的性命。
他与李复书道:“既然玉佩找回来了,正好可以送给朱家的女儿做聘礼。”
李复书道:“这凤佩一直在我身边,从没见有什么特别的,赵女公子戴着它出现,我就逢凶化吉了,所以我把它送给赵女公子了。”
皇帝急道:“那凤佩是给未来的太子妃的,怎么能随便送人?”
李复书凑到皇帝跟前道:“陛下,难道您不觉得赵女公子就是上天为我选的太子妃吗?”
“她?”皇帝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她要是做了太子妃,朱女公子怎么办?”
“朕早就跟朱志行说过了要娶她的女儿做太子妃,无缘无故地悔婚,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朱倩在危难关头对他儿子不离不弃,这样好的儿媳妇可不能错过了。
李复书道:“我又不是要悔婚,只不过是委屈朱女公子做良娣而已。”
他本来确实是想悔婚,可朱倩为他祈福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若是他这个时候悔婚不要朱倩了,那她的名声就坏了。
一来以后难以找到婆家,二来就算嫁了人也会被人说三道四。如此一来,无论他的故事编得有多好,恐怕朱志行都要与他翻脸。
所以朱倩他是必须要娶进门的,反正他已经有好几个妃嫔了,再多一个他也无所谓。
只是朱家的女儿从太子妃变为了良娣,他必须是要给朱志行一些补偿才行。
皇帝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朱家的女儿从太子妃变为良娣,朱志行能愿意?”
皇帝虽然喜欢朱倩,可他更在意自己的儿子。
既然赵学尔救了李复书的性命,再加上李复书看起来也更加心仪赵学尔,他也就不强求李复书必须要娶朱倩了。
李复书道:“所以我还要向陛下请一个恩赏。”
不到半日,皇帝派人给朱志行送去了一道圣旨。
朱府众人焚香跪拜,聆听皇帝使者宣读圣旨:“......侍中朱志行,勤谨贤劳,实为国之栋梁,特赠忠贤国公。”
朱家人欣喜过望,婚前给女方赠国公爵位,这可是只有皇后娘家才有的殊荣。
李复书一回来他们家就得了国公的爵位,想必是他感念朱家没有在他出事的时候悔婚,才特意请皇帝嘉奖他们。
朱志行和朱倩父女俩私底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他们当初的决定实在是太明知了。
使者继续念道:“......其女朱倩才貌兼备,秀外慧中,聘为太子良娣......”
朱府众人大惊,明明之前说的李复书娶朱倩做太子妃,怎么突然变成了良娣?
朱倩急火攻心,顿时四肢无力,歪倒在了地上。
她已经听不清使者后面说了什么,只有‘良娣’二字不停地在她耳边回旋。
宫中的使者走了以后,朱倩是被人扶到房间的,她卧在床上,面容憔悴。
朱志行夫妇和朱绍守在她的床边。
朱倩泪眼婆娑,又满怀期望地看着朱志行:“父亲......”
从小她父亲就身居高位,后来更是官至宰臣,在她的印象中,就没有她父亲办不到的事情。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朱志行,希望他能够告诉她这件事还有改变的余地。
朱志行叹了口气:“圣旨已下,为父也无能为力。”
朱倩无语凝噎,竟比嚎啕大哭看着更让人心疼。
皇帝许诺的太子妃之位变成了良娣,朱志行夫妇也十分气愤。
可朱倩已经伤心欲绝,他们若是再跟着伤心咒骂,出了徒添悲伤,还会让她与李复书之间嫌隙更深。
朱夫人忍痛劝慰朱倩:“好在皇上还算眷顾咱们家,恩赐了忠贤国公的爵位,这可是只有皇后的娘家才有的殊荣。”
“太子妃不过是一个小小边关刺史的女儿,将来你嫁给了太子,有我们给你撑腰,量她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朱倩哭道:“这哪里是‘恩赐’,分明是陛下出尔反尔,对不起咱们家,拿个爵位敷衍我们罢了。”
朱志行喝道:“胡说!国公之位非于国有大功者不能得,岂是陛下说给就给,拿来儿戏的?”
“只不过事关太子性命,陛下疼爱太子,这才因功册封了赵家的女儿为太子妃。你想想,若是太子在朔方出了事,于咱家、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朱志行自然知道国公爵位是皇帝对他的补偿,可朱倩还要嫁进皇家,他绝不能火上加油增加她心中的怨念,那样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朱倩不明白朱志行的用心,继续抱怨:“那太子为什么不让那个姓赵的女人做良娣,却要我让出太子妃的位子?”
“分明是他喜欢那个姓赵的女人,这才糟践我。我还没进太子府,他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以后我去了太子府,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父亲,既然太子不喜欢我,您何不替我退了这门婚事?”
她是当朝宰相的女儿,也是天之骄女,什么样的人嫁不得,何必去给李复书做小受气?
朱志行却道:“你之前又是为太子祈福,又是抄佛经的,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你心仪太子,如今哪里还能悔婚?”
朱倩急道:“若不是您说太子一定会平安回来,故意把皇上有意联姻的消息传了出去,还叫我为太子祈福以博得他的喜爱和信任,我又怎么会那么做?”
“噤声!”朱志行喝道。
他谨慎地看了看门口,没有人被朱倩的声音吸引而来,这才放下心来,
幸而他方才就把下人都遣了出去,否则一旦朱倩不愿意嫁给李复书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之前做的那么多功夫和安排就白费了。
如今皇帝和李复书都对他们朱家有亏欠之意,这些将来都会成为朱倩的筹码,只要她不犯什么不可饶恕大错,他们都会照拂她和她的孩子。
但若是朱倩得知自己从太子妃变为良娣以后,便不愿意嫁给李复书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之前为朱倩塑造的仰慕李复书并且对他不离不弃的人设就会崩塌。
这对于即将嫁给李复书做良娣的朱倩,可谓十分不利。
未免朱倩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吴自远压着嗓子厉声道:“不许再胡说!你嫁给太子为良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你当前的要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来,高高兴兴地嫁入太子府,在太子妃进府之前,站住脚跟,占得先机,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朱绍为朱清抱不平:“可太子实在欺人太甚!明明......”
“好了!”朱志行制止他:“纵然是陛下错了,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朱绍道:“难道就任由朱府被人欺辱,妹妹被人欺负?”
朱志行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太子迟早是要登基的,等那个时候你妹妹成了皇妃,孕育了皇子,我们再替她筹谋不迟。”
朱绍一听朱志行另有打算,也开始为朱倩的将来谋划:“妹妹是良娣,品级低太子妃一等,将来成了皇妃,也要低皇后一等。”
“即使有了皇子,有嫡皇子在前,这至尊之位也轮不上他。待那时再筹谋,岂不是为时已晚?”
朱志行摇了摇头:“只看历史上这么多任皇后,又有几个能活到最后呢?那么多任国君,又有几个是皇后嫡出呢?”
朱绍心知朱志行说得有理,便不再阻拦朱倩嫁给李复书做良娣。
朱倩见父兄都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就已经决定了她和她还未出生的孩子的未来,急道:“可是我不想做良娣,也不想做什么皇妃和太后,如果不能做太子妃,我就不嫁!”
朱志行却毫不给她商量的余地:“这件事情已经不能改了,你就安安分分地准备嫁进太子府吧。”
他转身对朱绍道:“我们出去吧,让你妹妹好好儿休息休息。”又看了朱夫人一眼:“你陪着她,开解开解。”
朱志行见朱夫人轻点了下头答应了,这才与朱绍出去了。
可怜朱倩纵然有心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却有心无力,只能遵从朱志行的意愿,以太子良娣的身份,嫁去了太子府。
第四十八章 道别
朱家人为了圣旨烦忧,赵家人却正在焦急地等待圣旨。
为什么会焦急呢?
因为赵学尔要做太子妃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承州的大街小巷,赵学尔这次若是不能成为太子妃,赵家只怕会沦为整个承州的笑柄。
赵学尔和赵府会沦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还要怪赵学时这个大嘴巴。
自从李复书离开了承州,赵同便一直为赵学尔的婚事担心。
有一次他忍不住在饭桌上又与赵学尔说起了这件事,当时是赵同夫妻二人带着三个小辈吃饭。
太子妃事关重大,而且谁也不知道结果究竟会如何,赵学尔不愿意这件事被别人知晓,便赶忙打住了赵同的话头。
可李复书有意娶赵学尔为太子妃的事情,还是被赵学时听了去。
自从上次被赵学尔敲打过之后,赵学时倒是安分了一阵子,可是没过多久,他又故态复萌,整天与一群狐朋狗友东游西荡,四处惹嫌。
他们在一起玩的都是纨绔子弟,自己不求上进,却总爱拿家中父祖们的功绩来炫耀攀比。
其中一个人的亲戚在京都升了高官,准备活动活动把他父亲也调去京都。
他父亲的差事还没落定呢,他就开始在纨绔圈里炫耀。
偏生赵学时在这上面最不服输,嘴一快就把李复书喜欢赵学尔并且要娶她做太子妃的事情说了出来,又偏生炫耀的时候被赵学尔给撞见了。
赵学尔的这桩婚事本就曲折坎坷,前途未卜,她自己都不知道结果会如何,自然不想这件事情被外人知道,并且当作谈资。
虽然她当时就训斥了赵学时,并且向别人澄清他说的话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可李复书要娶她为太子妃的事情,仍然是传遍了承州的大街小巷。
所以如今赵学尔和赵府是被架在了半空中,只能往上,不能往下了。
幸而没过多久,赵学尔就收到了李复书和柳弗愠的来信,说陛下的圣旨和迎亲队伍已经往承州来了。
皇帝派人去朱府传旨的同时,也在准备派另一支队伍去承州。这只去承州传旨的队伍,远比去朱府传旨的队伍要壮大得多。
不仅是因为赵学尔是太子妃而朱倩是良娣,更因为他们要去迎接未来的太子妃到京都来成亲。
因为京都离承州实在太远了,一来一去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
李复书说他已经请吴自远去探过赵同的口风,赵同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所以皇帝便把流程缩减,直接派了迎亲队伍和圣旨一起去承州。
毕竟他儿子都已经自己请人去问亲了,可见他是有多想成亲。
所以这不止是一支传达皇帝圣旨的队伍,更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由于迎亲的队伍中不但有太子妃的仪仗,还要带着聘礼,名目繁多,人员复杂,实在太过庞大。
所以他们走的是水路,路上走得很慢,直到一个月之后,才到了承州。
宫中的使者宣读了圣旨,聘礼抬进了赵府的门,赵家人这才安下心来。
迎亲的队伍三天后启程,一来他们远路奔波需要休息几天,二来也要给点时间让赵家人准备赵学尔的嫁妆。
柳弗思一听说赵学尔成为了太子妃,慌忙来求安居向她求证。
如鱼和不为在院子里指挥着下人们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柳弗思和赵学尔在室内喝茶说话。
柳弗思道:“我前些日子去了昆山赏景,竟然没有及早知道太子选中了你做太子妃。”
她生性洒脱,不爱束缚,加之武功高强,便常常以侠士的身份在外面行走,游山玩水,领略大好山河。
赵学尔道:“你现在知道也不晚,还来得及送我一程,我还以为去京都之前见不到你了。”
柳弗思叹气:“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成了太子妃。”
赵学尔道:“我也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我本以为那个时代已经结束,没想到上天又给了我一个机会重见光明。”
从此她便可以大显身手,光明正大地做她想做的事情,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担心被人发现和指摘。
柳弗思道:“你如此意气风发,倒叫我有些担心你了。”
赵学尔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拎起茶壶为柳弗思斟茶。
柳弗思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柳弗愠曾经推荐赵学尔做太子妃的事情告诉她。
“去年我和哥哥押送盛金去京都,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又担心若是现在不告诉你,你这样一往无前的性子,将来到了京都会摔跟头。”
“皇上为太子选太子妃的消息,我与哥哥押送盛金去京都的时候就知道了,哥哥还曾经向太子举荐过你,太子没有接受。”
“后来我们从吴舍人那里得知,原来太子不但忌惮康宁公主,还十分畏忌先太后,甚至因为这个原因,在选妃嫔的时候都有许多顾忌。所以我才想不通,他为什么会主动求娶你做太子妃。”
“太子是一个有野心的储君,将来也会是一个有野心的皇帝。你如此聪慧,应当知道,他的野心容不下你的志向。所以,到了京都你万不可还像在承州时这般行事。”
赵学尔拎着茶壶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实在没有想到,李复书竟然在那么早之前就知道了她,并且曾经还拒绝过她。
所以说她根本不是李复书心目中最理想的太子妃,甚至李复书还会因为对先太后和康宁公主的忌惮,对她有诸多猜忌。
如果李复书本身就对她如此戒备,那么她嫁给李复书还有什么意义呢?
赵学尔的这些想法不过在一念之间,须臾,她若无其事地放下茶壶:“我若是要改变行事,还去京都做什么?”
是啊,她当初决定嫁给李复书,又不是为了去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她只是想要太子妃的权势,确切的来说,她只是想要李复书的承诺。
李复书承诺她只要做他的太子妃,他就会帮她实现她的理想和抱负,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她有生之年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这个世上就没有不忌惮臣子的国君,也没有不忌惮国君的臣子,她只要当他们是普通的君臣关系就好,又何必在意她是不是李复书心目中的太子妃呢?
赵学尔不在意,柳弗思却在意,她急道:“那你就别去京都!比起将来听到你命丧京都的消息,我倒宁愿你不要去京都得那太子妃的虚名。我知道,你做得到的。”
后宫干政,本来就容易惹人诟病,遭人猜疑。
柳弗思与赵学尔是一起长大的,她知道赵学尔去了京都会做什么,而她又曾经见识过李复书的为人和野心。
在柳弗思看来,李复书和赵学尔实在不适合成为夫妻。
柳弗思的话却没有让赵学尔动摇:“居高声自远。即使是有代价的,我也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况且事情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不是吗?至少他现在是相信并且支持我的。”
“未来皇帝的信任和支持,这是多少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我做不到说服自己放弃。”
赵学尔太过于执着于李复书对她的承诺,无论柳弗思怎么劝,她都不愿意放弃成为李复书的太子妃。
吴自远虽然一开始不同意李复书娶赵学尔为太子妃,可既然圣旨都已经下了,他自然也不敢再显露出半分不满,在赵学尔面紧守礼仪,毕恭毕敬。
只是他心中却仍是担忧,赵学尔这样的人做太子妃,也不知是福是祸。
赵学尔都二十四了,赵同夫妇自然早就给她备好了嫁妆。
所以现下赵府人来车往的,是在给这些嫁妆打包装箱,然后运到停在码头的官船上。
至于赵学尔自己,倒没有什么可忙的。
吴自远是李复书派来迎亲的,主要任务便是护送赵学尔安全抵达京都,因此这三日他都没有打算出门,一直密切关注着求安居的动向,以防出了什么意外。
赵学尔见吴自远闲得无聊,便邀他下棋排遣时间,同时也打听些京都的事情。
吴自远与赵学尔好歹一起共患难过,便不吝啬地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赵学尔。
“太子膝下只有皇长孙一个孩子,是先太子妃所出,才刚六岁。”
“先太子妃生皇长孙的时候难产逝世,皇长孙现在是姜良娣代为照顾,姜良娣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姜以忠。”
“我从京都出发的时候,太子还只有一位良娣和几位低位嫔妃,不过等我们回京都的时候,恐怕就会多一位太子良娣了。”
“我临走的时候,皇上已经下旨为太子聘了朱相的女儿为良娣。”
吴自远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赵学尔一眼。
朱倩是因为赵学尔才从太子妃变为良娣的,还没去京都就树了这么一个大敌,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应对。
赵学尔点了点头,真心道:“谢谢。”
这些信息对她都很有用,可见吴自远确实是在真心帮她。
尽管这些事情她无力改变,但吴自远身为太子近臣,能得到他的帮助,总归是一件好事。
吴自远摆了摆手,笑道:“这些事情赵女公子去了京都自会知晓,只希望多我多嘴多舌没有平添赵女公子的烦恼就好。”
吴自远自是在说客气话,他是李复书的亲近之人,有他提点赵学尔,她不知道可以省掉多少麻烦。
“不会。”赵学尔与熟人不爱说客气话,既然吴自远是真心帮她,便自觉与他也算是熟人了,直接这么回他。
吴自远先是一愣,而后才明白赵学尔是在回他方才的客套话,若是别人肯定要客气地说他帮了大忙,然后再引申一下别的话题。
赵学尔却这么简单地结束了谈话,让他就算想再说点什么,也无从说起了。
吴自远笑道:“以前在萦州的时候,倒没发现赵女公子这么直率。”
赵学尔道:“以前与你又不熟。”
吴自远再次被噎住,好吧,他再次确认,赵学尔这个人实在是不适合聊天。
既然如此,那就不聊天吧,专心下棋就好。
两个人又下了一刻钟,赵学尔食指敲了敲棋盘:“你平日里就是这么下棋的?”
吴自远“啊”了一声,看了眼棋盘上的战况,声音略微夸张:“赵女公子棋艺了得,我甘拜下风。”
赵学尔看了他一眼,鄙视道:“我终于知道在萦州的时候,太子为什么总要找我下棋了。因为跟你下棋太无聊了。无论怎么下,你都要输,一点竞技精神都没有,下棋还有什么意思?”
吴自远故意输棋被赵学尔看穿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谁说没意思呢,输棋若是想要输得漂亮,可不容易。今天被赵女公子发现了,说明我棋力不够,还要多下功夫啊。”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赵学尔的嫁妆等一应事物都已经装了船。
这一日,赵学尔与迎亲的队伍就要启程去京都了,她带着赵学时和赵学玉两兄弟,还有如鱼和不为两个丫头在码头与父母亲友道别。
赵学时和赵学玉是去给她送嫁的,如鱼和不为是她的陪嫁。
赵学尔先是拜别了父母,然后与柳弗思道:“你真的不随我一道去京都吗?柳尚书去了京都,我也走了,你一个人留在承州还有什么乐趣?”
柳弗愠给赵学尔的信中,还让赵学尔帮忙劝劝柳弗思,让她务必尽快搬来京都与他团聚,最好是这次能够随太子妃的迎亲队伍直接进京。
柳弗愠并非不知道柳弗思生性洒脱,不爱束缚。
但他就柳弗思这么一个亲人,偏生她老大年纪了还不成亲,就这么放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承州,他实在不能放心。
柳弗思道:“留在承州有什么不好?这里人人都叫我‘柳大将军’,而不是‘柳女公子’。不像在京都,即使他们畏惧我,也只当我是攀附哥哥的工具人。”
“在京都不过几日,就已经见了不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了,时常还要担心说错话给哥哥招来麻烦,哪里有承州这么自在快活。”
赵学尔道:“承州这块地方纵然是好,但终究有限,不是吗?”
柳弗思笑道:“我不像你,似乎多大的天地都不够你施展。我只要自由自在,快活无忧,就够了。”
赵学尔知道,柳弗思是不肯与她一起去京都了。
她们两个人从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了,这十六年来,不说朝夕相处,但若问她们最信任的和最能依赖的人是谁,她们都会说对方的名字。
她们最信任的和最能依赖的人,不是她们的父母兄弟,而是她们自小的玩伴。
就像二擒盛金的时候,赵同不愿意相信赵学尔的计策,柳弗思却二话不说,直接依计行事。
可惜她们志向不同,两个人终究要各奔东西,自此一别,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也许柳弗思说的是对的,若是强求要在一起,倒不如各自自在。
赵学尔与柳弗思作别后,便准备要上船了,却看见另一边,不为正依依不舍地在与江学文道别。
不知道江学文是特意来送不为的,还是只是作为柳弗思的护卫来的。
总之不为哭得稀里哗啦,拉着江学文的袖子嘱咐他以后一定要给她写信。
赵学尔和柳弗思本来正为离别伤感,可看见不为那哭得十分凄惨的模样,却都“噗嗤”笑了起来。
柳弗思打趣不为:“既然舍不得,就不要去京都了,留在承州,师傅养得起你。”
不为心中难过,却还是先忍不住反驳柳弗思:“柳大将军才不是我师傅呢,我师傅是江护卫~嘤嘤~”
而后才十分认真地考虑了柳弗思的意见,并且顶顶认真地回答了她:“虽然我舍不得江护卫~嘤嘤~可是我更舍不得女公子~嘤嘤~柳大将军你可一定要督促江护卫给我写信啊~嘤嘤~”
不为那为难的模样,再一次把众人逗笑。
柳弗思学不为哭道:“不为都不记得给为师写信~嘤嘤~还让为师帮你看着江护卫~嘤嘤~为师真是太难过了~嘤嘤~”
第四十九章 理想开始的地方
迎亲的船队一路行到了博州澄湖。
大船周围排列着值守的侍卫,赵学尔站在甲板上,望着清澈碧绿的湖水,想起那个仪姿卓越、宛若天人的女子,思绪万千。
十六年前。
赵同从岳父家接回年仅八岁的赵学尔。
他们需要在澄湖码头坐一个时辰的船才能到家。
他们像往常一样去码头等船,谁知却突然来了许多官兵。
那些官兵围守在码头,把等船的人都往外赶:“太后驾临,澄湖禁行三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官兵没有事先通告,就直接围了码头。
等船的百姓们就算再有急事,怨气再大,也不敢公然与官兵冲突。
性子弱些的人赶紧往外走,唯恐被官兵寻由头找晦气,脾气暴躁些的人则一边往外面走着,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地。
赵同领着赵学尔焦急地走在人群中。
赵学尔天真地问道:“禁行三日?那我们就不能坐船回家了,父亲,我们今天晚上睡哪儿呢?”
赵同也在为这件事情发愁。
若是平常,他们坐船渡过了澄湖,再走一个时辰的路,天将将黑的时候,他们就到家了。
可现在没了船,若是走陆路,得绕两倍远的路程,估计到家的时候就得半夜了。
一来晚上不安全。
二来......
赵同捏了捏身上破旧的钱袋。
里面没有多少铜板,只刚够他们父女俩的船资。
他看了看四周,澄湖边上人声嘈杂,焦急的,抱怨的,都是和他们一样被拦在码头外边的乘客。
他努力寻找,终于看到码头边上有一个亭子,他带着赵学尔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亭子里已经或站或坐地挤了不少人,赵同靠坐在一根柱子旁边,赵学尔依偎在他的怀里。
夕阳西下,湖风掠过,衣着单薄的赵学尔打了个喷嚏。
赵同把赵学尔抱紧:“还冷吗?”
赵学尔点点头。
如今只是初秋时节,白日里虽然还不觉得,晚上却显出几分冷清。
尤其湖边雾气氤氲,湖风一吹,仿佛冷到了骨子里。
赵同见赵学尔冻得发抖,想着若是在这亭子里过一夜,只怕孩子就要冻病了。
他四处张望,想找个避风的地方。
可惜这湖边码头实在空旷,除了这透风的亭子,其他地方更是连片瓦都没有。
赵同的视线扫到远处的湖边,那里生长着一大片芦苇,顿时眼前一亮。
虽然现在还不是收获的季节,但若是能找到去年没有用完的芦苇垛,在芦苇垛底下过一夜,岂不是很暖和?
赵同抱着赵学尔沿着湖往偏僻的地方找去,走了好几里路,终于找到了一个芦苇垛。
他欣喜过望,跑了过去,从芦苇垛中抽出几捆放在一旁,然后把赵学尔放进芦苇垛底下,问道:“学尔,这里暖和不?”
赵学尔高兴地道:“嗯,这里好暖和。”
赵同笑道:“好,那我们今天就在这芦苇垛子底下睡觉啰,学尔高兴吗?”
赵学尔道:“高兴!”
赵学尔窝在赵同的怀里,躲在芦苇垛底下过夜。
依稀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被赵同轻声叫醒。
“学尔,父亲等下要出去,你要一直呆在这芦苇垛子底下,不要动,等父亲回来接你,知道吗?”
赵学尔迷迷糊糊地问道:“你去哪儿?”
赵同道:“去湖上救人,若是......若是父亲没有回来,你就等有官兵搜查的时候再出来,然后告诉他们父亲去救太后了,知道了吗?”
赵学尔道:“救人危险吗?”
赵同轻笑了一声:“不危险。”
赵学尔乖巧地道:“知道啦。”
赵同摸了摸赵学尔的小脸,然后从草垛子底下爬了出去。
他用几捆芦苇把赵学尔掩住,直到从外面看不出来里面有个人,才拿上一个灯笼状的草把子,拖着湖边的破旧竹筏和竹篙下了水。
赵学尔听过太后这个“名字”,沈方人与她说过,太后很厉害,管着他们南唐,多亏了有太后,如今女人的日子好过多了。
可她也曾经听赵同嘀咕过,说太后是个坏女人,她抢了儿子的东西,不肯还给他。
赵学尔不知道太后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也不知道赵同为什么要去救他口中坏女人。
更不知道赵同说他若是“没有回来”,并不是指的一时被耽搁了回不来。
她困得很,芦苇垛子里又暖和,便迷迷糊糊地窝在里面又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远处隐隐传来厮杀声。
赵学尔被吵醒了,她扒开芦苇垛子往外看,天已经大亮了。
可是赵同还没有回来。
她既担心赵同,想出去看看,又实在害怕外面的声音。
只好听赵同的话一直藏在芦苇垛底下,探着头观望着湖面上。
远远的能看见一艘大船,只看得到一些人影在动,却看不清究竟哪个才是赵同。
厮杀声渐渐地淡了下来,听不清了。
赵学尔还没有等到赵同回来。
她忍不住从芦苇垛底下爬出来,站在澄湖边上踮着脚张望着大船的方向。
忽然湖里有个黑衣人浮出水面冲上岸来,也许是杀红了眼,他看见了赵学尔便不自觉地举刀就要砍下来。
赵学尔看着这把离她已经很近很近的刀,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张床上,翻起身就看见赵同躺在她的身边。
赵同浑身都是绷带,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迹。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赵学尔不知道该怎么办。
揪着赵同的衣袖坐在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好一会儿,一个侍女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她一见赵学尔就惊喜地道:“你醒啦,哎哟别哭啦,没事啦,你被一位校尉救了,你父亲也没事,中间还醒过来看过你呢。”她放下水盆,过来把赵学尔牵下床去,给她理了理衣服:“太后说等你醒了就带过去见见,跟我走吧!”
赵学尔被牵着来到了一处十分讲究的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形色匆忙地在收拾东西。
进了院子,来到屋檐下。
牵着她的侍女拉住了另一个行走得很匆忙的侍女,攀谈了一会儿。
第二个侍女进了里面的屋子,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她对赵学尔道:“跟我走吧。”
她把赵学尔带进了一个小隔间,轻声道:“太后正在与大臣们商谈正事儿,你坐这等会儿,大臣们走了就会召见你。”她指了指桌上:“这儿有吃食,也有茶水,你要是饿了就自己拿东西吃,渴了就自己倒水喝,乖乖的坐在这里不要动,知道了吗?”
赵学尔乖巧地点着头,学着那侍女的样子轻声道:“知道了!”
那侍女拍了拍她的脑袋,道:“真乖。”
然后快步出去了。
赵学尔坐在桌边的凳子上等着,里边陆陆续续有谈话声传来。
桌旁有个炉子,上面放着水壶。
水都烧开了,里面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忽然她听见里面传来“赵同”两个字,这是她父亲的名字。
赵学尔听见父亲的名字就忍不住好奇,往屋子里面走去。
她趴在门框上朝里瞧,只见一位气质华贵的夫人高坐南面,四五个或是着官服,或是穿铠甲的人恭敬地坐在下首回话。
羽林军中郎将董重道:“黑衣刺客本来企图先在水下破坏龙船,然后趁乱刺杀殿下,幸而我们早有了防备,没让他们得逞,很快便控制住了局势。”
太后点了点头:“那个向我们燃烟示警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董重道:“已经派人去核查过,赵同在承州参军,是守城门的什长。他父亲曾经任职博州文封县县尉,名叫赵永清,但是十多年前就病死了。赵同年少时家道中落,为了养家,弃笔从戎。赵永清生前给赵同定过一门亲事,是博州赤封县主簿沈惟良的女儿。”
“这次是赵同回家探亲,去岳父家接女儿,回家的路上碰上了刺客才向我们燃烟示警。至于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刺客的刺杀计划的,还没来得及说就又昏了过去,等他醒了我们才能知道了。”
太后道:“这么说来赵同还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了,只是时运不济,家道中落了。等他醒了,问清楚要是没什么可疑的,就给他安排个好点儿的职位。”
中书侍郎姚厚德道:“是。”
董重又道:“殿下是到了博州以后临时决定游澄湖的,聚集这么多刺客提前埋伏在湖里,短时间内是做不到的,想必是一路跟随我们的船队伺机下手。殿下,这件事情一定要深究,查出幕后策划之人,辨认清楚那些刺客的身份,搜捕他们的同党和家属,株连九族!”
吏部侍郎魏可宗忙道:“匹夫之怒,血溅三尺;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殿下,您不畏人言,代天子执掌朝政,是不忍心百姓受苦,仁德兼济天下。那些后宅内院的老幼妇孺对刺杀之事毫不知情,他们何其无辜?株连之法太过残忍,有违殿下仁者本心,请殿下体恤百姓生存不易,免去株连之责。”
姚厚德也道:“伊尹以仁德治国尚且受人猜忌,殿下若是大行屠戮之事,只怕将永为世人诟病。”
董重眉头紧皱:“难道就这么算啦?以后岂不是都要......”
太后摆了摆手:“算啦,自从皇帝成年那天起,想我死的人就太多了。杀了这些别有居心和鼠目寸光的人倒没什么,惊扰百姓不得安宁却不是我的本意。幕后主使之人,株九族;刺客和同党,有一个算一个;其他的,就算了。”
“是”众人应声退下。
赵学尔听这些人说了一回话。
除了那个穿铠甲的人说她家的事情听得比价清楚,其他的都不是很懂。
只知道那个贵妇人十分厉害,这些当官的人都要听她的,她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
赵学尔见他们往外走出来,赶忙跑回小隔间里坐好。
伺候在太后身边的侍女道:“殿下,赵同的女儿已经醒了,在外面候着,您可要见见?”
太后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点头道:“嗯,让她进来吧。”
这侍女往外走去。
见外面的宫女太监们都行色匆匆地收拾着东西,乱成一团。
她便耷拉着脸,不高兴起来。
她把赵学尔牵进屋里,对太后道:“这些人真是,到了外面就没有规矩了,跑来跑去地不成体统。”
太后道:“算啦,临时改变行程,时间是紧促了些,不要叫掌刑的人知道,不然他们一个个儿的又要挨板子了,你私下里说说他们就行了。”
侍女牵着赵学尔来到太后面前,轻声道:“快给殿下行礼。”
赵学尔呆愣楞地站在那里不动,她不知道要怎么行礼。
太后也不计较她无礼,招手道:“过来。”
赵学尔乖乖地走到太后跟前。
太后问道:“你们昨天怎么会在澄湖边上?”
赵学尔道:“在湖边等船。”
太后道:“那怎么不在码头等?”
赵学尔道:“码头那里太冷了,芦苇垛那里暖和。”
太后道:“那怎么不去住客栈?”
赵学尔道:“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是父亲带她去芦苇垛底下过夜,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去住客栈。
太后看看赵学尔身上洗的发亮的衣裳,顿时有些心疼,如此初秋时节,竟然还穿的这么单薄。
她对侍女道了声“拿件衣服来”,然后拉着赵学尔的手放在手心里搓了搓。
赵学尔道:“这里很暖和,我不冷。”
“不冷就好。”
太后揽着赵学尔,继续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有刺客要行刺我?”
赵学尔不解地道:“什么刺客?”
太后道:“那些黑衣人。”
赵学尔道:“不知道。”
她昨晚在芦苇垛底下睡得很香,不曾看见过什么黑衣刺客。
太后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问道:“你父亲昨天为什么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赵学尔道:“父亲说去救人。”
太后道:“救谁?”
赵学尔道:“救太后。”
太后看着这个和她一问一答的小丫头,她的眼睛清澈明亮,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一点儿也不怕她。
她知道赵学尔没有说谎,却突然想要为难一下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赵学尔道:“你是太后。”
太后道:“你是因为早知道我就是太后,才故意说你父亲是去救我的吗?”
赵学尔道:“不是,刚才那个姐姐说你是太后,我才知道你是太后的,但是我父亲昨日就去救太后了。”
太后道:“你怎么知道你父亲是去救太后,而不是去救黑衣人?”
赵学尔道:“我父亲告诉我的啊,他说如果他没回来,有官兵来问我,就跟他说父亲救太后去了。”
太后先是愣住,而后叹气:“你父亲......真是用心良苦。”
她在澄湖被刺杀,事后必然会在附近大面积地搜索刺客的同党。
赵同父女藏身湖边,若是被官兵发现他们知情不报,必是死路一条。
想必赵同是担心他若是因为报信而被刺客杀死,所以才提前教这个小女娃说话,好让官兵发现她的时候能够善待她,甚至能够大发慈悲地送她回家。
太后被赵同的父爱感动,她想了一会儿,对身边的侍女道:“去跟中书省的人说,赵同救驾有功,是官宦子弟,又不畏艰险,征战沙场,尽忠报国,就升......承州刺史吧。”
“是”侍女应声退下。
赵学尔的人生,从此改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轻而易举将她从平民小丫头变为官家女公子的人。
那是她父亲一直想做,却一直也做不到的事情。
她谈笑间就能改善她的家境,就能免去几十个人的责罚,就能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她就在她的身边,就在她的眼前,赵学尔却觉得离她好远好远,就像天边的云彩,光芒万丈,耀眼无比,却可望而不可即。
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像太后一样厉害呢?
从那时起,才又有了赵府。
第五十章 父爱
赵学尔后来才知道,赵同之所以会知道有刺客刺杀太后,是因为他带着赵学尔在野外过夜,整晚都异常的警惕,睡得很浅。
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
小赵学尔睡得很香,赵同却被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他扒开芦苇,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边看。
就着月光,他竟然看见了许多黑衣人潜入了澄湖之中!
那些黑衣人的动作十分敏捷,很快就全部潜入了湖水里,湖面上最初还会有些粼粼波纹,后来便如镜面般光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赵同联想白日里官兵说太后要经过澄湖,猜到这些黑衣人是想潜伏在水里,等龙船到达澄湖的时候趁机刺杀太后。
究竟是该当作没有看到这些黑衣人,还是该去向官府通风报信?
赵同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决定,自己去救太后。
赵同从军十年,虽然已经很有些功夫,但这几十来号刺客,他一个人可搞不定。
所以他不是要去与刺客火拼,而是想寻隙向船上的人通风报信。
赵同用身旁的芦苇扎了一个笼状的草把子。
天色越来越亮,远远地能看到一艘大船向他们驶来。
赵同拿着草把子,拖着草垛的主人留下的一张破旧的筏子和一支竹篙,悄悄地下了水。
刺客潜伏在水中,不敢露头,赵同趁机快速地向大船划去,等到能看清大船上龙形图案的时候,把筏子上被湖水浸湿的草把子点燃。草把子汩汩地冒着浓烟,赵同把草把子插在竹篙上,然后拼命地向大船划去。
发生战争的时候,烽火台上的士兵会燃烟报信。
冒烟的草把子果然成功地引起了船上侍卫的注意。
船上的侍卫们吵嚷着“有刺客,有刺客!”然后迅速地摆开阵势戒备起来。
黑衣刺客以为是他们暴露了,纷纷从水中露头杀上龙船。
侍卫们井然有序地御敌,不久就将黑衣刺客诛杀殆尽,只有少数几个刺客向岸边逃去。
赵同报信成功,可他自己也暴露在了刺客的包围之中。
幸而那些刺客的目标是龙船上的人,没有人特意要来杀他,只偶尔有路过的刺客顺手给他一刀。他拿着竹篙做武器,左右格挡,虽然没有被切中要害,却也中了好几刀,不多时,便满身是血,倒在了竹筏上。
赵同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他还惦记着藏在芦苇垛子底下的赵学尔。
她还那么小,没有他在身边,可能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他只希望官兵事后搜查湖边的时候,赵学尔能够把他教她的话告诉那些官兵,也许他们能看在他通风报信的份儿上,把她送回家。
几个侍卫跳下水追击逃走的刺客,经过赵同的竹筏旁边。
为首的那个侍卫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还有气,把他带回去审查,澄湖早已经戒严,此时出现在这附近的人都有嫌疑。”
“是。”
两个侍卫准备过来把竹筏推走,这时赵同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身旁身着铠甲的侍卫,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指着芦苇垛的方向不住地喃喃道:“芦苇垛,我的女儿......”
侍卫们还没有听清他的话,赵同就昏了过去。
为首的那个侍卫看向赵同手指的方向。
“那里还有他的同伙,你们俩把他带回去,其余的人随我去追!”
“是。”
众侍卫都往赵学尔藏着的芦苇垛的方向追来。
赵同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再醒来时候,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有人帮他包扎了,侧头看去,小赵学尔就躺在他的身边。
他放下心来,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成了新鲜出炉的承州刺史了。
后来有个侍女告诉他们,是追击刺客的侍卫救了赵学尔。
赵学尔小时候,不觉得赵同去救太后有什么奇怪。
长大以后,却觉得以赵同的性格,不像是能舍身救太后的人。
她曾经问过赵同,当时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去救太后。
赵同说,他哪里是去救什么太后,他是为了救他们赵家,救赵学尔,还有他自己。
他当时既担心出去会被黑衣人发现,又担心事后官兵搜查到芦苇垛的时候,知道他知情不报而连累赵家满门。
刺客全部潜入水中以后,他本想带着赵学尔离开,可澄湖外围的芦苇左摇右晃,唰唰作响。他担心芦苇林子里藏着黑衣人的同党,只怕他们一出去就会被人给杀了。
出去也是死,躲着也是死。
赵同衡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去救太后。
他去救太后,若是不幸死了,只会死他一个。赵学尔和赵家满门,都不会因为他知情不报而获罪。
若是侥幸活着,那便是老天爷眷顾他们老赵家,从此便要发达了。
幸而,老天爷还是眷顾他们老赵家的。
后来,赵学尔长大了,明白了赵同当初的选择代表着什么,便越来越感谢老天爷眷顾他们老赵家。
若非老天爷眷顾,只怕她那个时候就要失去父亲了。
赵同虽然懦弱、胆小、爱推卸责任,也许在很多人眼中一无是处。
可这个世界上,当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能够为了保全她而牺牲自己的人,没有几个了。
赵同算一个。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也不需要人人完美。
人们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缺陷,但只要这个人还能常常关心着她,爱护着她,那就足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赵同明明平庸无能,还经常与她唱反调坏事,赵学尔却仍然敬他、爱他,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原因了。
因为这世上的人虽多,但能够像赵同这样对她的却没有几个了,她实在应该珍惜。
赵学尔故地重游,正兀自感伤,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赵学玉的声音。
“姐姐,你在看什么?”
赵学尔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而是反问赵学玉:“学玉,你觉得我们的府邸大吗?”
赵学玉走到赵学尔身边,手扶着船舷。
“还挺大的啊,但是不如弗思姐姐的家大。”
“但是外面的天地更大!与这辽阔的天空,和无边的大地相比,赵府就像尘埃一样渺小。”她转头看着赵学玉:“你要把眼光放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而不要放在小小的赵府里。即使将来父亲把赵府都给了哥哥,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沈方人常常向赵学玉灌输赵学时会与他抢家产的观念。
虽然兄弟俩暂时还没有因为家产而产生龃龉。
赵学尔却担心赵学玉会受沈方人的影响,过于追求物欲,而乱了心志。
赵学玉却不同意赵学尔的观点。
“我自然不会争夺属于哥哥的那份家产,但我应得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抢走。”
赵学尔轻笑:“什么是属于你的呢?现在的赵府是父亲舍命换来的,他想给谁是他的自由,即使一文钱不给你,你又有什么话好说?”
赵学玉无话可说。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不甘心地道:“难道我只想保住自己的东西也不行吗?难道什么都不争不抢,把自己的东西也拱手送人,这样才叫有志向吗?”
赵学尔摇了摇头:“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当你整天想办法、使手段与哥哥争家产的时候,你的心思和眼光就会集中在这小小的赵府后院,而不是前堂府衙、国家天下。”
“如果你的志向就是在父亲的庇荫下谋个小差事,然后继承父亲的财产,碌碌一生,那你就当我今天没有和你说过任何话,以后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再管。但是如果你但凡还有一点雄心壮志,想要干出一番事业,闯出一片天地,那你就不要再被这些纷扰小事所扰。去了京都,你好好去国子监读书,学习为官做人、治理天下的道理。”
赵学玉低着头不说话。
道理他说不过赵学尔。
可若是让他连自己的东西都拱手让人。
他实在不甘心。
赵学尔知道,以赵学玉现在的年纪,很难舍弃物质上的欲望,只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于是激励他:“父亲当年一无所有尚能重振家业,你如今有父亲的匡助和庇护,难道不能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吗?”
“我?”
赵学玉如今才十六岁年纪,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被赵学尔一激,顿时豪气横生:“等我以后长大了,自然也会升官做宰,光耀咱们赵家的门楣,比父亲更厉害。但是我现在还小,自然不能和父亲相比,也不能和姐姐相比。”
“还小?”赵学尔嗤笑一声:“你可知父亲在比你更小的时候就已经参军,浴血沙场,独自支撑赵府了。你可知你成天挂在嘴边的弗思姐姐,斩张厚报父仇、擒盛金大败朔方的时候也只有十八岁而已。”
赵学玉才被赵学尔激起一点士气。
又被她一盆冷水浇灭。
他心想自己十六岁了,却还一丝功绩都没有,不由得十分失落。
赵学尔摸了摸赵学玉的头:“我不愿意你像他们一样,在很小的年纪就遭遇这样的变故,但我希望你能在他们这样的年纪树立远大的志向,像一盏明灯,指引你在任何路口都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赵同十岁丧父,十六岁丧母,吃尽辛酸,尝遍人情冷暖。明明跟黑衣刺客没有丝毫关系,却因为身份低微,害怕受其牵连,豁出性命才能自证清白。
柳弗思十八岁一战扬名,成为南唐第一女将军,风头无两。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名声和荣耀,她做的所有事情,只不过是为了替父母报仇而已。
赵学尔自然不希望赵学玉有他们这样的经历。
她希望赵学玉一生平安喜乐。
但她也希望赵学玉能够及早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才不会虚度光阴,日后嗟叹老大徒伤悲。
赵学玉抬头:“嗯,我知道。就像我宁愿没有现在的赵府,也希望当时父亲没有抛下姐姐,去救太后,害姐姐受惊。”
他抱着赵学尔,依在她肩头:“我差点就失去天底下最好的姐姐了。”
赵学尔揽着赵学玉,看着远方。
眼睛掠过宽阔的湖面。
及至更远,是广袤的大地。
及至更更远,是无边无际的天空。
“父亲并没有做错。于公,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于私,当时家境艰难,父亲也是为了全家生计着想,即使是现在的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永远感谢父亲的选择。”
她永远感谢赵同的选择。
不但感激他无私的父爱。
更感激他让她见到了神武太后。
让她知道,除了在后宅内院那一方小小的世界里碌碌一生,还可以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论道经邦,胸怀天下!
船又走了一两日。
到了丝绸之乡的罗州。
赵学尔坐在船舱里看书,桌上的茶盏无风自动。
不一会儿,不为进来:“女公子,方才船工来人说今晚风大,不宜行船,等会儿要在前面的罗州码头靠岸。”
原来如此,起风了。
赵学尔“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不为道:“听说罗州的丝绸全国闻名,您可要去夜市逛逛,买些好看的布料?”
不待赵学尔说话,如鱼先驳了回去:“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往热闹的地方凑,要是有人冲撞了女公子,可怎么是好?”
“以往女公子还常常巡视乡里,与地里的农夫讲农事呢,那时候倒也没见像现在这样金贵。”
不为不服气。
如鱼道:“那能一样吗?女公子现在可是准太子妃了,身份尊贵,怎么还能向以前那般行事?外边吵吵嚷嚷的这么多人,到不如在这里船舱里看看书来的自在。”
不为道:“做了太子妃就不能出门了吗?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每天跟关禁闭差不多。”
如鱼正要训斥不为。
“不为说得对。”赵学尔合上了书,抬起头道:“现在与以前没什么不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既然到了举国闻名的丝绸之乡,去看看也使得。”
不为欢呼一声,高兴地道:“是,我这就去准备。”
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第五十一章 恶霸搜船
船靠了岸。
码头很大,来来往往的船只也很多。
赵学尔站在甲板上,欣赏着罗州码头的热闹风光。
罗州不愧是全国闻名的丝绸之乡,码头上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工人们不停地把一车又一车的丝绸往停靠在码头边的船只上运。
赵学尔尤其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景象。
她对不为道:“去跟哥哥、学玉还有吴舍人都说一声,咱们一起出去逛逛。”
不为十分乐意地去跑腿。
如鱼则指挥丫鬟小厮们把喝水的茶壶、杯子,碗筷、吃食、垫子......林林总总的许多东西,只要是她认为赵学尔待会儿用的上的,全都打包好拿出来。
赵学尔看了很是不满。
“如鱼,我在承州的时候也没见过你这样,不就是多了一个太子妃的头衔吗?我都说了现在与以前没什么不同,你怎么还装相起来?”
如鱼放下手里的东西,生气道:“您以为在承州的时候每次出门都是随随便便的吗?您每次出去,若是离别院近,便在别院吃饭、歇宿。若是离得远,在哪儿吃饭,在哪儿歇脚,也都是我提前让人去打点,可没有哪一次是像这样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直接去的。”
赵学尔没想到如鱼以前竟然如此用心。
难怪她在家里锦衣玉食的,去了外面却也觉得样样都好,没有半点不适应。
还以为是她适应能力强呢。
赵学尔心知错怪了如鱼,软声道:“那你怎么不跟我说,难怪我每次出门,除了环境差点儿,样样顺心,倒不知你费了这么多心思。”
“都是我的分内之事,有什么值当拿出来说的?”
如鱼满脸不在乎。
赵学尔讨好地道:“怎么不值当说,你为我样样打点得周全,我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你的好,还错怪你,倒叫我觉得对不住你。”
如鱼双手合十:“您若觉得对不住我,今天就别下船了。您与太子成婚,可是南唐的大事,这罗州您若想来,以后什么时候来不行?”
如今婚期将近。
如鱼一听赵学尔说要出去玩,便心里惴惴不安。
总害怕在这档口出了什么事。
赵学尔道:“你说的轻巧,等成亲做了太子妃,日后出行必有仪仗,再想来这必定劳民伤财,哪里有现在便宜?”
赵学尔觉得如鱼是得了别人说的婚前恐惧症,她自己倒没事,如鱼却先得上了。
“难道您是贪图玩耍的人,还不是为了看这里的民生民情?将来您嫁给了太子,夫唱妇随,陪太子一块儿来视察,岂不是更有意思?”
如鱼对赵学尔再了解不过了。
她平日里喜静不喜吵闹,却最喜欢看到别人热热闹闹的样子。
她说热闹就代表着活力。
代表着生机。
代表着国泰民安。
赵学尔指了指她手上的一堆东西:“可你都准备半天了,若是现在不去,岂不浪费了你的一番心意。”
如鱼忙道:“一点也不浪费,我本来就怕女公子这个时候出去出了什么事,女公子若是不下船,安分地呆在这船上,我阿弥陀佛都来不及了,那里在乎这些东西。”
赵学尔向来不爱给别人找麻烦。
既然如鱼这么担心,她就是出去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那就不出去了,你去跟两位公子说,让他们多带几个护卫,自己去玩吧。”
如鱼终于安心。
她正要去给赵学时和赵学玉传话。
吴自远来了。
他是听说赵学尔要下船,特意赶过来劝阻的。
“听不为说,赵女公子要去下船去逛逛?”
赵学尔指着如鱼道:“本来是要去的,可这丫头非要拦着,拗不过她,只好不去了。”
吴自远看了眼身旁的如鱼,笑意盈盈:“我本也是来劝阻赵女公子的,既然如鱼已经劝住了赵女公子,我就不再多嘴了。我奉太子之命来迎亲,保护赵女公子安全,一旦赵女公子在路上有个闪失,我万死难赎其罪。”
吴自远说是不再多嘴,却仍是把该说的又说了一遍。
他希望赵学尔不止在罗州安安分的,希望她一路到京都都安安分分的。
赵学尔自然听懂了吴自远的话,心知他虽然拘束着自己,却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不但不恼,还心中感激:“知道啦,我这一路都会安安分分地,不给你们添麻烦总行了吧?”
吴自远见赵学尔如此识趣,忽然心下觉得她做太子妃也不赖。
既聪明,又听话,实在能省不少事儿。
为了报答赵学尔的省事儿,吴自远道:“我等会儿派几个侍卫跟着两位公子,以防出什么意外。”
虽说赵府也带了些下人来,却并不多。
而且每个人还各自有自己的职责。
吴自远能派人跟着他们,实在再好不过了。
赵学尔带着如鱼回了船舱,没一会儿,不为回来了,撅着个嘴,闷闷不乐。那幽怨的眼神,仿佛在质问赵学尔,为什么出尔反尔。
赵学尔让她跟着赵学玉去玩,这才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赵学时和赵学玉兄弟带了几个人准备下船,船工放好了舷梯,忽然一个人影冲了过来,被值守的侍卫拦住:“什么人,竟敢闯官船?”
那人朝里边儿探着头,压着嗓子喊道:“监察御史姜无谄,请见船上的贵人。”
“监察御史?”
正好站在舷梯旁边的赵学时听见那人说话。
想着监察御史是京官儿,此番他们去京都,多结识几个京官儿总没坏处。于是忙道:“请上来。”
赵学玉在一旁阻拦:“这人身份不明,怎么能随意让他上船?”
而且这是皇家派来迎亲的船。
不是他们自己的船。
能不能放人进来,也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赵学时却不管这么多:“监察御史是朝廷命官,难道还有人敢冒充不成?”
他也不让那人出示证明身份的证件,就这么大喇喇地让人上了船,还把那人请到舱内说话。
那个自称时监察御史姜无谄的人,二十六七岁年纪,面貌刚毅,一眼就给人十分肃正的感觉。
他与赵学时互通了姓名。
得知这是宫中派来迎接未来太子妃的船,便道他的妹妹是太子良娣。
姓姜名无骄。
姜无谄道:“我见船上有京都的侍卫行走,想着这是哪位贵人回京都,便想搭个便船,原来是宫中派来迎接准太子妃的仪仗,是姜某莽撞了。”
赵学时道:“哪里,姜御史是姜良娣兄长,这么说起来,咱们也是亲戚了,姜御史如不嫌弃,就坐我们的船回京都。”
赵学时心中十分得意。
他人还没到京都,就结识了太子良娣的哥哥。
若是关系打得好,将来赵学尔嫁进了太子府,便能多一大助力。
姜无谄拱手道:“那就多谢赵大公子了。”
赵学玉在一旁急得不行。
这是宫中派来的船,船上的一应事务都是吴自远做主在打理。
赵学时问都不问一声就自作主张把人留了下来,实在失礼。
而且这艘船是迎接赵学尔的婚船,他十分担心让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同行去京都,会惹上什么是非。
可姜无谄若真是京都来的监察御史,直接开口阻拦又恐怕得罪了他,将来会对赵学尔不利。
赵学玉既不愿意就这样留下那人,不好意思把人赶下去,只好板着一张脸,不给这俩人好颜色看。
赵学时邀姜无谄一起出去逛逛。
姜无谄说他才逛完了罗州集市,让他们自便。
此时船上有了陌生人,赵学玉哪里还有心思出去玩,他对身边的小厮道:“船上来了客人,是京都的监察御史,你去请吴舍人来见见,或许是旧识也说不定。”
他们这趟去京都,意义非凡,这天底下的官儿多了去了,谁知道品性如何?赵学玉想着让吴自远来看看,得了他的允许,才能放心。
“是吴舍人来迎亲?”姜无谄一听说吴自远也在这船上,喜出望外。
赵学玉道:“你认识吴舍人?”
如果姜无谄与吴自远是旧识,那他就放心了。
姜无谄道:“曾经有过几面之缘。”
赵学玉终于安心,想到方才还怀疑姜无谄的身份,便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为了弥补方才的无礼,他热情地招呼姜无谄喝茶。
这时有人来报:“两位公子,尹国公府的人在外面依次搜船,说是有贼偷了国公府的宝物,逃到船上来了。”
姜无谄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后若无其事的放下来。
没有人发现他的不对劲。
赵学时“嗯”了一声,不在意地道:“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是官船,他们不会搜到这里来的。”
姜无谄笑道:“是啊,这可是未来太子妃的船,谁敢不要命了进来搜人?”
赵学时得意地笑了笑。
想着外面又是贼人,又是抓贼的,实在太乱了。
干脆就不出去了,向姜无谄打听起京都的事情来。
还未说上几句话,又有人来报:“两位公子,尹国公府的世子非要上船来搜人,拦都拦不住。”
“什么,你可有跟他们说了船上的人是谁?”
“说了,可他们不听。”
赵学时大怒:“这可是未来太子妃的船,他们也敢乱闯?看我去教训他们。”
赵学时急匆匆地出去了,姜无谄没有跟着出去,赵学玉见吴自远还没有来,便留下陪着姜无谄。
船外围着几十号人,个个儿五大三粗,凶神恶煞。
为首的那个人衣着十分华丽,想必就是尹国公世子。
“打扰船上的贵人了,有人偷了尹国公府的宝物,逃到了贵人的船上,还望贵人让我们进去搜查一番,打扰之处,烦请见谅。”
尹国公世子虽然嘴上说着客气话。
可态度却十分敷衍。
似乎并没有把船上的人放在眼里。
赵学时平日里就最爱托大,何况他妹妹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自然底气更足。
“你知道这船上是什么人,就来搜船?”
尹国公世子道:“方才已经有人与我说过了,船上是未来的太子妃,可我是去搜查贼人,又不会打搅她,赵公子又何必阻拦?”
赵学时道:“你说不打搅就不打搅?未来太子妃的船怎么能容得你们这些人说搜就搜?”
尹国公世子嗤笑一声:“别说还没有成为太子妃,就算成了太子妃又怎么样?我叔叔是康宁公主的驸马,说起来康宁公主见到我还要叫一声侄儿,我与太子可是亲戚,亲戚上门,难道还不许进?”
“这......”
赵学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也不知道这尹国公世子与太子究竟有多亲。
若是还没进门,就得罪了亲戚,恐怕不妥。
但这尹国公世子方才那么嚣张,两个人又对峙了这么久,若是就这么把他放进来,又未免落了下乘。
正当赵学时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传来吴自远的声音。
“哪个亲戚会带着几十个凶神恶煞的奴仆上门,恐怕就是康宁公主也不会让尹国公世子进门,何况太子和尹国公世子还没那么亲近。”
赵学时一听,十分有理。
“对对对,你若是这个阵势去你叔叔家,恐怕会被人打出来。”
尹国公世子被人嘲笑,心中恼怒,口不择言:“你们不让我进去搜查,难道要包庇那贼人?”
吴自远道:“尹国公世子说话可要谨慎,不要无缘无故地冤枉我。”
“诬赖你?分明是你包庇贼人,还说我诬赖你?”
尹国公世子在罗州称王称霸几十年,向来是为所欲为。
现在他在自己的地盘上,跟不怵什么未来的太子妃,他招呼身后的手下:“上去给我搜!”
尹国公府的手下要上船来。
船上的侍卫迅速拦在他们身前,不让他们前进一步。
两厢形成对峙。
尹国公世子恶狠狠地道:“你们可知尹国公府是康宁公主驸马的本家,你们难道是要与康宁公主为敌吗?”
吴自远道:“那你可知这船上的贵人是未来的太子妃,难道你要得罪太子吗?”
尹国公世子不屑地道:“这宝物可是要献给康宁公主的,就是太子妃也要尊称康宁公主一句姑母,何况赵女公子现在还不是太子妃。”
吴自远道:“这艘船是皇上和太子派来迎接太子妃的,你可知道康宁公主都还不敢在太子面前如此叫嚣,你却对未来的太子妃不敬。我劝你回去问问尹国公再决定要不要艘船。”
康宁公主虽然常常会仗着长辈的身份给李复书难堪。
可她也不敢大张旗鼓地与李复书撕破脸皮。
毕竟皇帝重视亲情。
她就是装也要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吴自远的气势自是尹国公世子这个地头恶霸比不上的,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暂时带着他的手下离开。
第五十二章 周旋(一)
尹国公世子带着他的人走了,吴自远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罗州的丝绸全国闻名,十分富庶,康宁公主的封户也在罗州。太后在时,康宁公主的封户还只有两千户,后来太后不在了,皇帝时常给康宁公主增加封户,如今已经有了八千户。
尹国公是康宁公主的本家。
康宁公主向皇帝进言,把他的封户也调到了罗州。
并且让他代为管理自己的封户,以及征收租调。
因此,尹国公靠着康宁公主的关系,在罗州称王称霸,罗州刺史这种小官儿,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可就算尹国公在罗州称霸惯了,也不至于明知未来太子妃在船上,还硬要为了一个什么宝物公然与他们叫嚣,甚至要搜船。毕竟赵学尔可是得了皇帝圣旨赐婚的准太子妃,搜她的船就是在打李复书的脸。
所以这件事情肯定没有他们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吴自远问赵学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下面的人禀报说那尹国公世子要闯进来搜船,我一出来他就和我杠上了,根本蛮不讲理。”
赵学时虽然与尹国公世子吵了一通,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吴自远眉头紧皱,尹国公世子为什么会到码头上来闹这一出,难道是康宁公主授意他们故意来给未来的太子妃难堪?
他一边往船舱里走,一边想着这件事情的古怪之处。
还没想出什么眉目,忽然前面传来极为兴奋的声音:“吴舍人?”
吴自远抬头看去。
是姜无谄。
“姜御史,你怎么在这里?”
吴自远对姜无谄有点印象,知道他是太子良娣姜无骄的哥哥,曾经有过数面之缘。
姜无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那些人走了?”
“谁走了?”
吴自远被问得不明所以,后来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尹国公世子,才道:“哦,他们走了。”
姜无谄大松了一口气,而后向吴自远、赵学时和赵学玉三人躬身作揖:“对不住各位,方才之事其实是因我而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你?这些人是你引来的?”赵学玉惊道。
他就知道,不明身份的人不能随便往船上带,这下好了,竟真的招惹了个麻烦。
“姜御史怎么会招惹他们?”吴自远问道。
姜无谄是礼部侍郎姜以忠的儿子,他们父子俩向来方正持重,克谨守礼。
所以吴自远对他们的印象很好。
姜无谄道:“尹国公及其家族在罗州恶意兼并土地,使几千平民沦为佃户。不但如此,还勒索佃户财物,对佃户肆意欺压凌辱,任情生杀,视若草芥。截止目前我已查明被虐杀的人竟然已经达到二十三人。他们现在到处追杀我,是因为我手里拿到了他们为非作歹的证据。”
“什么,他们竟然如此无法无天?”赵学玉大惊。
吴自远皱眉:“他们如此胡作非为,为何我却从未听过半点风声?”
李复书和他向来对康宁公主的事情比较关注,几千户平民沦为佃户,受人欺压凌辱,但凡有风声传来,他们都会留意的。
姜无谄惨笑:“尹国公及其族人限制了佃户的自由,他们根本不能随意出入自己的村庄,更别提出得了罗州,到京都去告状了。”
“罗州刺史难道不管事儿?”赵学玉问道。
在他看来。
刺史就是造福一方百姓的。
至少在承州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旦被赵学尔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严惩这些横行霸道之人。
吴自远摇了摇头:“尹国公背后有康宁公主撑腰,就算罗州刺史知道这些事情,恐怕不敢往上报。”
尹国公依仗康宁公主的势,在罗州一手遮天,做起了土皇帝。
难怪方才尹国公世子明知未来的太子妃在船上,还要强闯搜船,看来姜无谄手里的证据是拿住了他们的要害了。
吴自远想明白这一点。
心想这是扳倒康宁公主的绝佳时机。
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姜无谄保护好,绝不可让他落入尹国公的手里。
“咱们可能不能留在这里了,这里是尹国公的地盘,此事事关尹国公满族的前程和性命,他们若是没有找到姜御史,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连夜启程,离开罗州才行。”
赵学时和姜无谄连声应好。
姜无谄是不知道今晚风大不宜行船。
赵学时却是冲动跟风,因为方才吴自远帮他赶走了尹国公世子,现下便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好的。
“可是船工说今日风大,不宜行船,若是连夜赶路,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赵学玉却不同意。
船上有这么多人,尤其还有他们三兄妹在,可不能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冒险。
吴自远却急得不行:“那也顾不得了,姜御史手里的证据太重要了,绝不能落到尹国公的手里。”
扳倒康宁公主的机会实在难得。
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恐怕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了。
吴自远一面让人去通知船工启程,一面让人去告诉赵学尔他们马上要启程的事情。
传令的人还没出去,侍卫来报:尹国公来了。
吴自远赶紧让赵学时和赵学玉把姜无谄带去里面藏好,自己出去应付尹国公。
尹国公来了。
而且仍然带着那些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手下。
吴自远心中“咯噔”一下。
一来没想到尹国公来的这么快。
二来看来他这架势。
恐怕今天不会善罢甘休了。
吴自远先声制人:“尹国公,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迎接太子妃的婚船,你竟然也敢乱闯,不怕皇上和太子问你的罪吗?”
尹国公道:“吴舍人,今日惊扰了未来太子妃,他日我定会去太子府登门谢罪。只是那贼人偷了我尹家祖上的传家之宝,若是不能把他找出来,便是尹某对不起尹家的列祖列宗,将来就是下了黄泉也无颜面对他们。还望吴舍人行个方便,让我上去搜船。”
吴自远命侍卫严阵以待。
厉声喝道:“这是皇上和太子派来迎接太子妃的婚船,若是让你带人上来搜船,成何体统?”
尹国公眯着眼睛,语气狠厉:“吴舍人当真不让我搜船?”
吴自远想着如今在尹国公的地盘上。
若是当真与他打起来。
他们不一定有胜算。
于是放软了态度,温声道:“尹国公为何一定要搜我们的船,难道就这么认定那贼人在我们的船上?”
尹国公面色稍霁:“除了你们的船,码头上其他所有的船我都已经搜过了,但还是没有找到那贼人。”
言下之意。
这个偷了尹国公府宝物的人。
就在吴自远所在的船上了。
吴自远又道:“或许那贼人根本没有上船,而是趁着码头人多,从别的地方跑掉了呢?”
尹国公道:“我的人一直守在码头外面,没有看见那贼人出去。”
吴自远假装十分为难地想了一会。
然后道:“我奉皇上和太子之命前来迎亲,若是皇上和太子知道我让未来的太子妃受了委屈,只怕我这官位也做到头了。”
“吴舍人这是要为难我了?”
尹国公语气再次狠厉起来。
吴自远道:“我不想为难尹国公,但尹国公也别为难我。这样吧,你派人跟着我们,等我们到了京都,赵女公子下了船以后,你想怎么搜都随你。”
尹国公咬牙切齿:“你是在耍我?”
若是让姜无谄带着证据到了京都。
还不是李复书和吴自远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哪还还轮得到他做主?
吴自远故作委屈:“我哪里是在耍尹国公?我分明是在帮尹国公想办法解决问题。尹国公派人跟着我们的船,船上的人上船下船,尹国公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等到了京都,赵女公子下了船,若是那贼人当真在船上,想来也逃不过尹国公的法眼。”
尹国公却懒得再和吴自远拖延时间,招呼身后的手下:“上!”
尹国公的手下作势冲向船上来。
船上的侍卫纷纷拔剑相迎。
“尹国公!”吴自远喝道:“你当真要与太子为敌吗?”
尹国公是康宁公主驸马的本家,自然是站队康宁公主,可他也绝不敢公然承认要与李复书为敌。
他们现在尹国公的地盘上,吴自远别无他法,只好搬出李复书的名号,希望能够镇的住尹国公。
但人在生死面前,总是能豁得出一切。
真人在这里都不一定管用,更别提只是一个名号了。
尹国公道:“丢失传家宝是对列祖列宗的大不敬,尹某不敢担负这样的罪责,只好先得罪未来的太子妃了。等尹某到了京都,再亲自上太子府登门请罪。”
他一挥手,身后的手下便往船上涌。
吴自远没想到尹国公竟然真地敢与他们撕破脸皮,只得命船上的侍卫则把那些爬上来的人都打下去,场面十分混乱。
若是尹国公的人当真闯进了船舱,并且找到了姜无谄怎么办?
吴自远在心中着急。
突然身后有女声传来。
“好歹也是亲戚,尹国公带着恶仆前来为难,这难道就是国公府的待客之道?”
所有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说话的人是赵学尔。
她的身后跟着赵学时和赵学玉。
吴自远心想,方才他让赵家两兄弟带着姜无谄去船舱藏好,现在他们跟在赵学尔身后一起出来,想必是赵学尔已经知道了姜无谄的事情,并且把他已经安排好了。
吴自远这么想着,心下便安心了许多。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赵学尔,便觉得她肯定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丝毫不怀疑她也解决不了这件事情。
尹国公不认识赵学尔,问道:“你是?”
“我是赵学尔。”
尹国公不知道赵学尔是谁,但他知道李复书的新太子妃姓赵,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未来的太子妃?”
赵学尔道:“是我。我去京都是与太子成婚的,既然尹国公是康宁公主驸马的本家,那我也该叫尹国公一声亲家大伯了。不知亲家大伯今日为何要闯我的婚船,是故意要给我这大喜的事情添晦气?”
尹国公不想赵学尔一上来就攀亲戚,以为她是新妇,不知道康宁公主与李复书的过节,想着或许赵学尔会比较好骗,便令手下的人先退下,与她周旋起来。
“本来确实是亲戚,但吴舍人却不许我上船,我倒不敢高攀了。”
赵学尔嗔怪吴自远:“既然是亲戚,为何不让上船?”
尹国公一听,面上欢喜起来,招呼着手下准备上船,心想这未来的太子妃果然蠢笨。
吴自远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不知道赵学尔为什么要放尹国公上船,更不知道此时要如何回话。
不等吴自远回话,赵学尔目光扫了一眼尹国公身后的手下,与尹国公道:“尹国公是亲戚不假,但您的这些手下可就不是了。”
尹国公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你在耍我?”
赵学尔道:“不敢。尹国公是亲戚,又是长辈,你若是要登船,随时可以上来。但这艘船是我的婚船,若是放些混不吝的人上来,添了晦气,那我也是不依的。”
尹国公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学尔看。
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话中的真假。
赵学尔八风不动,任由他看,还问道:“亲家大伯,您现在可要上来?”
尹国公四处追杀姜无谄是为了保命,但他若是真带人闯了未来太子妃的婚船,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不过一个是刀已经架在杀了脖子上,一个是箭还在弦上,所以他才不管不顾的闯船,想要先把脖子上的这把刀打掉。
但是现在赵学尔大方地请他到船上去。
他便可以先上去打探打探看姜无谄是不是在船上。
或许他真的没有上船。
而是从别的途径溜了呢?
若是姜无谄真的不在船上,他带着人硬闯,一来得罪了太子的人,二来又浪费了追击姜无谄的时间。
尹国公这样想着,便答应了赵学尔的邀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在吴自远和赵家兄弟疑惑的眼神下,赵学尔命人放下舷梯,接尹国公上船。
尹国公踏上舷梯,心想赵学尔行事如此大方,倒真不像藏了姜无谄的样子,疑心又打消了几分。
第五十三章 周旋(二)
赵学尔恭敬恭敬地把尹国公请进客舱。
尹国公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唯恐错过了姜无谄的身影。
赵学尔只当没看见,斟茶倒水十分热情地招待他。
“亲家大伯,是什么样的宝物竟然值得您亲自带人追查?您与我说说,若是太子那儿有,将来我到了京都,让他送给您,也省得您如此劳累。”
“呃......倒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因为是祖上传下来的,所以意义非凡。”
尹国公遮遮掩掩。
赵学尔作了然状:“哦~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她呷了一口茶,对吴自远道:“吴舍人,外面那些人虽然不能让他们上船,但好歹也是亲家大伯带来的,你去让人拿些瓜果茶水招待他们,不可怠慢。”
吴自远瞪大眼睛看着赵学尔,不知道她为何要故意把他支走。
但姜无谄手里的证据事关重大,他实在担心赵学尔一个人应付不了尹国公,不愿意离开。
“让两位赵公子去吧,赵女公子与尹国公不熟,我来给你们引荐。”
赵学尔看了眼身旁的赵学时和赵学玉:“我既然知道尹国公是亲家大伯,自然会按照长辈的礼节来接待,哪里用得着吴舍人来引荐?吴舍人与哥哥和学玉他们一起去吧。”
吴自远知道赵学尔是一定要他出去了。
他虽然还是不放心,但见赵学尔一副笑意盈盈胸有成竹的样子。
心想赵学尔聪慧善谋,兴许是有另有打算。
便依言与赵家两兄弟一去出去了。
吴自远让赵家兄弟去做赵学尔嘱咐的事情,自己则走到隔壁房间偷听。
吴自远一走,赵学尔便松了一口气,与尹国公道:“这个吴舍人总算走了,一直跟在我身边看着我,实在烦得很。”
尹国公见赵学尔故意把吴自远支走,又听见她对吴自远不满,心想现在正是时机,可以与她套话。
他一副慈祥的长辈模样,关切道:“哦?吴舍人何事惹得赵女公子不快?”
赵学尔抱怨道:“我从未去过京都,不知京都之事,更不知太子府上的事。未免去了京都露怯,便让吴舍人与我说说那边的事,好让我心里有个底。谁知他却总是敷衍塞责,没一句实在话。”
原来是女儿家的小心思。
尹国公心中已经知道该如何套话。
暗自庆幸今天碰到了赵学尔。
他附和道:“这个吴舍人确实过分。”
赵学尔道:“亲家大伯与康宁公主亲近,想必对京都的事情也有所了解,不如与我说说?”
“不知赵女公子想知道何事?”尹国公知道她想知道什么事,却故意这么问。
果然,赵学尔道:“自然是太子府上的事。”
尹国公故作疑惑地道:“听说太子为了赵女公子,竟让朱相家的女公子屈居良娣之位,难道赵女公子还害怕得不到太子的欢心?”
“太子自然是喜欢我。”赵学尔得意地道。
而后又别有深意地道:“可若想在太子府里把日子过好了,不是只有太子的喜欢就够了。”
尹国公心中暗自欣喜。
看来赵学尔不但对京都的局势毫不知情。
而且与吴自远也不是一条心。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他十分体贴地告诉赵学尔她最想知道的事情:“赵女公子可知太子有一位良娣姓姜,是礼部侍郎姜以忠的女儿。”
赵学尔道:“这个倒是听吴舍人说过,太子的妃嫔之中,她嫁给太子的时间最长,位分又最高,我确实要格外留心。”
尹国公又道:“那你可知太子膝下如今只有一个孩子,是先太子妃所出,可惜先太子妃生皇长孙的时候难产死了,太子就把皇长孙交给了姜良娣照料。”
隔壁的吴自远不安地动了动。
暗中的一双眼睛也忽明忽暗。
“什么!?”
赵学尔惊叫出声。
她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外人在旁,压着嗓子与尹国公道:“太子府上有那么多嬷嬷和侍女,哪个不能照顾,为何要把皇长孙给她看顾?她本就是良娣,身份仅次于太子妃,如今又抚养了皇长孙,太子如此抬举她,日后我进了太子府,把我置于何地?”
“太子把唯一的孩子交给姜良娣照顾,自然是因为信不过其他的嫔妃和嬷嬷侍女,而只信任她了。”
尹国公意味深长。
隔壁的吴自远急得恨不得冲过来捂住尹国公的嘴巴。
暗中的一双眼睛更显焦灼。
赵学尔怒目圆睁,面露恨色。
尹国公见了,很是满意。又道:“不仅如此,姜良娣的同胞兄长马上也要立大功了,想必姜良娣日后会更得太子看重。”
“姜良娣的兄长?他做什么了?”赵学尔疑惑道。
尹国公道:“皇上素爱书画,所以王公大臣们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搜罗各地的名家书画,进献给皇上,以讨皇上欢心。如今万圣节马上要到了,又是各位王公大臣们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时候了。姜无谄今日得了一幅画,乃是前朝大书画家吴道公的真迹,他若是把这幅画送给太子,让太子献给皇上当作贺寿的礼物,想必能讨得皇上欢心。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在太子面前立了大功?”
“今日?尹国公怎么知道姜无谄今日得了一副名画?”
赵学尔不解。
尹国公叹气:“其实这副画是我让古董店的东家帮忙寻来送给皇上做寿礼的。定金我都已经付了,谁知姜无谄却打着太子的名号强买强卖,硬是从古董店那里拿走了画。等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码头准备乘船走了。所以我才带着这些人来搜船,还打搅了赵女公子的清静。”
赵学尔却没有附和他骂姜无谄,而是质问道:“之前尹国公不是说丢的是祖传的宝物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了一幅画?而且那贼人还变成了姜良娣的兄长?尹国公,难道你刚才是在耍我们?”
尹国公苦笑:“只有这样我才有借口搜船呀,不然若是让别人知道我大张旗鼓地搜船,只是为了找人,被御史知道了,岂不是要弹劾我扰民?”
“原来如此。”
赵学尔了然。
“那赵女公子今日可有发现不认得的人上船?”
尹国公盯着赵学尔的脸看,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隔壁的吴自远急得手心冒汗。
暗中的一双眼睛闭了起来,听天由命。
赵学尔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今天船上倒是补给了些新鲜肉蔬菜,有工人往船上运菜,吴舍人还亲自去看过。”
隔壁的吴自远擦了擦手心的汗,放下心来。
暗中的一双眼睛睁了开来,星光闪烁。
尹国公立时觉得运菜的工人可疑,什么菜还劳得吴自远亲自去看?
他赶忙道:“或许吴舍人为了讨好太子,又怕得罪了赵女公子,所以帮姜无谄隐瞒了身份,把他藏在船上?”
赵学尔一副恍然大悟样子,吩咐如鱼:“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陌生人进来,可要看仔细了,若是发现有不认得的人,不要惊动旁人,立即来报我。”
如鱼领命而去。
赵学尔与尹国公密谋:“若是当真发现了姜无谄,我派几个人给尹国公,尹国公大喊‘贼人’,直接把他给拿下,不要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人带走。还有,这件事要背着吴舍人做,不然若是让他知道我帮你抓了姜无谄,再到太子面前告我的状,那我可就大大地得罪太子了。”
尹国公面上欢喜:“那就多谢赵女公子了。”
不多时,如鱼回来了。
“女公子,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不过......”
如鱼看了尹国公一眼,面色犹豫。
赵学尔道:“不过什么,尹国公是亲戚,有什么不能说的?”
如鱼忙道:“不过我听说半个时辰前吴舍人找船工要了一条小船,让两个侍卫划走了,今天晚上风大,不宜行船,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什么?他们走了?”
尹国公惊得从位子上跳了起来。
赵学尔急道:“还不去追?怎么着也不能让那副画落到太子的手上。”
这话说中了尹国公的心声,怎么也不能让那些证据落到了太子的手上。
他起身就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着赵学尔道:“赵女公子,我能相信你吗?”
赵学尔究竟是真心帮他,还是在故意在误导他?
赵学尔满脸骄傲:“当然,今日得了尹国公提醒,铭感五内,若是尹国公能抓到姜无谄,就算我欠尹国公一个人情,将来有任何事,尹国公可以到太子府来找我。”
尹国公心想,自己一生看人无数,赵学尔不过是一个还没成亲的丫头,若是骗了他,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他此时心中又担心姜无谄已经走远,无暇他顾,只得先去安排人追杀姜无谄了。
尹国公走后,客舱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是姜无谄。
姜无谄郑重地对着赵学尔躬身下拜:“赵女公子,今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就像尹国公说的,他此次收集康宁公主指使尹国公兼并土地、欺凌罗州百姓的罪证,若是能够一举把康宁公主扳倒,确实是在李复书面前立了大功。
李复书也会因为他的功劳,对姜无骄越发的看重。
如今赵学尔帮姜无谄,便算是在帮姜无骄。
一般人就算不想方设法把他供出去,但也不会如此费尽心力地帮忙掩护了。
赵学尔亲自扶起姜无谄,温声道:“姜御史为了罗州百姓,冒死收集康宁公主和尹国公的罪证,我应该替他们谢谢你才对。”
姜无谄抬起头看着赵学尔,被这个才见过一面的女子的气魄和才情惊艳到了。
心想妹妹有这么一个端方正直,心地善良的人做主母,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吴自远和赵家两兄弟从外面走了进来。
吴自远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刚才真是吓死我来了。”
赵学尔笑道:“吓什么?难道还怕我把人供出去?”
吴自远“嘿嘿”笑了两声,赵学尔那逼真的演技,他还真以为她想把姜无谄给供出去呢。
为了掩饰尴尬,他打趣赵学尔:“若是尹国公将来被定了罪,最后真的去找赵女公子帮忙怎么办?”
赵学尔明明全程都在骗尹国公。
还那么信誓旦旦地说欠他一个人情,许诺让他有事尽管找她。
啧啧,这一幕怎么那么像欺骗无知少女的渣男?
赵学尔知道吴自远在嘲笑她信口开河,面上不恼:“那得看他敢不敢进太子府的门了。”
明明是李复书的政敌,还假装是和蔼可亲的长辈来套她的话,就看他敢不敢在李复书面前说这些话了。
吴自远摸了摸鼻子,果然想从嘴上赢赵女公子是不可能的呀。
赵学玉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赵学尔:“姐姐真厉害,那个尹国公那么嚣张,姐姐竟然几句话就把他给哄走了。”
哥哥就会找麻烦,还好姐姐靠谱,能够解决麻烦。
赵学尔道:“尹国公虽然走了,但是我们也不可以掉以轻心,”
吴自远道:“对,我现在就让船工开船,连夜离开罗州,不然若是尹国公发现赵女公子骗了他,肯定还要再来搜船,到时候可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所有人都跟着点头。
赵学尔却不同意此时开船。
“不能轻举妄动。尹国公人虽然走了,但他肯定会派人盯着我们。今晚风大不宜行船,若是我们连夜赶路,倒显得我们做贼心虚。到时候恐怕还没离开罗州,就会被尹国公给堵回来。”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坐以待毙?”吴自远道。
赵学尔道:“是在这里不动,但却不是待毙,而是求活。”
既然无处可逃,便以不变应万变。
也许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尹国公一下船就让人立马驾船往京都的方向去追姜无谄。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派了一队人马从陆地上追赶姜无谄。希望能在罗州的地界上追上姜无谄,不然事情就是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了。
尹国公虽然暂时相信了赵学尔的话,但其实也是不得不信。
不然他若真是带人打上了李复书迎亲的婚船,恐怕最后也要落个忤逆犯上的罪名,难逃死罪。
他此时全心希望赵学尔说的是真的。
希望姜无谄没有躲在船上。
这样只要他派人抓住了姜无谄,杀人灭口,这件事情也就算按下了。
不过此事攸关性命,他还是多留个一个心眼,让人盯着赵学尔的船,一旦有潜逃的迹象,他就带人杀上去。至少能活一刻是一刻,也许康宁公主有办法能保住他呢?
尹国公一夜没睡,听着下人报讯:
一会儿是吴自远独自去了酒楼喝酒,一喝喝到天亮,中间还附庸风雅作了几句赞美罗州丝绸的诗。
一会儿是赵学时带了几个手下在码头边的夜市上招摇过市,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纨绔。
一会儿是赵学玉陪着赵学尔出来选购绫罗绸缎和首饰,好几次因为和别人看上同一件东西而争吵,半点不肯落人下风。
总之,这些人半点没有着急离开罗州的样子。
直到第二天,赵学尔他们启程离开罗州,尹国公也没有让人再去搜船。
第五十四章 成亲
皇帝的生辰到了。
宫中办寿宴为皇帝贺寿。
王公大臣、高位嫔妃和皇室宗亲们参加寿宴为皇帝贺寿。
康宁公主、李复书和诸位皇子皇孙自然会在筵席上为皇帝贺寿。
姜无骄和朱倩作为太子良娣,也参加了寿宴。
朱倩和李复书一桌,姜无骄和李继一桌。
卫亦君本来不够品级参加宫中的宴会,但他身为李复书的属官,便在李复书后面也得了一个位子。
再看大臣们那边,朱志行身为宰臣,自然有他的位子。
柳弗愠作为新晋的八位宰相之一,第一次参加宫宴,倒有几分新奇。
自宴会开始,席上的人便分班儿排序地向皇帝贺寿,皇帝接受众人贺寿,全程精神抖擞,十分开怀。
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他又想起了另一桩大喜事。
问礼部侍郎姜以忠:“算日子,未来的太子妃就要到京都了,太子的婚礼可准备妥当了?”
一提起赵学尔,堂上众人是喜的喜,忧的忧。
李复书一想起那个聪慧善谋的女子,眼中便添了许多笑意。
柳弗愠一直便期待赵学尔能够做太子妃,如今他期待成真,自然也心中欢喜。
朱志行想起那个打破他一切计划的人,虽然心中恼恨,但他沉浸官场多年,面上不显。
坐在李复书身旁的朱倩垂下了眼睑,这场婚礼本该是她的,却被一个边关刺史的女儿给抢了去。
自从她嫁进太子府,如今已经有了数日。
这些日子以来,李复书对她关怀备至,皇帝也时常赏赐东西下来,可以说在李复书的诸位妃嫔之中,这都是她独一份儿的荣耀。
再加上李复书才学非凡,精通诗画,两个人常常一起品诗赏词,饮酒作画。
朱倩便觉得能嫁给李复书,与他相伴一生,倒也是一件幸事。
只可惜,她不能做李复书的太子妃,只能做太子良娣。
与李继做一桌的姜无骄心中也不是滋味,父亲为太子举办婚礼,太子妃却不是她。
坐在李复书后面的卫亦君,眼神晦暗不明。
他当初以为要跟赵学尔分别两地,甚至动过要为她留在承州的念头,虽然最终没有像赵学尔表明心意,却也觉得可能是天意不能让他心中爱慕的女子在一起。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赵学尔会有离开承州的一天。
可他去没有想到,如今不过才分别了几个月,赵学尔竟然也来到了京都。
却不是为了他。
自从他知道皇帝下旨封赵学尔为太子妃的那天起,便在心中无数次问过自己,如果当初他能勇敢一点,把自己的心意告诉赵学尔,她会不会也愿意随他来京都呢?
可惜如今一切都已经晚了。
赵学尔成了太子妃。
他再也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姜以忠站起身来回话:“回禀陛下,太子迎娶太子妃,先在为政殿接受陛下册封和百官朝拜,再到太庙祭祖,最后在华阳路洒福钱接受百姓拜贺。各项仪程都已经确定好了,所需物品也已经准备妥当,只待赵女公子到了京都便可以举办婚礼。”
“好!好!你办事,朕放心。”皇帝十分满意。
李复书也向姜以忠投去满意的目光。
康宁公主看到朱倩和姜无骄的神色,故意问李复书:“想必太子也十分期待赵女公子能早日到京都,毕竟太子当初明明有婚......却仍然请皇上下旨封她为太子妃,想必是十分心悦赵女公子了。”
康宁公主这话一出,姜无骄和朱倩都低下了头。
姜无骄知道李复书迟早是要续娶新太子妃的,虽然也动过李复书会把她升为太子妃的念头,但这么多年了,李复书都没有提起过此事,她也就慢慢歇了心思。
但李复书对新太子妃的态度,对她来讲又意义不同。
因为她现在抚养着皇长孙李继,他是李复书的嫡长子,也是目前李复书唯一的孩子。
若是李复书对新太子妃一般或者不喜,那么他将来登基以后,便很有可能会立李继为太子,而她这个养母,自然也水涨船高。
可若是李复书心悦新太子妃,将来一旦新太子妃为李复书生了嫡子,那么李继就多了一个十分强劲的对手,这至尊之位将来就不知道花落谁家了。
朱倩低垂着眼睛,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眼中的恨意。因为李复书现在对她有多好,她对赵学尔就有多恨。她明明可以以妻子的身份与李复书相伴一生,如今却只能沦落为良娣,看着他们夫妻相随。
李复书心想他自然心悦赵学尔,不过他看了看朱志行和朱倩的脸色,知道康宁公主实在挑拨离间,便道:“凤凰是天上的神鸟,它把凤纹玉佩叼给了赵女公子,那么赵女公子就是天选的太子妃。承州到京都路途遥远,我自然担忧她的安危。”
李复书的话一出,朱倩和姜无骄都松了一口气。
心想李复书不过是因为神鸟选中赵学尔,这才不得不娶她为太子妃,而并非是心仪赵学尔。
柳弗愠是局外人,也知道所谓的祥瑞只不过是李复书编造的谎言,心中明白李复书是为了安抚朱志行父女才这么说的。
卫亦君却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知道祥瑞是假的,也知道李复书不过是为了安抚朱志行父女才这么说话。
可赵学尔将来到了京都,总是要与这些人打交道,难道将来每次出现这样的情况的时候,李复书都要这样打打机锋?
那以后赵学尔要受多少委屈?
一想到这里,他就万分后悔当初没有向赵学尔表明心意。
因为他一辈子都会尊重赵学尔,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备受众人关注的赵学尔,此时正在听吴自远和姜无谄说康宁公主的事情。
姜无谄道:“其实尹国公胆敢在罗州如此作威作福,欺凌百姓,都是依仗的康宁公主的权势。康宁公主对封户盘剥苛刻,应充封户者比为朝廷纳税服役的人家负担还要沉重,百姓们负老携幼,离乡背井,哀鸿遍野。尹国公见康宁公主如此对待百姓,替她征收租调的时候更加变本加厉,从中谋取好处。”
“不仅如此,由于他剥削太狠,渐渐在封户身上无利可图,便设计恶意兼并百姓土地,使平民沦为佃户,肆意勒索财产,欺压凌辱。他们在罗州称王称霸惯了,竟然连百姓的性命也不放在眼里了,说打杀就打杀,仿佛草芥一般。”
赵学尔眉头紧皱:“康宁公主远在京都,会不会尹国公的所作所为,她其实并不知情?”
“她怎么会不知情?”吴自远愤愤地道:“康宁公主仗着皇帝爱重,常常向皇上进谗言,党同伐异。如今自宰相以下,朝中官员的升迁或降免,都是康宁公主一句话的事儿了。经过她的举荐而平步青云担任要职的官员数不胜数,因此朝中的大臣们常常与她来往,以求飞黄腾达。”
“工部侍郎雷于利耗尽国家资财没完没了的为康宁公主起宅第、修园林以讨康宁公主的欢心,满朝文武大臣根本没人敢说话。给她赠送田产、园林、珍宝、器玩的人不绝于庭,那些官员们若是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哪里来的银钱给她送的礼物?可见她对这些事情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并不在乎罢了。”
赵学尔知道康宁公主引得朝廷风气败坏,纲纪紊乱,由是不喜康宁公主。
又几日后,赵学尔抵达京都。
因早就吴自远派人往京都报了赵学尔的行程,所以京都众人早就知道赵学尔今日会抵达京都,礼部已经办起了赵学尔与李复书的婚礼,李复书要身着大婚礼服在为政殿等赵学尔,所以派了卫亦君来迎接赵学尔。
太子妃的仪仗先行下船,排列队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赵学尔身着大婚礼服下了船。
赵学时、赵学玉、不为和如鱼也身着喜庆,跟在她的身后。
吴自远要照料把赵学尔的嫁妆运到太子府,而且穿上还有姜无谄要护送,他便没有跟着迎亲的队伍去皇宫观礼了。
赵学尔乘坐卫亦君带来的十六人抬的轿辇,往皇宫而去。
卫亦君坐着高头大马伴在轿辇旁边,想着如果是平民百姓家迎亲,此时该是新郎骑着高头大马来迎接坐着轿子的新娘了。
可惜如今虽然是他来迎赵学尔,也是他伴在赵学尔的身边,新郎去不是他。
赵学尔一路坐着轿辇进了皇宫,朱墙黛瓦,巍峨大殿。
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光明正大地站在了为政殿上。
大殿两旁是身着朝服的大臣们,龙椅上坐着的是皇帝和皇后,站在大殿中间的是她未来恶夫君,李复书。
赵学尔缓缓地向李复书走去,牵着他的手,两个人完成了成亲拜堂的那一套模式,接受帝后的册封和祝福,百官朝拜,礼成。
赵学尔与李复书后来又去了太庙祭祖,最后在华阳路洒福钱接受百姓拜贺,一套仪式完成,已然天黑。
赵学尔直接去了房中洗漱休息,太子府中也设了几桌宴席招待亲友,李复书则还要去前院吃酒应酬。
赵学尔等了好几个小时,李复书才满脸酒气的回来,一回来就跟死猪似的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了。
赵学尔捂着鼻子,满脸嫌弃,这辈子她房间都没进过酒鬼。
赵学尔对不为和如鱼道:“给他收拾收拾。”
然后皱着眉头去了外间休息,她实在受不了这满屋子的酒气。
皇帝的生辰快要到了。
思及神武太后对他的生育之恩。
决定在京都郊外建造道观,并且让北城公主作女道士以资太后冥福。
神武是先太后的尊号,神武太后自皇帝十五岁登基时开始垂帘听政,这一听就是三十年。
北城公主是皇帝的长女,年方十五。
皇帝准备在万寿节当天宣布这个决定,不过消息却早早地传出了宫外。
吴自远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命人备马前往太子府。
果然,他在华阳路上遇见了李复书,这条路是从太子府去皇宫的必经之路。
吴自远下马,拉住李复书坐骑的缰绳,劝道:“殿下,回去吧。”
李复书面色阴沉,双眼通红,沙哑着嗓子道:“你放开!”
吴自远却把缰绳拽得更紧:“我不放,殿下,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切不可冲动行事。”
李复书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他都要给那恶妇人建道观祈福了,你要我怎么冷静?”
吴自远谨慎地看了看左右。
幸而这里离皇宫进,周围并没有什么闲散人员在附近徘徊。
他压着嗓子与李复书道:“殿下慎言!那人是皇上的母亲,是您的亲祖母,无论如何,方才那样的话不能让任何人听见,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
李复书惨笑两声。
“那个人她杀了我的母亲,你叫我如何对她尊敬?”
他的母亲那么温柔贤淑,一心照顾他和皇上的饮食起居,从来不插手政务,却还是被那个恶妇人赐死。
他曾经那么崇拜那个人,可那个人却杀了他的母亲!
他曾经有多崇拜那个人,当他得知那个人杀了他母亲的时候,他便有多恨那个人。
可他再很恨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人执掌南唐朝政大权,连皇上都要听她的命令行事,更别提他当初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甚至不能表现出对那个人的恨意,因为他还要仰赖那个人的鼻息生活。
他隐忍十年换来的回报,就是那个人在临终之前册封他为太子。
呵呵,多么讽刺,他如今的太子之位,居然还是那个人给的。
他的杀母仇人,给了他通往至尊之路的阶梯。
吴自远见李复书仿佛疯魔了一样,竟然笑了起来,心中警惕更甚,死死地拽着缰绳不放,厉声喝道:“殿下,难道您忘了当初的理想了吗?”
“理想?”
李复书从那场梦魇中醒来。
“是啊,理想。”吴自远赶忙道:“您不是说您一定不要想皇上那样,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您会成为南唐最圣明的君主,带领南唐走向辉煌,名扬四海。这些,难道您都忘了吗?”
第五十五章 正面交锋
今日是婚后第一日,李复书陪赵学尔去后宫向皇后请安。
如今的皇后是皇帝的第二任皇后,与李复书年纪差不多大,育有四皇子李复敏,年仅两岁。
李复书和赵学尔到达福宁殿的时候,不仅皇后在,皇帝的其他几位高位嫔妃和李复书的弟弟妹妹们也在,热热闹闹的十几号人,俨然是个大型的认亲现场。
四皇子李复敏坐在皇后的膝盖上玩耍。
李复书和赵学尔上前给皇后行礼。
皇后赶紧让乳母把四皇子抱走,这才受了李复书夫妇的礼。
李复书与赵学尔磕头:“儿子携新妇拜见皇后殿下。”
皇后样貌很年轻,她看着李复书和赵学尔的目光却十分慈祥,一副婆母的模样。
她赶忙亲自扶起李复书和赵学尔,关切道:“快起来,昨日累了一天,今天又要早起,累坏了吧。”
招手让后面的侍女呈上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赵学尔。
“太子妃既然嫁给了太子,日后便要帮太子打理好太子府,不能让太子为府中琐事分心,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宫中问我。”
皇后像李复书的亲娘一样,嘱咐赵学尔各项婚后事宜。
样样周到,处处妥帖,丝毫没有为难赵学尔。
赵学尔见这个小婆母如此省心,心中很是高兴,连连称“是”,十分乖巧。
皇后又引着李复书和赵学尔拜见了皇帝的其他几位妃子,不用像之前那样跪拜,只行个长辈的礼节就可以了。
李复书和赵学尔拜过了长辈,便轮到李复书的弟弟妹妹们来拜见他们了。
二皇子李复礼比李复书小了四岁,太后在世的时候便封了良王。
他的性情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温和敦厚,谦逊有礼,规规矩矩地恭贺了李复书和赵学尔新婚。
赵学尔命如鱼送上见面礼。
李复书接过礼物以后,还郑重地向如鱼行了个礼。
如鱼和李复礼其实在昨日宫中的婚礼上就见过面,只不过当时谁也没有注意谁。
今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瞧李复礼,只觉得他风度翩翩,十分顺眼。
三皇子李复政则有些跳脱。
他年方十八,身材高挑,也是太后在世的时候就封了恭王。
他与赵学尔见过礼后,赵学尔照样让如鱼送上见面礼。
他还没拿到礼物呢,就在那嘀咕:“虽然我年纪小,但是太子妃也要一视同仁呀,如果我的礼物比二哥差,我可是不依的。”
赵学尔也与他顽笑:“反正见面礼是早就备好了的,三弟若是看不上,正好还给我,我还节省了好多呢。”
两个人在这里一唱一和的,把在场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四皇子李复敏玉雪可爱,皇后一字一句地教他拜见太子妃,也得了一份见面礼。
李复书的两个妹妹也是规规矩矩,惹人喜爱。
总之,这次认亲全程都体现了友善和睦四个字。
赵学尔很是满意。
后宫风平浪静,前朝却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起因是姜无谄弹劾康宁公主及其驸马的本家尹国公在罗州盘剥封户,兼并土地、欺凌百姓,任情生杀,且罪证确凿。
南唐朝廷的税收依托于均田制,康宁公主和尹国公兼并土地,势必会造成朝廷税收减少。
若是世家贵族都学他们一样,依仗权势兼并百姓土地,长此以往,朝廷税收入不敷出,国库空虚,朝局紊乱,必成社稷之患。
康宁公主和尹国公本就食国家俸禄,百姓供给。
如今不但盘剥百姓,草菅人命。
竟还侵吞朝廷税款,动摇社稷根基!
这次不但李复书阵营的大臣们对康宁公主口诛笔伐,连往日的中立派也讨伐起康宁公主的所作所为。
由于事发突然,康宁公主阵营的大臣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皇帝虽然不愿意理会朝政,却也知道兼并土地是祸国乱政的大事,于是立即命人宣康宁公主进殿质问。
尹国公找不到姜无谄,前些日子已经来信向康宁公主求救。
康宁公主今天一早才收到他的信,这才知道尹国公在罗州的所作所为。
康宁公主生在宫中,长在宫中,一向奢侈惯了,从不知节制。每每缺钱的时候,便会给尹国公去信,让他征收租调,送钱过来。
可她却不知道因为盘剥太过,封户身上已经无利可取。
尹国公未免被康宁公主苛责,便打起了兼并土地的主意。
平民沦为佃户,自然不会愿意,胆子大的人便闹了起来,尹国公为了镇压被他剥削的百姓,竟然将反抗的人直接打杀了。
杀一个人难,杀两个、三个人就简单了。尹国公的胆子越来越大,杀的人竟然已经达到了几十口。
尹国公一族在罗州作威作福惯了,渐渐地便松懈了下来。
没想到有佃户逃了出去。
竟然还遇到了巡察地方的监察御史姜无谄!
尹国公得知姜无谄在调查他的事情,回想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这才惊起了一身冷汗。
他自知这些事情如果被捅了出去,必定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才四处追杀姜无谄,没想到还是让他给跑了。
他派出的水、陆两路人马,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姜无谄的身影,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被赵学尔给骗了。
可惜赵学尔的船早已经离开了罗州。
就算尹国公知道赵学尔骗了他,也于事无补了。
只得在信中告知康宁公主此事,让她早做防备。
康宁公主收到信之后,没过多久便有宫中的人来传她。
心想赵学尔的船昨日才到,姜无谄今日就现身京都并且弹劾她,便猜到是赵学尔救了姜无谄。
没想到这个刚过门的侄媳妇儿竟然如此不简单。
是她大意了。
不用想都知道,李复书的人一定会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而皇帝虽然爱重她,却也不会允许她做出有害江山社稷的事情。
可她接到尹国公的信已经太迟了,根本来不及和大臣们商量如何应对。
康宁公主一路上都在想着,在为政殿上该如何辩解,才能全身而退。
康宁公主进了为政殿,还没来得及拜见皇帝,皇帝率先责问:“康宁,我给了八千封户,还是在罗州富庶之地,比皇子们都多,为何还要欺凌百姓,兼并土地?”
康宁公主泫然欲泣,盈盈下跪:“罗州的租调征收事宜,我都是交给尹国公打理,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敢打着我的旗号,盘剥百姓,兼并土地。陛下,我是国朝的公主,怎么会做有损江山社稷的事情?尹国公的所作所为,我实在不知情啊。”
康宁公主的推脱之词,不管大臣们信不信。
反正皇帝是信了。
他命人立即去罗州,控制尹国公府所有人,把尹国公带到京都,命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法司会审,若查明情况属实,定斩不饶。
太子迎娶太子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晚上,宫中设宴,后宫妃嫔、宗室皇亲和王公大臣们共同庆贺李复书大婚。
康宁公主虽然白天经历了一场风波,但皇帝没有问她的罪,皇后自然还是请了她赴宴。
席上,皇后对康宁公主和赵学尔尤为关切,不时让人为她们添酒加菜。
而且如今已经入了冬季,晚上冷清,皇后还特意着人去她的宫中取了大氅和手炉给她们送去。
唯恐她们吃不好,喝不好,又唯恐她们冷着了,冻着了。
赵学尔向对面的康宁公主看去,她似乎对皇后的体贴入微十分满意。
恐怕唯一不满意的就是,皇后在对她体贴入微的同时,还捎带上了赵学尔。
康宁公主一想到今日赵学尔让她倒了大霉,便想给赵学尔添些晦气,让她难堪。
可赵学尔言行举止都十分妥帖,实在找不出什么地方挑刺。
忽然,“砰”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紧接着传来宫女求饶的声音。
众人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只见皇帝身边跪着一个宫女,地上是四分五裂的酒壶,皇帝的衣服下摆沾上了星点酒水。
康宁公主眼前一亮,立马叫嚣道:“好个大胆的宫女,竟敢冲撞皇上,还不来人把她拖下去斩了?”
在李复书和赵学尔的喜宴上杀生,便是康宁公主想到的给他们添晦气的方法。
门外立即来了几个侍从,架着那宫女往外走。
宫女拼命挣扎,痛哭求饶:“陛下饶命,方才陛下抬手的时候,我担心酒水洒到陛下的衣服上,便端着酒壶往外让,这才滑溜了手,并不是有意冒犯陛下。”
皇帝拍了拍洒在身上的酒水。
今天是庆贺他儿子成亲的喜宴,他本来没打算把这个小宫女怎么着。
但既然康宁公主已经发话了,一个小宫女在他眼里并不值钱,也就没特意拦着。
现在这个小宫女求饶,他又有些心软,便想让人放了她。
康宁公主一直注意着皇帝的反应,一见他心软的表情,不等他说话,率先嚷嚷道:“今日众多王公大臣们都在场,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冒犯皇上威仪,今日若不处置了你,国家法度何在?”
她眼睛瞟着赵学尔,继续道:“你偏偏在庆贺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的喜宴上犯错,真是晦气。”
康宁公主明着在说宫女给李复书和赵学尔的喜宴添了晦气。
实则是在说李复书和赵学尔的婚事不吉利,竟然惹出了人命。
赵学尔自然听出了康宁公主意思。
先不说晦不晦气这件事,单单是一个宫女因为洒了酒水而丧命,她便心生不忍。
“康宁公主也说今日是我与太子的大喜事,既然如此,不如就饶了这个宫女,以免冲撞了这大喜的日子。”
皇帝觉得赵学尔说得有理,正要点头答应。
康宁公主不等皇帝说话,反驳道:“奴婢冲撞皇上,这本就是杀头的大罪,若是今日饶了这个宫女,皇上的威仪何在?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任意冲撞皇上了?”
皇帝想了想。
又觉得康宁公主说得有理。
从小太后就教导他,别的事情可以不理会,皇帝的威严一定不可以被冒犯,不然如何统御群臣?
于是摆了摆手让人把小宫女拖下去。
赵学尔站起身道:“儿媳听闻陛下有好生之德,曾因太后故宅枯树复生,大赦天下。这个小宫女因敬畏天威而不小心犯下过错,法不当死,还请陛下宽恕其罪。”
“陛下已经下旨杀了这个宫女,你要让陛下失信于天下吗?。”
康宁公主针锋相对。
“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忿其不敬,故欲杀之。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这宫女并非不敬,便应该按律法重新定罪。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
赵学尔予以还击。
这时李复书也站起身来,支援赵学尔:“陛下,今日设宴是为了庆贺我与太子妃结为连理,若是杀了这个小宫女,我心中难安。”
皇帝本来不是噬杀之人,虽然觉得康宁公主和赵学尔说得都有理,但既然李复书为这个宫女求情了,便饶了这个宫女。
谁让康宁公主只有一个人说话呢?
李复书夫妇和康宁公主,二比一,完胜。
宴会结束后。
李复书与赵学尔并肩往殿外走去。
夜深了,皇后派人伺候他们在宫中歇宿。
康宁公主从后面追上来,讽刺赵学尔:“你倒会收买人心。”
赵学尔停下脚步,面对康宁公主:“比不上康宁公主心狠手辣。听说康宁公主敲骨吸髓,盘削太过,导致封户们无衣无食,流离失所。真想看看康宁公主这漂亮的脸蛋下是什么样的心肝,竟然如此残暴不仁。”
赵学尔说完,不理暴怒的康宁公主,拉着李复书往他们歇宿的宫殿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与皇后派来服侍他们的宫女说:“你帮我跟皇后说一声,请她帮忙照顾刚才那个宫女,可不能让人寻机谋害了。”
宫女们伺候李复书和赵学尔洗漱后便退下了。
此时房中无人,李复书责备赵学尔:“如今朝中八位宰相中有三位是康宁公主推荐的,文武之臣,太半附之。康宁公主势大,应避其锋芒,不应直接与她冲突。”
原本朝中八位宰相,只有两个是康宁公主的人。
但前段时间康宁公主弄走了原来的工部尚书,举荐了工部侍郎雷于利做工部尚书。
所以,她现在手中已经有了三位宰相。
赵学尔道:“康宁公主势大,不敬殿下,又常使阴谋诡计暗害殿下性命,无法抓住她的把柄,使殿下一直受其压制,应速除之。我是故意让她恼怒,乱其神志,目的就是为了逼她出手,然后抓住她的把柄,一击致命。”
李复书没想到,赵学尔才嫁给他一天,就已经为他考虑得那么深远了。
心中更是确定,当初娶赵学尔为太子妃的决定实在明智。
他心中温暖,看赵学尔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想到后来赵学尔让宫女给皇后传的话,又道:“你让皇后帮忙照顾那个宫女,却是为难她了。她虽然是皇后,但年纪还轻。康宁公主在宫中的势力不小,若是她存心让人害那宫女,或者直接逼迫皇后杀了那宫女,皇后恐怕也无法保全那宫女的性命。”
赵学尔却摇了摇头:“我费尽心思保下来的宫女,若是转眼就死了,将来我与殿下在宫人们眼中,还有什么威望可言?况且康宁公主不是有意用四皇子取代殿下吗,我今日就是要让皇后做选择,看她究竟是真的无心皇位,还是只做样子给我们看。”
皇后再年轻,如今皇宫也归她管,若是她想要保住一个宫女,总会有办法的。
不过她若是保了那个宫女,便是与康宁公主为敌。
她若是保不住那个宫女,可见平日里对李复书无微不至的关怀,都只是虚情假意了。
究竟保不保那个宫女,就让皇后为难去吧。
第五十六章 得罪人
第二日一早,李复书去上早朝,赵学尔给皇后请安后顺便留下来用了个早膳。
伺候她用膳的人,正是她昨天救下来的那个小宫女。
赵学尔很是满意,心想皇后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呐。
赵学尔心满意足地回了太子府,换了身轻便衣裳,让如鱼去叫太子府中管衣、食、住、行、库房和账目的六位管事到亦乐院来议事。
如鱼刚走,小丫鬟来报:太子的妃妾们来请安。
赵学尔奇怪:“昨天早上不是说了,让她们每月初二和十六来请安就行了,怎么今天又来了?”
难道她说话,她们听不懂?
小丫鬟声音十分清脆地道:“娘子们说太子妃昨日进宫请安赴宴,劳累了一天,所以今日特来问太子妃安。”
皇家的规矩其实还是挺人性化的,昨日设宴庆贺李复书和赵学尔大婚,并没有让李复书的妃妾们参加,不然妃妾们看着他们夫妇相随的样子,只怕又要扎心。
赵学尔知道他们没什么要事,便懒得理会:“我好得很,让她们回去吧。”
转头又对不为道:“今天不是请安日,你去门口守着,一律来请安、探望、拜见的,都挡回去,不必再来报我。”
她的事实在多着呢,没空理会这些闲得无聊的妃妾。
不为领命而去。
妃妾们侯在偏厅,不为一出去,她们便围了上来。
姜无骄的资历最长,品级也最高,她率先道:“不为姑娘,太子妃什么时候见我们?”
不为朗声道:“各位娘子们,今日非请安日,太子妃不见任何人,你们先回去吧,每月只需初二跟十六来亦乐院就行了。”
姜无骄道:“虽然太子妃不愿意拘束我们,但我们却要遵循礼节,每日向太子妃问安,不然若是传到外面去,只怕要说我们姐妹懒怠伺候太子妃。”
不为道:“可是太子妃说了,各位娘子们只要请安日来问安就行了。而且,其他时间你们就算来了,太子妃也没时间招待你们。”
在不为看来,这些妃妾们说是来伺候赵学尔,其实又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们动手的?
其实就是想来亦乐院刷刷存在感。
但赵学尔每日要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
在承州的时候不用打理庶务,每日还夙兴夜寐。
如今还要管着偌大一个太子府,哪儿时间陪这些娘子们唠嗑?
妃妾们正准备说什么,这时有两个管事来了。
那两个管事先是给妃妾们行了礼,见偏厅人多,便问不为:“如鱼姑娘说太子妃召我们来议事,不知什么时间有空召见我们?”
连良娣都在等候赵学尔召见,她们心想赵学尔应该一时是没有时间见她们了,可她们还有事忙,实在没时间在这里多耽搁。
朱倩直接说出了她们的心声:“我们都在这里等着呢,太子妃恐怕一时是不得空见你们了,你们还是想回去忙你们的吧。”
那两个管事也想先回去,却不敢直接就这么走了,于是都看着不为,等她指示。
不为忙道:“你们就在这等着,可别走了,人一齐太子妃就要见你们的,可别等下要我再跑一遍。”
姜无骄好心提醒不为:“不为姑娘,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太子妃恐怕没空见她们。”
不为不解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太子妃没空见各位娘子,让各位娘子们先回去。”
妃妾们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震惊。
朱倩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来指着那两个管事,质问不为:“太子妃没时间见我们,却有时间见她们?”
不为道:“她们是太子妃特意召来议事的,自然有时间见。”
朱倩冷笑一声:“难道我们几个的身份竟然还比不上府里的管事?太子妃也太瞧不起人了,竟然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几位低位嫔妃也纷纷议论起来,虽然不敢像朱倩这样大声质问,眉目之间也尽是不满。
不为见状,忙大声道:“各位娘子不要生气,太子妃找管事来是有要事相商,不是故意怠慢各位娘子。各位娘子只要等到请安日再来,太子妃定然有时间见你们。”
朱倩是宰相的女儿,从小便是如重新捧月般长大,自从进了太子府,李复书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可曾受过这种气,好心来请安,却吃了闭门羹?
她当即甩脸子:“既然太子妃这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看以后也不必再来给太子妃请什么安了,免得污了太子妃的眼。”
说完转身就走。
几个地位妃嫔也觉得继续呆在这里只不过是丢人现眼,但又没有胆量怼赵学尔,只得跟在朱倩的身后也走了。
不为心想赵学尔本来就是让她打发这些人走的,走了就走了呗,懒得理会她们生气不生气。
姜无骄自小受家庭门第影响,向来守礼,深知良娣与太子妃虽然只差了一个品级,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既不敢像朱倩那样在亦乐院大声嚷嚷,表达自己的不满。
又不愿意向地位妃嫔那样灰溜溜地离开。
毕竟身旁有丫鬟何管事们在看着,若是就这么走了,实在有损威严。
于是她从袖口拿出一个用来赏下人的荷包,与不为搭讪:“不为姑娘,想必今日太子妃是有要事要忙,所以才无暇见我们。等太子妃忙完,烦请通报一声,等太子妃闲下来,我再来给太子妃请安。劳烦不为姑娘替我传话,这个荷包是我做来玩的,还望不为姑娘不要嫌弃。”
只要不为接话,说赵学尔确实繁忙,等闲下来再与她说话之类的。
她也算面上过得去了。
可惜,不为却完全没有体谅她的心思。
“太子妃说过了,今日非请安日,娘子们不必请安,也不必通报,姜良娣还是等请安日再来吧。我已经有荷包了,这个荷包给我也是浪费了,姜良娣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姜无骄捏着那个没有送出去的荷包,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好歹是三品良娣,不为不过是一个丫鬟,竟然如此不给她面子?
她只觉得刚才若是随众人就这么走了,也必被一个丫鬟打脸强。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气得胸脯起伏,却仍然不敢在亦乐院发脾气,神色十分不好地走了。
这时如鱼从外面回来,她刚交代完六个管事该做的准备,在路上碰上姜无骄。因着她是姜无谄的同胞妹妹,再加上她昨日十分温柔知礼,便觉得与她有几分亲近,笑着与她打了声招呼。
谁知姜无骄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直接走了。
如鱼见姜无骄是从亦乐院过来的,进了院子之后,看见不为在,便问道:“姜良娣怎么了,我与她说话,理都不理我。”
“今天不是请安日,她们非闹着要给太子妃请安,我把她们打发走了,不高兴了呗。”
不为蛮不在乎。
如鱼了然:“是不是你说话又直来直去地得罪人了?”
不为道:“太子妃让我这么说的,有什么不对?”
如鱼点了下她的额头:“说过多少遍了,太子妃事多,许多事便想不到那么周全。这时候我们就要替她找补找补,总是这样直来直去的,净得罪人。”
不为捂着额头,嘀咕道:“反正我听太子妃的,太子妃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得了赵学尔的召见,六个管事很快齐聚在亦乐院偏厅。
赵学尔找他们来,是为了告知他们日后太子府中的办事规程。
赵学尔道:“太子府中人多,事情也多,一起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不清楚。从明日起,每天上午你们在亦乐院议事,下午再回各处办公,重要的事情写陈条给我,其他事情你们自己商量着办。陈条每日一人轮流秉笔,署六人之名,无论是否当值。”
赵学尔本来不愿意打理府中庶务。
可既然她做了太子妃,打理好太子府便成了她的责任。
所以她便想到用前朝群相制的办法管理太子府庶务,这样她既能知悉府中的大事,把太子府掌握在手中,又可以不必浪费太多的时间去处理其中的细务。
不过前朝八位宰相,虽然有三位正相,实则魏可宗作为尚书令,下掌尚书六部,官位最高,所以宰相们给皇帝的陈条,一直是魏可宗秉笔。
而赵学尔之所以要求每日一人轮流秉笔,是为了防止有人专权用事。
赵学尔话音一落,其中一个管事立马为难地道:“可是我们每日光是打理各自管辖的事务都忙不过来,更别提还要在统一的时间聚集在一起议事了,只怕我们在这里耽搁半天,下面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耽搁?”赵学尔不悦:“你以为我让你们到亦乐院来议事是来顽的?”
那管事忙道:“太子妃恕罪,我用词不当,只是府中主子们多,司衣处的事务也忙,特别是主子们的衣物用品用料都十分华贵,一旦下面的人不注意,一匹料子就浪费了。所以我常常要在旁边盯着,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赵学尔道:“那就提拔下面的人来处理各司的细务,难不成各司除了你们,竟然没有人能照料一二?”
“这......这......”
各司的管事们都你看我我看你,而后齐齐跪在赵学尔面前,惶恐道:“奴婢最该万死,不知是我们哪里惹得太子妃不快,我们立马就改,万望太子妃高抬贵手,给我们改过的机会。”
他们以为赵学尔让他们把手中的事交给手下,是新妃上任三把火,要把他们这些老人给换掉。
纵然心中不甘,但究竟尊卑有别,他们不敢把赵学尔怎么样,只得求饶。
赵学尔不明所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只不过是让你们提拔手下分担重任而已,对你们没有任何不满,你们实在必这样,快起来吧。”
管事们却以为赵学尔是敷衍他们,说的推脱之词。
在地上一边求饶,一边“砰砰”磕着响头,不肯起身。
赵学尔皱着眉头,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就是说不通。
如鱼在旁边看得真切,同为奴婢身份,虽然赵学尔对她处处都好,却也能体会那些管事的辛酸彷徨。
她站出来道:“太子妃让你们放下细务,每日到亦乐院来议事,是为了培养你们做太子妃的左膀右臂。日后你们不但管着各自的司署,还能一起决议府中的大事。你们不必惊慌,太子妃这是在提拔你们。”
如鱼的话十分奏效,管事们立即停了下来,看着赵学尔,似乎再等她确定。
赵学尔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了半天,这些管事们都听不懂。
如鱼只说了一遍,他们便都安静下来了。
不过无论是谁说的,只要能让这些管事们安静下来就行。
她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如鱼说得不错,你们是各司的管事,往常只管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以后你们把手中的细务放一放,腾出半天时间在亦乐院商议六司之事,小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不必报我,大事你们写陈条给我,秉笔之人每日一人轮换,署六人之名,现在听明白了吗?”
管事们这下算是听明白来了。
他们从各司的执行,变成了太子府的决策者。
奴仆决议主人家的事情,别说在皇家,就是在平民百姓家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们顿时欣喜若狂,纷纷叩首谢恩,心满意足地出了亦乐院。
朱倩从亦乐院回去,摔了几个杯盘碟盏,还不解恨。
“一个小小的边关刺史之女,不过运气好才做了太子妃,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丫鬟在一旁附和:“太子妃进门不过两日,行事就如此嚣张,太子爱重娘子,娘子何不告诉太子,好叫他知道太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复书回了府,便被朱倩派人给请走了,
“我们姐妹去给太子妃请安,竟连人影都见不着,若不是看见府中的管事进了亦乐院禀事,还以为太子妃身体不适呢。今日难道府中出了什么大事,竟然无暇见我们一面?”
第五十七章 京都局势
朱倩从亦乐院回去以后,摔了几个杯盘碟盏,犹不解气。
“一个小小的边关刺史之女,不过运气好才做了太子妃,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朱倩的贴身侍女好学却道:“太子妃如此狂妄,对娘子来说却不是坏事。您想,太子妃进门不过两日,就把太子府的娘子们都得罪了,太子若是知道了此事,难道有她的好果子吃?”
朱倩瞬间安静了下来,两眼发亮。
“是啊,我倒是要让太子看看,他娶的太子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复书下朝以后,与吴自远一起回了太子府,两个人去了书房谈事。
李复书兴致昂扬对吴自远道:“快跟我说说,你和姜无谄是怎么遇上的?不但救了他,还带回了尹国公兼并土地,欺凌百姓的证据。这次就算不能把康宁公主扳倒,我也要她脱层皮。”
吴自远吃惊道:“太子妃难道没有跟您说?”
李复书奇怪:“说什么?”
吴自远虽然是与赵学尔一起回来的,但由于要确保姜无谄的安危,大婚当天没有参加婚礼。虽然在大婚当天晚上和第二日宫中的筵席上见面了,但人多口杂,也没能告诉他姜无谄的事情。
而赵学尔虽然救了姜无谄,却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
因为她丝毫没有要在李复书面前邀功的想法,所以也没有和他说这件事情。
所以李复书到现在还不知道姜无谄是怎么遇上赵学尔和吴自远,又是怎么逃脱尹国公的追杀,带着证据回到了京都,而且昨日在为政殿上公然弹劾康宁公主,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的。
吴自远见李复书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笑道:“太子妃真是太不会为自己打算了,这样好的邀功机会,竟然提都没有提。”
李复书愕然:“这件事与太子妃有关?”
吴自远点了点头:“姜无谄既不是我遇上的,也不是我救下来的。发现姜无谄并且把他留在船上的,是赵大公子;与尹国公周旋救下姜无谄的,是太子妃。”
他把当时姜无谄被尹国公世子追杀逃到婚船上,赵学时热情地把他留下来,尹国公父子不可一世想要硬闯搜船,特别是尹国公想要套赵学尔的话,却反被赵学尔戏耍的事情统统都与李复书说了。
李复书听着高兴:“太子妃果然是我的福星,自从遇到她,每次和康宁公主对上的时候,都能反败为胜。”
康宁公主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平日里总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处处给他难堪。
因着他们是亲姑侄,再加上皇帝都没有理会这些事。
那些大臣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为他伸张正义了。
正是因为康宁公主每次和李复书对上都占上风。
渐渐地,便有许多朝臣们觉得李复书不是康宁公主的对手。
再加上两年前皇后又生了嫡皇子,康宁公主有了嫡皇子,筹码更大,便有越来越多的朝臣们投靠康宁公主。
康宁公主的势力越来越大,李复书的权势便逐渐被削弱。
如此竟然形成了一个死循环,导致堂堂太子,未来的储君,竟然还敌不过一个外嫁的公主。
但自从李复书在萦州遇到赵学尔,先是预料到康宁公主谋害他的手段,及时派人保护费苏,并且除掉董重,顺利从萦州脱困。后来赵学尔举荐了卫亦君给他,竟然也十分合他的心意。再加上这次赵学尔又救了姜无谄,虽然看皇帝的态度,这次没办法把康宁公主一举扳倒,却引得那些保持中立的大臣们一起声讨康宁公主,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而且昨天晚上赵学尔当面痛骂康宁公主。
实在是让他出了一口恶气。
李复书一想到这些,便再再次觉得他当初坚持娶赵学尔为太子妃的决定,实在是英明无比。
吴自远道:“可惜尹国公下手太狠,一发现姜无谄在收集他们的罪证,便痛下杀手,以至于他根本没时间收集康宁公主指使尹国公剥削封户、兼并土地的证据。现在康宁公主又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到了尹国公的头上,只怕又会让她逃过一劫。”
李复书摇了摇头:“康宁公主哪是那么好扳倒的?皇上对民生之事本就不甚关心,即使拿到了康宁公主的罪证,恐怕最后也只会苛责一番了事。这次能让那些中立派的大臣们警醒,公然在朝堂上声讨康宁公主,已是不易。”
皇帝是什么德行,李复书再清楚不过了。
皇帝出身皇家,从小养尊处优,最爱琴棋书画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什么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这样的事情他从来没干过,就更不知道什么叫民生疾苦了。
若不是他知道兼并土地会影响朝廷税收,动摇社稷根基,恐怕剥削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这样的事情他根本懒得理会。
与此同时,赵学尔与柳弗愠、卫亦君也在讨论康宁公主事情。
赵学尔昨天晚上与康宁公主已经撕破脸皮,所以她对姜无谄弹劾康宁公主的结果十分关心。
不仅如此,李复书当初求婚的时候给她的承诺,必需要有足够大的权势才能够兑现。
天地下最有权势的人就是皇帝。
所以赵学尔现在就已经在考虑,要如何辅佐李复书顺利登上皇位。
但她对京都局势的了解少之又少。
所以便迫不及待地召来了柳弗愠和卫亦君这两个提前到京都的故人,给她普及知识。
柳弗愠担心道:“太子妃与太子新婚,府中定然还有许多事务要熟悉,本来想着过几日再来拜访,却不想太子妃今日就召我们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一下朝便有太子府的人等在宫门口,说是太子妃有召。
他心想李复书今日也上了朝,没与他说发生了什么事,赵学尔却单独派了人来找他,便以为是赵学尔出了什么事,却不想在太子府门口碰见了同样被赵学尔请来的卫亦君。
今日才是赵学尔与李复书婚后的第二日,赵学尔如此着急地把他们都找了过来,不得不让人担心。
卫亦君也是一副担忧的神色。
“我没出事。”赵学尔道:“我是想问问昨日姜无谄弹劾康宁公主,皇上是怎么处置的。”
柳弗愠与卫亦君对视了一眼。
心知赵学尔是老毛病又犯了。
这才放下心来。
柳弗愠道:“康宁公主把罪责全都推到了尹国公的身上,皇上似乎很相信了她,只让人去压尹国公进京都,倒没把康宁公主怎么样,只训斥了几句。”
“这样大的事情,皇上竟然都不让人调查康宁公主,就让她全身而退了?”
赵学尔皱眉。
虽然姜无谄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事情是康宁公主致使尹国公做的,但只要皇帝有意往康宁公主的身上查,把尹国公府抄家什么的,总有办法查到康宁公主的罪证。
但皇帝竟然就这么简单相信了康宁公主的说辞,一点也没有要责罚她的意思。
到时候就算查案的人发现了什么线索。
恐怕也会隐瞒不报。
毕竟若是皇上见到罪证也不重罚康宁公主。
那么倒霉的就不是康宁公主,而是这个把罪证捅出去的人了。
卫亦君道:“皇上重视亲情,十分爱重康宁公主,连太子对上她都讨不了好,他会这么处置,并不稀奇。”
赵学尔十分严肃地道:“正是因为皇上爱重她,才不能放任她如此胡作非为,搅得纲纪紊乱,朝廷风气败坏,长此以往,恐怕国家要毁在她的手里了。”
柳弗愠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如今朝中有八位宰,其中三位正相分别是魏相、姚相和朱相,他们都是太后仙逝前为皇上选的辅国之臣。除了朱相是太子的人,魏相和姚相只忠于皇上,哪边都不站。”
“皇上实在是个孝子,无论康宁公主和太子明争暗斗,多少次打过他们的主意,皇上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们换掉。所以宰相之中虽然有三个是康宁公主的人,但他们也无法改变宰相们共同作出的决策。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康宁公主和太子虽然斗得厉害,朝廷中之事却仍然正常运转,没有乱套,因为朝政大权实际还是在三位辅臣的掌控之中。”
柳弗愠在京都半年。
又居宰相之位。
已经把南唐权力中心的复杂关系摸得十分清楚。
赵学尔仍不开怀:“那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才保住的证据,岂不是白费功夫?”
她当初跟尹国公那个老匹夫周旋了那么久才救下姜无谄,并且保住了他手里的证据,如今皇帝就这么轻轻放过了康宁公主,实在让她意难平。
“那倒也是不是。”
柳弗愠道:“或许是因为太后的缘故,魏相和姚相对康宁公主的所作所为极为包容。平日里康宁公主仗着长辈的身份打压太子,他们却觉得这只不过是长辈与小辈之间的玩闹,所以一直以来没有人出言制止康宁公主,也没有人出头帮太子说话。这次他们知道康宁公主胆子大得不得了,若是再纵容下去,迟早会祸国殃民。所以他们这次没有任由事态发展,而是一起声讨康宁公主,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赵学尔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转而问道:“那些中立派,有多少是当真只忠于皇上,又有多少是因为四皇子,你跟我说说。”
她既然要扶持李复书坐上皇位,自然要知道哪些人是可用的,又有哪些人是必须要提防的。
除了站队明显的人,中立的大臣也是很庞大的一个群体。
他们有一部分人是真的只效忠皇位,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就效忠谁。
但还有一部分人迟迟不表态,恐怕是因为唯一的嫡皇子,四皇子。
柳弗愠为难地道:“这个恐怕......一半一半吧。太子是太后七年前仙逝前立的,并且当时把二、三皇子都封了王,当时没有嫡皇子,自然没有人反对。但两年前皇后生了四皇子,有康宁公主在一旁推波助澜,恐怕有些人就又在观望了。”
所以这些在观望的人群体很大,连柳弗愠都不知道是谁了。
朱倩得知李复书回来了,便选了一副前些日子画得比较好的话来找李复书品评。
当然,这只是借口。
她带着侍女好学来到书房外面。
没想到碰到姜无骄也来找李复书,她身后的贴身侍女守礼手上端着汤盅。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便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而且就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议。
她们一起到了书房,唐谨守在门口。
朱倩温声道:“唐侍卫,太子可在里面,姜良娣亲手做了汤特意给太子送来。”
姜无骄见朱倩为她说话,跟着道:“朱良娣今日得了一副佳作,也想请太子品评一番。”
两个本都是太子良娣,一个是宰相之女,出身高贵;一个抚育皇长孙,母凭子贵。
本来暗暗还争个高低,现在却因为要对付赵学尔而联起手来。
吴自远是有事无事都会呆在太子府。
加上朱倩和姜无骄身份都不低,而且两个人又是一起来的,唐谨自然不会为难她们。
“两位娘子稍等,容我去通报一声。”
李复书和吴自远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此时听说朱倩与姜无骄一起来的,心中有些诧异。
便对吴自远道:“那你先回去吧,此事等尹国公到了京都再说,既然动不了康宁公主,便把尹国公这条臂膀彻底挖断,也好让那些观望的人清醒些,康宁公主也不是无所不能。”
依附康宁公主的人太多,两边观望的人也不少。
就算他将来顺利登基,也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打杀掉,那样必然会引得朝廷动荡,大臣们相互倾轧打压,人心惶惶,朝政不稳。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清掉康宁公主身边的巨头,尽力把那些不那么坚定的追随者和观望者给拉过来,这样才能将牺牲和损耗降到最低。
吴自远应声退下,与朱倩和姜无骄打照面的时候,还十分恭敬地行过了礼才离开。
朱倩与姜无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和胜券在握。
这才款款进了李复书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