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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恕恕     千金谋势txt下载     千金谋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真相

    赵学尔这么想着,也这么问出了声。

    李复书道:“为了兵部尚书之位,也为了掩盖他一手策划了费宽谋反之事的事实。”

    赵学尔一直以来都十分怀疑费宽谋反的动机,并且担心柳弗愠会因此受到牵连,错失宰臣之位。

    当初探子来报李复书被费威劫持,说他巡视奚州是临时起意,虽然带的侍卫不多,却个个儿以一当十。

    奚州原本是费威的地盘,那里有几个他的人,并且打探到李复书的行踪,这并不奇怪。

    但若要把有诸多高手保护的李复书悄无声息地劫走,必然需要许多高手才能办到。

    董重虽然在边关只呆了半年多的时间,但他在京都之时是北城守卫大将军,戍卫京都多年,那里的防守等级可比边关严格多了。

    这么多朔方高手在短时间内同时出现在奚州,并且轻而易举地从他的地盘上把李复书一路转移到了萦州,却没有人察觉。

    这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赵学尔此时听到李复书说董重为了兵部尚书之位,策划了费宽谋反之事,倒没有那么惊讶了。

    虽然她不知道董重是怎么做到的,但原本有些想不通的事情,现在都能说得通了。

    卫亦君却因为从来没有深入地去想过这些事情,不由得脸色骤变,惊呼出声。

    他不敢相信地道:“只不过为了一个兵部尚书之位,董重就诬陷费宽谋反,蓄意挑起两国争端,并且谋害殿下?这也太......太......”

    他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董重这个人。

    李复书十分自责地道:“当初董重原本有机会继任兵部尚书之位,是我从中阻拦,并且把他调离了京都,他才错失了这个机会。”

    “想不到他竟然策划了这么大的阴谋,不但想从柳弗愠手中夺过兵部尚书之位,还想趁机除掉我。”

    “这件事情是我的错,若是我当初能够更谨慎些,想到更好的办法安置董重,如今也不会有这许多事情了。

    赵学尔却有些不解:“既然费郡王无意劫持太子,那么太子怎么会在萦州呢?”

    费威讪讪地道:“这事儿怨我,是我上了董重的当,以为太子要害我,这才把太子......‘请’来了萦州。”

    赵学尔皱眉:“费郡王劫持太子这件事情,竟然也在董重的计划之内?”

    若说费威劫持李复书的时候,董重当作没有看见,任由李复书自生自灭,那倒容易办到。

    可若是费威劫持李复书这件事情本身,就在董重的计划之中,如此天衣无缝的谋划,这董重未免也太可怕了。

    费威点了点头:“当初奚州沦陷、三弟战死的消息传来,我不相信三弟会背着我图谋平州,派了一些人去调查这件事情的真相。”

    “但是无论我怎么查都找不到一丝线索,因为但凡我能想得到的知情人,都在那一夜战死,没有人能告诉我,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学尔与卫亦君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件事情费威倒是没有撒谎,因为他们派去调查这件事情的人,也什么都没有查到。

    费威继续道:“所以我便断定所谓的三弟谋反,只不过是南唐的阴谋,目的就是要诬陷我谋反,然后以此为借口攻打朔方。”

    “于是我便从这个方向着手调查,最终这个想法得到了验证。”

    赵学尔道:“得到了验证?怎么得到的验证?从哪里得到的验证?”

    承州也是南唐西境的军事重镇,却从来没有接到圣旨说要趁机攻打朔方,费威说他得到了验证,难道朝廷要攻打朔方,连他们也要瞒着?

    那么一旦起了战事,他们岂不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费威道:“南唐人向来喜欢朔方的山货,许多南唐官员都会从朔方贩山货,再卖到中原去赚钱。”

    “这次南唐和朔方边境形势紧张,两国的贸易受了很大的影响,他们那边很缺货,所以我派人伪装成山货商人与他们接触。”

    “董重有个幕僚叫多闻,我的人从他那里探听到,三弟的死是南唐的阴谋,目的就是要诬陷我谋反,然后以此为借口,攻打朔方。”

    “而太子此行的目的,就是迷惑朔方诸王,然后趁机派兵,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赵学尔与卫亦君更是不解,皇帝明明是派了李复书前来安抚朔方诸王,怎么费威打探到的消息与他知道的完全是南辕北辙?

    费威继续道:“所以太子还没到平州的时候,我就派了不少人去董重那边。”

    “奚州和平州都有我的人,所以当时劫持太子的行动非常顺利,如今看来,却是有些顺利过头了。”

    李复书接道:“想必是董重早就发现了费郡王派去的那些人,这才将计就计,挑拨我们的关系。”

    “所以当初费郡王一见我的面,就说要将我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因为董重一开始就在谋划着怎么害我了。”

    “我想他的目的应该不是让费郡王劫持我,而是让费郡王杀了我。”

    “幸而费郡王爱子心切,为了救费苏,留了我一命,这才没有着了他的道。”

    卫亦君疑惑道:“可我还是不明白,殿下若是在董重的保护下出了事,他也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复书别有深意地看了费威一眼,笑道:“你说得不错,我若是死了,董重也免不了一死。”

    “而唯一可以让他死里逃生的方法,就是攻破萦州,杀了费郡王,替我报仇,以此将功折罪。”

    “如此一来,我的命和费郡王的命,就连在一起了。是以现在费郡王只有保住我的命,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我生,费郡王才能生;我死,费郡王就只能跟着我死了。”

    李复书此时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当初费威没有那么看重费苏,只怕他已经是地上的一捧黄土了。

    是他太过大意了,竟然以为董重不敢把他怎么样,谁知人家早就想着怎么把他置之死地了。

    再看费威,他一想到董重为了区区兵部尚书之位,就陷害费宽谋反,还把他当作对付李复书的棋子,任意摆布。

    便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就手刃了董重,为费宽报仇。

    他恨恨地道:“竟然为了一个兵部尚书之位,就害死我三弟,夺我奚州,我定要用董重的人头祭奠三弟的在天之灵!”

    所以说费威是真的劫持了李复书,只不过后来发现董重是他的杀弟仇人,又不堪任其摆布,这才暂时与李复书联手,对付董重。

    事情出现了这么大的反转,赵学尔始料未及。

    原本以为是费威劫持了李复书,那么董重手中的两万平远军,便是他们生命安全的最大保障。

    结果董重蓄意借刀杀人,谋害李复书,那两万平远军便成了他们最大的威胁。

    而今他们竟然要依靠费威的保护才能活命,可费威是个原本就想劫持李复书的朔方郡王。

    他,靠得住吗?

    卫亦君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忍不住唏嘘:“没想到费宽谋反和太子遭劫之事,竟然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但费郡王这边一直没有行动,董重难道不生疑?”

    费威道:“他每次派人送信来,我都会给他回信,文辞之间极力表现出我对费苏的担心,和对奚州回归的执着。”

    “还有对南唐的不信任,以及对太子的厌恶,让他觉得我是为了费苏和奚州,才忍耐下来没有动手。”

    卫亦君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本以为董重屯兵萦州界外是为了保护太子,没想到却是为了故意激怒费郡王对太子不利。”

    费威这时想起方才赵学尔说,董重正在调集十万大军攻打萦州。

    他急道:“南唐的十万大军真的快到了吗?”

    “到时候是不是可以让殿下露面化解误会,阻止战争?”

    赵学尔没想到她随口编的一个瞎话,竟然把费威吓得不轻,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她笑道:“没有十万大军,不过是为了让费郡王能够认真地听我说话而已。”

    费威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赵学尔的意思。

    原来所谓的十万大军,只不过是赵学尔编出来吓唬他的,因为他之前轻视赵学尔是女子,不愿意与她平等对话。

    虽然他有些怨怪赵学尔竟然拿这种事情吓唬他,却也觉得是自己有错在先,于是大方地赔礼道:“是我不该轻视赵女公子,对不起了。”

    赵学尔亦拱手还礼,两人冰释前嫌。

第二十九章 潜藏的危机

    费威的事情总算是暂时解决了,但赵学尔心中思量再三,觉得还是不能让李复书继续留在萦州。

    必须要避开董重,尽快回到南唐,如此她才能安心。

    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行,若是贸然行动,不但会打草惊蛇,还会失了先机。

    赵学尔见李复书还在与费威说笑着什么,突然大声地对李复书道:“殿下,临走前父亲还有一些庶务交代卫司马向殿下请示。”

    费威一听他们有事要忙,知道自己不方便在场,便连忙告辞:“各位自便,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费威走后,李复书问卫亦君:“什么事?”

    卫亦君此时却是一脸懵逼,纵然他与赵学尔再有默契,也不知道她这么冷不丁地把他推出来是要做什么啊?

    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李复书,只好拿眼睛瞟着赵学尔向她求救。

    赵学尔走到门外,仔细地确认费威确定走了,并且附近没有人盯梢,她转回身来把所有的门窗都关紧,快步走到李复书的身边。

    她十分严肃地看着李复书,轻声道:“董重若是为了兵部尚书之位陷害费宽,他应该极力阻止殿下与费威接触,以防殿下察觉其中的猫腻才是。”

    “怎么会主动把殿下的行踪泄露给费威,让你们有机会见面?”

    “除非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置殿下于死地,根本不在乎殿下会不会知道费宽谋反的真相。”

    “可一旦殿下在他的保护之下出了事,只会引得皇上对他的愤怒,和更多的人对这件事情的关注。”

    “若是他陷害费宽、谋害太子、故意挑起两国争端的事情被人察觉,到时候别说是兵部尚书了,恐怕连性命都要没有了。”

    “而董重想要的不过是兵部尚书之位罢了,又何必铤而走险,置殿下于死地呢?”

    所以李复书说董重因为兵部尚书之位,便要将他置之死地这件事情,根本不能自圆其说。

    赵学尔顿了一顿,继续道:“若只是董重自己,他没必要、也没有这个胆子谋害殿下,但若是他背后有靠山,那就不一样了。”

    李复书心中咯噔一下,他一直在引导所有人,让他们以为如今的局面,都只是因为他和费威的私人恩怨所致。

    没想到他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费威,却没有骗过赵学尔。

    李复书一直都知道,诬陷费宽谋反之事,或许是董重所为。

    但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康宁公主,而不是董重。

    但他在费威面前,却从来没有提起过康宁公主。因为他担心,费威若是知道他在朝中有一个劲敌,并且这个劲敌现在正处于上风。

    恐怕费威会越过他,而直接去与康宁公主谋利,到那个时候,他才是真的危险了。

    没想到费威都没有发觉他想要隐瞒的秘密,赵学尔却发现了。

    看来当初柳弗愠向他推荐赵学尔为太子妃,倒不全是为了私心。

    赵学尔不但聪慧善谋,还有异于常人的胆识和谋略,从她敢和卫亦君一起到萦州,并且欺骗费威十万大军攻城的事情,就可以看得出来。

    如今更是从只言片语中,便察觉了他对这件事情有所隐瞒,以及其中的厉害关系,不然她也不会特意支走了费威,才提起此事。

    由此可以说明,她有着极为敏锐的政治嗅觉。这是很多人即使特意去培养,也很难学到的东西。

    李复书心想,赵学尔如果是一个男子,他一定会把她揽到麾下,待她如上宾。

    可惜她不是。

    他与康宁公主争权失利的消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传出去,不然可就真的要客死他乡了。

    他现在是应该杀人灭口呢?

    还是用好处收买呢?

    李复书在心中飞速地盘算着这个问题。

    李复书还没盘算出结果,赵学尔已经替他说出了答案:“康宁公主,就是他的靠山。”

    李复书的眼中瞬间闪现出了杀机。

    但他很快就隐藏住了自己的情绪,似笑非笑地道:“赵女公子久居边关,竟然对京都的局势如此了解?”

    一个地方官员之女,如此了解京都的局势,并且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提起。

    她究竟有什么意图?

    李复书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女子。

    赵学尔在李复书说话的时候,便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那抹杀气。

    但她对李复书的态度毫不在意,直言不讳地道:“听柳大将军提起过,而且我还知道柳尚书已经投靠了太子。”

    “赵、柳两家交好,柳家的立场也是赵家的立场,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太子实在不必如此防备我。”

    李复书如今身在萦州,虽然费威现在对他毕恭毕敬,可一旦他知道康宁公主能够满足他更多条件的时候,保不齐又会是什么脸色。

    李复书现在自身难保,更别说悄无声息地把赵学尔和卫亦君灭口了。

    所以他现在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选择相信赵学尔。

    而赵学尔也正是看穿了李复书的无奈,所以说话才如此没有顾忌。

    既然别无选择,李复书便索性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这时赵学尔才安心地用更多的心思梳理整件事情的头绪。

    她低着头思索了好半晌,忽然神情严肃地道:“不好,殿下在这里十分危险,必须马上离开!”

    李复书以为赵学尔是担心董重会打进来,不以为意地道:“你放心吧,董重只有两万兵马,就算他真的攻城,暂时也还打不进来。”

    “何况他的目的是逼费威对我动手,而不是主动开战,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我。不然,无论他立了什么样的功劳,都免不了一死。”

    赵学尔却丝毫没有放松:“要是费苏死在南唐的消息传了过来,殿下还认为这里安全吗?”

    赵学尔的话一出,所有人大惊失色。

    费威当初之所以没有杀了李复书,就是为了用他换回费苏,如果费苏死在了南唐,可想而知,李复书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危机。

    赵学尔继续道:“费威要求南唐用费苏和奚州换回殿下,董重必然要将此事奏禀皇上。”

    “如果谋害殿下这件事只是董重一个人所为,他的手伸不到京都,所以一次不行,他会等下一次机会。”

    “只要殿下拿不出切实的证据,证明他陷害费宽,并且企图谋害殿下,就不能治他的罪。”

    “但康宁公主就不一样了。”

    李复书立马懂得了赵学尔的意思:“康宁公主可以杀了费苏!只要派人跟着费苏,从京都到萦州这一路,随时随地都可能下手!”

    吴自远喃喃地道:“董重传信回京都,必定是八百里加急,三天就能到。”

    “如果皇上收到董重的奏折后,令费苏即刻启程,日夜兼程半个月就能到萦州,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天,也就是说他可能已经......死了!”

    卫亦君急忙站起身来:“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离开萦州,若是让费威知道费苏死了,只怕要对殿下不利!”

    李复书叹气:“没用的,费威虽然相信了我的话,但我几次说要离开,他不是故作挽留,就是岔开话题。”

    “他在见到费苏之前,是不会放我离开萦州的,这也是我们一直留在萦州的原因。”

    费威现在之所以待他们如上宾,是因为他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了董重一个人身上。

    他希望李复书能够帮他杀了董重,为费宽报仇,所以才会帮李复书欺骗董重。

    可是一旦他知道费苏随时会因为李复书而丧命,他很有可能会用李复书的命去交换费苏的命。

    毕竟他现在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拿筹码的人从皇帝变成了康宁公主。

    所以费威现在就是颗不定时炸弹,他们既要依靠他对付董重,又要防备他临阵倒戈。

    萦州从避难之所变成了隐形雷区,一个不好就会把他们炸得四分五裂,却偏偏还不能离开。

    一时间众人都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赵学尔却暗暗在心中捋清了事情的始末,已经有了谋算:“如今的情况有些棘手,必须要做两手准备。”

    “第一,费苏逃过了康宁公主的截杀,活着往萦州的方向来了。”

    “萦州有费威,平州和奚州如今又都是董重自己的地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为了避嫌,他不会在这三个地方动手。”

    “也就是说董重会在费苏到达平州之前截杀他,那我们应该即刻派人沿路往京都的方向去找费苏,找到以后一路保护他安全抵达萦州。”

    “第二,费苏已经死了,只要他死在南唐的消息传到了萦州,殿下的处境就危险了。”

    “所以在消息到达萦州之前,必须要有另一队人马围守在萦州界外,同时威慑费威和董重,让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然后再想办法从中周旋,务必把费威争取过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卫亦君叹气:“要想大军围城,也得能出得了萦州求助才行。”

    赵学尔道:“费威只是限制太子不能出去萦州,至于其他人如何,他又不是真的想与南唐、与太子交恶,自然不会多管。”

    “何况董重如今对萦州虎视眈眈,如果殿下能够找到人压制董重,我想费威也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既要有这个实力震慑费威和董重,又要能够在短时间内带兵赶到萦州,还要来得及去救费苏的人,有谁呢?”

    赵学尔陷入了深思。

    李复书看着此时的赵学尔,忽然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身影。

    他不禁把赵学尔和那个人比较了起来。

    她们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善于谋略。

    只是不知道赵学尔是不是像那个人一样的,心狠手辣。

    他曾经那样的崇拜那个人,可那个人却害死了他的母亲。

    他以前有多么的爱那个人,后来就有多么的恨那个人。

    李复书不禁心想,如果赵学尔像那个人一样的恶毒,他是绝对容不下她的,甚至他会亲手杀了她。

第三十章 休想给我爹升官

    赵学尔不知李复书心中所想,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向谁求救才能解决当前的危机,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忽然,她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份邸报:“十年前在俨州发现大型铁矿,太后派狄国公带兵三万驻守俨州,开采铁矿,冶炼兵器,训练士兵。”

    “俨州离平州两百里,急行军四天可达,先锋兵三天就能到,也就是说往返最快只要六天时间就能到平州,即使到萦州也只需要七八天。”

    “如果狄国公一接到我们的求助,就马上派人去找费苏,兴许还来得及救下费苏;如果费苏已经死了,他的死讯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到达萦州。”

    卫亦君欣喜过望:“那还等什么,我们即刻派人前往俨州向狄国公求助。”

    赵学尔却摇了摇头:“我是十年前在邸报上看到的这件事情,时间已经过得太久了。”

    “何况六年前皇上初掌朝政之时,外敌入侵,内忧外患,当时在全国范围内曾经有过大规模的军事调动。”

    “如今时过境迁,我也不知道狄国公究竟还在不在俨州,更不知道俨州如今还有多少兵力。”

    刚有了点希望,就破灭了,赵学尔和卫亦君满脸沮丧。

    就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却听见李复书道:“在。”

    赵学尔疑惑道:“在什么?”

    李复书道:“狄国公还在俨州,而且他手底下仍有三万兵马可供调遣。”

    赵学尔眼前一亮,忙道:“那就请殿下赐信物和亲笔书信,我即刻派人前往俨州求助!”

    李复书很快写好了求救信,放进信封封好,连同一块能证明他身份的随身玉佩,一同给了赵学尔。

    他被费威劫持的时候,身边的侍卫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供差遣。

    赵学尔召来薛毅和另外三个护卫,把信封和玉佩都交给他们,令他们速去。

    她此时无比幸运,当初走的时候把顺便把赵府的护卫也给拐了出来,不然如今可连跑腿的人都没有了。

    费威果然没有为难这些护卫,薛毅他们很快出了萦州。

    赵府的护卫出发后,赵学尔和卫亦君也告辞出去了,费威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住的地方。

    赵学尔走后,吴自远感叹:“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赵女公子竟然有如此的智谋和胆略,女子之中实在少见!”

    他觉得其实不光是女子之中少见,男子之中恐怕也不多见。

    李复书深有同感:“其政治嗅觉之敏锐,我只在那个人和康宁公主的身上见到过。”

    吴自远试探道:“殿下有意她做太子妃?”

    虽然他知道李复书不喜聪慧善谋的女子,但他看李复书似乎并不厌恶赵学尔,想着如果有赵学尔这样的人做太子妃,实在是一大助力。

    李复书摇了摇头:“她太像那个人了,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善于谋略,你觉得我会找个跟那个人一样的人做太子妃吗?”

    吴自远道:“可是赵女公子不是那个人。”

    李复书道:“正是因为她不是那个人,所以我才允许她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她早就死在我手上了。”

    “回了南唐以后,你找人看着她,若是她敢像那个人一样歹毒,就......”

    吴自远追问:“就怎么样?”

    李复书沉吟半晌,轻飘飘吐出几个字:“直接杀了。”

    吴自远虽然知道李复书心中一直记恨那个人,却没想到他对只是与那个人有些相似的赵学尔也如此严苛。

    他现在只能祈祷赵学尔自求多福了,不要做出什么让李复书厌恶的事情,毕竟他对赵学尔还挺有好感的。

    李复书一提起那个人,周围的空气就会下降几度,吴自远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便想着转移话题。

    他道:“想来承州刺史赵同是位经世之才,才能把赵女公子教得如此聪慧。”

    果然,李复书脸色稍霁,他虽然对赵学尔无感,对赵同却很感兴趣。

    他点了点头:“回去的时候,我们绕道去承州见见赵同,若真是位治国大才,或可为我所用。”

    李复书在招揽人才方面,是很放得下身段的,为了将来能够顺利招揽到赵同,他特意第二日一早便邀请赵学尔在院子里喝茶赏花。

    两个人坐在凉亭之中,他亲自煮茶,一阵微风吹来,落花漫天,气氛很是不错。

    李复书道:“这次是我失算,才落入了康宁公主的圈套。多亏了赵女公子算无遗策,这才弥补了我的过失,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若是能平安脱困,赵女公子当属首功。对了,赵女公子怎么会与卫司马一同来萦州的呢?”

    这个问题,赵学尔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并且还与卫亦君串了供,只不过李复书昨日没有问,她也就没有说。

    赵学尔道:“董重屯兵萦州界外,所以这段时日萦州城的戒备极为森严,卫司马昨日到了城外,却无法进城。”

    “我素来爱好山水画,刚好在这一带采风,又恰巧懂一些临摹、雕刻之术,便仿造了一份南唐派遣使臣的文书,并且与卫司马一同来了萦州。”

    “我与卫司马实在担忧殿下的安危,这才在情急之下假冒南唐使臣,伪造文书,还望殿下恕罪。”

    赵学尔想着,他们假冒使臣并且伪造文书的事情,将来李复书一查便知。

    与其将来让他发现了,治他们的罪,还不如趁着现在李复书与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主动向他交待。

    还可以趁机把她出现在萦州的事情圆过去,实在一举两得。

    好歹他们现在也是生死之交,李复书应该不会在这个关头把他们怎么样,而且他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果然,李复书道:“你们不顾生命危险,闯入萦州来救我,忠勇可嘉,我又怎么会怪你们呢?只不过日后切不可再如此行事,毕竟伪造国书可是不小的罪名。”

    赵学尔听得这句话,终于放下心来,毕竟伪造文书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往好了说是忠勇可嘉,若是往坏了想,一旦李复书怀疑她是伪造文书的惯犯,与朔方有什么不正当交易,那可就是砍头的罪名了。

    她十分乖巧地应道:“是,以后自是不敢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又聊了一些蓝天白云、花鸟鱼虫的话题,此时双方都有心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因此气氛十分和谐。

    李复书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说起正事儿:“赵刺史在承州任职十六载,这些年来承州内外承平,上下和睦,赵刺史可谓劳苦功高,按说早就该升上去了。”

    “吏部这些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竟然把赵刺史这样的大才放在承州十六年,真是失职。这次我回了京都,一定着人督办此事。”

    “赵女公子不如跟我说一说,赵刺史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以内的事情,定能办成。”

    赵学尔只觉得李复书是在睁眼说瞎话,承州这些年与朔方战事不断,有几次还差点儿被攻破了城池,哪里是什么“内外承平,上下和睦”呢?

    赵学尔心想,这李复书自个儿都还没脱险呢,就在许诺给父亲升官,难道是担心她泄漏了机密,所以特意用好处来收买她?

    但父亲这些年升不上去,可都是她的功劳,实在不必李复书来多此一举。

    赵学尔十分谦虚地道:“忠君爱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殿下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愚夫千计,亦有一得。我只不过是侥幸想到了康宁公主会有一些后招,但也有可能是我多虑,康宁公主不一定真的会这么做。”

    “至于父亲的升迁之事,殿下的心意,我替父亲心领了,只是父亲升不上去与吏部并无关系。”

    “父亲为官多年,却政绩平平,能做一地的父母官已是勉力为之,若是再往上升,只怕力有不逮,倒要辜负殿下的期待了。”

    李复书听了赵学尔的话,非但没有打消招揽赵同的念头,反而越发地欣赏赵同,以为他是个与世无争的大才。

    毕竟哪个做官的人,不想升官呢?

    能力不足,却想一步登天的人,他见得多了去了。

    越是有才之人,越是谦虚谨慎,不露锋芒。

    所以赵学尔越是推辞,李复书便越是想把赵同笼络到身边了。

    他十分热心地道:“赵女公子何必如此谦虚,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赵女公子如此聪慧,赵刺史怎么会是无能之人?”

    “巧者劳而知者忧,赵刺史这样的人,实在不该埋没在边关偏僻之地。”

    “若是赵刺史暂时还没有其他的打算,不如先做我的属官,以后看上了哪个位子,再做安排也是可以的。”

    赵学尔心下警惕,太子属官?

    那就更不行了。

    太子受万众瞩目,做他的属官,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众人指摘。

    别说赵同不能胜任,就是她自己,去了京都也会被许多规矩束缚,哪里有承州方便行事?

    赵学尔这样想着,便觉得必须要打消李复书给赵同升官的想法才行。

    既然讲道理李复书不听,赵学尔便开始打感情牌。

    她十分诚挚地道:“殿下实在不必如此,父亲在承州任职十六年,对承州的一草一木都已经有了感情。”

    “他早就说过,承州就是他的第二个故乡,只要朝廷不嫌弃,他就要在承州刺史这个位置上做到死为止。”

    “他还嘱咐过我们,等他百年之后,就把他葬在承州最高的那座山上,让他生生世世俯瞰着承州。”

    “所以父亲是真的舍不得承州,殿下就不要再为他的升迁之事多费心思了。”

    赵学尔为了打消李复书给赵同升官的想法,瞎编了一大堆赵同的遗言,深感自己十分的大逆不道,在心中对赵同说了十万遍对不起。

    谁知李复书非但没有因此打消招揽赵同的念头,还因为赵同的家国情怀,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心中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把如此品德高尚的人笼络在他身边的想法。

    李复书还要再劝赵学尔,这时候吴自远和卫亦君过来了,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赵学尔昨天派出去赵府护卫,薛毅。

    赵学尔看到薛毅回来了,惊得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萦州到俨州有两三百里的路程,日夜兼程也得四五天才能往返,这才过了一天,薛毅就回来了。

    难道事情有变!?

第三十一章 质问

    赵学尔这么想着,也这么问出了口。

    薛毅气喘吁吁地道:“没出事儿,我们在路上遇到了狄国公和唐谨。”

    “殿下的信物和亲笔书信都已经交给了狄国公,狄国公说请殿下放心,他定会办好殿下交代的差事。”

    “狄国公昨晚就派出了一队精锐骑兵去找费苏,唐谨留下来和狄国公一起带兵来萦州,我回来给殿下和各位大人报信。”

    李复书激动得双手拍着大腿,十分高兴地道:“好!好!只要狄国公和唐谨一到,费威和董重便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在萦州是前有狼后有虎,这些日子过得实在是憋屈得紧,只要狄国公和唐谨率领大军赶到,他便再也不用怕什么费威和董重了。

    赵学尔却疑惑道:“你们在哪里遇见了狄国公?唐谨又是谁?”

    薛毅道:“我们刚出了平州,就遇见了狄国公的军队。”

    “狄国公说他早就派人留意着殿下的行踪,甫一得知殿下被费威劫持,就奉殿之命带兵候在了平州界址墩附近。”

    “他一直监视着费威和董重,一旦他们要对殿下不利,他便马上带兵前来营救殿下。”

    “昨天晚上,狄国公看了殿下的亲笔书信之后,便立马点兵拔营,想必他们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先锋部队应该今晚就能到。”

    “哦,唐谨是太子亲卫,殿下在到达平州之前,就派了他去联络狄国公,以备不时之需。”

    原来李复书当初明着是让唐谨去请神医为李继治病,暗地里却是让他去向狄国公求助。

    李复书与吴自远之所以故意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是担心使臣团中有康宁公主和董重的人,未免泄露先机,才唱了一出好戏迷惑他们罢了。

    吴自远笑道:“如今看来殿下真是有先见之明,董重果然包藏祸心,竟然大逆不道,谋害殿下。

    所有人都在赞颂李复书有先见之明,赵学尔却越听越不对劲儿。

    她问李复书道:“殿下在到平州之前,就派了人去找狄国公,难道您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局势,知道康宁公主和董重会趁机谋害您?”

    李复书笑道:“这些妄想窃权乱政之人,什么时候不想着害我呢?”

    李复书这话便是默认他真的早就知道康宁公主和董重的阴谋了,而且不远千里从京都赶到平州,自己跳进了他们设好的圈套。

    赵学尔很是不悦:“殿下既然早就知道了康宁公主和董重的阴谋,为何还要故意跳进他们的陷阱呢?”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殿下既然知道董重包藏祸心,怎么还能来到他的管辖之地,任由自己处于危险之境而放纵不管呢?”

    难道他不知道,他的性命有多重要吗?

    李复书以为赵学尔是在担忧他的安危,看着她此刻着急的模样,尽管赵学尔此时与他说话的态度有些不敬,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心情很是愉悦。

    他耐心地解释道:“赵女公子不必担心,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我早就察觉出费宽谋反之事有蹊跷,所以才特特亲自过来查明缘由。”

    “像董重这种为了个人利益,不顾国家利益和百姓安危的人,我自然要把他揪出来,不能让他继续危害南唐的江山和黎民百姓。”

    赵学尔非但因为李复书的话而安心,反而神情严肃地道:“殿下既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我自然不担心殿下的安危,我担心的是军中的将士和边关的百姓。”

    “难道殿下不知道,您的安危关系着国家的祸福、边境的安宁、千千万万将士的生死和百姓的存亡吗?”

    “董重不过区区一个臣子,殿下是国之储君,怎么能为了他身陷囹圄?”

    “若是殿下这次有了任何闪失,南唐和朔方必将再起战事,到那个时候南唐才会真的江山不稳,百姓才会真的无以为生!”

    李复书见赵学尔说了这么多,竟然只是担心边关的将士和百姓,却毫不在意他的死活,脸色不由变得有些难看。

    卫亦君见李复书和赵学尔两个人的气氛很是不妙,唯恐李复书发起怒来,会对赵学尔不利。

    他慌忙岔开话题:“既然狄国公马上就能赶到萦州,那我们暂时就不必担心费威和董重了,只需顾虑费苏是死是活就行了。”

    “如果费苏还活着,我们可以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但让费苏留在萦州是万万不能的。”

    “否则,若是其他几位郡王都跟着有样学样,把他们的嫡长子全部召回朔方,那么皇上对朔方诸位王爷的册封便形同虚设。”

    “以后再想驾驭他们就困难了,而且整个朔方的局势,也会脱离南唐的掌控。”

    “若要费威心甘情愿地让费苏跟着我们回南唐,费宽的死就必须给他一个交代,而这个‘交待’,只能是董重。”

    “若是费苏已经死了,也只有用董重的人头,才能稍稍平息费威的怒气,所以这次董重是不得不死了。”

    “董重拥兵两万,虽然没有狄国公的人多,但有费威这个渔翁坐看鹬蚌相争,若是狄国公与董重正面交锋,情势恐怕对我们不利,此事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吴自远十分配合地缓和当前的气氛,称赞卫亦君道:“卫司马果然良才,竟与殿下不谋而合,此事殿下早已经安排妥当,卫司马不必忧心。”

    卫亦君道:“哦?什么安排?”

    吴自远笑道:“且待明日你就知晓了。”

    有吴自远和卫亦君两个人一唱一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对费威的安排,和对董重的处置上面,方才的不快已然烟消云散。

    第二日一早,狄国公的弟弟狄荣就来求见费威。

    狄荣一身行伍装扮,身姿十分威武,他亲手托着一个漆黑的大木匣子,与费威见礼时也没有放下。

    狄荣声音十分洪亮地道:“兄长担忧太子身旁无人伺候,特遣我前来为太子驱使,还望费郡王行个方便。”

    他把木匣子往前一递:“这是家兄的一点心意,请费郡王笑纳。”

    侍从把木匣子呈到费威的面前,费威掀开盖子,惊得连退三步,里面竟然是一颗人头。

    狄荣道:“兄长知道费郡王痛恨董重,特献上他的人头,以慰费郡王爱弟之心。”

    狄荣送了费威这么一份大礼,费威自然没有为难他,很快就见到了李复书。

    狄荣一见到李复书,便跪拜道:“狄国公副将狄荣,拜见太子殿下。”

    李复书见到狄荣很是高兴,亲自上前搀扶:“快快请起,早已等你多时,狄国公到萦州了吗?”

    狄荣站起身回话:“昨夜就已经到了,兄长到了萦州之后,即刻以商讨营救殿下的计策为由,邀董重赴宴。”

    “兄长在营帐周围设伏兵一百,把董重抓了个正着,按殿下的吩咐,已经处置了董重,并且连夜接管了平远军。”

    李复书连声道:“好!好!好!狄国公来得真是好!”

    他在萦州的这十天以来,费威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

    当初费威传信告知董重,他被劫持到了萦州,让董重用费苏和奚州来交换他。

    董重当天就回了信,信中威胁费威如果不马上放了他,就将费苏碎尸万段,拿去喂狗。

    而且董重还宣称,如果费威敢伤了他一根毫毛,南唐就会用十万大军先屠了奚州,再将萦州踏平。

    董重当天就将两万平远军屯在了萦州界外,那嚣张的模样,竟然丝毫不把费威放在眼里。

    费威自觉受了奇耻大辱,一时冲动竟然真的对他动了杀心。

    当时费威怒气冲冲地来到关押他的地方,让身边的侍卫把他捆了起来,还说要把他驾到城墙上,在南唐大军面前,亲手杀了他!

    李复书直到现在都不敢想象,如果当初他没有说服费威与他共同对付董重,只怕他早已经尸首分离了。

    如今董重身死,狄国公接管了平远军,便意味着他再也不用仰赖费威的喜怒而活。

    他现在有五万南唐大军做后盾,就算费苏死了,他也不必再惧怕费威迁怒于他。

    从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到如今重获自由,这怎么能叫他不激动呢?

    除了李复书,赵学尔、卫亦君和吴自远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卫亦君此时对李复书是万分钦佩:“只不过因为一个董重,竟然逼得殿下要与附属国的王爷联手对付南唐的军队。”

    “可怜平远军的将士们,他们自以为是在保护平州、保护殿下,却不知道他们已然成了董重的帮凶,成了祸国的叛军。”

    “如今殿下釜底抽薪,杀了董重,让狄国公接手了平远军,保护殿下不受费威的威胁,那么平远军的将士们便还是忠君爱国的大好儿郎。”

    “既避免了两军自相残杀,保存了南唐的实力,又让平远军不必受董重的牵连获罪,原来这就是殿下的安排。”

    他郑重地向李复书跪拜行礼:“殿下仁厚爱民,可谓国之大幸!卫亦君替两万平远军将士叩谢殿下恩典。”

    李复书没有因为董重而迁怒平远军,而是从大局出发,解决了根源问题。

    如此决断,让卫亦君很是敬佩,只觉得南唐能有这样的储君,实乃一大幸事,也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他效忠。

    不光卫亦君,赵学尔此时看李复书的目光,也满是钦佩。

    因董重有两万平远军做依仗,李复书身为南唐太子,却被逼得要讨好一个小小的附属国的王爷才能活命。

    可以说李复书之所以会落到如此地步,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董重,而是害怕两万平远军。

    如今他得救了,却丝毫没有要把之前所受的怨气发泄到定远军头上的意思,还主动帮他们与董重划清界线,免去牢狱之灾,可谓是以德报怨了。

    赵学尔为南唐有这样一位胸襟宽阔的储君,觉得十分心安。

    众人逐渐平复了心情,李复书才问起正事:“董重陷害费宽之事查得怎么样?”

    狄荣道:“董重的副将已经交代了,两个月前柳尚书前脚刚离开朔方,董重后脚就以庆贺两国邦交为由,邀请费宽及其心腹亲信至平州赴宴。”

    “董重将他们全部伏杀于宴会之上,并于当夜奇袭奚州,把奚州的兵营和府衙烧杀殆尽。”

    “给董重出这个主意的是他的幕僚多闻,兄长已经将多闻和董重的亲信全部羁押入狱,听候殿下发落。”

    卫亦君道:“难怪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线索,原来所有的知情人竟然都被董重杀光了。”

    吴自远道:“一个多月以前,董重用极其狠毒的居心和卑劣的手段,将费宽极其亲信诛杀殆尽。”

    “他大概没有想到,有一日他会死于同样的阴谋诡计,可谓天道好循环。”

    李复书点了点头:“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众人唏嘘了一番,李复书又问狄荣道:“有没有找到董重与京都联系的书信?”

    狄荣呈上一个包裹:“董重与京都联系的书信都在这里了。”

    众人都各自回去休息以后,李复书与吴自远细细地翻看了董重的信件,却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吴自远道:“这董重太狡猾了,留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康宁公主指使他谋害殿下的信件恐怕早就叫他销毁了。”

    李复书眉头紧蹙:“还有一种可能。”

    吴自远道:“什么可能?”

    李复书道:“狄国公截留了他与康宁公主勾结的证据。”

    他冷笑道:“毕竟‘狄国公’这个爵位是那个人赏他的,那个人不止是我的亲祖母,也是康宁公主的亲娘。”

    吴自远道:“那我们现在派人去找狄国公要?”

    李复书叹气:“既然他之前不肯给我,现在又怎么会愿意给我呢?可惜了这个把康宁公主一举铲除的大好时机。”

    又过了五日,狄国公带了费苏来见李复书,同行的还有唐谨和柳弗愠的副将张俭。

    四个人郑重地给李复书行了礼,费威见了费苏,等不及李复书问话,便拉着他嘘寒问暖,喜不自胜。

第三十二章 圆满解决

    李复书也不计较费威无礼,待他们父子相互问候了一番后,才道:“看费世子这模样,想必这一路上是惊心动魄。”

    众人方才都沉浸在费苏安全抵达萦州的兴奋之中,这才发觉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还有不少血污。

    费苏道:“自从出了京都,一路上有不少刺客,多亏了张将军保护我,才能安全回到萦州,只可惜章侍郎却遇害了。”

    李复书大惊:“章正死了?”

    章正虽然才能平庸,却在他与康宁公主的争斗中,选择了他。

    而章正这次遇害,也是因为康宁公主想要置他于死地,说起来章正是因为他才死的。

    李复书心想,自己身为南唐的太子,却连忠于他的臣子都保护不住,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张俭见李复书难过,走上前请罪:“是臣无能,没能保护好章侍郎。”

    “皇上遣费世子回萦州,将军担忧世子的安危,命我带人暗中跟随,保护世子。果然不出将军所料,我们刚出了京都,就遇见了第一波刺客。”

    “只是将军这次带去京都的人并不多,我带来了大半,一路上又有不少伤亡,虽然拼了性命,仍然没能护得章侍郎周全。”

    “若是将军在就好了,定能救下章侍郎,只可惜将军身在大牢,即使有心,也是无力了。”

    张俭是柳弗愠的副将,虽然柳弗愠如今有了兵部尚书的头衔,他却还是改不过口来,仍然唤他将军。

    他表面上为了章正的死而惋惜,实际上心里却在幸灾乐祸。

    他去牢里探望柳弗愠的时候,柳弗愠就把章正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他,并且让他提防章正。

    这次柳弗愠派他暗中保护费苏,虽说人手确实有些短缺,但他若是真想保护章正,也并不是护不住。

    只不过他记恨章正陷害他们家将军,所以刺客刺杀章正的时候,他才故意假装没有看见。

    章正以为陷害柳弗愠抢到了一个好差事,却因为对当前的形势缺乏判断,在路上送了命。

    当能力配不上野心的时候,犹如使蚊负山,只能被山压垮了。

    李复书又是一惊:“柳弗愠被关进了大牢?”

    李复书顾不得为章正遇难伤心难过,又担心起柳弗愠的事情来。

    明明他在来朔方之前,已经在皇帝面前为柳弗愠求过情,为何柳弗愠还会被打入大牢?

    难道又是康宁公主的诡计?

    张俭道:“董重说费郡王劫持了殿下,一些大臣们主张派兵攻打萦州,救出殿下。”

    “将军唯恐贸然出兵,会伤了南唐与朔方的和气,对殿下不利。所以在御前极力阻止派兵攻打萦州,并且请求亲自护送费世子到萦州,迎接殿下回南唐。”

    “结果却被人怀疑是朔方的奸细,故意谋害殿下,因此被皇上打入了大牢。”

    他又转向费威道:“离京之前将军交代我告诉费郡王,他在萦州之时与费郡王相谈甚欢,董重说费郡王授意费宽谋反,将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太子也是因为相信费郡王,才亲自持节前来抚慰,还望费郡王不要辜负了太子和将军的信任。”

    这些话是柳弗愠特意交代张俭在李复书和费威面前说的。

    一来柳弗愠虽然投靠了李复书,但他当初在京都没呆几日就去了朔方。等他回到京都的时候,又出了费宽谋反的事情,李复书早已启程去了朔方。

    是以两个人交情不深,柳弗愠唯恐李复书也会误会他是朔方的奸细,所以特意张俭在李复书面前替他解释。

    二来他派张俭护送费苏到萦州的目的是为了救回李复书,所以此时张俭以费苏救命恩人的身份劝告费威,想必费威还能听上两句。

    果然,李复书得知原委之后,非但没有怪罪柳弗愠,还十分愧疚地道:“没想到弗愠的这番牢狱之灾却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他了。”

    费威也道:“当初柳尚书代皇上授我爵位,我们聊了许多话题,确实甚是投机。却不想因为我一时大意上了董重的当,竟然牵累了他。”

    如今费苏安全回到萦州,费威和李复书之间早已经没有了最初剑拔弩张的气势,也没有了后来相互防备的心机,多日来的紧张情绪总算放松了下来。

    费苏见此时双方气氛正好,与费威道:“虽然有张将军保护,但一路上刺客太多,我们本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若不是狄国公奉太子之命派人去接应我们,我只怕已经曝尸荒野了,哪里还有机会再回到萦州与父亲见面?”

    “父亲,既然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皇上也已经同意归还奚州,狄国公又已经杀了董重为三叔报仇,想必太子贵人事忙,咱们就不要再留太子做客了吧。”

    费苏此番历经生死,不远千里从京都赶到萦州,目的就是劝费威放了李复书。

    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与李复书这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南唐太子有多么深的交情,而是他知道费威没有能力与南唐抗衡。

    朔方先是经历了盛金穷兵黩武征战多年,又经历了三年内战,民不聊生,早已经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当年盛金集整个朔方的兵力都打不过南唐,何况费威只是一个受了南唐的册封才能安稳立世的小小郡王?

    费苏深知无论是朔方还是萦州,都经不起战火了,止戈散马、休养生息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费威听了费苏的话,转身跪倒在李复书的脚下,感激涕零:“殿下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救我儿性命,费威从此唯殿下马首是瞻,任凭殿下差遣。”

    “之前有所冒犯之处,还请殿下重罚,威无所怨言!”

    费苏都懂的道理,费威自然不会不懂。

    他当初劫持李复书,一是痛心费宽被陷害身死,想要报仇;二是担心费苏的安危,想要用李复书的命换费苏的命。三是不忿奚州被侵占,想要讨个公道。

    他虽然接受了南唐的册封,但在此之前,他早就已经划地为王了。

    当初董重杀费宽,夺奚州,若是他就此隐忍退让,还如何在朔方立足?

    所以费威明知自己没有实力与南唐抗衡,还是劫持了李复书,与南唐叫板。

    如今既然南唐已经还回了费苏和奚州,又杀了董重为费宽报仇,他又不是真的想与南唐为敌,自然不会再把李复书怎么样。

    因此费苏的台阶一铺上,他便就坡下驴了。

    不仅如此,他之前对李复书口出狂言,甚至差点杀了李复书。

    虽然他知道李复书现在不会把他怎么样,但还是担心李复书心里不痛快,将来会寻机对他不利。

    是以费威唱作俱佳地把卑躬屈膝的模样演了个淋漓尽致,给了李复书一个大大的台阶。

    李复书果然高兴,亲自上前扶起费威,哈哈笑道:“哪里是费郡王的错,都是董重那贼子蓄意挑拨,才令你我生隙。”

    “如今既然已经真相大白,又何必再为前事耿耿于怀呢?”

    “只是陛下十分喜爱费世子,虽说费郡王与世子父子情深,不忍分离。”

    “但费世子能得到陛下的喜爱,实在难得,他若入朝为官,想来定会仕途顺畅,官运亨通,费郡王可不要耽误世子的前程才是。”

    费苏到京都的时候,李复书早就启程来朔方了,他哪里知道皇帝喜不喜欢费苏?

    所以他只不过是在告诉费威,南唐这次虽然把费苏送回了萦州,却不可能让他留下来,费苏必然还是要去京都的。

    不然南唐将来拿什么牵制费威呢?

    而且一旦费苏留在了萦州,朔方诸王势必都会要求召回他们的嫡长子,甚至盛德也会要求迎回盛金。

    那么整个朔方都将脱离南唐的掌控,他们这大半年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费威当即变了脸色:“这……”

    他自然明白李复书的意思,也知道所谓的入朝为官不过是去南唐做人质,只有费苏去了京都,他之前与南唐达成的协定才能有效。

    可费苏才历经生死回到了萦州,父子俩才刚刚见面,还来不及多相处几日,就又要把费苏送走,这叫他如何舍得?

    正当费威为难之际,费苏对费威道:“我向来仰慕南唐文化,能有机会去南唐为官,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父亲何必为难?”

    如今朔方诸王在南唐的牵制下各自为政,和平共处,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若是他执意不去南唐,破坏了这种平衡,只怕朔方又将陷入激烈的混战。

    既然迟早是要走的,又何必在乎多呆那么一日两日的呢?

    费苏先是安抚了费威,然后又给了李复书一颗定心丸:“殿下放心,您何时启程回京都,我便与您一同离开。”

    李复书见费苏如此上道,十分高兴:“费世子如此深明大义,我就放心了。”

    “我还要去安抚其他几位王爷,费世子就由张俭先护送回京都,待我回了京都以后,再与费世子开怀畅饮,把酒叙话。”

    至此,由董重一手策划的费宽谋反案,以及由此引发的两国边境关系恶化、领土争端和李复书被劫持之事总算圆满解决,余下的朔方诸王只要稍加安抚就好。

第三十三章 君臣

    费威父子离开以后,李复书便开始安排后续之事。

    他先是嘱咐张俭:“费苏我就交给你了,路上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你回去以后替我转告柳弗愠,他先前平定朔方有功,我断不会容忍国家功臣为奸佞所陷害,我会将这次事情的始末奏明陛下,不会让他蒙冤。”

    张俭十分高兴地向李复书行礼:“末将替将军谢殿下!”

    李复书点了点头,又对狄国公道:“这次多亏了狄国公及时带兵赶来,我才能全身而退。待我回了京都,定会如实奏禀陛下,为你请功。”

    “俨州冶铁练兵是国之大事,不可耽误,既然此间事情已了,狄国公就尽快带兵回俨州吧。”

    狄国公忙道:“朔方蛮子凶狠残暴,老臣实在放心不下,余下的行程还是让老臣护送殿下吧!”

    李复书笑道:“只要说服了费威,余下的朔方诸王只要稍加安抚就好,哪里还会再有什么危险?”

    “若是狄国公带着几万兵马护送我,只怕他们又要不安了。”

    狄国公又道:“那让臣弟狄荣护送殿下,不然老臣不能放心。”

    不待李复书说话,赵学尔插话道:“还是让卫司马护送殿下吧。”

    “卫司马曾经在柳尚书帐下效力,讨伐朔方,征战多年,对朔方的地形地貌和风土人情都很是了解,有卫司马在,殿下此行定能顺利许多。”

    卫亦君冷不防地听到赵学尔提起他,心中打了一个激灵,李复书是太子,国之储君,哪个有志之士不想在他面前表现,获得他的认可?

    就是狄国公推荐狄荣护送李复书,心中也未必没有这个想法。

    卫亦君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的卫亦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对赵学尔的感激之情,又或许不止感激。

    或许还有许多许多的,除了感激之外的,他一直埋藏在心里,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他忽然想起了六年前,赵学尔也是这样把他推到了柳弗愠的面前,她总是在最恰当的时机,为他做最好的安排。

    在赵学尔的推动下,他一步一步地成为了承州司马,刺史之副,也算是位高权重了。

    这几年来,他看似是在为赵学尔所用,帮赵学尔实现她的主张,可是她有哪一次强迫过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呢?

    又有哪一次按照赵学尔的吩咐去做了以后,不是他在受益呢?

    李复书看了看卫亦君,略加思索,便同意了赵学尔的提议:“好,那就让卫司马随行。”

    “这次我能顺利脱险,赵女公子劳苦功高,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只要我能办到,都会尽量办到。”

    赵学尔笑道:“殿下实在是谬赞了,这次之所以能够有惊无险,全都仰赖殿下的万全之策。”

    “不过如果殿下一定要给我赏赐,我倒想请殿下赏一赏我的几个护卫。”

    “虽然替殿下跑腿是他们的荣幸,但我想殿下是不会吝啬赐他们‘忠勇可嘉’四个字的。”

    她当初让薛毅他们几个跟她走的时候,可是说了要让赵同都高看他们一眼的。

    虽说当时是骗他们的,但是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自然要为他们争取一下,毕竟失信于人总是不好的。

    李复书被赵学尔逗笑:“赵女公子嘴上说着谦辞,要东西的时候还真是毫不推辞啊。”

    他虽然察觉出了赵学尔的小心机,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赵学尔有点儿可爱。

    于是他大笔一挥,当真写了“忠勇可嘉”四个字给赵学尔。

    李复书安排好了后续之事,众人便各自回去收拾准备了,吴自远留了下来。

    吴自远一副欠打的模样,戏谑道:“若论资历,狄将军在军中的时间比卫司马更长;若论熟识程度,您在京都时就认识狄将军了,而与卫司马才认识不过七八天。”

    “此行朔方,凶险未知,您为何不让狄将军护送,却让卫司马随行?”

    吴自远知道,这几日李复书天天都约了赵学尔赏花、喝茶、下棋,总之能找到的借口都找了,目的就是为了招揽赵同。

    但赵学尔却始终无动于衷,对李复书许诺的加官进爵等等许多好处,都不放在眼里。

    李复书却没有因此放下赵同,反而觉得他是位性情淡薄、与世无争的大才,更加日思夜念地要把他搞到手。

    他在赵学尔身上无处下手,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卫亦君身上,想着卫亦君是赵同的佐官,总比常人要更了解赵同一些。

    吴自远见李复书一边对赵学尔本人不屑多看一眼,一边又对她爹垂涎欲滴,实在好笑,这才故意问李复书为何选择卫亦君,而不选狄荣。

    李复书不理会吴自远的打趣,一本正经地道:“你之前不是还夸过卫亦君是良才吗?既是良才,自然该为我所用!”

    吴自远在心里憋笑,没想到他当初为了缓和李复书和赵学尔之间的气氛,随意夸了卫亦君一句“良才”,竟然被李复书用作接近卫亦君的借口。

    第二日一早,众人在萦州城门口道别。

    张俭和费苏拜别了李复书和费威之后,便上马往京都的方向去了。

    紧跟着狄国公和狄荣也向李复书辞行,带兵回了俨州。

    赵学尔向李复书和费威告辞,李复书要多派几个人护送她回承州,被拒绝了。

    费威则特意为赵学尔备了份礼物,说是为之前的无礼赔罪。

    赵学尔与不为共乘一骑,仍带着四个护卫离开了萦州,却少了卫亦君。

    众人目送赵学尔离开。

    一直站在李复书身边的卫亦君看着赵学尔的背影,郑重地拜了一拜。

    送走了所有人之后,李复书与费威告辞,他带着吴自远、卫亦君和当初一起被虏到萦州的南唐大臣们前往下一个地点。

    朔方三王之一陶固的领地,梓州。

    李复书没有去找当初留在平州的使臣团,他们既没有阻止董重屯兵萦州,也没有想办法到萦州来找他。

    虽说这些使臣在董重的监视下,可能行动没有那么自由,可李复书的心中却始终对他们有了芥蒂。

    就这样,四支队伍同时向着四个方向,离开了萦州。

    几日后,李复书一干人行在一条山道上,山上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和盘曲的虬枝。

    翻过了这座山,他们就到梓州了。

    原本阳光高照,沙石滚烫,谁知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黄沙漫天,雾气笼罩,天色逐渐变得昏暗,显出几分风雨欲来的冷清。

    李复书看了看天色:“看样子是要下雨了,还有半日的路程就能到梓州城了,我们赶一赶,争取在天黑之前到城内避雨。”

    众人都称“是”。

    卫亦君却反对道:“殿下,此处地势险峻,土质松软,若是下大雨,极有可能会出现山体滑坡或者坍塌。”

    “我们还是原路返回,择一处空旷开阔之地歇宿才好。”

    李复书不以为然,哈哈笑道:“你看这山高大威武,这石头重逾千金,哪里这么容易说塌就塌,说滑坡就滑坡呢?”

    “若真是遇上能把山都下塌的大雨,那我们曝露于野外,岂不是更不安全?”

    “我看还是尽快进城,寻一处安稳之地遮风避雨才是。”

    李复书驱马就要继续往前走,卫亦君急忙跳下马,拼命地拉住李复书身下马匹的缰绳。

    他极力劝道:“殿下,臣曾于五年前亲眼见到山体坍塌,瞬息之间阻断了河流,填满了湖泊,数千人根本来不及跑,就被淹没在泥石之下。”

    “移山倒海之力也不过如此,人力根本无法抗衡,殿下千金之躯,绝不可冒险啊!”

    众人惊骇于卫亦君描述的悲惨景象,纷纷劝李复书原路返回。

    一行人往回走了好几里路,才在一处开阔之地找到了一座破庙。此时疾风骤雨呼啸而来,众人顾不得讲究,忙进了破庙避雨。

    一番休整之后,大家对卫亦君方才说起的山体坍塌之事十分好奇,纷纷问起他当时的景象是如何吓人,他又是如何应对,如何逃生之事。

    卫亦君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躬身向李复书请罪:“请殿下恕臣欺上之罪。”

    李复书道:“哦?你骗了我什么?”

    卫亦君道:“臣方才描述的山体坍塌的景象不是真的。”

    李复书道:“难道那些令人惊骇的故事,都是你编来骗我的?”

    卫亦君道:“那倒也不全是。”

    “五年前臣确实看见过山体滑坡,但是并没有阻断河流,也没有填满湖泊。虽然有人在那场事故中丧生,但是没有数千人之多。”

    “而且臣也并没有亲身经历那次事故,只不过是事后随柳尚书征伐朔方时,见到了山体滑坡之后的景象。”

    “但殿下千金之躯不可冒险却是真的啊,如果臣不那样说,以殿下之英勇,定不会听臣所谏,原路返回并且屈居于这破庙之中的。”

    李复书见卫亦君说谎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他不但不生卫亦君的气,反而觉得心中十分的温暖。

    但他见卫亦君如此一本正经地向他请罪,便想要逗一逗他。

    李复书故作生气地道:“既然你骗了我,那我该如何治你的罪呢?”

    卫亦君神情严肃地道:“只要殿下平安,殿下想怎么治我的罪,就怎么治我的罪。”

    李复书与卫亦君相识不过十几天,没想到卫亦君竟然就对他如此忠心,为了他的安危,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这样的臣子,他又怎么忍心为难呢?

    李复书收起顽笑之心,亲自扶起卫亦君,笑道:“你一片赤诚忠心,无论明日会不会出现山体滑坡,我都不会怪你。”

    卫亦君十分感激地道:“谢殿下不罪之恩。”

    李复书原本只不过是为了接近赵同才让卫亦君随行,经过了这样的小插曲,似乎瞬间拉近了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

    他忽然十分感谢赵学尔,把这样一位有着赤诚忠心的臣子举荐给了他。

第三十四章 两面派

    李复书想起让卫亦君随行的初衷,觉得现在时机正好,于是便拐弯抹角地打探起赵同的事情来。

    他道:“我见你在萦州之时,对赵女公子极为敬重......”

    卫亦君一听李复书提起赵学尔,瞬间紧张了起来。

    先别说他是赵学尔一手提拔起来的,单是她那忧国忧民的赤诚之心、非同寻常的智慧谋略和杀伐果断的做事风格便令他推崇不已。

    因此,他向来在赵学尔面前,是极为恭敬的。

    但他是赵同的佐官,对上司的家眷如此恭敬,在外人眼里难免会有趋炎附势之嫌。

    卫亦君自然不希望,他在李复书的心目中留下这样的印象。

    他慌忙解释道:“臣是刺史府中的护卫出身,幸得刺史不弃,臣才能以微末之身为国效力。”

    “刺史对臣有知遇之恩,尽管臣如今已经不是赵府的家奴,却从未敢忘记刺史对臣的恩遇,所以臣才会对赵女公子如此尊敬。”

    当年赵学尔虽然要求卫亦君以赵府护卫的身份入仕,但实际上,卫亦君一天也没有以护卫的身份在赵府呆过。

    尽管如此,赵学尔还是一步一步帮助他成为了承州司马。

    卫亦君心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赵学尔对他的恩情,无论赵学尔让他做什么,他都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些年来,赵学尔从来都是暗中让他替她办事,从来不允许他告诉别人他们的关系。

    所以他在李复书面前,只说他的恩人是赵同。

    李复书听了卫亦君的身世,非但没有看不起他,还十分欣赏他的坦诚。

    他称赞道:“英雄不论出身,卫司马不忘旧主,可见是有情有义之人。”

    卫亦君道:“殿下不觉得臣如此对待上官的家眷,是殷勤谄媚、小人之行径?”

    李复书摇了摇头:“卫司马坦言出身,可见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既然如此,又何来‘殷勤谄媚’之说?”

    “说起来赵同为国选贤,能不在乎出身,提携卫司马同朝为官,甘当人梯,实在是仁义之至。”

    卫亦君笑道:“他(她)确实非常值得人尊敬。”

    李复书试探道:“能让卫司马如此推崇,我实在好奇赵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如你跟我说说?”

    卫亦君犹豫道:“啊……这……”

    他本只是想用赵同给赵学尔打个掩护,不想李复书却对赵同这么感兴趣,可赵同......

    实在没什么好夸的。

    在卫亦君看来,赵同向来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大功,也没有什么大错。

    但他刚才对赵同一顿好夸,若是现在告诉李复书,赵同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庸才,这也太奇怪了吧?

    李复书见卫亦君一脸难色,问道:“怎么?不好说?”

    他以为卫亦君是因为身为赵同的下属,所以不好评价上司。

    卫亦君忙道:“啊,没有,没有!”

    未免被李复书发现他方才欺上,卫亦君想了想,不得不再次用赵学尔的形象来美化赵同。

    他道:“刺史爱民如子,赏罚分明。”

    李复书道:“哦?说给我听听?”

    卫亦君道:“他(她)曾于春耕时微服出巡,当时有一个小毛贼偷了随从的钱袋,他(她)虽然罚了那个小毛贼服役三个月,却也把随从的钱袋送给了那个小毛贼。”

    “由此可见,他(她)心地善良,爱民如子。”

    李复书没有跟着夸赞赵同,而是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那个随从的钱袋子里有多少钱?”

    卫亦君道:“三钱碎银子。”

    李复书道:“按律法偷盗他人三百钱以上,五百钱以下,徒两年。赵同只让那毛贼服役三个月,又怎么能说是赏罚分明呢?”

    卫亦君摇了摇头:“那个小毛贼枯瘦如柴,春寒料峭却仅着单衣,必是饥寒交迫,所以为盗。”

    “他(她)说刺史是一方父母官,在他(她)的治理下,百姓却衣食无着,以至于不顾礼义廉耻行偷盗之事。”

    “这都是他(她)的过错,所以他(她)不追究那个小毛贼的罪责。”

    “但若是对偷盗的行为不加以惩戒,届时人人都要学那个小毛贼不劳而获,便会乱了社会秩序。”

    “所以他(她)以役代刑,对那个小毛贼略施薄惩。”

    “如此说来,又怎么不是赏罚分明呢?”

    李复书很是认真地思考了卫亦君的话,觉得赵同虽然没有按照律法处置那个小毛贼,但他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实在比任何的律法更能济世渡人。

    他忍不住称赞道:“虽然不合礼法,但盖之如天,容之若地。如此爱护、宽待百姓,是不是赏罚分明且不说,至少当得起爱民如子了。”

    李复书由此更加确定,赵同就是他要找的治世大才。

    却不知他对赵同所有的认知,其实只是一个乌龙。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赵学尔早就回到了承州,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自从她上次从萦州回来,虽然仍是免不了被赵同责问,但当赵同得知李复书已经顺利离开了萦州,并且对他很是赏识的时候,便不再说什么了。

    当然,赵学尔没有告诉赵同,李复书想招揽他想疯了。

    她只是告诉赵同,李复书对他这些年身为承州刺史做出的政绩很是满意,并且多次口头夸奖了他。

    光是这几话便让赵同笑得牙不见眼了,所以李复书那些把赵同夸上了天的话,赵学尔不敢多泄露一句。

    至于那几个护卫,他们把李复书亲赐的“忠勇可嘉”四个字一摆出来,赵同便不敢再多说他们一句了。

    难道他敢责备他们,说他们不该去救太子?

    赵学尔回去之前,赵同还赌咒发誓地说这次一定要好好儿管教赵学尔,再也不会放纵她了。

    还有那几个跟着赵学尔一起跑了的护卫,也断断不会放过。

    谁知经过赵学尔一糊弄,又是干打雷不下雨,轻飘飘地放过了。

    那些等着看赵学尔倒霉的人又一次失望了。

    赵学尔在赵府中的威望又蹭蹭蹭涨了数层楼。

    这一日,赵学玉照例上午下课以后,到求安居来找赵学尔检查前一天的课业。

    赵学玉的课业完成得很好,赵学尔表扬了他几句,赵学玉很是高兴。

    赵学玉要陪沈方人一起用午饭,他邀赵学尔一道去宜华苑用饭。

    赵学尔想着今年的雨水不是很充足,西郊的田文乡易旱,等会儿还要那边看看情况,便不去宜华苑用饭了。

    她嘱咐赵学玉:“今天晚上我可能赶不回来陪哥哥吃生辰宴了,我现在就把生辰礼给他送过去,晚上你要记得去给哥哥贺生辰哦。”

    赵府小主子们的生日虽然不会大办,但每年都会在寿星的院子里摆上几桌,同辈份的人在一处玩闹一番,再有下人们磕头恭贺,也算庆祝了。

    谁知赵学玉却为难地道:“可是……可是今天母亲好像没有给哥哥准备生辰宴啊?”

    赵学尔疑惑道:“没有生辰宴?以往不是每年哥哥生辰的时候,都会在沉思院置几桌酒席庆祝的吗?”

    赵学玉道:“可是母亲说小辈们本来就不兴正经过寿,公中也就没有留出置办生辰宴的银子。”

    “以往她给小辈们拨银子置办酒席本就不合规矩,从今年起,府中的一应花销都要按规程来,这些不在预算里的消费,一律不能从公中走。”

    “谁要是想热热闹闹地过生辰,就自己掏钱去置办酒席,反正各人的月例银子她是管不着的。”

    一听“月例银子”这四个字,赵学尔就知道沈方人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当初为了那件事,她们母女俩还闹了许久。

    她以为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沈方人的气也该消了,没想到她却憋着劲儿,要在赵学时生辰的时候找补回来。

    本来按着习俗,小辈们未免折寿,通常是不办寿宴的。

    但既然以往都有在各自院子里摆生辰宴的惯例,再加上赵学时是庶出,若是这次不给他摆上几桌,未免会让他脸上难看。

    但赵学尔不想再因为这样的件事与沈方人争吵,便没去找沈方人说理,只让不为装了一百两银子,给赵学时做生辰礼。

    她临出门时,又嘱咐赵学玉道:“虽然让你搬回来住,但是你要记得,修身养性需无好无恶,无悲无喜,无忧无惧,遇事才能公平公正,端正本心。”

    “些许小事顺着母亲,就当逗她开心了,大事你要自己拿主意才行。

    上次因着柳弗思和如鱼的劝说,她忆及幼时沈方人对她的辛勤抚育,又不忍心赵学玉在中间为难,这才做了让步,让赵学玉搬回来住。

    但沈方人因着当初赵同斥责她插手赵学时花用月例银子,如今便要在赵学时生辰的时候让他难堪,这以眼还眼的性子,实在不好。

    赵学尔担忧赵学玉会学沈方人的行事做派,所以特意嘱咐他行事要有自己的主见,不可全依着沈方人。

    赵学尔带着不为到了赵学时的沉思院,再拐过一个拐角,就是沉思院的门口了。

    正当她们要走过去的时候,却隐隐约约听见拐角另一头传来抱怨的声音:“今日是你生辰,本该摆上几桌庆祝庆祝。”

    “夫人竟然提都不提此事,这不是诚心让府里的丫鬟小厮们看我们的笑话吗?”

    说话的人是孙媚,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赵学时也在旁边。

    赵学尔向来尊重人,此时赵学时正在受训,她不好走过去给他难看,便和不为等在拐角,没有过去。

    尽管在赵学尔的认知中,孙媚是没有资格教训赵学时的,但孙媚是赵学时的生母,赵学尔若当着赵学时的面训斥孙媚,恐怕赵学时心中也不会痛快。

    赵学尔与不为等在拐角,只听得孙媚继续道:“你啊,以后在你父亲面前多表现表现,这样你父亲才能疼你爱你,将来才能多给你分些家产。”

    “你看看学尔那个丫头片子,一个女孩子,成天去府衙找那些官员和幕僚们说话,一点儿不知道避嫌。”

    “偏你父亲还纵容她,弄得她在府里趾高气昂的,真是越来越不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了。”

    赵学尔只听见孙媚在那边噼里啪啦地抱怨了一通,却没有听见赵学时说话。

    她今日还有事情,想着孙媚还不知道要抱怨多久,若是继续站在这儿听这些无聊的墙角,实在是浪费时间。

    赵学尔这样想着,便带着不为大方地走了出去。

    没想到她一句话没说,就把孙媚吓了个花容失色。

    而赵学时则满脸通红,不敢正眼看赵学尔。

    尴尬并没有持续很久,孙媚干笑了两声,便迅速变脸,热情无比的对赵学尔道:“哎哟,女公子怎么到沉思院来了?”

    “如今天热得很,您有什么事让丫鬟们传话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她拿出手帕,走到赵学尔身边,替赵学尔扇风,很是体贴。完全没有在背地里说人坏话,被人抓包的窘态。

    那副关心的模样,仿佛刚才在背地里骂赵学尔“丫头片子”的是另外一个人。

    赵学尔怔怔地看着孙媚,心中很是感叹她变脸的速度,她是怎么能在一个十分厌恶的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情真意切的呢?

    赵学尔没工夫陪孙媚演戏,直接略过她,对赵学时道:“今日是哥哥的生辰,我来给哥哥送生辰礼。”

    她从不为手里接过装着生辰礼的小匣子,递给赵学时。

    赵学时得知赵学尔是来给他送生辰礼的,想起孙媚方才还和他在背地里说赵学尔的坏话,心中便觉得十分别扭。

    他很是拘谨地从赵学尔手中接过生辰礼,讷讷地道:“谢谢。”

    赵学尔继续道:“母亲说哥哥晚上可以在院子里摆上几桌乐一乐,花销算公中的。”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晚上可能赶不回来陪哥哥吃生辰宴了,祝哥哥生辰快乐。”

    孙媚刚才因为生辰宴的事情怨怪沈方人,赵学时当时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还是有些埋怨。

    此时赵学尔告诉他,沈方人已经给他准备了生辰宴,赵学时顿时为自己方才的小心思感到十分羞愧。

    孙媚却很是高兴,喜笑颜开的对赵学尔道:“多谢夫人和女公子还想着大公子的生辰,晚上有空的话一定要过来吃酒哦!”

    赵学尔没理会孙媚,直接带着不为往回走,她只走了几步路,心中犹豫了几回,还是停了下来。

    她转身对赵学时道:“我记得哥哥小时候很聪明,夫子教了书,哥哥总是有许多自己的想法,问得夫子也答不上来。”

    她瞟了一眼孙媚:“哥哥还是应该多将心思放在仕途前程上,而不是在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

    赵学尔说完了她想说的话,不理会赵学时母子如何反应,便转身走了。

    她与赵学时只相差两个月,一个是正室夫人所生,一个是偏房小妾所出。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像如今这样冷淡、疏离,才是他们该有的相处方式,赵学时越没有出息,她就应该越开心。

    可是在赵学尔的记忆中,她总是记得有两个小小的少年,他们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长大。

    无论他们的娘亲怎么说对方的坏话,他们总是那么亲近,那么无忧无虑。

第三十五章 母女和好

    赵学尔走到岔路口,一条通向求安居,一条通向宜华苑。

    她停在路口踟蹰不前,徘徊了许久以后,嘱咐不为:“去把那套嵌了红宝石的金头面取来,直接送去宜华苑。”

    不为回去取首饰,赵学尔便一个人去了宜华苑。

    刚走到宜华苑门口,就听见了里面其乐融融的欢笑声。

    赵学尔没有进去,就这样站在门外感受里面的欢乐,想起小的时候她也常常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笑着或者哭着。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母亲再也没有那份亲密了呢?

    赵学尔正望着宜华苑出神,这时赵采芝从里面出来,她见赵学尔站在门外,惊讶道:“女公子站在这里作什么,怎么不进屋?”

    赵学尔回过神来:“哦,我刚到,正要进去。”

    她抬脚往院子里走,赵采芝忙跟上去伺候。

    赵学尔道:“你刚刚不是有事吗?不用管我,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赵采芝还是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为赵学尔掀起门帘:“小公子突然说起想吃野菜,我正要去让厨房做来。”

    “女公子吃了没有,要不要加双碗筷?”

    方才赵学时已经与她们说过,他邀了赵学尔过来吃饭,但赵学尔去给赵学时送生辰礼了,并且待会儿要出门,所以不过来用午饭。

    沈方人听得赵学尔有时间去给赵学时送礼,却没时间来与她吃饭,心中甚是不痛快。

    自从上次沈方人和赵学尔在饭桌上翻脸以后,尽管后来赵学尔让赵学玉搬回了赵府住,但这段时日以来,母女俩却鲜少在一处用饭。

    这会儿早已经过了开饭的时间,赵学尔要是想来宜华苑吃饭,应该早就到了。

    赵学尔这个点过来,赵采芝虽然嘴上问着赵学尔要不要在这里用饭,实际上她心里却觉得赵学尔不会在这里吃饭。

    谁知却听见赵学尔道:“好,那就加一副碗筷吧。”

    赵采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而后急急忙忙亲自去给赵学尔拿碗筷。

    赵学尔进了偏厅,沈方人和赵学玉正在用饭,原本说说笑笑的两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方人见了赵学尔,很是平淡。

    赵学玉见了赵学尔却很是高兴,热情地招呼道:“姐姐快来到这里来坐,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们还没吃完呢。”

    赵学尔也不在乎沈方人的冷淡,径直坐到了她旁边的位子上。

    她见沈方人与赵学玉有些拘谨,便故意挑起话头:“你们刚才说什么这么高兴?”

    沈方人没有接赵学尔的话,赵学玉倒很是配合地活跃起气氛来。

    他欢快地道:“我们在说野菜,我昨天在酒楼吃了一个凉拌野菜,很是爽口。”

    “便让厨房也做一道来,让母亲尝尝,母亲却说野菜剌嗓子,不肯吃。”

    “所以我就与母亲打赌,让厨房按我说的方法做一道凉拌野菜出来,若是做出来确实好吃,母亲就要亲手给我做一件新衣裳。”

    “若是做出来不好吃,我就送母亲一副媛芳斋的首饰赔罪。”

    赵学玉给赵学尔解释了一遍方才的事情,又故意打趣沈方人:“母亲,等会儿您可别为了省一件衣裳,就故意说野菜不好吃啊。”

    沈方人被赵学玉逗笑,佯嗔道:“什么好东西没给你,我还至于昧你一件衣裳?”

    “以前家里穷的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野菜,不仅剌嗓子,还不好克化,我是再不愿意吃这种东西了。”

    “也不知你怎么想的,家里什么精细东西没有,非要吃这些粗食。”

    赵学玉道:“那可不一定,这可是您亲手做的衣裳,要是您懒得动手,故意耍赖怎么办?”

    “不行,我要找个裁判才行。这样吧,就让姐姐当裁判。”

    “等会儿菜来了,要是姐姐也说不好吃,那就是我输了,我送您和姐姐一人一件媛芳斋的首饰赔罪。”

    “要是姐姐也说好吃,那就是您输了,您必须给我和姐姐一人做一件新衣裳才行,怎么样?”

    沈方人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赵学玉知道靠沈方人活跃气氛是不可能的了,于是便期待地看着赵学尔,希望她能配合他的表演。

    谁知赵学尔也不说话,只坐在那儿看着他笑。

    赵学玉急道:“姐姐,我这个提议对你可是百利而无一害,愿不愿意做裁判,你倒是说句话啊。干嘛老是盯着我笑?怪渗人的。”

    没等赵学尔话说,不为捧着一只精致的木匣子走了进来:“女公子,拿来了!”

    赵学尔道:“打开。”

    不为打开了木匣子,里面是一套嵌红宝石的金头面,笄、簪、钗等共十二件满满当当地摆在匣子里,很是养眼。

    赵学玉的眼睛都看直了。

    赵学尔把首饰递给沈方人:“母亲,这是送给您的。”

    沈方人很是诧异:“无缘无故的,送我这么些首饰做什么?”

    赵学尔道:“母亲持家辛劳,我不但不体谅母亲辛苦,还时常惹母亲生气,是女儿不孝。”

    “这套媛芳斋的首饰,是我向母亲赔罪的。”

    “我知道,这些东西不足以让母亲原谅我的过错,但是只要母亲看到它们的时候,能够有一点点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学尔说出这样的话,沈方人和赵学玉都惊呆了。

    只因赵学尔向来对谁都是平平淡淡,动辄用大道理训斥人,那冷冷清清的语气,仿佛说话多个升降调都费劲。

    今天居然主动向沈方人道歉?

    还这么煽情?

    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方人以为赵学尔出了什么事,顾不得与她置气,担心地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学玉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姐姐,是不是承州出大事了?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

    赵学尔奇怪:“我有什么不对劲?只不过是跟母亲道个歉,作什么这么问?”

    赵学玉道:“这就是很大的不对劲啊,你向来都是用圣人说的大道理训斥人,什么时候给别人道过歉?还这么煽情?这也太不像你了。”

    ”姐姐,你就实话实说吧,是不是承州出了什么大事?还是爹的官位要丢了?”

    “虽然你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也一定解决不了,可是你这个样子,我们很担心啊!”

    沈方人也跟着点头,全然忘了她刚才还因为生赵学尔的气,而故意冷淡她。

    赵学尔好笑:“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别瞎想。”

    “就是我之前惹母亲生气,却还一直不知悔改,现在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所以特意来向母亲道歉,希望母亲能够原谅我。”

    沈方人又不是与赵学尔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生气赵学尔不体谅她的苦心。

    如今赵学尔如此真诚,并且正式地向她道歉,她哪里还会再生赵学尔的气呢?

    沈方人道:“我哪里会当真生你的气,何必用这些首饰来贿赂我?”

    她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细细地抚摸着这些首饰,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赵学玉却在一旁大叫:“姐姐,你一出手就是一套媛芳斋的宝石头面,这叫我以后再拿什么讨好母亲啊!”

    屋里的人都被赵学玉这搞怪的模样逗乐,每个人的眼底都洋溢着笑意,其乐也融融。

    野菜很快就上来了,沈方人尝了两口,感叹道:“你说这人呐,真是奇怪。”

    “以前天天吃野菜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世上最难吃的东西。成天想着如果家里富裕了,就天天**细食儿,再也不吃野菜了。”

    “如今家里条件好了,天天吃着山珍海味,却觉得这野菜竟比山珍海味还要好吃,这可往哪儿说理去?”

    众人被沈方人逗笑。

    赵学玉趁机道:“那母亲是承认这道凉拌野菜好吃了?那您就要给我和姐姐一人做一件新衣裳了,可不许赖账。”

    沈方人笑道:“做做做,别说一件衣裳,就是十件衣裳也少不了你的。”

    赵学玉欢呼着向沈方人道谢。

    午饭过后,赵学玉去读书了,赵学尔留下来陪沈方人喝茶说话。

    在沈方人的记忆中,赵学尔肯就这样陪着她,什么事儿也不干,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她今天着实高兴,脸上的笑容就从来没断过。

    赵学尔就这样坐在沈方人身旁,听她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闲话。

    直到沈方人说话说得口渴,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暇。

    赵学尔道:“我今天去给哥哥送生辰礼,在沉思院遇见了孙小娘。”

    沈方人撇了撇嘴:“见到她有什么稀奇?”

    赵学尔摇了摇头:“我今天撞见她在训斥哥哥,突然想起了哥哥小时候的样子,聪明,活泼,现在却......”

    死气沉沉。

    虽然赵学时整天斗鸡走马,从来没消停过,可赵学尔却觉得他像是一个暮气沉沉的老头子。

    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仿佛已经过完了一生。

    沈方人一听这话,心中很是得意,高兴地道:“他一个小娘养的,能有什么出息,怎么能跟你和学玉比?”

    赵学尔怔怔地看着沈方人,若是之前她说这样的话,赵学尔肯定要和她生气。

    但是今天,赵学尔却觉得或许沈方人说的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赵学尔转过头望着窗外,轻声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家境贫寒,父亲奔波在外,一直都是您在照顾我、陪伴我、教导我。”

    “所以我心中感激您、依赖您、信任您。您那么爱我,我想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您的恩情,我一辈子都欠您的。”

    沈方人慈爱地看着赵学尔,温声道:“谁要你报答我?难道我生你、养你的时候,便想着让你报答我吗?”

    当然不是。

    沈方人婚后,生活遭遇巨变,从官家女公子变成了贫家妇人。

    不但生活艰难,丈夫偏爱小妾,成日与她争吵。

    有时候她会觉得,活着特别没有意思。

    连沈方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她甚至都想过放弃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她的女儿。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伟大的人,却做了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告诉她为什么,就连书中也没有答案。

    赵学尔摇了摇头:“可我不光想要您的爱,我也想要父亲的爱,但您与父亲......父亲那时候十分疼爱哥哥,却鲜少理会我。”

    “我常常会想,为什么您不能像孙小娘那样温柔小意,讨好父亲,这样我就可以像哥哥那样,经常有父亲的陪伴。”

    “可是今天,我看见孙小娘在我跟前献殷勤的时候,却不那么想了。”

    “甚至十分惶恐,如果您真的变成孙小娘那样的人,那么您教出来的女儿,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赵学尔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变成了孙媚那样,或者赵学时那样,她该怎么办。

    她转头看着沈方人:“我想,我应该要感谢母亲。”

    沈方人此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赵学尔所说的那些事情,虽然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可是那段艰辛而绝望的岁月,却始终令她心有余悸。

    那些伤痛和艰辛,都深深地埋藏在内心的某一个角落,让她难以忘怀。

    虽然尘封多年,但只要一想起,依旧能刺痛她的心。

    沈方人不愿意赵学尔见到她狼狈的模样,忙用手帕擦了擦脸:“谢什么?”

    赵学尔道:“谢母亲的清高。”

    “谢母亲无论什么时刻,无论多么困难,始终没有丢掉清高的品格,而且还把它传给了我。”

    赵学尔依稀能够记得,在她八岁之前,沈方人不但要照料她,还要日夜做工,补贴家用。

    如果只是生活的贫穷,或许并不会让她整日忧愁苦闷,郁郁寡欢。

    或许真正让沈方人伤心难过,以至于歇斯底里,完全放弃官家女公子姿态的,是情感上的无以寄托。

    自从八岁以后,赵学尔也过上了官家女公子的生活,与平民生活确实是天差地别。

    她很难想象,沈方人这样一个柔弱的,连小妾都能拿捏她情绪的人,是怎么在生活经历巨变之后,还能有那份承担生活重任的勇气的担当。

    沈方人摇了摇头,笑道:“我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尚,清高是读书人的品格,我哪里有这些?”

    “但是从小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教导我,人一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要有骨气,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我明知赵家家道中落,却仍然遵守婚约,嫁进了赵家。”

    “也是为什么后来家里生计艰难,我却从来没有向你外祖家伸手要过一分钱的道理。”

    “是我运道不好,没有遇到良人,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却对不起自己,连累你也跟着我受苦。”

    “好在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我只愿你们姐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学尔依偎到沈方人身旁:“我没有受苦。”

    “相反,小时候的遭遇让我从母亲身上学到许多难能可贵的品质,它们都是无价之宝,买都买不到。”

    沈方人摸了摸赵学尔的头发:“你能这样想就好,困难都是会过去的,你看我们现在不就过得很好吗?”

    “你要是能早日成亲就更好了,只可惜我看上的那些青年才俊,你一个都看不上。”

    “你倒是跟我说说,究竟要什么样的人你才肯成亲,你已经是二十四岁的人了,再不成亲以后可真就嫁不出去了。”

    自从上次争吵以后,沈方人已经很久没有催赵学尔成亲了,如今两个人刚和好,沈方人又开始催婚。

    赵学尔一听就头大,赶忙转移话题:“母亲,今天是哥哥生辰,晚上置几桌宴席让他在沉思院庆贺庆贺吧?”

    “要是公中没有这笔预算,那就从我的月例银子里边扣,这样给外人知道,也能赞母亲大度。”

    沈方人今日高兴,也就不计较这些小事了:“我都忘了今天是他生辰了,既然你说起来了,就让他在院子里摆上几桌。”

    “哪里用得着你来出这笔银子,别把你娘说得这么小气。”

    由于对赵学玉的教育理念不同而引发的母女矛盾总算圆满解决,藏在赵学尔心中多年的心结也就此烟消云散。

第三十六章 我哥看不上你

    自从沈方人与赵学尔和好以后,沈方人便又开始给赵学尔相看结婚对象。

    她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放着两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承州及周边州府适龄未婚公子的身世背景。

    她一边细细地一张一张地翻看,一边自言自语地道:“这位邹公子不错,世代为官,祖上还出过宰相,虽然不比从前,却也与我们家家世相当。”

    “这位曹公子也不错,年纪轻轻就升了中郎将,前途无量。”

    赵采芝在一旁无奈地道:“夫人,您都相看了三十几个了,女公子一个也看不上。”

    “我看啊,女公子现在根本无心婚事,您看再多的人也没用。”

    沈方人道:“不相看相看怎么行,学尔都二十四了还没嫁人,再不嫁人都成老闺女了。呐,这两张送去求安居。”

    赵采芝皱着脸,双手合十:“夫人,您就饶了我吧,我每次拿着这些去求安居,女公子看我那眼神,我都害怕。”

    沈方人道:“不你去,难道我去?去去去,快去!别耽误了我闺女选乘龙快婿!”

    她自己也害怕她家闺女呀,可不就得让贴身侍女去当炮灰吗?

    赵学尔正在求安居写大字,如鱼在一旁研墨。

    不为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两张纸:“女公子,夫人又选了两位青年才俊,采芝姐姐送来的。”

    赵学尔头也不抬地道:“她人呢?”

    不为道:“她把东西给我就走了,留都留不住。”

    如鱼笑道:“咱们这求安居是有多吓人,采芝姐姐竟然连门都不敢进。”

    赵学尔知道,如鱼是在打趣她吓得赵采芝不敢进求安居。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她每天被沈方人催婚,实在烦躁得很,她不能对着亲娘发脾气,难道还不能为难为难侍女?

    赵学尔看都没看这两张纸一眼,就道:“嗯,拿去给弗思。”

    柳弗思的动作很快,没两日就把这两位青年才俊的祖宗十八代脾气秉性阴私往事调查得清清楚楚。

    这一日赵学尔踏露而行,去宜华苑给沈方人请安:“母亲昨夜睡得可好?”

    沈方人见到赵学尔,十分高兴:“都好,都好!”

    她一边招呼着赵学尔坐过去,一边让赵采芝摆饭。

    自从母女俩和好以后,赵学尔便常常陪着沈方人用饭。

    赵学玉见沈方人有人陪,反而来宜华苑的次数少了,倒常常去府衙向官员和幕僚们请教学问。

    沈方人拉着赵学尔坐到她的身边,热切地问道:“我前两日挑选了两位青年才俊。”

    “他们的身世背景我已经让采芝送去了求安居,你觉得怎么样?对哪个有意?”

    赵学尔道:“邹喻家世还行,但他本人却没什么作为,这么大年纪了,还靠家族供养,不行不行。”

    “曹严华混得还不错,但他家里已经有三个小妾了,太风流,也不行。”

    “所以这两个人,我一个也没看上。”

    沈方人急道:“怎么能一个都没看上?”

    “邹公子虽然现在还没有官职,但有家族的庇荫,以后肯定差不了。”

    “曹公子年轻有为,虽然家里小妾多了点,但大户人家的公子,哪个家里没有小妾?”

    赵学尔戏谑道:“当年我们家家道中落,您就说跟着父亲吃了一辈子的苦;父亲只有一个小妾,您就整天发脾气生闷气。”

    “您自己要求这么高,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标准这么低了?”

    沈方人给赵学尔噎地无语,问道:“你从哪儿打听的这些?”

    赵学尔道:“是弗思打听的。”

    沈方人道:“你与柳府走的这么近,该不是喜欢柳尚书吧?”

    “若是以前还好说,两家门第相差不大,如今人家刚升了尚书,咱们就上门说亲,倒不大妥当。”

    李复书脱困以后,便把董重的种种恶行都上报给了皇帝。

    皇帝得知董重竟然敢谋害李复书,虽然他人已经死了,但他的那些个亲信幕僚的却是个个儿遭了殃。

    而柳弗愠自然也洗掉了冤屈,不但出了狱,还接管了兵部,正式荣升为八位宰臣之一。

    他写了信来让柳弗思搬去与他一起住,柳弗思却说京都路远懒得动,要留在承州自个儿住。

    实际上她是不喜应付那些为了巴结柳弗愠,而把她当工具人的贵妇人们。

    柳弗愠为此,还特特给赵学尔写了信,让她劝劝柳弗思。

    沈方人最近一直在操心赵学尔的婚事,只要赵学尔与谁稍微多接触一点,她便想赵学尔是不是对这个人有意。

    沈方人本来就这么随便一说,谁知赵学尔竟然突然两眼发亮。

    她十分激动地道:“母亲,我忽然发现,您还是很有眼光的。”

    本来她还真是发愁要嫁给谁呢,谁知这近在眼前的人,倒叫她忽略了。

    赵学尔向来雷厉风行,既然觉得柳弗愠适合与她成亲,便马上让不为去备车去柳府。

    赵学尔说着话就往外走。

    沈方人道:“你干嘛去啊?吃了早饭再出门也不迟啊。”

    赵学尔头也不回地道:“给您找乘龙快婿去,晚了怕没啦!”

    柳弗愠本来就是承州未婚男性之中最热门的人选之一,如今升了尚书,柳家的门槛更是都快被提亲的人给踏破了。

    她若真是去得晚了,说不定就被人给截走了。

    赵学尔到了柳府,也不绕弯子,直接与柳弗思道:“你写信帮我问问你哥,我给你做嫂子怎么样?”

    “母亲天天逼我成亲,柳尚书这么好的人选,我居然现在才想到,好在现下还不晚。”

    “以后我嫁给了你哥,你们兄妹上阵杀敌,我就给你们做军师;你们立于朝堂,我就给你们做幕僚。”

    “只要我们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定能保承州、保西境、甚至整个南唐安宁无忧,四方无虞!”

    赵学尔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柳弗思扭曲的表情。

    面对赵学尔期待的眼神,柳弗思支支吾吾地道:“虽然你描述地未来家庭生活很美好,我也很喜欢。”

    “我是千般愿意万般愿意你做我嫂子的,可惜......可惜我哥哥他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而且已经准备去提亲了。”

    赵学尔如中雷击,面色十分不愉:“是谁?”

    是谁抢了她看上的人?

    柳弗思道:“钱乐乐。”

    赵学尔顿时柳眉倒竖:“就是那个整天叽叽喳喳,像个白痴的钱乐乐?她有什么好?”

    好不容易选了个这么好的大白菜,居然被猪拱了。

    柳弗思老老实实地道:“哥哥说她天真率直,简单有趣。还说他已经有个厉害的母亲,又有个厉害的妹妹,不想再找个厉害的老婆了。”

    所以......所以是柳弗愠看不上她?

    赵学尔心中十分不痛快,想要发表反对意见,骂骂这个钱乐乐,又自觉有失风度,只好不情不愿地道:“倒也活泼可爱。”

    柳弗思见赵学尔愁眉苦脸,取笑她:“你这么厉害,竟然搞不定赵夫人。”

    赵学尔叹气:“哪里是搞不定她,只不过是不忍惹她伤心罢了。”

    她要是想让沈方人不插手她的婚事,有一千种方法可以办到,只不过无论哪种方法,都必须要剥夺沈方人对她的主婚权。

    沈方人这么要面子的人,如果赵学尔真的这么做了,那她还不得伤心死。

    虽然赵学尔从来没有说过她为什么那么害怕嫁人,但柳弗思与她相识多年,自是知道她的心思。

    柳弗思的母亲卫国夫人,是武将世家出身,爱武功不爱女工,性情直爽不拘,不然也不会跟随丈夫上战场,甚至最后死在战场上。

    柳弗思从小受母亲的影响,也是最爱舞刀弄剑,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养成了一副热爱自由,不喜束缚的性子。

    她自己便是受不了后宅内院的诸多束缚,所以二十四了还未嫁人。

    只不过柳举直夫妇早逝,再加上柳弗愠自己都还未成亲,自然也就没有人管束着她成亲了。

    柳弗思心想,其实她要想嫁人,一点也不难,只要找到像父亲那样可以包容母亲的人,就可以嫁啦!

    但赵学尔与她不同。

    赵学尔之所以不成亲,是因为她瞧不上后宅内院这方小世界。

    她的心,在那浩瀚的天空上,和这万里疆土之中。

    说得好听点,那叫理想;说得难听点,那叫野心。

    纵然南唐经历了三十年的太后执政,对女性的束缚已经不想以前那么严格了,可是哪个男人又能容得下她这样的野心?

    未免赵学尔孤独一生,柳弗思劝道:“其实,你若是在承州选户人家嫁了,也是可以的。”

    “毕竟有赵刺史的庇佑,你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还有人敢欺负你?”

    赵学尔道:“我知道,离开了承州,离开了父亲的庇护下,我什么都不是。”

    “可是父亲又能让我依靠多久呢?况且许多时候,父亲也不一定靠得住。”

    可不是吗?

    虽然赵同谨慎有余,决断不足,可一旦她与赵同政见不同,赵同便会固执己见,决计不会依她行事。

    从赵同两次把她禁足,就能看出来了。

    尽管他最后也没能把赵学尔关住。

    也正是这两次禁足的经历,让赵学尔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谁也靠不住,只有自己才能成为自己永远的靠山。

    所以为了实现理想,她必须要有自己的权势,在她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事情不受人拘束之前,她是不会嫁人的。

    好友的志向难以实现,柳弗思心中也跟着难受:“可惜女人不能当官,不然你也不用这样为难。”

    赵学尔却道:“谁说女人不能当官?南唐立国之初,不仅外朝有六官九卿,后宫之中也设有相应的女官官职。”

    “才名在外的女子,被推荐入宫担任女官,由皇后统御,掌管后宫掖廷事务和朝廷命妇,因此又称为内官。”

    “女官的职秩与外官相同,品级高的女官甚至可以讨论朝政,向陛下谏言献策。”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啦,后来皇后的权利越来越小,女官们的权利也越来越小。”

    “慢慢地,宫中不再甄选才女充任女官,而是从宫女里边选拔女官,女官就这样沦为了陛下的侍婢。

    “即使后来还有才女被推荐入宫,却也只能做皇上的嫔妃,或者奴婢。”

    柳弗思惊道:“那我为什么没有被召进宫去伺候陛下?”

    她这个镇军大将可是正正经经的官职咧,若是进了宫,啧啧,品位应该不低吧?

    咳咳,瞎想什么?她又不想伺候皇帝那个老头儿。

    但她确实好奇啊,为什么她没有被召进宫去做女官呢?

    赵学尔好笑:“谁敢要一个动不动就砍人脑袋的屠夫做侍婢?不要命了么?”

    柳弗思哈哈大笑:“这么说来,能止小儿夜啼的凶名倒还救了我?看来这坏名声倒也不是全然无用嘛。”

    “可惜啊,你的武学天分太差了,不然有我这样的名师教导,待你学业有成,不说一定能弄个女将军当当。”

    “至少想要得个凶名还是很容易的,这样你就再也不必担心才名外露,被皇上召进宫去做侍婢啦。”

    赵学尔被柳弗思逗笑,摇了摇头:“我只可惜太后驾崩得太早了,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时代,竟然早早地就结束了,都等不及我......”

    柳弗思忙扯她一下:“嘘,噤声!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太后代理朝政三十年,虽然皇帝从来没有公开指责过她。

    但太后一死,朝中立马大换血,许多太后执政之时重用的大臣都遭到了打压,甚至诛杀。

    由此可见,皇帝心中对太后执政是极为不满的。

    赵学尔不在意地笑了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属于她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柳弗思见赵学尔这般失落,安慰她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女子也能在朝为官的国家,那可是真正的在朝为官。”

    “听我父亲说,西边有个大月国,距离南唐万里之遥。二十多年前,他们的国君曾经派了一个使臣团出使东方诸国。”

    “这个使臣团在西利听说了南唐的威名,便请求与西利使臣一同朝见南唐国君,当时还是我父亲护送他们到京都朝见太后和陛下的呢。”

    “这个使臣团中不仅有男使臣,还有许多女使臣,这些女使臣不像我这个镇军大将军,只是个虚衔,她们是有实权的。”

    “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参与制定大月国的任何决策,处理大月国的任何政务,事无巨细,无所避讳。”

    “而且大月国的女子不但可以做官,还可以做皇帝,这样的国家,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但大月国离南唐实在太远了,骑马都得三四个月才能到,所以从那以后,南唐和大月国就再也没有来往了。”

    “你若真是一心想做官,不如找一个大吉的日子,咱们俩私奔到大月国,让你好好过过当官的瘾,如何?”

    赵学尔没有说话,但那冷清的脸上,却难得生出了向往的神情。

第三十七章 愿所有人的理想都能实现

    赵学尔向柳弗愠求亲失败,自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她不耐烦再应付沈方人的花式催婚,直接搬去了西郊的别院去住,这才耳根清净了。

    六月下旬是种植晚稻的时节,赵学尔带着如鱼和不为出去视察民情。

    今年有些天干,田文乡地势复杂,这个时节最容易干旱,赵学尔一直有些放心不下。

    炎炎夏日,即使是上午也十分闷热,赵学尔到了田文乡以后,很是难受。

    只是让她难受的并不是这炎炎烈日,和汗流浃背的衣衫,而是眼前空旷的农田,和百姓们推着水车的蹒跚步伐。

    如鱼道:“本来应该是插秧苗的时节了,可是现在田里没水,百姓们只好先运水灌田。”

    “泡好田以后才能插秧,只是育好的秧苗若是长时间不种,只怕容易枯死。”

    赵学尔道:“我前儿让你去找冯务本商议,给田文乡挖蓄水池和疏通衡河河道的事儿,他怎么说?”

    赵学尔搬到别院之前就到田文乡来视察过,当时便觉得有干旱的可能。

    若是以往,她只要把这件事交代给卫亦君就好,如今卫亦君不在,她只好让如鱼去找冯务本。

    现在看来,冯务本应该是没有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儿了。

    果然,如鱼道:“冯长史说现在正是农忙之时,兴修水利劳民伤财,留待农闲时再议。”

    不为不满地道:“可是插秧要水,孕穗要水,抽穗也要水,这中间儿好几个月呢,难道让百姓们就这样每天顶着大太阳从别处运水来灌田?”

    “若是家里有劳动力的还好说,若是家里只有老幼妇孺的,可叫他们怎么活?”

    如鱼道:“可冯长史说,正是因为百姓们都在忙农,若是这个时候征调百姓服劳役,恐怕他们会有怨言。”

    “他还说,这件事情已经和刺史商议过了,刺史也说等农闲时再议。”

    不为道:“那百姓们每天走好几里路从长源江运水灌田不是更辛苦?修好蓄水池,疏通衡河河道,从此一劳永逸,不是更好?”

    如鱼道:“你是这么想了,可是百姓们哪里管这么多?他们只知道若是这一季的粮食没了收成,明年他们就要饿肚子了。”

    这也是如鱼没有逼着冯务本给田文乡兴修水利的原因。

    百姓们未尝不知道修建水渠和疏通河道的好处,可若是征调他们服劳役,他们便无暇照管自家的田地。

    即使州府兴修水利是为了方便他们灌田用水,恐怕他们还是会因为耽误了农时而怨恨州府。

    不为还要再辩,赵学尔拦下她的话头:“好了,知道你是心疼百姓们运水灌田太辛苦,但是如鱼的话没有错。”

    “农民种田收入微薄,现下他们辛劳些,只要有收成,日子便还过得去,若是放弃这一季的粮食去修水利,他们明年便要吃不上饭了。”

    不为却十分怜惜田文乡的百姓:“可是他们每日这样辛劳,没病也得累病了,他们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又哪里来的钱治病呢?”

    不为说的,也正是赵学尔担心的。

    此时她们的身旁人来车往,男人推着水车,女人担着水桶,孩童端着脸盆,所有人都在运水。

    眼前这一大片农田,他们要像这样多少个来回,多少个日夜,才能把田灌满水呢?

    赵学尔心情十分沉重地回了别院,一想到百姓们生活如此艰辛,便于心不忍。

    她思虑了许久,对如鱼道:“蓄水池可以以后再说,衡河疏通之事却不能再等了。”

    “你去跟冯务本说,由州府出面雇佣劳力,先把衡河河道疏通,大约两百个劳力半个月就能完成,银钱先从代役钱里调用,待农闲时再由田文乡服劳役偿还。”

    如鱼即刻领命去找冯务本商议此事。

    住在郊外就是这点不方便,离府衙太远,每次找人商量点事儿,在路上都要费半天时间。

    如鱼直到傍晚才回来,脸色十分不愉。

    她道:“冯长史说挪用代役钱在账务上不好处理,若是上头追究起来,恐怕有贪污公款之嫌,所以不同意挪用代役钱雇佣劳力疏通衡河河道。”

    不为在一旁气愤地道:“如果卫司马还在就好了。”

    “只要是女公子交代的事儿,即使有再大的困难,他也一定会想办法做到,哪里用得着女公子这样操心?”

    “不像冯长史,女公子交代他的事儿,他总要问过刺史之后才肯去办。”

    “商量来商量去的,浪费时间不说,但凡遇到难办的事儿,他就直接推脱不做,也不知道想想办法。”

    “女公子,卫司马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

    赵学尔笑骂道:“冯务本为人谨慎、踏实,也未尝没有可取之处,哪有你说的这么糟糕?”

    “难道一味顺从,遇到不对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异议的就是好的?”

    尽管赵学尔十分体谅冯务本的难处,可给田文乡疏通衡河河道的事儿却是不能再等了。

    赵学尔沉吟片刻:“这样吧,不为,你去把承州官员的花名册找来。”

    不为领命而去。

    如鱼道:“女公子找花名册做什么,是要找人吗?”

    赵学尔道:“嗯,找人,有人走了,自然就要有人来。”

    如鱼惊道:“卫司马要走了?”

    赵学尔以前交代的事,向来都是卫亦君去办的,如今卫亦君不在,赵学尔的主张便难以实施。

    如鱼很是聪明,她知道赵学尔把卫亦君推荐给了李复书,如今又听到赵学尔说有人要走,便猜到是卫亦君要走了。

    而赵学尔现在要找的人,就是用来接替卫亦君的。

    赵学尔点了点头:“算行程他还有半个月就该回来了,只是此行若是顺利,他就算回来也不会在承州待很久了。”

    若是此行顺利,他如愿得到了李复书的赏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京都了。

    如鱼道:“女公子为何要把卫司马推荐给太子?留他在承州,您要办什么事也方便些,不是吗?”

    赵学尔道:“他的心不在承州,留他的人在承州又有什么用?”

    如鱼却不赞同:“他一个落魄书生,短短几年之间就升为承州司马,与冯长史同为刺史之副,共同掌统州衙僚属,纲纪众务。”

    “虽说他本身才能出众,但若没有您的提携,怕也只能明珠蒙尘。”

    “若是您要他留在承州,他肯定不会推辞的。”

    赵学尔摇了摇头:“这几年我之所以做任何事情都顺心顺意,所有的想法和主张都能得到实施,这都是卫亦君的功劳,他已经不欠我的了。”

    “如今机会来了,自然该让他去放手一搏。”

    如鱼忽然想到赵学尔的烦心事:“您不是一直为成亲之事烦心吗?卫......”

    赵学尔出言打断:“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

    她知道如鱼的意思,卫亦君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成亲人选。

    而且她相信,如果卫亦君愿意娶她,必定不会阻碍她去做她想的事情。

    可卫亦君亦不是甘心屈居于一个小小州府做一辈子司马的人,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负。

    既然她知道了卫亦君的心愿,又怎么忍心成为他的绊脚石呢?

    尽管赵学尔实现理想的机会已经很渺茫,但她仍然希望别人能够抓住实现理想的机会。

    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她怎么能够阻止呢?

    如鱼道:“可是……”

    赵学尔生气地道:“如鱼,我知道你很聪明,也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卫亦君志不在承州,若是我用所谓的恩情逼着他娶我,那我与母亲逼我成亲又什么不同?以后不准再提此事!”

    如鱼见赵学尔真的生气了,不敢再多说,喏喏地道:“女公子说得是,是奴婢僭越了。”

    不为很快把记有承州官员信息的花名册拿来了。

    赵学尔接过来,对着上面的名字,很是认真地一一个筛选。

    她对承州的官员本来就比较了解,很快便找到了她想要的人。

    赵学尔对如鱼道:“你明天去找司户参军应宗,让他去找荆仓县的县令把田文乡的事情给办了,银子从他那边出,不要让父亲知道。”

    “你告诉他,如果他这次差事办得好,卫亦君走后,他就是承州司马。”

    司户参军,从七品下,掌管州府银钱。

    若是应宗愿意,他完全可以支出代役钱而不被赵同察觉。

    而赵学尔许诺应宗的承州司马之位,是正六品下,一下跃升了一个大品级还不止,想必他是不会拒绝的。

第三十八章 偶遇

    半个月后,李复书安抚好了朔方诸王,便与使臣们回了南唐。

    使臣们直接回了京都,李复书和吴自远却随卫亦君绕道去了承州。

    这一日烈日当头,李复书、吴自远和卫亦君微服来到了承州西郊。

    李复书想在见赵同之前,先探访探访承州的民情。

    他们这两日已经走访了好几个乡镇,农民忙于农事,商人售卖货物,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虽然没有多繁华,却也处处祥和,可见承州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李复书他们到了承州西郊的荆仓县,若是顺利的话,李复书今日视察结束以后,就会直接进城去见赵同。

    他们穿着平民服饰,三个人各骑着一头驴子,在田间的小路上慢慢地走着。

    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整整齐齐的水田,田里的秧苗绿油油的一片,长势十分喜人。

    在烈日下走了大半日,口渴得狠了,水囊却没了水,他们只好到长源江边取水解渴。

    李复书下了驴子,先是捧着江水囫囵喝了几口,再把水囊灌满,这才欣赏起这江边的田间景致来。

    谁知一抬头,却看见通向长源江的另一条小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有些人还在路上,有些人挤在江边,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手中都拿着装水的容器,水车、水桶、水盆,不拘一格。

    李复书疑惑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卫亦君顺着李复书的视线看去:“他们是田文乡的百姓,田文乡依衡河而居,想必是如今天干,衡河没水了。”

    “现下又正值晚稻孕穗时期,田里停不得水,他们便只好从长源江运水回去灌田。”

    李复书见那些百姓取了水以后,便沿路往远处走去,直到不见了踪影。

    中间除非力有不逮时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不然中途没有人停留,可见他们的农田离这里很远。

    那条小路看着有好几里长,百姓们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取水灌田,难道田文乡大旱?

    李复书这么想着,也这样问出了口。

    卫亦君走到江边,旁仔细地看了看长源江的水位,摇摇头道:“看这水位,不是大旱。”

    “衡河与长源江相连,但河床高于长源江,而且土质疏松,不易储水,所以如今稍稍有些干旱,就没水了。”

    李复书道:“既然田文乡易旱,为什么不让百姓们种些耐旱的农作物?”

    卫亦君道:“在整个承州的范围内,田文乡的地势比较低,遇上暴雨容易被淹,所以也种不好耐旱的农作物。”

    承州种植的是晚稻,如今已经到了七月,虽然时辰已经不早了,但天气仍然十分炎热。

    此时烈日当空,百姓们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儿都蹒跚着步伐,艰难地运水。

    李复书看着这样的景象,十分心疼:“走这么远的路却只能运回这么一点水,若是要把田里的水灌满,不知道要来回多少趟。”

    “官府怎么不把衡河河道疏通,让百姓们方便用水呢?”

    李复书此时心中有些责备赵同和承州官员们不知百姓辛劳,连带着与卫亦君说话的语气也不好了。

    卫亦君诚惶诚恐地道:“其实每过几年,我们都会把衡河河道疏通一遍。”

    “但过不了多长时间,从上游流过来的泥沙,和从田里冲刷出来的泥土便又会把河床填起来。”

    “我们本来打算在附近修建一个蓄水池,这样既可以抗旱,也可以排涝。”

    “但这几年边境一直不安宁,百姓们的劳役都集中在修建防御工事上,根本没有时间修建蓄水池,也没时间疏通河道。”

    “如今殿下抚慰朔方诸王,平定了南唐与朔方的争端,还了南唐西境的安宁,田文乡的水利工程便又可以提上日程了。”

    “只是现下正值农忙时节,修建蓄水池、疏通河道又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所以只能等农闲的时候再开工了。”

    李复书看着来来往往运水的百姓们,他们被笨重的水车和水桶压弯了肩膀和脊背,心情更加沉重。

    他对卫亦君的回答并不满意,甚至怀疑卫亦君隐瞒了田文乡大旱的事实。

    李复书脸色十分不愉:“走,去田文乡看看。”

    吴自远看了看天色,方才晒得人睁不开眼的太阳,此时已经快要落山了。

    他阻拦道:“天色已经不早,若是再耽搁了时辰,只怕赶不及进城,不如先进城休息一日,明日再来?”

    李复书瞥了卫亦君一眼:“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听也。”

    “臣下是否贤能,百姓是否安居乐业,不是看看奏折,听听一面之词就能了解清楚的。”

    “必要多方巡视,体察民情,咨询百姓,才能管理好百姓,治理好国家。”

    “不仅君王如此,大臣们也应如此。”

    吴自远知道李复书是真的生气了,忙俯首称“是”,不敢再提回城的事。

    卫亦君神色慌张地低下了头,他知道李复书是对他、对承州的官员们不满了。

    李复书、吴自远和卫亦君去了田文乡,看到稻田里绿油油的秧苗,叶片有萎蔫现象,但仍然生长茂盛。

    确定一切如卫亦君所说,干旱的情况并不严重,李复书这才稍稍消解了方才的怒气。

    一个农人推着水车往这边走来,李复书忙拉住那农夫。

    他询问道:“这位老乡,我看你们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水来灌田,往年也是这么种地的吗?会不会影响地里的收成?”

    那农夫见李复书虽然穿着平民服饰,却气质不俗,不敢怠慢。

    他小心地把水车放好:“往年也是这么种地,雨水多的时候就轻省些,雨水少的时候就劳累些。”

    “干旱对收成肯定是有影响的,毕竟这么多田,都靠人力运水,哪里来得及?”

    “一旦田里缺水,不但秧苗会枯死,而且还不长穗子。”

    李复书道:“那你们怎么不向官府申报疏通衡河河道呢,这样即使雨水少,地里的粮食也不怕没水了。”

    那农夫却十分高兴地道:“衡河河道已经疏通啦!”

    他指着前面百来米的地方:“你看那边就是衡河,河道已经疏通了,我方才听人说,河里已经有水了。”

    “等我运完了这车水,就不去长源江取水了,直接从衡河取水灌田就行啦!”

    李复书顺着那农夫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看见几个人在那边忙活,旁边还有不少人围观。

    如今正是农忙之时,官府还征调百姓兴修水利?

    朝廷可是明文规定过,征调劳役不违农时。

    虽然疏通衡河河道有利于田文乡的百姓取水灌田,但同时也给田文乡的百姓增加了极大的负担。

    一般官员这么做,都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政绩,根本不顾百姓的死活。

    李复书表情很是凝重:“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李复书和卫亦君等人到了衡河河边,河里已经有了水,路边上都是新挖上来的河泥,看来河道确实是刚刚疏通的。

    李复书很是气愤,看来承州也许并没有他之前看到的那么好。

    他瞥了一眼卫亦君,卫亦君之前在他面前夸赵同如何如何爱民如子,想来也都是骗他的啰?

    李复书心想,若是赵同当真为了提高自己的政绩,而不顾百姓的死活,想必卫亦君定然与其狼狈为奸,才会在他面前把赵同夸得天花乱坠。

    卫亦君不知李复书心中所想,只觉得李复书看他的眼神突然瘆得慌。

    李复书自然不会仅凭自己的猜想,就定赵同的罪。

    他拉着一个围观的人,问道:“这位老乡,我看这衡河河道像是刚刚疏通的模样,官府在农忙之时还征调百姓兴修水利吗?”

    那农夫忙解释道:“不是,不是!疏通河道的工人都是官府花钱雇的。”

    “官府老爷担心衡河没水,影响了地里的收成,又怕我们都去服劳役了,家里的地会没人照应。”

    “所以官府就先出钱雇人帮我们疏通衡河河道,说是让我们农闲时再服劳役还官府的钱。”

    “多亏官府老爷给我们疏通了衡河,不然光靠人力运水灌田,劳累不说,粮食也长不好,我们承州的官老爷可都是好官咧!”

    李复书这才知道,他误会了承州的官员,也误会了赵同和卫亦君。

    他刚刚仅凭臆想便给卫亦君脸色看,觉得十分难为情,在心中暗自庆幸,卫亦君不知他方才所想。

    待那农夫走后,李复书感慨道:“官员玩忽职守,尸位素餐,百姓就劳苦穷困,无以为生;官员体察民情,励精图治,百姓就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所以说像承州官员这样体察百姓疾苦,为百姓办实事,为政安民才是为官之道啊。”

    吴自远忙道:“殿下英明”。

    李复书拉着卫亦君的手,赞道:“官府能得到百姓们的称赞,官员能受到百姓们的爱戴,可见你们确实是贤能之臣,没有辜负我对你们的期望。”

    卫亦君赶忙推辞:“臣不敢居功,这都是刺史治下有方。”

    李复书笑道:“赵同确实不错。”

    他的眼光果然没错,这趟来承州,不虚此行啊。

    李复书在田文乡耽搁了太久,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绚丽的彩霞遍布整个天际。

    吴自远很是着急,再次提醒:“殿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赶快进城吧,再晚可就要关城门了。”

    李复书看了看天色:“是我疏忽了,竟然到了这个时候,只是现在过去恐怕也赶不上进城了。”

    “若是让守门的士兵去通报,一来一去的,搅扰许多人不说,还坏了规矩,倒不如我们就在城外找个地方歇宿,明日再进城。”

    李复书执意要在城外歇宿,吴自远怎么劝都不听。

    但李复书今日微服私访,身边只带了他与卫亦君,连侍卫都没有一个。若是在城外歇宿,他实在是担忧李复书的安危。

    吴自远正发愁上哪儿找个既舒适,又安全的地方给李复书住呢。

    忽然听见有人喊道:“卫司马,你怎么在这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说话的人是如鱼。

    疏通衡河河道之事今日完工,赵学尔特意来看看河道疏通以后,河里的水是否能够满足田文乡水稻田的灌溉需求。

    赵学尔和不为坐在马车里,如鱼有些晕车,便和车夫坐在车外。

    如鱼好几个月没有看见卫亦君了,想起这些日子为赵学尔办事时,总是处处碰壁。

    不像卫亦君在的时候,差事好办的很。

    因此她一见到卫亦君,便很是欢喜地跟他打招呼。

    如鱼上次没有随赵学尔去萦州,李复书一行人又身着素衣,所以如鱼没有看出他们的身份,不然肯定会有所避讳。

    卫亦君见到如鱼,便猜到赵学尔可能在马车里。

    他走到马车旁,问道:“女公子在里面吗?”

    赵学尔听见了卫亦君的声音,掀起旁边的帘子:“卫司马是何时回来的?你之前送回来的消息说要过几日才到?”

    卫亦君道:“不仅我回来了,太子与吴舍人也来了。”

    赵学尔一惊,忙向卫亦君身后看去,果然看见了李复书和吴自远。

    赵学尔见他们三人衣着朴素,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承州,立马明白了李复书的用意。

    他是来来暗访承州的。

    赵学尔与李复书是见过面的,此时自然也不能当做不认识,她赶忙下了马车,拜见李复书。

    李复书之前在萦州时对赵学尔的印象还不错,再加上他如今正准备重用赵同,所以对赵学尔十分和善。

    他关切地问道:“赵女公子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回去恐怕赶不及进城了。”

    赵学尔道:“多谢殿下关心,我近些日子一直住在附近的别院避暑,闲暇时偶尔会出来散散心,这就要回去了。”

    吴自远一听赵府的别院就在附近,很是高兴地道:“不知赵府别院是否还有多余的房间?”

    “今日我们在路上耽搁了,现在恐怕赶不及进城,所以想在府上的别院借宿一晚。”

    吴自远心想,除了那位空有虚衔的女将军,如今承州最大的官就是赵同了。

    太子住在赵府别院,岂不是比住在别的什么地方要安全得多?

    而且他自认为与赵学尔有过一段革命友谊,熟人好说话嘛,他也就不客气了。

    赵学尔果然道:“当然有房间,太子与吴舍人大驾光临,实在蓬荜生辉,请随我移步别院休息。”

    当朝太子要住,就是没地儿,也得腾出地方给他们住啊!

    何况赵府的别院着实也不小,足够他们这几个人住了。

    赵学尔看了看他们身后的代步工具,三头瘦驴子。

    既然李复书在这儿,她自然不敢自个儿享受马车,于是十分恭敬地请李复书乘坐马车,她自己去坐那头瘦驴子。

    李复书却笑道:“赵女公子可别小看我这头驴子,虽然个儿不高,但这倔脾气可一点儿不比马差。”

    赵学尔知道李复书是在嘲笑她不会骑马,想来也不会骑驴。

    恰巧这时李复书手上的那头瘦驴子在地上“噔噔噔”乱踢了几下,她看了看那不安分的驴蹄子,想了想还真是害怕,便也就不强求了。

    就这样,赵学尔坐着马车,李复书三人骑着驴子,跟在她的车后。

    一群人迎着晚霞,浩浩荡荡地回了赵府别院。

第三十九章 破了一个大洞

    赵学尔为了方便今日去田文乡查验衡河河道的完工状况,昨日住的是西郊别院,所以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赵学尔请卫亦君帮忙在前面接待李复书、吴自远和唐谨,她自己则到后面去让下人准备热茶热饭并收拾房间。

    如鱼在一旁嘱咐别院的下人:“如今天热得很,热菜不必太多,多上几个凉菜和几碟子凉瓜,给客人们消消暑气。”

    因为李复书身份实在贵重,身边又只有唐谨一个侍卫,赵学尔十分担忧他的安危。

    所以对外只说他们是贵客,让下人们好生招待,却没有说他们的身份。

    平日里求安居中待人接物的事情都是如鱼在做,赵学尔鲜少理会,此时她虽有心想要招待好李复书,却也不知该从何做起。

    赵学尔与如鱼道:“还是你聪明,我倒没想这么多,那这些事情就交给你了,可要把这几位给招待好了。”

    如鱼道:“女公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俗务的。”

    “就你嘴贫。”

    赵学尔知道如鱼是在取笑她懒怠打理求安居的庶务。

    既然把招待李复书三人的事宜交给了如鱼,赵学尔就回房间了。

    她先是练了一会儿大字静心,而后才看起书来。

    毕竟当朝太子现在就住在她家的别院,若说她一点都不紧张,也是不能的。

    如鱼好一通忙活,才把这几位不速之客安顿下来。

    等她安排好收尾的事情,见赵学尔还没有睡,便把方才的事情向她汇报了一遍。

    “听太子和那吴舍人说话,不像是对刺史有什么意见。”

    “本来还担心太子和京都来的大官会很难伺候,谁想他们竟然都挺和善的,吃饱喝足以后就去休息了,倒没与我们摆官架子刁难人。”

    “这卫司马也真是,太子微服私访承州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给刺史和女公子报个信,若是太子这趟来承州,对刺史不喜可怎么办?”

    “平时看他办事挺有章法的,怎么这次倒分不清轻重了?”

    今日李复书住在别院,赵学尔唯恐出了什么岔子,所以特意没睡,就是在等如鱼回来,好在一切顺利,没出什么差错。

    她听得如鱼抱怨,笑道:“你可冤枉卫亦君了,他怎么会分不清轻重?”

    “太子微服私访承州,自然不想父亲提前收到消息,卫亦君不给父亲报信,想必也是太子的要求。”

    如鱼道:“就算太子明面儿上不让卫司马报信,难道他还不能私底下偷偷地传信?好歹也让您和刺史准备准备,给太子留个好印象啊。”

    赵学尔道:“卫亦君若是真的私底下给父亲和我通风报信,那就大错特错了。”

    “太子是国之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他不让卫亦君给父亲报信,若是卫亦君私底下偷偷给父亲报信让他发现了。”

    “知道在卫亦君的心目中,父亲的话竟然比他的话还管用,难道还有父亲与卫亦君的好果子吃?”

    卫亦君之前送回来的消息,说他要过几日才回承州,而且信中丝毫没有提及李复书要来承州的事情。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卫亦君实在是个聪明人,因为没有比获得未来储君的信任和重用,更能让他实现理想和抱负的了。

    这是卫亦君的理想,也是赵学尔在萦州之时把他推荐给李复书的用意。

    李复书让卫亦君对赵同保密行踪,这是对卫亦君的考验,也是他的机会,他当然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如鱼恍然大悟:“听女公子这么一说,倒是这个道理,那便是我冤枉卫司马了。”

    如鱼很是得力,把一切招待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李复书一行四个人都休息得很好,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一早,赵学尔就起来了,她先是让人赶去告诉赵同李复书到承州的消息,然后去厨房看了给李复书准备的早饭。

    见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才去别院后面的果林溜达两圈活动活动筋骨,每日早晚至少走一千步,这是柳弗思告诉她的养生之道。

    赵府别院的果林很大,里面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十分悦耳。

    许多果子已经开始成熟,为了防止小鸟偷果子吃,别院的下人在每棵果树外面都罩了一层细密的防鸟网保护着。

    赵学尔走着走着,看见一只小鸟倒挂在防鸟网上面。

    她走过去查看那只小鸟的情况,小鸟吓得不停地煽动翅膀,只可惜它扑腾了半天,却还是没能挣脱防鸟网。

    这种网子越是挣扎,便缠得越紧,赵学尔捉住那只乱动的小鸟,只见它的脖子和两只爪子都被防鸟网密密实实地缠了数层。

    若是生拉硬拽,极有可能会把它的小细脖子和小细爪子给伤着。

    赵学尔摸了摸小鸟头上的羽毛,安抚它:“这防鸟网都挂在这儿这么久了,没看别的小鸟都不往这儿来了吗?你怎么还往上撞呢?”

    只可惜小鸟并不能听懂她的话,它用一双惊慌失措地眸子注视着赵学尔,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在找人帮忙。

    纵然赵学尔听不懂鸟语,也感受到了它的紧张和害怕。

    她温声道:“好了好了,我这就把你放下来,别再乱动了啊,不然这防鸟网越缠越紧。”

    赵学尔熟练地走到不远处的一颗果树底下,扒开果树下面的树叶,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布包。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把剪刀。

    她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把缠在小鸟身上、脖子上和爪子上的防鸟网一一剪开。

    小鸟身上没了束缚,扑腾一下便飞走了,这个地方太吓人了,它大概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赵学尔看着眼前被她剪得稀烂的防鸟网,对比旁边其他的网洞,哪些是小鸟自己挣开的,哪些是人为破坏的,一目了然。

    未免又被如鱼念叨她败家,赵学尔对比着旁边的网洞,把剪得稀烂的破洞又修饰了一番。

    她刚才怕伤着小鸟,所以破坏的面积实在是有些大,现下虽然剪得整齐了一点,但这个破洞却看起来更大了。

    赵学尔捂着眼睛暗示自己,那个能容得下十只小鸟飞进去的破洞,是被一只大鸟挣开的。

    未免被人发现,她迅速地把剪刀包了起来,准备放回原处,逃离现场。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防鸟网的作用就是防止鸟儿偷果子吃,赵女公子剪破防鸟网,放走偷吃的小鸟,那这些防鸟网放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赵学尔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李复书。

    她先是给李复书行了礼,然后道:“殿下也说了,防鸟网的作用是‘防鸟’,而不是‘抓鸟’。”

    “这只小鸟若是一直吊在这里,会有生命危险,我救它一命,只要它以后不再来偷果子吃,那就够了。”

    李复书走到防鸟网旁边,拉了拉被赵学尔剪了个大洞的地方:

    “可你把防鸟网剪了这么大一个洞,十只鸟都能飞进去了,这还怎么起到防鸟的作用?”

    赵学尔看了看那个随风飘扬的大洞,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明明她剪的是自家的防鸟网,为什么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她很快镇定下来,指着不远处的果树,笑容十分矜持地道:“殿下看这里这么多防鸟网,每张网上都有破洞,但哪张网里面有鸟在偷果子吃呢?”

    “这些小鸟其实很聪明,它们被困在这里一次,便会知道防鸟网很危险,不会再轻易地飞过来了。”

    李复书被气笑了:“现在有人在这里,那些鸟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偷吃?它们肯定是趁没有人的时候才从这里钻进去偷果子吃啊。”

    他把手放在破洞上摇晃了两下。

    赵学尔看得心惊胆战,十分害怕他把这个本来就已经没眼睛看的破洞扯得更大。

    她盯着李复书的手,神色十分坚定地道:“我可以确定,即使这里没有人,小鸟也不会从这里进去偷果子吃。”

    李复书一副欠打的模样:“你确定?难道赵女公子派了人十二个时辰守在这果林,看有没有鸟偷吃?”

    赵学尔摇了摇头,指着果树底下的树叶:“我没有派人十二个时辰看着果林,我看的是地上的树叶。”

    李复书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地上的树叶,没觉得这些树叶有什么不同。

    于是拿起几片树叶又是看,又是闻的,半天了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不待李复书询问,赵学尔主动为他解惑:“鸟类通常是边吃边拉,以前没放防鸟网的时候,果树底下的树叶上面总是有很多鸟屎。”

    “自从放了防鸟网,这些落叶上面就再也没有鸟屎了。可见这些小鸟都很害怕防鸟网,即使周围没有人,它们仍然不敢靠近。”

    “不过这些鸟儿虽然聪明,但也很单纯,它们还没有厉害到会利用这些漏洞去偷果子吃。”

    “所以‘结网防鸟’和‘毁网放鸟’,这两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冲突。”

    不待赵学尔说完,李复书便把手里的树叶远远地扔了出去,使劲儿地甩着手,仿佛摸到了鸟屎那么恶心。

    他那又跳又叫的模样实在好笑,好在赵学尔还记得他是尊贵的太子,未免自己笑出声,她把眼睛移开,望着天空。

    蓝蓝的天上飘着几片白白的云朵,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鸟从她眼前飞过,啊,真可爱。

    李复书狂躁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旁有人。

    虽然赵学尔的面上没有显露出什么表情,可他却总觉得她的眼睛在取笑他。

    想起方才那滑稽的模样,觉得十分丢人。

    为了掩饰尴尬,他故意戳破赵学尔的小心机:

    “赵女公子这儿会说得这么义正辞严,那刚才为什么故意把这儿剪得好像是鸟儿自己挣脱了一样。”

    “可见赵女公子也是觉得,‘毁网放鸟’是件见不得人的事吧?”

    赵学尔脚下趔趄了一下,刚才那么幼稚的事情,居然被他看见了?

    她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毁网放鸟’这种良善之举,当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只不过若是让如鱼她们知道,又要说我败家了。”

    “我是不想听她们唠叨,才故意给防鸟网做了小小的修饰,我想殿下肯定不会把这种小事说出去的吧?”

    李复书道:“这么说起来,我是撞见了赵女公子的秘密了?”

    赵学尔道:“算是吧,如果殿下能替我保密的话。”

    既然双方都知道了对方丢人的事情,那就谁也不怕谁会把这儿的事情往外说了。

    李复书和赵学尔都没有了继续散步的心情,便一同回了别院。

    吃过早饭以后,李复书准备进城会会赵同。

    赵学尔担心赵同应付不了李复书,也跟着他们一道儿回去了。

    李复书他们这回没有骑着驴子进城,而是骑的赵学尔给他们备的马。

    赵学尔自己则还是坐马车跟在他们的身后。

    李复书没有特意通知赵同他到承州的消息,但他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一大堆官员候在城门口。

    他回头看了后面的马车一眼,知道是赵学尔给赵同报的信,反正现在也没有刻意瞒着赵同的必要了,他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及至李复书等人到了城门口,赵同率领承州的大小官员跪拜道:“承州刺史赵同,率承州官员恭迎太子殿下!”

    李复书下了马,亲自上前扶起赵同:“赵刺史不必多礼,我一路走来见承州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这都是赵刺史的功劳啊!”

    赵同不防李复书一上来就如此夸赞他,真是既惊又喜。

    好歹他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知道做人要低调,于是假假地谦虚道:“治理一方是臣等本分,当不得殿下夸赞。”

    “殿下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还请移步至行辕稍作休息。”

    李复书笑道:“见到像赵刺史这样为国为民的好官,我高兴得很,一点儿也不累。”

    赵同又被李复书夸了一遍,自把他喜得心花怒放,黢黑的脸上都透出了粉红色的光芒。

    李复书见了赵同也欢喜,想要与他亲近,但看了看他身后的官员,和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想着城门口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与赵同道:“让他们都散了吧,咱们找个地儿坐下来,好好儿说说话。”

    赵同一听李复书要单独跟他说话,更是欣喜若狂,喜形于色。

    他连声应着“好好好”,更为殷勤地把李复书引至行辕,仿佛身姿都矫健了几分。

    赵学尔看着他爹这模样,只觉得李复书若是再夸赞他几句,只怕都能返老还童了。

第四十章 露馅儿了

    赵同把李复书引到了赵府门口:“承州没有建造专门的行辕,臣只好把自个儿的府邸临时充作行辕,还请殿下勿怪。”

    李复书看了看四周,赵府虽然不大,却闹中取静,环境清幽,笑道:“怪什么?我看这里好得很。”

    他说着话便率先进了赵府,赵同赶忙跟上去为他引路。

    赵同为李复书安排的院子叫三思堂,这是他今早接到赵学尔的通知后,赶忙让人收拾出来的。

    李复书一进三思堂,便对吴自远和卫亦君道:“你们都去休息吧,我与赵刺史说说话儿。”

    唐谨身为他的贴身侍卫,自然要随侍身旁。

    吴自远和卫亦君告退,卫亦君自然是回自己的家,赵同赶忙让管家赵立本带着吴自远去旁边的厢房休息。

    赵学尔也向李复书和赵同告退,带着如鱼和不为回了求安居。

    李复书进了屋子,随意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

    都是一些寻常的家具摆设,并没有什么十分贵重的物件儿,心中十分满意。

    心想赵同果然为官清廉,是个好官。

    今儿一早,赵学尔让不为快马回城,赵同才知道李复书到了承州。

    他本意是想布置些贵重器物,以供李复书使用,可惜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只好匆忙令人打扫了一番,然后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摆了上来。

    因他年少时家道中落,着实吃了些苦头,即使后来做了承州刺史,仍然勤俭持家。

    所以即使是赵府最好的东西,在李复书眼里也实在平常得很。

    赵同没有想到,他歪打正着的又给李复书留下了个清廉爱民的好印象。

    李复书在主位上坐下,见赵同仍拘谨地站在那里,忙招呼他道:“赵刺史别站着了,坐着说话。”

    赵同赶紧推辞:“臣不敢,臣站着回话就好。”

    李复书起身拉着他一同坐下,笑道:“今日你是主,我是客,咱们好好儿说说话,不必拘束。”

    赵同再三推辞,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李复书下首。

    李复书见赵同如此紧张,心想他既然有着忧国忧民的伟大情怀,便与他聊些民生民情,让他放松放松:

    “我昨儿从西郊过来,路过田文乡,那里干旱......”

    赵同不知道赵学尔已经私下解决了田文乡干旱的问题,一听李复书提及田文乡,便以为是要指责他玩忽职守,顿时大惊失色。

    他赶忙辩解:“西郊的田文乡干旱,臣是知道的。只是臣谨记朝廷法度,征调劳役不误农时,这才耽搁了田文乡的水利工事。”

    “只待农忙结束,臣就征调田文乡的劳役疏通衡河河道,修建蓄水池,排涝抗旱,以利民生。”

    “好在田文乡干旱得并不严重,百姓们从长源江运水灌田,也能应付旱情。”

    赵同此时唯恐李复书责备他在其位不谋其政,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同意赵学尔的提议疏通衡河河道。

    李复书愕然:“赵刺史不知道?衡河昨日就已经疏通了,想必田文乡的百姓们今日已经在用衡河的水灌溉田地了。”

    水利工事等民用的基础设施的建设,向来都是由官府征调百姓们服劳役时修建。

    既然是劳役,那便是义务做工,官府是不花钱的。

    即便雇人疏通衡河河道这件事情是荆仓县官府做的决定,但这样的事情在南唐史上从无前例。

    想必荆仓县的县令是向赵同报备过,并且得到了批准才敢行事的。

    所以李复书以为赵同必然是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同意了的。

    他昨日还因为这件事情,在卫亦君面前夸赞赵同体察民间疾苦,为百姓办实事,谁知赵同竟然对此毫不知情。

    再看赵同,却是很快反应过来,猜到是赵学尔背着他让人疏通了衡河河道。

    因为冯务本曾经向他汇报过此事,只是他当时害怕农忙时征调劳役有碍官声,才没有同意。

    他自觉洞悉了事情的原委,忙替赵学尔打圆场:“想来是荆仓县的县令擅自做的决定,没有上报给臣,因此臣并不知情。”

    “农忙时征调劳役,虽说不合法度,但此事终究是为了给百姓谋福利,还望殿下不要怪罪于他。”

    李复书心中疑惑:“为百姓做实事,我嘉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呢?”

    “只是听说疏通衡河河道并没有征调田文乡的劳役,而是官府出银子雇劳力疏通的,难道这件事情赵刺史也不知情?”

    南唐官府没有雇人修建民用基础设施的惯例,自然也就没有专项银子的预算。

    因此疏通衡河河道的银钱,只能先从其他的事项中挪用。

    而官银挪作他用,是必须要经过上级州府的批示才行的,不然若是被发现账目上少了银子,只怕会有贪污公款之嫌。

    这也是李复书以为赵同一定会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因。

    却不想如今衡河河道的疏通工事都已经结束了,赵同竟然还毫不知情。

    所以尽管赵同方才立时就打了圆场,李复书心中对衡河河道的疏通之事仍然生疑。

    此时赵同心中也极为气愤,没想到赵学尔竟然都没有知会他一声,就划走了州府的银子,真是越来越来胆大妄为了。

    究竟他是刺史还是赵学尔是刺史?

    其实赵同这次可是误会赵学尔了,赵学尔早就让如鱼与冯务本商议过此事。

    只不过冯务本觉得,南唐史上就没有官府出银子修建民用设施的先例。

    若是把这笔银钱借给了田文乡的百姓,他们能不能还得上还是一说。

    只怕将来朝廷也要责怪承州官府胡乱施恩,扰乱办事规程。

    他觉得这是赵学尔这个大户人家的女公子在异想天开,所以直接驳了回去,连赵同也没有汇报。

    后来赵学尔担心赵同会从中阻拦,便连着他与冯务本一起瞒了,这才让他误会了赵学尔。

    可赵同心里再怎么骂赵学尔,面上还得继续演下去:“是是是,是有这件事,近来事多臣一时忘了,请殿下责罚。”

    这样特殊的事情,州府一年能有几次,这也能忘?

    李复书将信将疑:“赵刺史为了百姓,费心劳力,政务繁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多谢殿下不罪之恩。”

    赵同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却不知道李复书已经开始怀疑他。

    明明他对衡河河道疏通之事毫不知情,李复书每每问及其中的细节,他却总是遮遮掩掩地打掩护。

    这让李复书不由得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如论如何,疏通衡河河道有利民生,他暂时也就不管这么多了。

    李复书在出使朔方的这几个月里,常常与卫亦君谈起赵同,询问他的事迹。

    而卫亦君因为第一次说起赵同时,把他夸得太好了,后来便只能凭借着对赵学尔的印象,把赵同修饰得越来越好。

    他想着回到承州以后,先与赵同通个气,谁知李复书回程的时候不但绕道来了承州,还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就拉着赵同单独说话。

    他不敢从中阻拦,想着李复书与赵同这是第一次见面,也不会有许多话要说,只好先独自回去,找时间再与赵同坦白。

    李复书这几个月以来,对赵同是心心念念,梦寐以求,一心想着要把这样忧国忧民的经世大才请回去辅佐他。

    闻名不如见面,他此时见了赵同的面,自然要亲自讨教一番。

    李复书笑道:“我有一事请教赵刺史。”

    赵同忙道:“当不得‘请教’二字,殿下直说便是。”

    李复书道:“《晋书·刑法志》上说‘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赵刺史以为何意?”

    李复书之所以会这么问,还是因为卫亦君曾经与他讲过的那个小毛贼的故事。

    他一方面觉得官员执法应当紧守朝廷律法,另一方面又觉得赵同的做法比当前的律法更能教化百姓。

    所以他一直想与赵同讨论这个问题,想必赵同对这句话会有不同的见解。

    而此时的赵同心中却十分疑惑,不知李复书为何突然考起他的学问。

    他年少时家道中落,没有许多家财供他去私塾读书,后来更是为了生计,弃笔从戎,就更没有机会去专研经史了。

    他心中沉吟半晌,猜不出李复书的用意,只好老老实实的从字面上回答了这个问题:

    “贼匪和偷盗者横行,扰乱社稷民安,应该严厉打击,以正风气,还百姓安宁。”

    李复书道:“既然如此,为何听说赵刺史对盗贼尤为宽待?”

    赵同大惊:“臣向来按照律法严格执行刑罚,从未敢徇私枉法。”

    他心中十分忐忑,难道李复书是对他判决的哪桩案子不满,特意来质问的?

    赵同的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哦?”

    李复书面露狐疑之色。

    赵同的回答中规中矩,平平无奇,虽说无甚错处,却也实在不像卫亦君口中那个爱民如子,特立独行之人。

    他想了想,又问:“赵刺史以为,当初柳尚书平定朔方之时所用的分而化之之法如何?”

    李复书记得,他对赵同最初的印象,是当初柳弗愠第一次上门拜访的时候,有意向他举荐“承州刺史赵同之女赵学尔”为太子妃。

    柳弗愠为了证明赵学尔适合做他的太子妃,曾经说过赵学尔对平定朔方之法另有见解。

    而赵学尔对南唐与朔方形势利弊的分析,恰巧与他不谋而合。

    他因为太后和康宁公主的原因,向来不喜聪慧善谋的女子。

    非但不愿意娶赵学尔为太子妃,更是先入为主地认为赵学尔所说的言论,都是从赵同那里听来的。

    所以从那时候起,赵同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有着长远眼光和独到政见的人。

    是以虽然赵同方才的回答李复书并不满意,但他还是想要再一次地确认,赵同究竟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李复书紧盯着赵同地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赵同被李复书看得发怵,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还是慌忙称赞道:“柳尚书经世之才,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策略了。”

    “当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李复书再次与赵同确认。

    赵同的答案不是他想要听到的,因为这个答案不但代表他一开始的想法是错的,还代表卫亦君骗了他。

    虽然他最开始是为了打探赵同的底细,才让卫亦君随行,但是他后来发现卫亦君不但赤胆忠心,还有勇有谋,确实不负“良才”之名。

    多亏有了卫亦君,他们此行朔方顺利许多,而在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之中,他们已经有了深厚的君臣情谊。

    相比赵同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更让他难受的是卫亦君欺骗了他。

    面对李复书一再的询问,赵同十分犹豫。

    柳弗愠就是因为献上了平定朔方之法才被皇帝看中,更是凭借分而化之的策略平定了朔方,如今才能位列宰臣之位,位极人臣。

    如果说分而化之之法不是平定朔方最好的法子,那么什么才是最好的法子呢?

    赵同不知道李复书的追问是因为他真的答得不对,还是在故意误导他。

    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出更好的答案,只好道:

    “柳尚书因为献上分而化之之法得到陛下重用,更是凭借此法平定了朔方,因功得封宰臣之位,想来是没有更好的法子解决朔方的问题了。”

    赵同心想皇帝都看中的策略,李复书总不好说它的不是。

    至此,李复书终于确定,赵同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庸才,是卫亦君骗了他。

    他既伤心卫亦君骗了他,又心痛牵挂日久的大才变成了庸才,彻底没了与赵同谈话的兴致:“今日我也累了,你先下去吧。”

    李复书刚才对赵同有多热情,现在对他就有多冷淡。

    赵同不知道李复书为何会突然变脸,见他脸色不悦,不敢多留,只好告辞。

    赵同走后,李复书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他之前对赵同的期待有多高,现在的失望就有多大。

    他不由得在想,为什么他之前会对赵同抱有如此大的期待呢?

    他甚至曾经想过,如果能够招揽到赵同,将来登基以后,他一定会封赵同为宰臣,辅佐他治理南唐江山。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想法呢?

    他想啊想,终于想到,虽然他最初知道赵同这个人,是因为柳弗愠,但他开始对赵同抱有期待的时候,却是在萦州。

    当时赵学尔的表现太过突出,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赵学尔是因为有赵同的教导,才会如此聪慧善谋,胆略非凡。

    所以他便想着,赵同必定是位经世之才,才会把赵学尔教导得如此出色。

    从那时候起,他便想把赵同招揽到麾下。

    他每日想着法子说服赵学尔,想让赵同到他身边辅佐他,可赵学尔却总是推三阻四,怎么也不答应。

    于是他便觉得赵同不但有着非凡的才学,还为人低调,与世无争,更加想要把这样的人招揽到身边了。

    所以后来赵学尔向他举荐卫亦君,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目的就是为了从卫亦君那里,打探到赵同的底细。

    而卫亦君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这几个月以来,与他说了许多赵同的事迹。

    让他以为赵同不但是位与世无争的经世大才,更是位忧国忧民,体察百姓疾苦,为百姓办实事的好官。

    以至于让他这几个月以来对赵同肠牵肚挂,日思夜念。

    李复书终于理清了所有的思绪,发现他对赵同所有的认知,竟然都是基于他对赵学尔的了解和卫亦君的描述自己幻想出来的。

    所以说,当初对平定朔方之法有独到见解的人真的是赵学尔,而不是赵同。

    他一开始就有意识地忽略了这个被他拒绝过的女子,而把心思和目光放在了一个与她有关的另一个人身上。

    但是,如果说他一开始对赵同的错误判断,是因为他先入为主不喜赵学尔导致的。

    那么后来卫亦君口中所说的那个忧国忧民、特立独行的人,又是谁呢?

第四十一章 关系不简单

    李复书召来唐谨:“你去田文乡问问,官府出银子雇佣劳力疏通衡河河道究竟是谁的主意?”

    唐谨领命而去。

    李复书之所以让唐谨去调查这件事情,是因为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他希望骗他的人不是卫亦君,而是赵同。

    也许赵同真的是个与世无争的大才,深藏若虚,大巧若拙,以至于连他都骗过了。

    如此才能解释得通赵同每每说起衡河河道疏通之事的时候总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却不想掩饰过头,显得有些笨拙。

    但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承州确实有一位经世之才,但这个人不是赵同,而是出主意让官府出银子雇佣劳力疏通衡河河道的这个人。

    那么赵同之所以在他面前遮掩疏通衡河河道的真相,是为了抢功。

    想到这里,李复书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昨日她也出现在了衡河河边,并且碰巧与他相遇。

    但他又立马否认了,毕竟这件事若是她的主意,没必要瞒着赵同。

    李复书想了很久,仍然不知道究竟是谁说了谎,只好等唐谨回来再说。

    少时,吴自远走了进来,问道:“殿下与赵同谈得怎么样?”

    他与李复书这趟来承州就是为了赵同,所以赵同一走,他便马上进来询问李复书会见赵同的结果。

    其实他与李复书一样,通过对赵学尔的认知和卫亦君的描述,以及这次的实地考察,心中早已经认定了赵同这个人。

    他心想李复书这次与赵同会面,结果应该很满意。

    谁知李复书却摇了摇头。

    “不妥?”

    吴自远十分惊讶:“不应该啊,柳尚书力荐殿下与他联姻,卫司马对他推崇备至,民间的百姓更是对他赞誉有加,从各方面看来他都不应该是个无能之人。”

    “大勇若怯,大智如愚,会不会是赵刺史藏锋太过,以至于连殿下也......”

    毕竟一个人若是真的想隐藏实力,别人是很难看出来的。

    李复书把方才与赵同会面的情况说给了吴自远听,疑惑道:“可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他若真的与世无争,为什么不去深山老林隐居,何必提心吊胆地在边境做刺史,一做就是十六年?”

    “可他若是有心更上一步,又怎么会放过今日这样的机会呢?”

    毕竟未来皇帝的信任和重用不是人人都有机会遇到的,不然当初赵学尔也不会把卫亦君举荐给他。

    吴自远道:“那我们这次是白跑一趟了。”

    李复书道:“白跑一趟倒也不至于,至少这承州的确是有一位经世之才。”

    “哦?殿下说是......”

    吴自远很快明白,李复书说的是提议疏通衡河河道的这个人。

    这件事情看似很简单,实则却很不容易。

    拿钱雇人疏通衡河河道这件事情本身并不难,难的是这个人要有体察民间疾苦的用心,悲天悯人的仁心,打破世俗规则的勇气,以及不惧失败之后被众人谴责的胆量。

    赵同一出了三思堂,就去了求安居找赵学尔问罪。

    他气急败坏地道:“你擅自决定疏通衡河河道也就算了,这次竟然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划走了州府的银子,这是挪用公款你知不知道?”

    “还好我反应快替你打了圆场,若是让太子知道你私自挪用公款,只怕我不但保不了你,连我也要受你的连累。”

    赵学尔本来想着秋冬过后,田文乡的百姓服劳役偿还了挪用的代役钱,此事便也算了结了。

    想必赵同即使后来知道了,也不会追究她的责任。

    谁知这件事情竟然被李复书发现了。

    虽然承州的官员们对她插手承州政务已经司空见惯,但无论她做得多好,到底不是朝廷官员,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

    若是李复书追究起来,不但害了她自己,还会连累赵同。

    既然赵同已经帮她打了圆场,那她现在该担心的就不是被李复书追究,而是赵同不让她插手承州政务。

    为了安抚赵同,赵学尔十分诚恳地道歉:“私自挪用公款确实是我不对。只是若不疏通衡河河道,田文乡的百姓便没有水灌溉农田。”

    “您是承州的父母官,看着您的子民水每日顶着烈日走好几里路从长源江运水灌田,难道就不心疼?”

    赵同道:“我也想疏通衡河河道方便田文乡的百姓用水,这不是时机不对吗?”

    “幸而你挪用公款的事情没有被太子发现,不然我这刺史之位就做到头了。”

    他一想起这件事情便十分后怕:“你以后不许插手州府的事......啊......不是,也不是说完全不能插手。”

    “但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要征得我的同意才行,不能再像这次这样擅自做主,明白了吗?”

    赵同原本想说不许赵学尔再插手承州政务,但一想到之前很多事情若不是赵学尔替他出谋划策,他根本就解决不了。

    若是不许赵学尔插手,以后再遇上难题可怎么办呢?

    于是他迅速地改了口。

    赵学尔也很是乖巧:“是,以后有事一定会与父亲商量,不会再擅自做主了。”

    她嘴上答应得很快,至于能不能做得到,那就不一定了。

    田文乡在郊外,唐谨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所以直到半夜才回来。

    而李复书也就等到了半夜,吴自远陪着他一边下棋一边等唐谨。

    两个人本来已经十分困乏,一见到唐谨便打起了精神。

    李复书道:“查清楚了吗?”

    唐谨道:“查清楚了,我去田文乡所属的荆仓县问过了,是承州府下官文让县衙雇人疏通的河道,银子也是州府拨的。”

    “有州府的文书为证,只不过文书上盖的不是赵同的章,而是司户参军应宗的章。”

    “司户参军?”

    李复书若有所思:“司户分掌州府财政诸事,确实有调用州府银钱的权利。”

    “但应宗挪用官银按理说要经过赵同的同意才行,不然以后若是让人发现少了银子,岂不是有贪污公款之嫌?”

    “可如果赵同同意应宗用这笔银子,他为什么不在文书上盖章。”

    “如果这笔银子是应宗擅自做主拨给田文乡的,为何我今天提及此事时,赵同明明毫不知情,却帮他打圆场?”

    这件事情虽然仍存在诸多疑点,但当李复书知道这件事情是州府安排,并且银子也是州府出的时候,他心中已经隐隐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吴自远显然也知道了这个人是谁:“所以这笔银子的去向赵同原本确实是不知道的,但他又明显知道是谁擅自用了这笔银子。”

    “是以殿下与他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才帮着打掩护。”

    “既能让应宗不经过赵同的同意就放银子,又能让赵同发现了之后不但不揭穿她,还帮忙打掩护的人,恐怕就只有赵女公子了。”

    所以昨日赵学尔根本不是去田文乡散步玩耍,而是去田文乡视察的,因为昨天是疏通衡河河道的竣工之日。

    是以他们昨日能在田文乡遇见赵学尔其实并非偶然。

    吴自远笑道:“这位赵女公子可真有意思。”

    “在京都的时候,柳尚书一听说皇上在为殿下选太子妃,便迫不及待地向殿下推荐了赵女公子。”

    “殿下被费威劫持的时候,又是这位赵女公子最先赶到了萦州营救殿下。”

    “昨日殿下微服私访,一个劲儿地夸赞的贤能之臣竟然还是这位赵女公子,不仅如此,晚上殿下还住到了赵女公子的别院。”

    “如此说来,殿下与这位赵女公子还真是有缘分啊。”

    吴自远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偷瞄李复书,不想李复书竟然真的面露赧色。

    李复书第一次从柳弗愠口中知道赵学尔的时候,觉得她是个聪明人,并且很有谋略。

    而且从她给柳弗思出主意杀张厚的这件事情上,认定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总之所有他不喜欢的女子类型,赵学尔是处处都占到了。

    他当时听出了柳弗愠的举荐之意,却故意发脾气让柳家兄妹为难,就是为了阻止柳弗愠继续说下去。

    他以为柳弗愠从此再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谁知柳弗愠确是不提了,赵学尔却自己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先是运筹帷幄让他免于遭到康宁公主的暗算,后又想办法疏通衡河河道方便田文乡的百姓灌田取水。

    她不但让他看到了她的智慧和谋略,更让他看到她的善良和仁慈。

    李复书想起在萦州的时候卫亦君在赵学尔面前恭敬谨慎,又想起他每每提起赵同的时候支支吾吾。

    原先他只是觉得卫亦君有些奇怪,此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卫亦君恭敬尊崇的那个人是赵学尔而不是赵同,他不是身为下属不好评价赵同,而是赵同平庸得没有什么可以让他评价的。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从卫亦君口中听到的那个忧国忧民、特立独行的人其实是赵学尔而不是赵同?

    李复书一想到自己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人是赵学尔,竟然没有了最初听说她时的那种厌恶,反而有些欢喜。

    李复书心中明白自己的心意,此时再听吴自远取笑他,竟叫他难为情起来。

    他让吴自远不要笑,吴自远却笑得更大声,两个人顿时不顾身份地嬉闹了起来,仿佛回到了他们小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是小小的少年,他也还不是太子,吴自远是他的伴读。

    他开心的时候,吴自远会陪着他一起笑;他失去母亲伤心难过的时候,吴自远会陪着他一起哭。

    两个人玩闹了一番,最后还是李复书故意耍起了太子的威风,才结束了这场玩闹。

    但吴自远方才的顽笑话李复书却记在了心里。

    李复书心想他与赵学尔确实有缘分,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线,把他们从千里之外拉到了彼此的身边。

    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对唐谨道:“你去找个人。”

    他与唐谨耳语了一阵,唐谨频频点头示意知道怎么做了。

    唐谨退下去以后,李复书又与吴自远道:“明日你我兵分两路,你去见应宗,我去会会赵家父女。”

    第二日一早,李复书便让人去叫赵同过来。

    赵同到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套寻常市井人家的衣服,他身旁的唐谨也是一身布衣。

    李复书对赵同道:“等下我去街上转转,看看这承州的风土人情,你也跟着。”

    他看了眼赵同的官服:“你这身儿衣裳也得换掉,去换身寻常百姓穿的衣服,快一点儿,马上就要出发了。”

    赵同一听说李复书要打扮成寻常百姓的模样去街上,赶忙劝阻:“殿下,不可。”

    “这街上人多,鱼龙混杂,殿下金尊玉贵,万一有不长眼的人伤着了殿下可不得了。”

    “请殿下稍等个一两日,待臣安排好路线,并着人清了街,护卫、仪仗等一切事宜准备妥当之后,殿下再出行不迟。”

    小小的承州府想要准备出一副完整的太子依仗是不可能的了。

    但总要多备些人手,一来要保护李复书的安危,二来要显出李复书的威风,以免他觉得受到了慢待。

    李复书面上不悦:“我是去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耀武扬威的,清什么街,准备什么仪仗?不许惊扰百姓!”

    他执意要微服出巡,赵同也无法,便想着今日要多安排些人手巡逻,以防发生意外。

    他刚要出去安排,却听得李复书道:“把赵女公子也带上。”

    “什么?”

    赵同愣住了,李复书突然点名要赵学尔一起去,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的幻觉。

    李复书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把赵女公子也带上。”

    赵同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臣这就去让小女做准备。”

    李复书满意道:“嗯,去吧。”

    赵同亲自去求安居叫赵学尔,路上想着李复书为何要让赵学尔陪同。

    他忽然想起昨日赵学尔与李复书是一起回来的。

    赵学尔早就让不为带话回来,说李复书晚上错过了进城的时间,才借宿赵家别院。

    本来赵同觉得这也没什么,但今日李复书点名要赵学尔一起陪同,他又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没那么简单。

    再一想到赵学尔几个月以前夜逃赵府私闯萦州救李复书,而李复书这次从朔方一回来连京都都没回去就直接绕道来了萦州。

    赵同顿时两眼发亮,竟然不顾身着威严官服,精神抖擞地小跑了起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求安居向赵学尔求证了。

第四十二章 试探

    赵同抓着赵学尔,眼中闪着八卦之光:“太子为何特意点名让你陪同?你与太子......”

    赵学尔几个月前从萦州回来,与他说李复书被费威劫持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不过是董重图谋造反的阴谋。

    还说李复书早有安排,让狄国公和费威联手,这才将董重制服。

    卫亦君与薛毅等几个赵府护卫还有机会在李复书跟前效力,赵府的护卫得到了李复书的嘉奖,卫亦君更是被李复书看中随行出使朔方。

    唯独她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在李复书跟前露面。

    前面的两句话是李复书为了掩饰费威曾经绑架过他的事实,交代所有知情人的对外口径。

    后面两句话则是赵学尔为了欺骗赵同编出的瞎话。

    她当初从萦州回来,担心赵同生出什么非分之想,特意没有提及李复书曾经许诺过给他加官进爵的事情,甚至隐瞒了自己与李复书的相处经过。

    因为赵学尔在回来之前就与卫亦君和薛毅等几个护卫串过口供,所以赵同盘问过赵府的护卫之后,对赵学尔的话深信不疑。

    但今日李复书点名要赵学尔陪着逛街,赵同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俩的关系不一般呐。

    若是李复书当真对赵学尔有好感,在赵同看来可是天大的好事一件。

    赵学尔得知李复书点名让她陪同,也是心下疑惑。

    她与李复书在萦州的时候,除了李复书担心她泄露机密殷勤笼络过她,多次许诺过要给赵同升官进爵。

    其他时候赵学尔能够感受得到李复书对她很冷淡,甚至无意之间会表现出对她的不喜。

    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如今又是在南唐的地界上,李复书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为何还要故意表现得与她很亲近?

    若是李复书知道了赵学尔的心思,只怕要气得昏过去。

    他在萦州的时候可是真心想要招揽赵同,并且这几个月来一直对他心心念念,不能相忘。

    谁知赵学尔竟然以为他当初的招揽只是虚情假意,笼络人心的手段?

    当然,就算赵学尔知道他是真心想要赵同,也不会促成他们的好事,只会更加卖力地阻止。

    赵学尔不知道赵同的心思,还是像之前一样回答他:

    “我在萦州之时连话都没能与太子说上两句,我也不知道太子微服私访为何要带上我,许是因为与我见过两面,觉得比较亲切?”

    赵同道:“那前天晚上太子为何那么巧会在我们家的别院歇宿,而且你还与太子一起回来?昨天我都气晕了倒把这事儿给忘了,还没来得及问你呢。”

    赵学尔道:“我不是让不为与您说过了吗?前日闲得无事去田间散步,遇到太子他们微服私访错过了回城的时间,这才在我们家的别院借宿。”

    “您只看到我与太子一起回来,就没看见旁边还有卫亦君和那两位京都的官员吗?”

    赵同追问:“那昨天你可有好好儿招待太子,他对你如何?”

    赵学尔蹙了蹙眉头:“太子这样的身份,我一个女子自然要避嫌,怎么可能亲自去招待他?我请的卫司马帮我招待他们。”

    赵同见李复书与赵学尔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心中着实失望,没有心情继续盘问赵学尔,催促着她尽快换身衣裳,与他们一同出去。

    承州城虽然不及京都繁华,却也十分热闹,街上的叫卖声、喧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李复书、唐谨、赵同、卫亦君和赵学尔几个人简衣行走在街上,向来跟在李复书身边的吴自远这次倒不在。

    李复书走在最中间,两侧分别是赵同和唐谨,最边上的是卫亦君和赵学尔。

    赵学尔因为担心与李复书说话她欺骗赵同的事会露馅儿,所以特意站在最边上,中间隔着赵同。

    却不想这样的站位仍然阻止不了李复书要找她说话:“上次在萦州,赵女公子身处危难之境却毫无惧色,胆色不输男儿,令人敬服不已。”

    赵学尔中规中矩地回话:“李公子谬赞,愧不敢当。”

    既然是微服私访,又在这喧闹的人群之中,李复书未免引人注目,让众人称呼他为李公子。

    李复书又道:“承州虽然偏远,却也店铺林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想必有不少赵女公子的功劳在里面。”

    赵学尔仍然十分谦虚地道:“殿下说笑了,承州边远之地,哪里及得上京都的十分之一。况且府中庶务都是父亲和官员们在打理,哪里有我的什么功劳?”

    李复书见他与赵学尔说话,赵学尔每次都是不咸不淡的避开,全然没有了在萦州之时的锋芒毕露和针锋相对,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再挑起话头。

    他向唐谨使了一个眼色,唐谨立即会意,向隐藏在人群中的人打了个手势,那人点了下头后立即转身离开。

    一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前面有一个人迎面撞了李复书一下后疾步走开。

    未待那人离开,唐谨高声喝道:“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冲撞公子。”

    唐谨一把制住那人,把他的手腕提起来向内一折,一个钱袋掉了下来。

    那小偷手腕发疼,满脸痛楚地求饶:“各位大爷行行好,小人老母亲病危,卧床不起,家中为医治母亲已经债台高筑,实在没法子了才做起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人深知罪孽深重,只是家中的老母亲没了小人的照料该如何活下去?请各位大爷放了小人这一遭,小人定会痛改前非,再也不为非作恶了。”

    唐谨“哼”了一声,骂道:“求饶求得这么利索,一看就没少干坏事。今日冲撞了公子,罪无可赦。”

    他拔剑就要向那小偷的脖子砍去。

    赵学尔往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唐侍卫手下留情。”

    赵同赶忙上去拉住赵学尔:“学尔,不要阻碍唐侍卫执刑。”

    赵学尔不顾赵同的阻拦,与李复书道:“李公子,他偷窃财物虽说有错,但望公子念在他一片孝心不得已而为之的份儿上,不要计较冲撞之事,免他死罪。”

    偷东西量刑要按偷的数额来定,只要偷的数额不大,罪不至死。

    唐谨直接就要把那小偷杀了,不是因为他偷了钱,而是因为他冲撞了李复书。

    所以赵学尔请李复书饶了小偷的冲撞之罪,而不是偷盗之罪。

    李复书道:“赵女公子可不要被这个小贼给骗了,像他们这种人,一旦事发被抓就装可怜求饶的人多了去了。”

    赵学尔道:“我只是见他瘦骨嶙峋,衣衫虽然是旧的,却仍然干净整洁,唯独衣襟下摆有斑驳污迹,气味难闻。”

    “想必是家中贫寒,又有亲人生活不能自理,为了照料她才弄得如此狼藉。至于是与不是,只要去他家中一查便知。”

    李复书一行人都身份尊贵,一个小偷自然入不了他们的眼,此时听赵学尔说起,他们才打量了那小偷一眼,果然如她所说。

    李复书想了想,又道:“即便我不计较他冲撞了我又如何,按律法偷盗他人财物三千钱以上者,死罪。我这个钱袋中装的可是五两银子,所以,他是死罪难逃了。”

    小偷两腿发软,绝望地倒在了地上。

    赵学尔看着地上这个被生活逼到绝望的人,思考了一会儿,与李复书道:“高祖曾谓盗贼严甘罗‘汝何为作贼’。”

    “严甘罗说‘饥寒交切,所以为盗’。高祖说‘吾为汝君,使汝穷之,吾之罪也。’遂赦之。”

    “自此以后,高祖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

    “高祖爱民如子,励精图治,方成为一代明君。李公子何不效仿高祖,饶了这小贼一命,让他能照料老母亲终老?”

    赵学尔此话可谓入情入理,若是平常,李复书定然已经听从劝谏。

    只是他今日却要有意为难她一番:“纵然我有心饶他一命,但法不容情。”

    “若是明知他有罪却不按律惩处,岂不是让天下人都以为只要贫穷就可以偷窃他人财物而不会受到惩罚?”

    “赵女公子身为官家之女,更应该尊法、守法,你就不要再为他求情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唐谨把那小偷就地正法。

    赵学尔赶忙站到小偷身前拦住唐谨,与李复书争辩:“法不外乎人情。”

    “若是真如他所说,家中老母亲病危生活不能自理,他又被处死,那他的老母亲岂不是只能坐着等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今日我若不为他求情,与我杀了他的母亲何异?李公子若是杀了他导致他的母亲身死,又与亲手杀了他的母亲何异?”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功德无量,还请李公子三思。”

    李复书嗤笑一声:“赵女公子这意思如果我处罚了这个本就犯了死罪的罪犯,我就成了杀他母亲的刽子手了?”

    “那日后旦有人犯了死罪,最害怕的人恐怕都不是死刑犯,而是判案子的官吏了,因为他只要是判了罪犯死刑,就会成为杀这个死刑犯母亲的凶手。”

    赵学尔心知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可她若是承认自己错了,地上的小偷就要死了,只好抿唇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复书正色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国家之所以要有礼法,就是要规正人们的言行,如果人人犯法以后都说自己情有可原,希望被人原谅,那这律法岂不是形同虚设?”

    “日后官吏判案,不必再引用律例条款,但看这个人是不是情有可原就行了。”

    “那以后所有家贫之人都跑出来盗窃,每个受委屈的人都直接杀人报仇,那这个国家还有什么礼法秩序可言?”

    赵学尔自然知道李复书说得有理,可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这个人,他偷东西是应该受到惩罚,只是她却不愿意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贫穷而死。

    赵学尔沉吟半晌,道:“李公子可曾听说一个结网防鸟、毁网放鸟的故事?”

    “律法就好比防鸟网,它的存在是为了规范人们的行为,引导人们向善,让人们不触犯律法,保障国计民生。”

    “一旦有人想要越到这张网的另一边,便要受到处罚。”

    “但防鸟网的目的是为了防鸟,而不是为了杀鸟。”

    “同理,律法的作用是为了防止人们触犯法律,而不是为了简单地处罚犯罪的人。”

    她指着地上的小偷:“他偷了李公子的钱袋,犯了罪,可以罚他服劳役直到能够偿清今日偷盗的数目。”

    “这样不必判他死刑也能起到了警示的作用,至少那些妄想不劳而获的人不会愿意这么做。”

    李复书道:“若是这钱袋子里的银子不止五两,而是他做一辈子劳役都还不完的呢?”

    赵学尔道:“那就让他做一辈子劳役,也好叫世人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馅饼,偷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即使面对的是当朝太子,赵学尔说话的时候仍然没有一丝怯色,眼神十分坚定。

    李复书看着这样的赵学尔,心中已经被她说服,因为他不止是被这个小偷偷了钱袋子的受害者,他更是南唐的太子,是国家的储君。

    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是抓住一个小偷,然后判他死刑。

    他想要的是国泰民安,夜不闭户,天下无贼。

    可他却不想让赵学尔这么容易过关。

    “有人犯了偷盗罪,赵女公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按律法处置,似乎赵女公子对朝廷的律法条例很是不满?”

    “当然不是。”

    赵学尔慌忙否认。

    李复书不相信地看着她。

    赵学尔想了想,认真地道:“我不是对朝廷律例不满,只是觉得律例应该是用来教化百姓向善、维护社会秩序的,而不是用来惩罚人或者杀人的。”

    “严刑酷法不但不能阻止犯罪,反而会让犯重罪的概率上升,引起社会秩序的混乱。”

    李复书惊讶道:“哦,怎么说?”

    如今的的刑法制度普遍采用重罚遏止罪犯犯罪,所以量刑普遍偏重,鲜少听到有人说重刑会让犯罪率上升。

    赵学尔道:“举个例子,按照律法杀人是判的死刑,抢劫也是判的死刑,所以如今杀人越货的事情屡见不鲜。”

    “因为杀人和抢劫的刑罚是一样的,那么抢劫犯为了防止泄露行踪,往往会在抢劫之后杀了财物的主人,降低被发现和抓捕的风险。”

    “但如果制定律法的时候,抢劫罪的量刑低于杀人罪的量刑,那么抢劫犯在犯罪的时候是否会因为希望被抓住后能够活命而放过财物的主人呢?”

    “所以量刑的轻重其实也可以用来引导罪犯放弃实施重罪,而只实施罪名较轻的犯罪行为。”

    李复书看着赵学尔两眼发光。

    赵学尔因为一个小偷的量刑质疑朝廷的律法,并且提出了可以实行的变革措施,她不就是他牵挂日久的那个忧国忧民,特立独行,敢于打破世俗规则寻求变革的人吗?

    至此,他终于可以确定,赵学尔就是他想要找的经世大才。

    李复书望着赵学尔发呆,赵学尔被他看得不自在,喊了他两声,李复书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没有应声儿。

    赵同看着李复书与赵学尔的互动,心中暗自欣喜,心想太子果然对他女儿有意。

    卫亦君则蹙了蹙眉,想要出声儿解除赵学尔的尴尬,想起李复书的身份,终究不敢冒犯。

    唐谨知道李复书的心思,想着现在是在大街上,又有这么多人看着,故意咳嗽了两声,提醒他适可而止。

    李复书很快反应了过来,故意做出恍然大悟地模样:“听赵女公子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忽然,他手中从小偷那里拿回来的钱袋子掉在了地上,两个小石头咕咚咚从里面滚了出来。

    众人都看着地上的那两颗石子发愣。

    李复书拍了拍脑门儿,夸张道:“啊,我忘了,前两日我偶然在路边捡到这两块奇石,十分喜欢,爱不释手,一时没有趁手的东西装,便装在了这个空钱袋子里。”

    他把钱袋子整个儿翻过来:“哎哟,原来这里面一文钱都没有了啊,这下好了,既然这位小兄弟一文钱也没有偷,自然也就无罪了。”

    李复书扶起地上的小偷,从袖子里摸出两块银子给那小偷:“叫你惊吓了一场,这五两银子是我给你赔罪的,且收好吧。”

    那小偷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开。

    小偷的事情了了,李复书心情极好地昂着头大踏步往前面走去:“那我们就继续微服私访吧。”

    赵学尔在后面看着地上平平无奇的两颗石子,若有所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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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117/ 第一时间欣赏千金谋势最新章节! 作者:李恕恕所写的《千金谋势》为转载作品,千金谋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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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谋势介绍:
赵学尔一生有两个理想:
一是生前能以天下为己任,兼济苍生。
二是死后永为后世称颂,流芳百世。
强敌入侵,奸臣当道;
她出谋划策,斩奸佞,大败朔方。
太子被擒,边境危急;
她运筹帷幄,救太子,稳边境。
康宁公主权势滔天,意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计中计斗康宁公主,辅佐太子登基。
权贵横行,恶政失民心;
她献国策,提改革。
……
一腔热血,大道直行,为国为民,心中坦荡。
女儿身又怎样,她照样走出锦绣繁华!千金谋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谋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谋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