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开心时刻
赵同一进门就怒气冲冲地道:“平定朔方之法是你告诉柳弗愠的?”
赵学尔一听,原来赵同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并不在意赵同的怒气,好整以暇地道:“是啊。”
赵同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先告诉我?”
赵学尔回道:“您又不去京都,告诉您干嘛?”
赵同道:“我不去京都,难道还不能写奏折呈给陛下看?”
赵学尔笑道:“您不是害怕杀降的名声不好听吗?我就找人担了这个恶名,找人帮忙总得给人一点甜头啊。”
赵同哭丧着脸道:“你当初要是告诉我还有平定朔方之法,我就是担了这个恶名又怎么样呢?”
赵学尔道:“那您不早说,当初提议抓盛金的时候,您怎么也不同意,我还以为您不愿意呢,所以就没告诉您。”
“你......你......”
赵同气得快要吐血,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当初赵学尔想要抓盛金的想法并没有瞒着他,是他不同意,赵学尔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
赵同带着怒气而来,又带着憋屈而去。
赵学尔看着赵同离去的背影,心想柳家兄妹此行京都,虽然有惊无险,柳弗愠甚至还升了兵部尚书,得到了极大的机遇,但是当初他们主动承担杀降的恶名的时候,却没有人想到他们会有如今的际遇。
所以,柳家兄妹的机遇不是赵学尔给的,而是他们自己得来的。
反观赵同,他既然没有直面危机的魄力,和承受舆论风波的能力,自然也就享受不到危机中蕴藏的机遇。
但是赵同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是赵学尔无视了他这个父亲,反而把升官进爵的机会给了外人。
所以尽管赵同找不到理由怪罪赵学尔,却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给赵学尔好脸色看,甚至因此迁怒赵学尔的母亲沈方人。
赵学尔虽然知道赵同的态度,却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毕竟赵同和沈方人平日里总是吵吵闹闹的,她已经习惯了。
赵学尔像往常一样看书,练字,处理承州的事务,丝毫不受赵同的影响。
可贴身侍女如鱼和不为却总是担心她伤心难过,两个人成天偷摸着商议着如何逗她开心。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如鱼和不为把赵学尔拉到了赵府花园里的湖边凉亭,如鱼陪赵学尔在凉亭中下棋,无为在一旁的空地上舞剑。
不为在下面卖力地舞剑,招式干净利落,或跃或跳,时伸时曲,舞姿舒展,裙带飞扬,煞是好看。
如鱼一边与赵学尔下棋,一边打趣不为:“自从六年前女公子一个人爬墙出府,不为就吵着要练武功,说练好武功以后,就能带着女公子翻墙出去,再也不用害怕被人发现了。”
“您看她练了好几年了,能不能翻墙不知道,这剑招儿耍起来倒是挺好看的,可见柳大将军这师傅当的还挺用心。”
不为一听,忙停了下来,反驳道:“哪儿是柳大将军教的,明明是江护卫教的!柳大将军就教了我两天就不耐烦了,把我丢给了江护卫,还好江护卫是个好人,不但教的好,还夸我有天赋。”
如鱼道:“是是是!江护卫教的好,柳大将军教的不好,请问这个江护卫教会你翻墙了吗?”
不为得意地道:“当然学会了,不仅可以自己翻墙,还可以带着女公子一起翻墙。”
说起自己的厉害之处,不为便忍不住要展示一番,于是真诚地向赵学尔发出邀请:“女公子,您要不要现在试试?”
不为一本正经邀请赵学尔翻墙的模样,把如鱼逗得哈哈大笑:“我就这么一说,你竟还真的地要与女公子去翻墙啊?”
不为见如鱼笑话她,“哼”了一声不再理如鱼,转而看向赵学尔,十分地期待她能同意自己的提议。
而此时的赵学尔,心中却满是感动。
没想到许多年前的一个小小承诺,不为竟然还记得,并且数年如一日地努力着!
赵学尔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哄不为:“现在翻墙若是让人看见了,以后就不好用了,留待以后需要的时候我们再试。”
“当初我承诺过你,等你学好了武功就,给你加一份儿贴身护卫的月钱,既然你已经学会了,从这个月起,你就领双份儿的月钱啦。”
不为果然受哄,转眼便高兴地道:“谁在乎那点儿月钱啦,只要能保护女公子,我就高兴啦!”
不为高兴之余,仍然惦记翻墙的事儿:“那咱们就说定了,等下次女公子再要偷偷出府的时候,可千万别爬墙了,让不为带您翻墙出去,保管稳当得很!”
赵学尔和如鱼都被不为逗笑,两个人笑得东倒西歪,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姿态。
一时间这凉亭之中充斥着欢声笑语,其乐也融融。
如鱼见此时气氛极好,便试探着对赵学尔道:“女公子昨日让我去与卫司马商议田文乡的水利之事,路上遇见几个读书人,他们竟然在骂柳大将军,说她杀朔方降兵有违天道,必遭报应。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若不是柳大将军当年孤身犯险,智擒盛金,保住了承州,如今可哪里有他们在这里说闲话的份儿?”
赵学尔倒没为柳弗思抱不平,她慢悠悠地落下一子,气定神闲地道:“每个人都长了一张嘴,别人要说什么,我们哪里管得住?心里知道他们说得不对就够了,何必为这些事情生气?”
如鱼道:“所以啊,别看柳将军如今是柳尚书了,这兵部尚书哪里是这么好当的?您不让刺史掺和这件事,其实都是为了他好,只要您跟刺史说明白了这些道理,刺史自然就不会再责怪您了。”
赵学尔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人这两天眉来眼去的,肯定有事儿,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放心吧,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如鱼道:“您若是没有放在心上,为何最近练字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看字如看人,这是您自己常说的话。”
赵学尔被如鱼揭穿也不恼,索性就和她说说这件事:“你怎么就知道这些道理父亲不懂呢?道理人人都懂,不是我去说,他就会听的。”
如鱼道:“就算刺史不愿意听这些大道理,您身为女儿,去与刺史服个软,又有什么妨碍?”
赵学尔道:“父亲看中名声,对这件事情极为在意,你以为我去跟他服个软,他便不会生气了吗?他若当真这么放得下,这几日也就不会折腾这些事情了。”
赵学尔实在是说得委婉了,赵同看中的不止名声,而是名利。
名利名利,“名”和“利”往往一起出现,但现实生活中,常常会有人为了“名”而放弃“利”,或者为了“利”而放弃“名”。
“名”和“利”究竟谁更重要呢?
也许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当初盛金走投无路向南唐投降求助,赵学尔劝赵同抓住盛金以绝后患,赵同不同意,他为了名声,放弃了保承州万无一失的利益。
后来柳家兄妹担了这恶名,结果押送盛金去京都的时候,柳弗愠被皇帝看中,得到了兵部尚书的利益。
赵同心中羡慕,便又想用名声去换利益。
无论赵同会不会因为赵学尔服软而息怒,赵学尔确是不愿意阿谀苟合这样的行径,与其说服软没有用,倒不如说她不愿意向这样的行为低头。
如鱼为赵同辩解道:“女公子把平定朔方之法告诉了柳尚书,而没有告诉刺史,刺史因为心痛与兵部尚书之位失之交臂,偶有言行失当之处也是正常,毕竟哪个做官的人不想封侯拜相?”
赵学尔道:“当初捉盛金保承州的想法,我并没有瞒着父亲,是父亲不许,才错过了这次机遇,难道这也要怨我?”
如鱼道:“即便刺史最开始不同意抓盛金,盛金仍然是被抓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若是那个时候,您告诉刺史平定朔方之法以及其中的利弊,我想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刺史一定会同意您的做法的,但您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赵学尔道:“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越往高处走,越需要非凡的魄力和胆量,父亲一生小心谨慎,凡事思之再三才敢施行,做一州之长,保一方百姓安宁尚可,但若是担任宰臣之职,则恐怕力有不足。”
如鱼不解:“就算刺史力有不逮,不是还有您吗?这也是您一直以来的心愿,不是吗?”
赵学尔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如果父亲去了京都,京都的高官能人多了去了,又规矩森严,许多事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赵同任承州刺史,是一州之长,许多事情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
在他的庇护下,赵学尔打理承州的政务,大家都习以为常,并且乐见其成。
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对女子参政看不顺眼的,也只敢在私底下抱怨,明面儿上却不敢说什么。
除此之外,赵学尔的所有人脉和关系都在承州,比如卫亦君,比如柳家兄妹。
有了他们,即使赵学尔与赵同政见不同,也可以有能力让事情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发展。
但若是赵同升了官儿,那就不一样了。
许多事情不再是赵同能够一人独断,而依附于他的赵学尔呢?
话语权自然就变得更少了。
如鱼恍然大悟,原来赵学尔不但担心赵同不能胜任更高的官职,更担心赵同升了官以后,她不能再像现在在这随心所欲,安然自在。
所以,如今的一切看似是赵学尔受了委屈,其实都还是在她的掌握之中啊。
如鱼原本还在为赵学尔担心,为了让他们父女和好,琢磨了许多法子,甚至还劝赵学尔去向赵同服软,此时却只觉得自己自作聪明,蠢笨如猪,
也是,女公子那么聪明的人,哪里需要她来操心呢?
如鱼想明白了这一层,垂头丧气地对赵学尔道:“我懂了,是我自以为是了,女公子,您罚我吧。”
赵学尔笑道:“你很聪明,假以时日,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懂。再说,你说这些也是为了我,我怎么会怪你呢?”
如鱼和不为明白了赵学尔的心思,这才放下心来,不再为她担心。
这时湖风迎面吹来,树叶唰唰作响,凉亭之中充斥着静谧祥和的气息,好不自在。
忽而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祥和,是沈方人院子里的小丫头,她急切地道:“女公子,刺史要打小公子,夫人和他吵起来了,您快去看看!”
赵学尔叹了口气,只得无奈地放下手中棋子,随着小丫头往沈方人的宜华苑去了。
第十四章 前尘往事
赵学尔不紧不慢地走着,小丫头在一旁急得小声催促道:“您快一些!您快一些!”
赵学尔边走边问:“又是怎么了?”
小丫头语速很快地道:“大公子昨儿花二十两银子买了一盆兰花,夫人知道了。方才刺史、二位公子和孙小娘都在宜华苑,夫人说了大公子一句,让他以后不要乱花钱。”
“大公子分辩他是花得自个儿的月例银子买的花,不是花得府里的银子买的花,夫人就说不管是府里的银子还是月例银子,都要省着花,不然月例银子花完了,大公子还是要找府里划银子花。”
“孙小娘就哭着说以后花自己的月例银子都不能自己做主了,干脆以后不要给他们母子俩银子花,也不要给他们母子俩饭吃,就让他们穷死、饿死算了。”
“刺史听了不高兴,就责备了夫人两句,让夫人以后不要管其他人花月例银子。夫人一听就急了,跟刺史吵了起来。”
“夫人气哭了,小公子见夫人伤心,就帮了两句,说是大公子大手大脚花钱的错,让刺史不要责怪夫人。”
“刺史就更不高兴了,说小公子不孝不悌,要打小公子。夫人拦着不让打,两个人便吵得更凶了。”
小丫头饶舌说了一大堆,听得赵学尔头都晕了,好歹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赵同有一妻一妾,妻子是赵学尔的母亲沈方人,育有赵学尔和赵学玉一对儿女,赵学玉比赵学尔小八岁,如今方十六岁年纪。
妾室孙媚,育有庶长子赵学时,与赵学尔同龄,甚至比赵学尔还要大两个月。
沈方人是赵同的父亲赵永清还在世的时候,给他定的娃娃亲。
赵永清生前官至博州文封县县尉,他与博州赤封县县主簿沈惟良是同窗,后来又曾做过同僚,两家关系甚好,因此便给一对小儿女定了娃娃亲。
这对小儿女便是赵同和沈方人。
赵永清在赵同十岁上下的时候发疾病死了,赵家家道中落,赵同的母亲佟温霞又不善经营,几年间就将家财败尽,竟叫赵同连书都读不起,只能辍学在家。
又过不久,佟温霞郁郁而终,赵家便只剩下赵同,和佟温霞的侍女孙媚了。
此时,赵同才十六岁。
赵家已经一无所有,哪里还养得起侍婢,赵同便与孙媚商议两人日后的前程。
孙媚比赵同还大三岁,如此青春妙龄,若是被发卖出去,恐怕不能去什么好地方。
于是她便央求赵同把她留在身边,任劳任怨,别无所有。
赵同心想,他只有孙媚这一个亲近人了,若是孙媚也离开,他在这世上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那样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呢?
于是赵同便这样把孙媚留了下来,两个人相依为命。
赵同为了养活自己和孙媚,弃笔从戎,参军谋生,拿着微薄的口粮,养活了两个人。
又过了两年,赵同十八岁的时候,沈惟良找上门来了,为了赵同和沈方人的婚事。
沈惟良并没有因为赵家落败了便看不起赵同,相反,他认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失怙的孩子更懂得照顾人。
所以他没有悔婚,而是依照婚约,把女儿沈方人嫁给了赵同。
亏得赵永清早早地就给赵同定了亲,不然以赵家如今的光景,赵同哪里还娶得上官家之女?
赵同把堂屋里赵永清的牌位擦得锃亮,还特意花了大钱给他上了三牲供奉,并且烧了高香,感谢他当年的明智之举。
谁知当赵同满面喜气地从堂屋出来的时候,却看见孙媚在院子里哭得好不伤心。
赵同赶忙上前关切:“再过得两个月,便迎主母进门,如此大好日子,你哭什么?”
孙媚抽抽噎噎地道:“我本是蒲柳之姿,依附于公子,才能存活于世,若是主母进门,难道能像公子这般菩萨心肠,容得下我吃闲饭?只怕主母进门之日,就是我葬身鱼腹之时。”
赵同大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岳父不嫌弃我家贫,把爱女嫁与我,想那沈女公子也定是通情达理之人,怎么会对你不好?”
孙媚道:“公子是沈主簿的佳婿,又是沈女公子的新郎,他们当然会对你好,我却是他们什么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对我好?”
听孙媚如此一说,赵同也觉得若是他成了亲,孙媚定会孤苦一人。想起父亲和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是如此孤苦彷徨,无所依靠,推己及人,便心生不忍。
赵同问孙媚日后有什么打算,或者由他出面,给她找一户人家嫁了,也是一个归宿。
孙媚心想,以赵家如今的家境,哪里能给她找到好人家?
倒是未来的主母,那可是官家之女,带来的嫁妆肯定不菲,而且赵同有了当官的岳丈相助,将来自有前程。
以他们多年的主仆情谊,若是赵同发达了,自然有她的好日子在后头,何必去别处受苦。
想通了这些,孙媚便与赵同道:“我从小便在赵家,除了赵家,哪里还有我的安身之所?我只愿终身服侍公子,这便是我最好的归宿。”
赵同心想自己此时一无所有,孙媚却对他如此情真意切,只觉得这样的情谊,恐怕世上再难有第二个人了,于是便下定决心要把孙媚留在身边。
为防婚后沈方人不同意他纳妾,赵同在婚前就私自把孙媚收了房,等到沈方人嫁进赵家的时候,孙媚竟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沈方人遵守婚约下嫁赵家,本以为赵同会感念她的恩情,待她如珠如宝,谁知新婚当日,就给她送了这么一个“大礼”,仿佛晴天霹雳,叫她不知所措。
沈方人新婚第一天,就生出了想要离开的念头。
但她想着回了娘家以后,先不说她自己会如何,若是叫父母跟着她伤心难过,遭受异样的眼光,这叫她如何能够安心?
沈方人思虑良久,尽管她心中再是不愿意,她所受到的教育终究让她无法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只能继续与赵同过下去。
赵家家贫,赵同成亲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四处借来的。
因此,沈方人嫁给赵同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嫁妆帮赵同还债。
赵家如今有了三个人,孙媚还怀了身孕,赵同参军带回来的口粮勉强能养活家里的几口人,再想有剩余却是不能了。
所以,赵家的日常花销,甚至孙媚安胎的费用,都是从沈方人的嫁妆里出。
尽管如此,赵同与沈方人的夫妻感情仍是不好。
沈方人为了家计考虑,常常劝赵同上进。
大概是因为赵同与沈方人的家境差距太大,赵同心中本来就自卑,是以每当沈方人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赵同便觉得是沈方人看不起他。
赵家家道中落,赵同这些年尝遍了人情冷暖,最是受不得被人看不起。
再加上孙媚时常在一旁小意温柔地恭维他,挑拨离间令两人生隙。
如此一来,两厢形成对比,赵同便不喜沈方人,而偏爱孙媚了。
沈方人做姑娘的时候,家境优渥,生活顺遂,因此性情温厚善良,性格直爽。
嫁人以后却生活艰难,感情不顺,如此巨大的落差,饶是她再善解人意,也难免变得郁郁寡欢,怨天尤人。
直到赵学尔八岁的时候,赵同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救了神武太后,因功得封承州刺史,赵家从此生活富足,沈方人不必再为生计焦心劳思,又生了儿子赵学玉,性情才好了许多。
但因为孙媚母子,沈方人前些年受了太多不公平对待,因此她对所有人都好,却唯独对孙媚母子耿耿于怀,只要赵同偏私他们,她便不能忍受。
赵同虽然偏爱孙媚,好在他始终感念沈方人在他落魄之时没有悔婚的恩情,因此十分尊重沈方人正房娘子的身份,赵府的家财都交给她在打理。
赵府的大额花销都是从公中出,由沈方人掌管。
除此之外,每个人都有定额的月例银子,各人随着自己的心意花用。
此时的纷争便是源于沈方人插手了赵学时花用自己的月例银子。
若是赵学时敬重沈方人,这便是长辈谆谆教导晚辈的温馨一幕。
若是赵学时对沈方人有敌意,这便是恶嫡母兴风作浪的卑鄙手段。
赵学尔到宜华苑的时候,屋子里乱成了一团。
赵学玉跪在地上,赵同拿着长长的戒尺要打赵学玉,沈方人则护在赵学玉面前,拼命拦着赵同不让打。
沈方人边哭边骂:“赵同你也太狠心了,明明是学时败家,你不打他倒来打学玉,真是偏心眼的无边了。”
“我当初嫁给你的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要不是我拿嫁妆养家,你还有他们母子早就饿死了,现在日子好过了就来欺负我们母子。”
赵同闻言,暴跳如雷,他怒目圆睁地瞪着沈方人,仿佛要吃了她,原本用来打赵学玉的戒尺高高地举起,竟像是要打沈方人。
沈方人见状,非但不怯,还昂着头去够那戒尺,大声叫喊着:“怎么,打了儿子还不够,你还想打我是不是?你打呀打呀,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们母子。”
赵学玉赶忙爬起来,拦在沈方人跟前,恳求赵同:“父亲,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妄议兄长,您只管打我,不要责怪母亲,”
一群丫鬟仆人拉着他们三人,虽然谁也伤不着谁,但这场面实在不好看。
再看引发家庭大战的罪魁祸首,赵学时母子竟然不在?
赵学尔往旁边看去,孙媚母子缩在一人高的落地花瓶后面,像是吓得不敢靠前,实则是在一旁看戏。
赵学尔看清了所有人的模样,便抬脚进了屋,她未发一语,整个屋子的人却仿佛都失声了一样,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十五章 私事公办
赵同方才的嚣张气焰全无,他神色极为不自然地把高举着的手放了下来,却并不看着赵学尔,而是傲娇地撇过头,看着旁边空无一人的地方。
沈方人走到一旁,背过身去,从背影的姿势可以看得出来,她在偷偷地擦眼泪。
赵学玉跪回原地,缩着脖子叫赵学尔“姐姐”。
再看孙媚母子,他们不约而同地往后缩了缩,回避着赵学尔的视线。
这样的一幕,赵学尔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本来并不打算理会这些争长论短的琐事。
但是今日,如鱼和不为特意劝她与赵同和好,以免再发生这样的家庭大战。
可见这样的场面,即使在丫鬟们眼中,也十分的不得体。
赵学尔默默地看着赵同,想着若是靠他来平息今日的纷争,大约是不可能了,他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
再看看沈方人,在赵学尔的印象中,沈方人无论接人待物,总是大方得体,奈何一碰上赵同和孙媚母子,便按捺不住脾气,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都能爆炸。
赵学玉则年纪太小,自己都把控不住,更别提让他去平息战火了。
至于孙媚母子,呵呵,显然对这样的戏码乐见其成。
赵学尔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纵然她不耐烦理会这样的事情,也不得不亲自出面收拾残局。
她先是冲着赵学玉抬了抬下巴,道:“顶撞父亲,不尊兄长,戒尺二十下,《孝经》十遍,《礼记》十遍。”
跟在赵学尔身边的不为得了命令,立即便拿着赵同方才用过的戒尺去执行。
赵学玉乖乖地伸出手来让不为打,毫不反抗。
沈方人却像疯魔了一样冲过来阻拦:“凭什么打学玉,他有什么错,连你都要帮着他们欺负我们母子是不是?我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沈方人今天本只是出于好意提醒一下赵学时,让他不要大手大脚的花钱,谁知赵同不但不体谅她管家的辛劳,还为了孙媚母子训斥她,甚至还想对她和赵学玉动手。
府里这么多下人都看着,赵同却一点也不给她这个当家主母留颜面,公然偏袒妾室和庶长子,这叫她情何以堪?
沈方人本来以为赵学尔来了,定会为她鸣不平,谁知赵学尔非但没有帮她说话,一上来便要打赵学玉,沈方人顿时觉得众叛亲离,全世界的人都要与她为敌。
她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口不择言地骂着赵学尔,把今日在赵同那里受的委屈,一股脑地全都发泄到赵学尔的身上。
赵学尔倒还未做出反应,沈方人的侍女们却先急的脸都白了,一窝蜂地涌上来拦着她,劝着她。
赵学尔早就嘱咐过她们,让她们劝着些沈方人,不让她与赵同吵架。
沈方人此时发疯,赵学尔不会把她怎么样,但她们这些侍女就不一定了。
沈方人的贴身侍女赵采芝紧紧地架着她,安抚她道:“夫人,女公子向来疼爱小公子,肯定不会害他的,您可千万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
赵采芝一边劝着沈方人,一边焦急地看向赵学尔,唯恐赵学尔心中不快,以为是她挑唆的她们母女不和。
在赵采芝不停地安抚和劝解之下,沈方人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她虽然不再阻拦,却用一双哭得通红通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赵学尔,仿佛仇人一般。
赵学尔纵然知道沈方人只是迁怒她,并不是真正地怨恨她,可此时沈方人看她的眼神,仍然让她心惊!
这还是那个处处照顾她衣食周全,常常嘘寒问暖的母亲吗?
赵学尔忽然觉得,她对母亲的关心实在太少了。
赵学尔关心人的方式与旁人不同,旁人是越关心谁,就对谁越怜爱,越放纵。
而赵学尔大约是因为经史书籍看得太多了,她就像个老学究,越是在意谁,就对谁越是严厉。
所以赵学尔没有因为沈方人发怒,就免去了对赵学玉的惩罚。
相反,她不想沈方人以为只要撒泼,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愿意赵学玉觉得只要有母亲的庇护,就可以口无遮拦。
所以,赵学尔态度坚决地对不为道:“打。”
沈方人气得满脸涨红,奈何被丫鬟们压制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怒目横视着赵学尔。
赵学尔虽然态度强硬,却不忍心看沈方人这副倔强模样,悄悄地移了眼,不去看她。
不为拿着戒尺走到赵学玉的面前,赵学玉乖乖地伸出右手。
不为看了看赵学玉的手,心下想了想,道:“女公子说了还要罚抄书,不能打右手,把左手伸出来。”
赵学玉十分配合地换了左手,受了二十戒尺。
赵学玉刚挨完了打,赵学尔又抛出了一个炸弹:“从今日起,学玉搬去府衙住,每五日回来给父母亲请安一次,其他时间不许在府中逗留。”
赵学玉如今的年纪,对许多事情似懂非懂,从这次他偏帮沈方人便可以看出,家里的这些吵闹纷争,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心志。
长此以往,若是把心思都放在这后宅的一亩三分地上,重情移性,滞于俗务,又哪里还能有什么理想和前程可言呢?
不说远的,赵学时便是前车之鉴。
所以赵学尔这次势必要让赵学玉搬出赵府,以免日后坏了心性。
这次沈方人还没说话,赵同先舍不得地道:“做什么去府衙住,那里是办公的地方,又不是睡觉的地方,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学玉在那里怎么住得好?”
赵学尔道:“府衙有官员,有幕僚,搬过去住是为了让他多跟有识之士学习为官做人的道理,不是为了让他去嬉戏享乐的。随便找个房间,搬张床就能住了。”
赵同一直对两个儿子寄予厚望,一听赵学尔如此安排是为了赵学玉的前程,便不再反对了。
沈方人却因为心中堵着一口气,不同意赵学尔的安排,“家里有老师,学玉可以向老师请教学问,再不济还可以召幕僚到府上来给学玉教学,何必搬到府衙去住?”
赵学尔看着沈方人,淡淡地道:“府中吵吵闹闹,实在不是读书的地方。”
赵同与沈方人面上俱是一红,想起方才在儿女和下人面前大打出手,方才在气头上时到不觉得,此时看着这一屋子的丫鬟小厮,便觉得十分地丢了面子。
于是两个人都不在这件事情上再作计较,赵学玉搬出赵府的事情算是定下来了。
赵学尔处理完了赵学玉,便开始处理赵学时的事情。
她对赵学时道:“母亲是担心哥哥不会打理钱财,受人诓骗,这才提点哥哥几句,并没有要管束哥哥月例银子的想法,哥哥不必多心。”
“但挥霍无度是败家之兆,克勤克俭才是治家之本。如今的赵府是父亲用性命换来的,来之不易,我们应该更加珍惜,哥哥买兰花一掷千金,实在不是持家之道。”
赵同因多年前偶然救了执政的神武太后,才得了承州刺史之位,当时身中数刀,虽然没有命中要害,却也因为流血过多,昏迷了一两日才苏醒。
因此,赵学尔说赵府如今的家业是赵同用性命换来的,一点也不为过。
赵学尔虽然是在责备赵学时,但言语之间全是对赵同的体谅和心疼。
赵同听后心中十分慰藉,很是感动,丝毫不觉得赵学尔以妹妹的身份教训兄长有什么不妥,全然忘了方才他还因为此事要对赵学玉和沈方人动手。
赵学时见状,忙分辩道:“我买兰花不是为了自己玩儿,这寒兰十分稀有,文人墨士都很喜欢,我是为了多跟有才之人结交才买的。”
赵学尔道:“哥哥与其用兰花结交所谓的有才之人,不如饱读经史子集,与官员和幕僚们商讨朝政大事,切磋文章笔法,才是正事。”
赵学时还要辩解,赵同却已经不耐烦再听他多说:“好了好了,你妹妹说得对,与其花二十两银子买盆破花,不如多读点儿书!”
赵同少时家道中落,很是过了些苦日子,即使现在有了许多家财,却还是看不惯赵学时花钱大手大脚。
而他今日之所以会偏帮赵学时,完全是因为他在与赵学尔置气,生气赵学尔害他与兵部尚书之位失之交臂,更不满赵学尔明知他生气却不讨好认错,丝毫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因赵同找不到赵学尔的一丝错处,才在抓到沈方人一点儿错处的时候,便小题大做,大发脾气。
但现在他听到赵学尔对他的夸赞和心疼,发现赵学尔对自己如此尊崇,之前积累的怨气和不满便烟消云散了。
赵同教训赵学时:“你都二十四了,还成天跟一群狐朋狗友东游西荡,不务正业,怎么就不多学学你妹妹,跟官员和幕僚们请教请教朝政之事,将心思放在仕途前程上?”
赵同说着说着,便觉得此事错全在赵学时,想起方才大闹宜华苑,自觉十分理亏,但要他与沈方人道歉,又觉得十分的没有面子。
赵同与沈方人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算了服了软,沈方人方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此时却是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原谅赵同,于是撇过头去不理他。
赵同拉不下脸来与沈方人说好话,只好把气撒在赵学时身上:“杵着干什么?还不回去读书去!”
赵学时觑着赵同的神色,见他当真发了怒,便不敢再多说,恹恹地退了出去。
孙媚很有眼色地跟在赵学时后面也出去了。
赵同又尝试着与沈方人说了两句话,沈方人还是不理他,自觉无趣,也走了。
赵同走后,屋子里还剩沈方人母子三人,和一些仆人。
赵学尔打发赵学玉出去:“回去收拾收拾,今日就搬去府衙住。”
赵学玉出去了以后,赵学尔又把仆人都打发了出去,才对沈方人道:“母亲,家里的事情一直是您在操劳,琐琐碎碎的有许多事情需要操心,我知道您很辛苦,也知道许多事情没有绝对的对和错,这些您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都不管。”
“但是有一条我希望您能够记住,以后不要在学玉面前说父亲的不是,让他顶撞父亲,伤父亲的心。父亲从来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学玉,不论您、父亲和孙小娘曾经有过什么恩怨,我希望您不要再把学玉牵扯进去。”
赵学尔向来不理会赵府内院的纷争,今天会管这些事情,主要还是因为牵扯到了赵学玉。
在赵学尔看来,赵同、沈方人和孙媚三人,他们都年纪不小了,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他们想要做什么事情,不是她能管得住的。
但是赵学玉不同,他与赵学尔相差八岁,可以说是赵学尔看着长大的。
直到赵学玉十岁的时候,神武太后薨逝,赵学尔想着自己的理想之路遥遥无期,于是便把全部的心血倾注在赵学玉的身上,期望他志存高远,鹏程万里。
而不是像她一样,龟缩于小小的赵府,仰望天穹。
所以,她不愿意沈方人日复一日地向赵学玉地诉说着当年的苦难,用那些负面情绪淹没赵学玉的心志,而她自己也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价值的事情上。
沈方人一直埋着头坐在一旁,赵学尔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总之话她已经说过了,如果再有第二次,她不会像今日这样处置了。
赵学尔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沈方人的回应,便出去喊赵采芝进来伺候沈方人。
赵学尔刚要离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哥哥,他总归是父亲的儿子,我希望我们一家人以后能够和和气气的。”
赵学尔说完以后径直出了房门,这时沈方人慢慢地抬起头来,竟然是在无声的哭泣,滂沱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
但赵学尔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了。
第十六章 改造计划
赵学尔带着如鱼和不为出了宜华苑,不为见赵学尔满脸疲惫,很是心疼。
她不由得抱怨道:“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刺史这个家主该做的吗,怎么每次都要女公子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如鱼扯了扯不为的衣角,示意她禁言,不为却不理会她,嘴上不停地为赵学尔抱不平。
直到如鱼示意她看赵学尔的脸色,这才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赵学尔向来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任是外面如何晴天霹雳,天崩地陷,都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此时却罕见地嘴唇紧抿,脸色铁青。
赵学尔向来认为志存高远之人,应当绝情欲,弃疑滞,所以无论赵府诸人平日里如何纷争,她向来懒得理会。
偶尔闹大了不受控制,她才会出面干预,通常都是私事公办,迅速地解决纷争。
比如今天这样,当家家主和主母竟然当着儿女和下人的面大打出手,场面委实难看。
但今日之事竟然把赵学玉卷入其中,却让赵学尔从心底里觉得,如若家不齐,何以治国平天下?
自从六年前神武太后死了,赵学尔自知报国无门,便把所有的希望放在赵学玉身上,希望他能够代替她实现她难以实现的理想。
从小赵学尔就教导赵学玉要胸怀广阔,志存高远,遵循先贤之道。
她不但为赵学玉延请名师,还每日亲自检查他的课业,日日督导,以防他懒怠学业。
尽管如此,赵学玉却仍然为了偏帮沈方人,出言指责兄长,顶撞父亲。
可见无论她如何费尽心力地培养赵学玉,都抵不过家庭氛围对他的影响。
如果她再不想办法改变赵府的现状,只怕将来赵学玉难成大器,而她多年来倾注在赵学玉身上的心血和期望,都将化为泡影。
赵学尔既然决心要改变赵府的现状,便开始分析赵府的每一个人。
赵府的人口并不复杂,以赵同为核心,围绕在他身旁的是一妻一妾,妻子沈方人育有赵学尔和赵学玉,妾室孙媚育有赵学时一子。
先看赵同,因为年少时的遭遇,性情极为敏感,加上对刺史之位的看重,遇事谨慎入微,避重逐轻,决断不足。年少时亲人相继离世,所以极为重视亲情。
他的性格已经形成几十年了,想要改变是不可能了,只能尽可能的不要在他面前提到容易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事情。
至于承州的政务,细微的事情赵学尔不用操心,但大事必须要由她和两位佐官把控。
当然这些安排必须得瞒着赵同,因为他的自尊心奇高,若是知道了赵学尔背地里做的事情,恐怕又要作天作地。
接下来便是沈方人,原本是官家之女,性情和教养都很好,待人接物十分周全,但有唯三的缺点是极为要不得的。
一是容易被孙媚挑唆情绪失控;二是在赵同和孙媚母子面前,自持出身有优越感,三是常常向赵学玉诉苦。
沈方人与赵同年轻时感情不和,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孙媚,沈方人却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孙媚的身上,所以一旦赵同偏袒孙媚母子,她便不能忍受。
沈方人看似对孙媚刻薄,实际她的情绪却常常被孙媚掌控。
沈方人和孙媚的恩怨已经几十年了,赵学尔也没有办法解开沈方人的心结,只能是嘱咐赵采芝尽量不要让她们过多的相处。
沈方人当年出嫁的时候家境优渥,而赵同则家徒四壁,是以她在赵同的面前常常不自觉地表现出优越感。
再加上她是正房夫人,而孙媚是妾室,所以她十分看不上孙媚母子。
这就导致赵同常常会因为同理心而偏爱孙媚母子,每当这个时候沈方人便会拿话故意刺激赵同,她越是这样便越是把赵同推向了孙媚的身边,却是有些自作自受了。
这种局面不是赵学尔能够解决的,但她觉得有必要打压打压沈方人的优越感,至于有没有效果,只能留待以后观察。
至于沈方人常常向赵学玉诉苦,从今日赵学玉顶撞父兄就可以看出,沈方人对赵同和孙媚母子的不满已经影响到了赵学玉。
赵学玉的教育问题向来是赵学尔最看重的,她决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如今赵学玉已经搬去了府衙住,如果再出现今天这种事情,赵学尔在考虑要不要把赵学玉送去京都。
在看赵学玉,他的学业本来就是赵学尔安排的,如今又已经被赵学尔送出了赵府,没有更多的余地给赵学尔改造,只能留待观察日后的成果了。
最后是孙媚母子,孙媚不过是赵同的妾室,赵学尔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无论赵同多么喜爱她,沈方人多么怨恨她,此时赵学尔却是没打算把她作为整改对象。
而赵学时,他是赵同的庶长子,也是赵学尔的庶出哥哥,没什么大能耐,也没什么大志向,但小聪明很多,惯会投机取巧。
也许是因为嫡出和庶出的天生就不对付,尽管赵学尔对他从来没有敌意,却仍然能感受到赵学时对她的戒备。
赵学尔很想把他与赵学玉一视同仁,但她心里知道,她在对待赵学玉和赵学时的时候,始终是有差别的。
想像教导赵学玉一样去教导赵学时是不可能了,赵学尔倒是挺愿意赵学时上进,但赵学时应该不会愿意被她教导,至于赵学时以后能做什么,赵学尔还没想好,留待以后再看吧。
赵学尔想着想着就回了求安居,而且不自觉地把方才所想的人物关系图和对他们的安排都在纸上画了出来。
赵学尔小心地吹干纸上的笔墨,想着以后就要照这样去改造赵府了。
话说孙媚母子回了秀媚苑,他们还不知道赵学尔的改造计划,只赵学时今日又被赵学尔压了一头,便让孙媚很是抑郁。
她与赵学时抱怨道:“今天好不容易让他们母子吃瘪,竟然又让学尔那丫头片子三言两语给改了风向,害得你被你父亲训斥。”
“府衙的事她要管,家里的事她也要管,害你被那些官员和你父亲看不起,她怎么那么阴魂不散?”
孙媚想到这里便觉得赵学时十分的没用,怨怪道:“你也是,就不能长进点儿?你是儿子,要给赵家传宗接代的,怎么能输给一个丫头片子?”
赵学时却是杵在那儿默不作声,只静静地听着孙媚抱怨。
第二日早上,赵学尔照例去宜华苑给沈方人请安,谁知沈方人只顾着做针线活,赵学尔与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不理会。
如今的赵府哪里还需要沈方人亲自做针线,所以她这副做派并不是真的忙得没时间理会赵学尔,而是在与人怄气了。
赵学尔以为沈方人还在生赵同的气,问道:“昨天父亲不是已经责备哥哥了吗,您还在生什么气?”
沈方人不吱声儿,专心致志地做着针线活儿。
赵学尔觉得兴许是昨日偏帮了沈方人,导致她没有认识道自己的错误,于是与她讲理:“哥哥买花用的是他自己的月例银子,花多少您本来就管不着,而且父亲也已经责骂他了,您还想怎么样?”
沈方人仍是不吭声儿,仿佛赵学尔在与空气说话。
沈方人这样闷不做声,赵学尔只觉得她无理取闹:“您到底想要怎么样,说句话行不行,您这样不说话有什么意思,谁知道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沈方人索性拿着针线活进了里间。
沈方人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赵学尔看了实在着急,只觉得难怪她父亲喜欢那孙小娘而不喜欢她母亲,这副古怪脾气谁受得了?
沈方人这个样子,赵学尔也不耐烦在这里多呆,她嘱咐了赵采芝一声“伺候夫人用饭”便回了求安居,赵采芝跟着送她到院外。
沈方人在里间听见赵学尔就这么走了,忍不住红了眼眶,不一会儿便低声抽泣了起来,连手里的针线活滑落到了地上也不理会。
赵采芝送走了赵学尔,进屋一见沈方人又在哭,忙走上前劝道:“夫人,女公子年纪还轻,哪里能懂得您的良苦用心?您这会儿何必跟她生气?”
沈方人忍了两下终究没忍住,向赵采芝哭诉:“她以为我愿意管那起子偏房庶出子的事情吗?还不是为了替她们姐弟俩守住这份家业!”
“学时成天不务正业,又花钱大手大脚,将来我和她父亲不在了,他要是落魄了,还不得找他们姐弟俩要吃要喝要银子花?”
“我事事为他们考虑周详,她父亲责备我也就算了,她竟然也这样伤我的心?”
赵采芝哄她道:“您说得是,等女公子以后嫁人掌了家,知道了柴米油盐贵,就会知道您啊,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她和小公子哩!”
沈方人发泄了一遍心中的委屈和苦闷,赵采芝在一旁温声细语的安慰,好半天才把她劝下来。
几日后,赵学玉把赵学尔罚他抄的书拿来给她检查,赵学尔仔细地看了看,道:“字迹还算工整,抄了这么多遍《孝经》和《礼记》,你可懂得了其中的道理?”
赵学玉道:“入孝出悌,我不该顶撞父亲,不尊兄长。”
赵学玉中规中矩地回答了赵学尔的问题,但他其实并不觉得帮母亲说话有什么不对:“可是我不是故意要顶撞父亲,是父亲又把母亲气哭了,我才说了几句。”
赵学尔耐心地教导赵学玉:“你已经十六岁了,是大人了,要知道明辨是非,不要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父亲独立支撑赵府,十分不易,以后不要随意顶撞父亲惹他伤心。哥哥是兄长,你应该尊敬他,即使他有错,自有父亲教导,轮不到你来多嘴。”
赵学玉道:“小时候哥哥常常陪我玩耍,我也很尊敬他,但他总是听孙小娘的挑唆对母亲不敬,难道母亲受了欺负,我也要不管不问?”
赵学尔道:“那你帮到母亲了吗?你非但没有帮到她,反倒还让她和父亲因为你大打出手,大闹宜华苑,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赵学玉羞愧地摇摇头,这次父母亲因为他的鲁莽大吵了一架,他早就知道错了。
只是他每次看到母亲受那孙小娘的气或者被父亲气哭都十分心疼,如果他不能出言维护母亲,那他该怎么办呢?赵学玉期期艾艾地向赵学尔请教了这个问题。
赵学尔道:“他们是大人了,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会处理,用不着你来操心。”
赵学玉急道:“让他们自己处理,那怎么行?母亲一定会受欺负的。”
赵学尔道:“圣人说‘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既然你不知道怎么做,就去把《墨子?兼爱》三篇抄十遍吧。”
赵学玉哀嚎:“又罚抄书?不要啊姐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要抄书了好不好?我才抄了十遍《礼记》和《孝经》,手都快不是我自己的了,能不能换个惩罚啊?”
赵学玉在一旁又是叫又是跳了半天企图躲过惩罚,只是赵学尔却无论如何都不理会他了。
第十七章 母女生隙
赵学玉出了求安居,便直接去了宜华苑,自从那天被赵学尔遣去府衙住,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赵府了,也没有见过母亲了。
他搬走的那天母亲还哭了,他心中实在惦记的紧,却又不敢违背赵学尔的命令私自回府,直到今天罚的书都抄完了,才有机会回来探望母亲。
赵学玉一进宜华苑便高声道:“母亲,我回来啦!”
不多时,沈方人快步走了出来,她见到赵学玉,极为高兴,亲热地拉着他左看右看,唯恐他瘦了一斤半两。
赵学玉亦亲昵地依偎着沈方人,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往屋里走去。
沈方人连声问道:“在府衙住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小子们服侍得可妥当?”
赵学尔早就说过,府衙是官员们的办公重地,赵学玉又是去请教学问的,因此不许赵府的人随意出入打扰。
沈方人是官家小姐出身,对这些地方向来尊重,所以她虽然担心赵学玉,却也没有随意打发人去看望。
是以她一见到赵学玉,便不停地询问他的境况,赵学玉自然道一切都好。
沈方人想着赵学玉中午在家里吃饭,便嘱咐赵采芝:“去让厨房把昨天刚从东边运来的海参做了。”
她转头对赵学玉道:“海参很补的,中午就在家里吃饭。”
赵学玉十分乖巧地应了,对沈方人道:“让人告诉姐姐一声,免得她一会儿出去了,错过好东西。”
因赵学尔有时候会去府衙向官员和幕僚们请教朝政民生,或者出去视察民情,所以她平时都是在求安居自己用饭。
而不像赵学玉常常跟着沈方人用饭,是以他才想着提前与赵学尔说一声。
谁知赵学玉话音刚落,沈方人原本还言笑晏晏的十分开心,一听赵学玉提起赵学尔,笑容便逐渐消失,低着头不说话了。
赵学玉以为沈方人还在为那天赵学尔打他的事情生气,笑道:“您还在生姐姐的气啊。”
“其实那天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顶撞父亲,不该不尊兄长,姐姐打我是应该的。”
沈方人仍是不开怀,没有应声儿。
赵学玉继续道:“您看姐姐是最公正不过的人了,本来哥哥花月例银子买东西我们就管不着。”
“但姐姐还是责备了哥哥,可见姐姐的心还是向着您的,不要再生她的气了啊。”
沈方人这次倒是有了反应,却是不咸不淡地道:“我哪里敢生她的气。”
这下赵学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恰巧这时候赵采芝从厨房回来,他立马有了主意。
赵学玉对沈方人道:“我还有点儿东西要带去府衙,母亲,我先回去收拾收拾,等会儿再来。”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给赵采芝使眼色。
赵学玉在宜华苑外等了片刻,赵采芝出来了。
他忙拉着赵采芝问道:“采芝姐姐,母亲怎么还在生姐姐的气?”
赵学玉之前没有搬出赵府的时候,常常陪沈方人吃饭说话,与宜华苑的丫鬟们自然也很是亲近。
所以赵采芝看见赵学玉使眼色,立马便懂得了他的意思,在沈方人那儿找了个借口,便跟了出来,果然赵学玉在外边儿等她。
赵采芝一听赵学玉问起这事儿,眉头微皱:“咱们女公子真是对谁都好,唯独对咱们夫人……”
赵采芝摇了摇头,没有说赵学尔如何,赵学玉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看来他料想得不错,沈方人确实是因为赵学尔不高兴。
但他觉得那天的事情赵学尔处理得并没有哪里不妥当,为什么这么多天了沈方人还在生气?
赵学玉等着赵采芝为他解惑,赵采芝却不继续往下说了。
赵学玉催促道:“姐姐怎么得罪母亲了,你倒是与我说说啊。”
赵采芝道:“我哪里敢说女公子的不是?”
赵学玉道:“我问母亲,母亲半句话也不肯多说,特特来问你,你也这个样子,难道要叫母亲一直这样生气下去?”
赵采芝想着这些天以来,由于沈方人心情欠佳,宜华苑的丫鬟小厮们连走路都不敢大声,更别提说话要处处小心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憋屈得紧。
若是赵学玉能想出办法来开解沈方人,那可真是功德一件,于是便与他诉起苦来。
赵采芝道:“大公子挥霍无度,女公子说那是他的月例银子,该怎么花用都是他自己的事儿,让夫人不要多管闲事。”
“夫人恼刺史偏袒孙小娘母子,说了几句气话,女公子便怪夫人旧事重提,夺了刺史的面子。”
“您看不过夫人受欺负,帮了几句腔,女公子又责备夫人在您面前乱说话。”
“但夫人身为当家主母,大公子行事不妥当,难道要夫人不闻不问?”
“夫人是刺史的妻子,刺史偏袒妾室偏房,难道要夫人处处隐忍?”
“夫人是小公子的母亲,夫人心中难过,难道就不能与亲儿子说说知心话?”
“为什么女公子能体谅所有人,就是不能体谅体谅夫人呢?”
“夫人已经生了好些天闷气了,女公子明知夫人气得不轻,却不知说句软乎话哄哄夫人。”
“每次请安也都是像例行公事一般,从不肯像小公子一样与夫人说话,逗她开心。”
“如今因与夫人置气,更是连请安都不进屋子了,就在院子外面干巴巴地问一句‘母亲可好?’便敷衍了事。
“小公子您评评理,这哪家的女儿是这样对待母亲的?”
因赵学玉在宜华苑的时候,都是赵采芝在服侍,所以赵采芝与赵学玉十分亲近,再加上这些日子实在憋屈得狠了,便一股脑儿地说了许多话。
看得出她对赵学尔身为女儿的表现,实在有诸多不满。
其实赵学尔与沈方人的这种相处模式并不是第一天,虽然不见得多亲近,但也并没有多无情。
比如前几天的家庭大战,赵学尔明知沈方人不该插手赵学时月例银子的花用,却仍然不顾长幼责备了赵学时。
对于赵学尔这样的老学究来说,这已经是很违背原则的事情了。
沈方人从来没有与赵学尔这样僵持过,赵采芝也从来没有对赵学尔这样不满过。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都是因为赵学尔的改造计划。
赵学尔有意改造赵府的氛围,便要从改造赵府的人开始。
赵学尔觉得引发这次家庭大战的根本原因,是沈方人的优越感。
沈方人看不起赵学时是庶出,便随意插手赵学时月例银子的花用;她看不起赵同的出身,只要心中不快便故意提起当年的旧事羞辱赵同。
这才导致孙媚故意卖惨挑唆他们夫妻不和,而赵同情绪失控与沈方人大打出手。
所以赵学尔改造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打压沈方人的优越感。
赵学尔告诉沈方人,这件事情的过错都在她,让她直面自己的错误。
面对赵学尔的指责,沈方人自然不会高兴,赵学尔故意不去哄她,把她晾在一边,让她好好反思自己,认识自己的错误。
同时也是想让沈方人知道,不是会撒泼哭闹,就可以为所欲为,口不择言的。
但是显然,赵学尔的计划并没有成功,不但沈方人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赵学尔还在沈方人和宜华苑的丫鬟小厮们心中里下了无情的标签。
因沈方人心情不愉,赵学玉本来十分担心,但赵采芝向来行事规矩,竟然被赵学尔逼得向他告状,这一副仇大苦深地模样,实在是好笑。
赵学玉打趣赵采芝道:“我听采芝姐姐说得十分有理,你既然有这么许多话,为何不直接同姐姐说?”
赵采芝愁眉苦脸地道:“您是在寻我开心吗?我若是这么与女公子说话,还不直接被打出来?”
赵学玉笑道:“打出来还不至于,被怼出来倒是挺有可能的。说起讲道理,整个赵府的人加起来,可能都说不过姐姐一个人。”
赵采芝道:“您还有心思在这里同我顽笑,夫人这些天可是一直吃不下睡不着的。”
“以前夫人受了刺史或是那孙小娘母子的气,还有您在一旁说笑话儿逗夫人开心,现在您不在府里了,夫人就连一个可以说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了。”
赵学玉叹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姐姐的想法别说你理解不了,就是我都不能完全看明白。”
他想着母亲和姐姐就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事儿,总不能就这样看着母亲伤心难过。
赵学玉思忖片刻:“这样吧,我去找姐姐,跟她说让我搬回来住,这样有我在中间调解,她们两个的误会总能慢慢解开。”
赵采芝忙拦住他道:“不行啊小公子,女公子本来就不喜欢您掺和内院的纷争,要是您就这么去了,女公子该更生夫人的气了。”
她想了想,道:“您跟柳大将军不是很熟吗?柳大将军的话女公子还能听上两句,不然您去请柳大将军劝劝女公子?”
赵学玉道:“好,那我现在就去。”
赵采芝又拦道:“马上要开饭了,您吃了饭再去,不急在这一会儿。”
第十八章 贴心小棉袄
中午赵学玉自作主张让赵采芝叫了赵学尔到宜华苑来吃饭,饭桌上沈方人和赵学尔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们各自盯着自己手中的饭碗,仿佛它是一个多么值得研究的物件儿。
赵学玉看着这两人别扭的模样犯愁,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他咬着筷子想啊想,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个法子。
赵学玉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地对赵学尔道:“啊,姐姐,你昨儿派人与我说母亲最近犯头痛症,让我回来的时候给母亲买个安神醒脑的药枕。”
“我昨儿下学的时候特特去药铺选了一个极好的药枕,今日回来的时候却忘记带了,明日我就让人送回来。”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赵学尔使眼色。
赵学尔瞥了赵学玉一眼,这演技也太拙劣了,她若要给沈方人买药枕,难道自己不会去买,还巴巴儿的派人让他去买?
尽管赵学尔看不上赵学玉的演技,但他那卖力表演的样子着实让人感动,于是赵学尔十分配合的“嗯”了一声。
沈方人听见赵学尔出声儿,抬头看了他俩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又低头研究那饭碗去了。
赵学玉见赵学尔如此配合,心中很是激动,只觉得这个法子十分的好用。
于是故技重施:“啊,母亲,这个海参太好吃了,您方才不是说要把剩余的海参都给哥哥送去吗?”
“记得别都送过去了,给我留点儿,我带回去让府衙的厨子烧给我吃。”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沈方人使眼色。
赵学玉见沈方人向他看了过来,以为沈方人已经接收到了他的信号,暗自欣喜。
谁知却听见沈方人道:“他哪里需要我送,你父亲恨不得整个府里的银子都可着他花,你可得小心呀,以后这赵府的家业都没你的份儿。”
赵学玉一听,心知不好,果不其然,他的耳边马上响起了筷子与餐桌的碰撞声。
赵学尔放筷子的声音并不重,但是赵学玉的心脏却仿佛被铁锤重重地敲了一击。
赵学尔站起身来,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对赵学玉道:“吃完了就回去。”
虽然赵学尔面上十分平静,声音也听不出喜怒,可赵学玉却十分的害怕,他赶紧放下才吃了一半的饭,起身要走。
沈方人见状,“啪”的一声重重地放下筷子,不高兴地道:“学玉还没吃完,作什么赶他走?”
赵学尔不理会沈方人,只冷冷地看着赵学玉。
沈方人见赵学尔一副无视她的样子,心中的怒气更甚:“怎么?我现在是说句话都不行了,是吗?”
赵学玉很是担忧地看着赵学尔和沈方人,踟蹰着不知到底该不该走。
赵学尔见赵学玉左右为难的样子,只觉得自己这些年对他的教导都白费了,也更加坚定了她不能让赵学玉呆在沈方人身边的决心。
赵学尔对赵学玉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不待赵学玉回话,又转头对沈方人道:“兄弟阋墙、父子反目是乱家之祸,母亲以后不要再在学玉面前说这种话。”
“不然我就把他送去京都,等他成家立业之后才许回来。”
赵学尔这次自顾自地说完她要说的话,不再理会沈方人是如何模样,只看了眼赵学玉,就径直离开了。
赵学玉实在没想到,只一顿午饭的功夫,沈方人与赵学尔母女的矛盾更甚,早知道就不吃什么中午饭了。
他急匆匆地接了柳弗思来赵府,两个人骑马到了大门口,柳弗思刚下了马,赵学玉便催促道:“弗思姐姐,快点儿,快点儿!”
赵学玉拉着柳弗思疾步往府里走去,柳弗思直被他拉着到了求安居外才挣了开来,她整了整衣服,没好气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又不急这一会儿!”
赵学玉急得跺脚:“着急着急,十万火急!”
柳弗思疑惑道:“话说不过是二十两银子而已,赵夫人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赵学玉道:“你有所不知,这里边儿牵连着许多年前的旧事,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你帮我劝劝我姐就是了,不然过几天你可就看不到我了。”
赵学尔可是说了,要把他送到京都去,成家立业了才许他回来。
如今他才十六岁,再过两年就可以成家了,可立业怎么也得三十岁上下,若是让他离家这么久,那他可舍不得。
承州不但有父母兄姐,还有弗思姐姐,他才舍不得离开那么久呢。
柳弗思道:“那就长话短说,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事儿,我才能帮你劝学尔啊。”
赵学玉十分为难:“哎呀,这……”
他犹犹豫豫地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是家丑,可若是不告诉柳弗思内情,又怕她劝不住赵学尔。
赵学玉想了想,还是言简意赅地道出了实情:“我母亲她其实不是生这二十两银子的气,她生的是二十多年前的怨气。”
“你也知道,孙小娘以前是服侍我祖母的,哥哥又只比姐姐大两个月,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
“父亲年少时家道中落,母亲不愿意悔婚失了诚信,仍是嫁给了父亲,谁知......生活的艰辛和不尽人意的感情,让母亲渐渐变得郁郁寡欢,脾气暴躁。”
“好在生我的那年,父亲因救太后有功,得封承州刺史,母亲不必再为生计焦心劳思,性情好了许多。”
“从富裕到贫穷,从贫穷到富贵,母亲经历了人生百态和世间的冷暖,看开了许多事情,却唯独忘不了那些年因为孙小娘和哥哥遭遇到的不公平对待。”
“所以这就是母亲生气的原因,她不是生那二十两银子的气,而是只要父亲偏私孙小娘和哥哥,她便不能忍受。”
因这是长辈的隐私,赵学玉不好说得太过详细,他没有说当年沈方人与赵同是怎么感情不和,又是怎么因为孙媚和赵学时受到不公平对待的。
但柳弗思心里很清楚,孙媚是妾室,而且与赵同从小一起长大,赵学时又是庶出,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弱势群体,很容易受到主母和嫡母的欺辱和苛责。
所以他们的手段无非就是仗着势弱,上演悲情戏码,挑唆赵同与沈方人不和;而沈方人敌不过青梅竹马和骨肉亲情,被冠上了恶主母和恶嫡母的名号。
柳弗思了然地道:“哦,我明白了。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吧?”
赵学玉道:“是母亲告诉我的,每次父亲或者孙小娘惹她生气的时候,她就会念叨这些往事,时间久了,我自然就知道了啊。”
这些事情算是家丑,沈方人纵然苦闷,也不好与别人诉说,即使说了,也只是徒招人笑话而已。
娘家父母倒是心疼她,但她又不忍心让爹娘跟着她担心受累。
所以沈方人每每与赵同怄气,便与儿女倾诉曾经的苦难,指摘赵同、孙媚、赵学时当年是如何如何地对不起她,以发泄心中的苦闷。
赵学尔是不爱听这些过往尘烟的,沈方人的聆听者便只剩赵学玉一人了。
柳弗思道:“我终于知道学尔为什么让你搬出去住了。”
赵学玉惊讶道:“为什么?”
他都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让他搬出去住,弗思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柳弗思没有直接告诉赵学玉原因,而是反问他:“在你的记忆中,赵刺史对你怎么样,赵学时对你又怎么样?”
赵学玉认真地想了想,道:“父亲对我挺好的,哥哥对我也没有什么不好。”
柳弗思道:“那为什么我从你的言语之中,能够感受到你对赵夫人年轻时悲惨遭遇的怜惜和心疼,却感受不到你对赵刺史和赵学时的感激和尊敬。”
“甚至因为赵夫人的缘故,你还对赵刺史和赵学时还有一丝丝的埋怨?”
赵学玉立马否认:“我没有!”
柳弗思道:“你有。”
赵学玉脸色阴沉:“我没有!!”
柳弗思道:“你有。”
赵学玉低声嘶吼:“我没有!!!”
柳弗思道:“你真的没有吗?”
赵学玉默不作声。
赵学玉究竟有没有因为沈方人而埋怨赵同和赵学时,其结果不言而喻。
柳弗思道:“可见学尔说得不错,赵夫人确实会影响你的心志。”
“赵夫人日复一日地向你诉说着当年的苦难,她的怨恨和她的不甘心,还有其他的许多负面情绪,都慢慢地传递给了你。”
“所以,当你再面对赵刺史、赵学时和孙小娘的时候,许多事情便不能客观地对待了。”
“心正则身正,心清则目明,身不正、目不明是为官者的大忌。你姐姐对你寄予厚望,难怪要阻止你和赵夫人过多的相处了。”
赵学玉当即反驳:“我又不想做什么大官,我只想一家人和睦相处,母亲高兴而已。”
柳弗思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你既然想要家齐,便要先做到心正才是。”
赵学玉说不过柳弗思,耍赖道:“弗思姐姐,我是让你来帮我劝劝我姐的,不是让你来教训我的,就算要教训我也要看看时机啊。”
柳弗思知道许多话点到为止即可,过犹不及,于是顺着他道:“好吧好吧,你可真是贴心的小棉袄,要操心的事真多。”
“虽然我觉得你姐姐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但是如果亲娘被欺负了都不去帮忙,那也太书呆子了,看我这就去好好儿教训教训她!”
柳弗思大跨步进了求安居,赵学玉不敢进去,在外边猫着腰扒着门缝往里看。
第十九章 有一种智慧叫做仁慈
柳弗思进来的时候,赵学尔正在看书,如鱼在一旁煮茶,很是清净。
柳弗思悄悄地走到赵学尔跟前,一把抽走她手中的书,吓道:“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看书、喝茶啊,听说赵夫人的眼睛都哭成核桃啦!”
赵学尔处变不惊,她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门外,心知柳弗思会知道沈方人的事情,必然是赵学玉多的嘴:“学玉叫你来劝我的?”
柳弗思见赵学尔是没有被她吓到,很是无趣。她把书扔回赵学尔的手里,转身坐到了赵学尔的对面。
她刚一开口就被赵学尔猜中了此行的目的,脸上有些下不来。恰巧如鱼给她奉了杯茶,她端起杯茶“咕咚咕咚”牛饮,以此掩饰面上的尴尬。
柳弗思很快平复了面部表情,用之前想好的说词责问赵学尔:“我说赵夫人是你亲娘吗?怎么听说亲娘哭都没点儿反应的,你该不会是赵夫人捡来的吧?”
赵学尔知道柳弗思是存心在揶揄她,也不生气,只淡淡地反问道:“哭了又怎么样?”
柳弗思眨眨眼睛,夸张地道:“哭了就是伤心了啊,心中的烦恼无处诉说,女儿又不贴心,就只好哭了啰!”
赵学尔道:“哭了烦恼就会消失了吗?”
柳弗思道:“哭了烦恼不会消失,但是能发泄这种不高兴的心情啊。”
赵学尔道:“既然哭这么有用,还来找我作什么?”
沈方人与赵学尔不和是赵府的家事,柳弗思本来不预插手,况且她觉得赵学尔之所以会这样做,必然有其用意。
但她推不过赵学玉的请求,只好与赵学尔商议看看,有没有缓解矛盾的办法,此时她见了赵学尔的态度,却当真觉得赵学尔有些无情了。
柳弗思顽笑中夹杂着一些认真地道:“因为是你惹赵夫人哭的啊!你说你自己不贴心,不陪在赵夫人身边排忧解闷儿就算啦,但人学玉弟弟是贴心的小棉袄啊。”
“干什么把人家赶到府衙去住,不许人回来,还不许人探望?留下赵夫人只能哭得肝肠寸断,思念乖巧的小幺儿。”
赵学尔与柳弗思是闺中密友,除了志向不一,在别的事情上却很能说得上话。
赵学尔此时听出柳弗思言语之中的责怪之意,见她也不能理解自己的用心,心中不免难过。
赵学尔一改方才的随性,认真地与柳弗思道:“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整日烦懑忧愁、争长论短不是修身齐家之道。”
“我不想学玉受母亲的影响,坏了心志,才让他搬出去住。”
柳弗思明白了赵学尔的用意,却不同意她的教育观念:“你也说是‘修身齐家’,而不是‘脱身’、‘逃家’、‘避家’啰?”
“你真的认为一个家都不要的人就是君子,就能够‘治国平天下’吗?”
柳弗思盯着赵学尔的眼睛,认真地道:“学尔,你不要因为自己求‘治国平天下’而不得,就把希望强加到学玉头上去。”
“你有没有想过他究竟想不想做一个‘君子’,或许他只是想做一个‘小人’?”
不想做“君子”,只想做“小人”?柳弗思的话给了赵学尔重重的一击。
自从六年前太后薨逝,她自知心中的抱负再难以实现,便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赵学玉的身上。
她亲自为赵学玉延请明师,安排课业,日日督导,每日不倦,就是为了让他传承先贤之志,成为仁人君子,志存高远,报效国家。
如今却跟她说赵学玉不想做“君子”,只想做“小人”?难道她这么多年对赵学玉的教导都白费了吗,她的希望又要再一次化作泡影了吗?
赵学尔怔怔地说不出话,她向来杀伐决断,鲜少露出这样的迷茫之色,柳弗思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求安居随着它的主人陷入了寒冬的沉寂,柳弗思向来洒脱,最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
她急匆匆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学玉这个小可爱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是他的武术启蒙老师呢。你可不要把他教得像你一样呆板、无趣又无情,我走了!”
柳弗思拔腿逃了出去,见到赵学玉守在门外,拍了拍自个儿的额头,啊,忘了来这儿的正事了。
她又折返回来,对赵学尔道:“还有啊,告诉你一件事儿。”
“如果我母亲还在的话,我一定像菩萨一样把她供起来,每天逗她喜笑颜开,舍不得她流一滴眼泪。你呀,就珍惜现在的福气吧!”
柳弗思这回说完就真的走了,她走到赵学玉身边,小声地道:“我已经教训过你姐姐啦,至于有没有用呢,我就不知道了。”
“你也知道她比较固执,不是我说了,她就会听的。我先走了啊,有事儿再来找我。”
赵学玉方才趴在外面,把柳弗思与赵学尔的对话听得门儿清,赵学尔现在的模样他也看得真真的。
赵学玉此时内心崩溃,姐姐生起气来不会把弗思姐姐怎么样,可是他就不一定了啊。
他抓着柳弗思急道:“我是让你来劝我姐的,不是来教训我姐的啊!这下好了,要是让姐姐知道是我找你来的,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柳弗思却不管那么多,她拍了拍赵学玉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潇洒的走了。
赵学玉在原地转了半天,往屋子里瞅了瞅,还是不敢进去,只好垂头丧气地也走了。
求安居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可赵学尔的心却不平静了。
她端着茶杯,怔怔地望着屋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母亲照顾她的场景,那段时光,她已经很少刻意去回忆了。
那个时候赵同还不是承州刺史,只不过是一个连官秩都没有的小小什长,几经沙场,浴血奋战,却仍然生计艰难。
赵同奔波在外,家里全靠沈方人照应,她不但要照顾幼小的赵学尔,还要看顾孙媚母子,并且做工补贴家用。
沈方人是官家小姐出身,虽然赵家家境贫寒,可她对赵学尔却期望甚高。
她常常会在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拿着一本书,就着昏暗的灯光,亲自教导小赵学尔书中的道理。
赵学尔的身边一直只有沈方人在照顾她、陪伴她、教导她,所以她十分地依赖和信任沈方人。
她常常照着沈方人的教导去说话、行事,纠正自己的错误,弥补自己的不足。
可她越是这样想要向沈方人看齐,就越是彷徨不安,越是不知所措。
因为沈方人教导赵学尔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可她自己却不仅要相夫教子打理家务,还要在外做工补贴家用,兼挑内外撑起这个家。
沈方人教导赵学尔贞静贤淑,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她自己却常常在赵同面前歇斯底里,在孙媚面前锱铢必较。
沈方人教导赵学尔入孝出悌,友爱尊亲,可她自己却常常对赵学时冷眼相待,让赵学尔不要与他亲近。
所以赵学尔常常不知道该听从沈方人的教导,还是该效仿沈方人的言行。
赵学尔那时候还太小,她不能理解沈方人为什么总是会言行相悖。
她只是常常会怀疑书中的那些道理是错误的,不然为什么沈方人明知其中的道理,自己却做不到呢?
于是赵学尔便不再只是听从沈方人的教导,她常常会自己去观察旁的人在做什么,期望能够从别人的言行反应之中,弄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可人世间的对与错那么复杂,即使是大人也难以完全弄清楚,更遑论赵学尔一个不足八岁的孩子了。
她越是想要弄清什么是对与错,便越是分不清对与错,过多的纠结终究只是让她更加的混淆不清。
直到她八岁的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那个人,那个可以与天上的太阳媲美,光芒万丈的人。
那个人一下就吸引了她的目光,再也不能移开。
赵学尔知道,吸引她的不是那个人高贵的身份,而是那个人身上仿佛永远能够分辩出对与错的智慧,那种智慧叫做仁慈。
赵学尔就这样坐着,直到天黑。
如鱼把屋里屋外的灯都点了起来,见赵学尔还坐在那儿,她轻轻地走过去,拿走赵学尔手里的茶杯。
如鱼伏在赵学尔身边,道:“女公子,我常听您跟刺史说要接受别人的劝谏,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要求别人,也不能因为忠言逆耳就厌恶别人。”
“可是如果您自己都不能接受别人的劝谏,又怎么能要求别人接受您的劝谏呢?”
赵学尔缓缓地看向如鱼,却什么也没有说。
如鱼也不知道赵学尔听进去没有,她继续道:“夫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柔弱女子,她不像女公子胸怀大志,腹有良谋,遇到任何事情都能泰然处之。”
“夫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夫君疼爱,儿女孝顺。若是刺史惹夫人伤心,只要夫人身边有您和小公子,夫人就会觉得安慰,生活还有希望。”
“若是连您和小公子都不在身边了,夫人伤心失望,彷徨无助,哪里还有什么乐趣呢?”
如鱼候在一旁等赵学尔的回复,赵学尔却一言不发,如鱼等了许久,以为没有了希望。
却听见赵学尔突然开口道:“让学玉明天搬回来住吧。”
如鱼心中惊喜,而后欣慰地应道:“是。”
她轻悄儿地出了房门,嘱咐一个小丫头:“去给采芝姐姐说一声,明日小公子就搬回来住。”
第二十章 乐极生悲
距离京都千里之外的平州,与朔方的奚州接壤,这里如同承州一样,也有一位大将军率军驻扎于此,负责平州及附近十数个州府的边防军事。
平州有一支与承平军差不多的戍边军队,叫平远军,这只军队的统帅,是三个月前因为康宁公主的举荐才到这里来的。
他叫董重,原本是京都北城守卫大将军。
董重五十岁上下年纪,体格高大,深目隆鼻,他此时看着手中的来信,脸色极为难看。
董重身旁之人,与他一般年纪,目若朗星,眉若卧蚕,他是董重的幕僚多闻。
多闻见状,问道:“将军,可有不妥?”
董重道:“公主说陛下有意柳弗愠接任兵部尚书,让我尽快回京都。”
多闻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柳弗愠是谁,疑惑道:“柳弗愠,承平大将军,他不是在承州吗,兵部尚书之位怎么会落到他的头上?”
“没听说京都哪个人物跟承州有关系的,是太子的人吗?”
董重把信递给多闻,叹道:“不是太子的人,太子听到消息以后,也进宫探了虚实,他是押送盛金进京都的时候被陛下看上了。”
“唉~我们这么久的谋划算是白费了,我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更上一步,只怕是不可能了。”
他在京都之时原本是四位守城将军之一,可谓位高权重,之所以来这平州偏僻之地,是为了从四位守城将军之中脱颖而出,得到兵部尚书的位子。
他不远千里来到平州,勤勤恳恳地布置边防,镇压四处流窜作乱的朔方暴民。
本以为只要在这里待上几个月,赚个苦劳的名声,再回京都之时,兵部尚书之位必定手到擒来。
谁知竟然被一个边关将领截了胡,那他在平州的这几个月岂不是一场笑话?
董重心中怅然若失,想着还是早点处理好平州的交接事宜,以免兵部尚书之位没捞着,倒把北城的差事给弄丢了。
谁知多闻凝竟然幽幽地道:“那也不一定,柳弗愠如今只是领了兵部尚书之衔,陛下要他平定朔方立下功劳之后,才令他掌管兵部。”
“可若是朔方出了乱子呢?”
小半年以后,柳弗愠不负众望,他带领使臣团安抚了朔方王室,并且招抚了以费威为首的朔方三王。
柳弗愠以皇帝的名义册封他们郡王爵位,与盛金的儿子盛德共同治理朔方。
从此朔方全面归附南唐,并且结束为期三年的内战。
柳弗愠带领使臣团和朔方三王的嫡长子回了南唐,他们人还没有到,消息就已经传回了京都。
皇帝心情很好的召集儿子们和康宁公主在御花园赏花作画,此时春意盎然,鸟语花香,一阵轻风吹来,片片花瓣在空中盘旋着落下,别有一番韵味。
皇帝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李复书是太子;二儿子李复礼,二十四岁,封为良王;三儿子李复政,年方十八,封为恭王。
李复礼与李复政共掌左右羽林军,负责宫城戍卫。
至于皇帝的四儿子,还在襁褓之中,皇帝想着他还不懂得欣赏这园中的美景,便没有召他来。
所以此时与皇帝一同在御花园赏景的是康宁公主和皇帝的三个儿子。
皇帝一边作画,一边与他们说笑:“自古人生何其乐,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今柳弗愠平定了朔方内乱,南唐边境安稳,朕才能安心的与你们在这里赏春作画呀。”
“这个柳弗愠,果然是栋梁之才,朕没有看错他。让中书省准备准备,柳弗愠一回来,就让他接管兵部,并且拜他为相。”
康宁公主笑着拦道:“柳弗愠此次回京都还带着朔方三王的嫡长子,路上走得慢,还要十来天才能到呢,陛下何必如此着急?”
皇帝道:“说得也是,等他回来了再议也不迟。”
李复书正要为柳弗愠说话,把他接管兵部的事情敲定下来。
这时侍卫来报:平州有八百里加急军情,朔方诸王谋反,董重请求朝廷派兵驰援。
“啪”的一声画笔落下,满幅春色被几团墨色破坏殆尽。
皇帝慌忙从侍卫手中抢过奏折翻看,不敢相信地道:“朔方诸王刚受了册封,怎么就反了呢?”
康宁公主在一旁道:“这个柳弗愠是怎么回事?刚上了折子说已经平定朔方内乱,南唐边境再无战事,还没几天朔方就反了。”
“他办事也太不靠谱了些,就这样怎么能胜任兵部尚书之位?”
皇帝听康宁公主这么一说,也觉得朔方诸王谋反是因为柳弗愠办事不利:“是啊,柳......”
李复书听得此事牵扯到柳弗愠,忙出言打断:“陛下,朔方诸王向来相互征伐,力图各自保全,说他们一起谋反,实在匪夷所思,或许另有缘由。”
皇帝把奏折递到他跟前,急道:“哪有什么缘由,这这这......你看看,费威图谋平州,朔方诸王频繁调动兵力,这还不是谋反是什么?”
李复书接过奏折,细看之后,脸色稍霁:“陛下,谋反的不是费威,是他的弟弟费宽。”
“董重杀了费宽,占领了奚州,朔方诸王惊惧,调动兵力加强边防,这也是常理。”
康宁公主反驳道:“费宽是费威的弟弟,费宽造反,与费威何异?”
李复书道:“若是费威蓄意谋反,必定兵力装备齐全,他应该趁此机会攻打平州,杀了董重。”
“一来扩充疆土,二来给费宽报仇才是,怎么会只是加强了领地防卫?”
康宁公主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今朔方四分五裂,费威若是派兵攻打平州,领地兵力空虚,朔方诸王定会乘虚而入,到时候他自保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派兵攻打平州呢?”
李复书知道康宁公子就是要把费宽谋反的事情放大,以此诬陷柳弗愠办事不利,趁机夺取兵部尚书的位子。
但她的种种猜测看似有理,其实破绽百出。
李复书道:“正是因为他自保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图谋平州呢?”
“费威若是有野心,也应该先吞并其他诸王的领地,壮大实力,而不是一开始就招惹实力强大的南唐。”
“如今朔方诸王一起谋反,更是蹊跷。”
康宁公主的话被李复书驳了回去,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诬陷柳弗愠,便开始耍赖:“不管什么缘由,费宽谋反是事实!”
“说起来都是柳弗愠办事不力,说什么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平定朔方,却连那些人在图谋南唐的城池都不知道。”
她对皇帝道:“陛下,从这件事情就能看出来,柳弗愠根本不足以胜任兵部尚书,这次若不是董重机警,恐怕平州早已经被朔方攻占了。”
“请陛下速速派兵助董重平定朔方,以彰显南唐大国威名。”
康宁公主不管朔方诸王谋反之事究竟有何蹊跷,她只知道这是一个把柳弗愠从兵部尚书之位给拉下来的绝好时机。
朔方的事情闹得越大,柳弗愠的罪责也就越大,所以她极力促使皇帝派兵攻打朔方,并且不忘记给董重立功的机会。
李复书自然不会让康宁公主得逞,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南唐与朔方的争端扩大。
他与皇帝道:“陛下,大军西征,劳民伤财,绝不可草率行事。”
“此时我们要做的是将朔方诸王分而化之,逐个击破,而不是大军压境,给他们理由联手对抗南唐。”
康宁公主冷笑:“柳弗愠之前就说什么分而化之,结果怎么样?朔方人桀骜不驯,竟然罔顾陛下恩泽,图谋南唐城池。”
“我看陛下不如就借费宽谋反之事连坐费威,攻打朔方!”
李复书道:“费宽谋反之事绝不能牵扯到费威,如此才有转圜的余地。不然朔方诸王人人自危,到时候他们联合起来对抗南唐,再想收服朔方就难了。”
康宁公主和李复书一个主攻,一个主和,两个人相持不下,都等待着皇帝做决定。
但是康宁公主忘了,皇帝向来不喜欢麻烦,大军西征无疑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皇帝恹恹地道:“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吧,但若不派兵攻打朔方,此事该如何解决呢?”
李复书忙道:“还是要派人去安抚。”
二皇子李复礼站出来道:“柳弗愠刚从朔方回来,还没到京都,朔方就出了事,若是再要派人去安抚,身份若是不够,只怕不能让人信服。”
“臣请旨出使朔方,安抚朔方诸王!”
皇帝立马心疼道:“哎哟,不行!若是他们真的起了谋反之心,再把你扣留在那里怎么办?不行不行!让别人去!”
在皇帝心里,什么朔方、朔圆的,都比不过他的这几个儿子重要,如今南唐与朔方边境战乱,他怎么能让李复礼去朔方呢?
当然应该让别人去。
只不过皇帝口中的“别人”,无非是南唐的公卿大臣们,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在皇帝的眼里就是用来推出去送死的,大概要气得吐血了。
李复礼心知皇帝舍不得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他耐着性子劝皇帝:“朔方诸王如今已经是惊弓之鸟,稍有不慎,战事便一触即发。”
“若是派其他人去,恐怕他们不能相信南唐善待朔方诸王的诚意,没有比臣去更能让他们放心的了。”
“再说这次柳弗愠把他们的嫡长子都带来了南唐,过几日就能到京都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您再拿他们去换我不就行啦?”
“何况我此行不一定会出事,若是能够就此免去两国战事,还南唐西境安宁,便是天大的功劳一件。陛下,您就不要再阻拦啦!”
皇帝却仍是不同意:“他们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儿,不换不换!”
皇帝胡搅蛮缠的就是不让李复礼出使朔方,李复礼怎么劝他都不同意,两个人僵持不下。
这个时候康宁公主突然出声了,她道:“我看还是太子去最合适。”
第二十一章 公主谋害太子
康宁公主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响起,哪有一国太子在战时跑到敌国领土上去的,这不是送上门的人质吗?
李复礼第一个反对:“太子不能去!太子是国之储君,是国朝的根基,身份尊贵,若是他出了事,只怕要引得朝局动荡,民心不安。”
尚有些稚嫩的李复政也道:“朔方只不过是个附属国,多了无甚益处,少了也没多大危害,若要太子为此涉险,未免本末倒置。”
皇帝也谴责康宁公主:“你不劝着他们兄弟俩就算了,怎么能还在这里添油加火,想出这种馊主意?”
康宁公主辩驳道:“陛下,我之所以推荐太子去朔方,正是因为太子身份尊贵。”
“若是太子前往朔方,彰显陛下慈爱之心,朔方诸王必定能感受到陛下的诚意,诚心归附南唐。”
“而且方才太子一直反对对朔方用兵,主张继续安抚朔方诸王,既然如此,想必太子对这次的朔方之行应该是极有把握的。”
康宁公主笑意盈盈地看着李复书,她相信李复书一定会同意出使朔方。
因为安抚朔方诸王的主张是李复书提出的,若是他拒绝出使朔方,就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果然,李复书道:“好!就我去!”
皇帝仍是不同意,却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只能是重复地念叨着:“不许去!不许去!”
但李复书不是李复礼,皇帝那套撒泼的法子在他身上不管用,无论皇帝怎么反对,都没有改变李复书的决定。
吴自远听说了李复书出使朔方的事情,连夜赶去了太子府。
他急道:“殿下为何答应出使朔方,这明显是康宁公主的圈套啊!此行危险无比,若是出了事......”
李复书道:“我知道,康宁公主想让我死在朔方,但事关南唐边境的安危,我必须要去。”
“而且你不觉得费宽谋反之事大有蹊跷吗?费威若要谋反,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他的嫡长子来南唐。”
“但此事若是费宽一人所为,那就更奇怪了,一场毫无胜算又毫无意义的战争,他为什么要打呢?”
费威原本不过是朔方的一个望族,因为组织军队反抗盛金,在众多的起义军当中脱颖而出,才得以划地为王。
六年前盛金集整个朔方之力都没能攻进南唐,更别提费威只不过是起义的三王之一了,哪里有什么实力与南唐抗衡?
而费宽是费威的弟弟,只不过是管着费威辖下的一个州府而已。
他手中就那么几千兵马,却妄图谋夺多出他十倍兵力的平州,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且费威的嫡长子费苏前些日子已经随着使臣团到了南唐,费威若是明知要与南唐交战,为何还要还把费苏派来送死?
就算不论亲情,嫡长子往往是家主未来的接班人,需要花费巨大的心力去培养,任何人不会轻易让嫡长子去涉险,更别提直接让他来送死。
这也是为什么康宁公主一说要让李复书出使朔方,所有人都反对的原因。
吴自远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惊道:“殿下怀疑董重谎报军情?”
边关距离京都千里之遥,所有的消息都来源于边关将领上报的军情,若是消息有异或者有误,那就是边关将领的责任了。
李复书点了点头,他原本就觉得朔方诸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一同造反。
康宁公主今日又一直把罪名往柳弗愠身上推,再加上这次上报军情的人是董重,他便留了一个心眼。
他把董重、朔方、柳弗愠这三者联系起来,发现费宽谋反之事对朔方和柳弗愠而言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唯独只有董重受益。
若是南唐因为费宽谋反之事迁怒费威甚至整个朔方,进而派兵攻打朔方,只会令已经十分破败的朔方更加不堪。
而柳弗愠也会因为办事不利被处罚,至少兵部尚书之位他是保不住了。
唯独董重,他可以趁机谋取兵部尚书之位。
李复书道:“所以我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调查费宽谋反之事的真相,若是康宁公主当真参与其中,这件事情就是扳倒她的绝佳机会。”
康宁公主辈分高,每次她故意给李复书难堪,皇帝都只当是长辈在教导晚辈,而不愿意相信康宁公主是在故意为难李复书。
李复书偶尔寻机反击康宁公主,康宁公主就会到皇帝面前告状,皇帝便会提醒李复书敬老爱亲,不可对长辈不敬。
所以李复书虽然早就有心想要遏制康宁公主扩张权势,却因为皇帝太过重视亲情而束手束脚,只能任由康宁公主坐大了。
但若是康宁公主为了谋夺兵部尚书之位,挑起南唐与朔方两国之间的争端,那就不一样了。
就算皇帝想要保康宁公主,恐怕满朝文武和南唐的百姓也不会答应。
因朔方才刚刚成为了南唐的附属国,如此敏感之机,费宽谋反之事的影响着实不小。
南唐与朔方的边界线长达一千二百里,如今两国边境关系愈发紧张,边境沿线诸州都加强了军事戒备,承州也不例外。
卫亦君向赵学尔汇报了承州当前的防御情况:“由于事发突然,柳尚书与张将军又都不在承州,如今军中戍卫之事是柳大将军在照应。”
出使朔方的使臣团带着朔方三王的嫡长子才刚刚回到了京都,柳弗愠和副将张俭此时也都在京都。
因为皇帝原本要等柳弗愠从朔方回来以后,再决定是否让他接管兵部,所以便没有选任新的承平大将军,承平军也就还挂在柳弗愠的名下。
尽管军中的将领们各司其职,出不了什么差错,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仍是请了柳弗思统领军事。
所以柳弗思整日在骂费宽,好好儿的作什么要造反?给她找了这么许多事情,让她不能安生。
赵学尔道:“嗯,我知道了。你派几个人去奚州,查查费宽谋反的原因。”
卫亦君惊道:“女公子认为费宽谋反之事有异?”
奚州原本是费威的领地,由他的弟弟费宽治理,刚刚被董重占领,距离承州五百里之遥。
赵学尔让他亲自派人去查探,想必是觉得军情有异。
赵学尔点了点头:“费威目前的军事部署仍然是以防御为主,从战前的准备和战后的应对策略来看,谋反之事应该与他无关。”
“但若说是费宽一个人所为,他图什么呢,自找死路?”
因南唐与朔方常年打仗,卫亦君原本从来没有想过费宽谋反有什么不妥,此时经赵学尔一提点,也觉得事情有异。
他立即起身道:“说起来还真是,那我这就去安排。”
卫亦君离开后,如鱼进来为赵学尔添茶水。
赵学尔与卫亦君的话,她在外面早就听见了,南唐与朔方这样也不是一两日了,赵学尔如此烦忧,她实在不解。
她与赵学尔道:“南唐与朔方常年交战,承平军久战沙场经验丰富,就是柳尚书不在,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
“如今朔方诸王不过是加强了防卫而已,女公子何必忧心?”
赵学尔道:“你也说了承平军对敌经验丰富,所以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柳弗愠的兵部尚书之位恐怕要不保了。”
赵学尔自从知道柳弗愠成为了宰臣的备用人选,便觉得这是老天怜悯,又给了她一次生机。
因为她与柳弗思是闺中密友,连带着与柳弗愠的关系也比旁人亲近些,这些年有许多事情她不好亲自出面,都是托柳弗思让柳弗愠去办的。
再加上柳弗愠六年前曾经许诺过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赵学尔便觉得柳弗愠能够当上宰臣,于她是大大的有益。
不曾想柳弗愠的宰臣之路真是几经波折,道路坎坷,如今竟然眼看着就要擦肩而过了。
好不容易赵学尔觉得命运再次眷顾了她,却又落得个这样的结果,这怎么能让她不忧心?
如鱼吃惊道:“怎么会?虽说如今南唐与朔方边境关系紧张,可那都是因为费宽谋反,与柳尚书又有什么关系?”
“柳尚书先前不顾个人安危,深入朔方战区,安抚朔方王室,招抚朔方三王,不但平定了朔方内战,还极大地缓解了南唐与朔方的关系。”
“这样大的功劳,如今朝野之上谁能比得上他?”
赵学尔叹道:“若当真只是费宽狼子野心图谋平州倒还简单了,就怕这其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阴谋。”
如鱼追问是什么阴谋,可承州距离奚州五百里之遥,赵学尔若知道是什么阴谋,也不会特意让卫亦君派人去查探了。
只盼望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再看康宁公主,她今日迫得李复书不得不亲自出使朔方,心中是十分的得意。
她看着董重的来信,夸耀道:“董重真是老谋深算,我本来以为兵部尚书之位已经没指望了,现在看来这个位子必定是他的无疑了。”
“本来只想借费宽谋反之事得到兵部尚书的位子,既然太子这么维护朔方,那就让他永远留在朔方,再也不用回京都了。”
她对身旁的王邦道:“给董重去个信,让他好好儿招待招待咱们这位太子殿下。”
王邦大惊,费宽谋反之事竟然是董重为了谋取兵部尚书之位的计谋?
为了一个兵部尚书之位,竟然挑起南唐与朔方两国之间的争端,董重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他瞟了眼康宁公主,她非但没有责备董重,还对此事赞誉有加,并且寻机谋害太子。
王邦虽然知道康宁公主与李复书不和,甚至想让南唐换一位太子。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南唐边境的安危在康宁公主的眼里竟然如此不值一提,甚至还没有一个兵部尚书的位子重要?
他此时只觉得康宁公主和董重之所以能够有如今的权势是有道理的,因为心黑呀!
王邦的心中所想自然没有让康宁公主察觉,一个是国朝的公主,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自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家令能够置喙的。
于是领命而去,自是不提。
第二十二章 太子被绑架了
李复书很快就将出使朔方的所有事宜准备就绪,可皇帝还是舍不得他走。
他哭哭唧唧地央求李复书:“哎哟,朕还是不放心,不然还是换别人去吧,那些郡王、国公、侯爷的那么多,哪个不能去?”
李复书心中很是无奈,庆幸此时他们身边没有旁人,不然皇帝这一句话可是把南唐的王公贵族们都得罪光了。
他笑着安抚皇帝:“陛下,臣此行是为了平息南唐与朔方两国的争端,还没去呢,您就打退堂鼓,多不吉利。”
“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皇帝哭了半天,李复书都不为所动,他心知是真的阻拦不了李复书去朔方了。
皇帝只得嘱咐李复书道:“那你可得小心啊,差事没办好没关系,重要的是人没事儿。”
“还有啊,新太子妃的人选,朕已经给你看好了,是朱志行的女儿,温柔娴淑,容貌俊秀,等你回来,我就下旨给你们赐婚。”
朱志行是侍中,门下省的最高长官,也是目前的七位宰臣之一。
更重要的是,他是李复书的人,他的女儿做太子妃,李复书很放心。
李复书对皇帝的安排十分满意,真心的与他道谢:“是,谢陛下恩典!”
半个月以后,李复书带着使臣团到了俨州,俨州距离平州还有三四天的路程。
吴自远勒住缰绳,让身下的马儿停了下来,与李复书道:“殿下,听说俨州有位神医,医术十分高明。”
“皇长孙上次风寒,到现在还没好全,总是咳嗽,不如把这位神医请回去给皇长孙诊治?”
李复书虽然厌恶康宁公主,但那是因为康宁公主总想把他从太子的位子上拉下去。
除了康宁公主以外,其实他还是遗传了皇帝的优良品质,十分重视亲情。
李复书如今快三十岁了,膝下仍然只有李继这一个孩子,心中更是怜爱。
此时听得吴自远说请神医回去为李继看病,他哪里会不同意?
李复书忙道:“好,回程的时候把这位神医带回去。”
吴自远道:“回程可不是一两日的功夫,皇长孙还那么小,若是拖的时间长了,留下病根儿就不好了。”
“不如让唐谨先带神医回京都?”
唐谨是李复书的四大随侍亲卫之一,让他去办这件事,李复书自然放心,便道:“也好。”
唐谨从李复书身后出列,他与李复书行过礼后,便径直往俨州的方向去了。
李复书与使臣团则继续往平州行去。
几日后,李复书一行人到达了平州,董重早就领着平远军将领和平州的大小官员们在路口恭候李复书。
众人行过礼后,董重对李复书道:“殿下一路辛苦,行辕已经备好,请殿下移步,臣已备下接风宴为殿下洗尘。”
柳弗愠与康宁公主不和,众人皆知,只剩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了。
董重是康宁公主的人,柳弗愠也懒得与他做表面功夫:“接风宴就不必了,如今朔方未平,我寝食难安。”
他指着身旁疲惫不堪的使臣们,道:“你带他们去休息吧,我去奚州转转。”
奚州原本是费威的地盘,由费宽治理,如今董重杀了费宽,占领了奚州。
李复书既然要查费宽谋反的原因,自然是要去奚州的。
董重心中有鬼,当然不希望李复书在奚州乱晃,阻拦道:“殿下,臣虽然接管了奚州,但朔方臣民难驯,恐怕唐突了殿下,殿下还是留在平州为宜。”
李复书道:“我此行是代陛下安抚朔方诸王,自然要了解朔方的风土人情。况且我相信在董将军的管辖之下,出不了事。”
李复书是不是故意说的这句话,没有人知道,但董重却是听进了心里。
他觉得李复书是在告诉他,平州和奚州如今都归他管辖,若是在他的保护之下,李复书有了丝毫损伤,只怕他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董重几番阻拦,都没能拦下李复书,只得任由他去了。
李复书巡视奚州,吴自远肯定是要跟着的,还有几位京都来的官员也不愿意独自休息,执意要跟在李复书身边。
李复书不愿意扰民,便换了寻常百姓穿的衣服,带了七八个侍卫就出发了。
他们走了半日才到了奚州的边界,映入眼帘的是层峦叠嶂的群山,林木层叠,瘴气弥漫。
李复书道:“都说朔方地广人稀多山瘴,果然如此。”
吴自远道:“朔方多山林,少农田,因此历代朔方国君都十分觊觎南唐的土地,这才导致两国边境战事不断,百姓流离失所。”
李复书看着南唐与朔方之间绵长的边境线,突然豪气横生:“将来有一日,我定要这南唐边境再无战事!”
他转头与身后的大臣们道:“我们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不然边关的百姓又要遭受无妄之灾了。”
大臣们争相附和,赞颂李复书贤明。
李复书一行人继续往前,进入奚州的地界,行至一条山道上,忽然山道两侧冲杀下来许多蒙面人。
李复书第一反应他们是董重的人,心中大惊,董重竟然敢在这里对他动手,难道就不怕皇帝问罪吗?
李复书的这些侍卫虽然个个儿身手不凡,奈何敌众我寡,奋力抵抗,仍不能敌。
侍卫们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剩下那几个京都官员和吴自远拦在李复书的前面,蒙面人一眼就看出李复书是他们要找的人。
幸而这些蒙面人最后并没有要他们的性命,而是把他们捆了起来,蒙上眼睛并且用麻袋罩住,而后把他们装进了停在附近的马车里。
李复书不知道这辆马车在路上走了一天还是两天,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出了奚州的地界了。
此时李复书已经可以确定,那些蒙面人不是董重的人。
一来董重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二来董重若真是要鱼死网破,出手便一定是要他死,而不是费劲巴拉地把他运出奚州。
那么费这么大劲儿抓他的人究竟是谁呢?
当李复书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被带到了一个大殿之上。殿上坐着一个人,身材高挑,颧骨突出,身着朔方王族服侍。
李复书虽然没见过他,但心中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费威?”
李复书此时身在一座十分高大的殿堂里,宽大的宝座上坐着一个身着朔方王族服侍的人,又距离奚州不远,那么他眼前的这个人就只能是费威了。
费威自从占地为王以后,便定都在萦州,萦州距离奚州只有一日的路程。
所以他现在是在萦州了?
但是费威抓他做什么?
李复书很是不解,他本来就是持节来安抚费威的呀。
费威咬牙切齿地道:“南唐太子?南唐无信无义,杀我三弟,夺我奚州,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
费威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接受了南唐的郡王封号,他此时对李复书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大逆不道。
但柳弗愠却并不生气,因为费威的这种态度反而印证了他的猜想,那就是费宽谋反与费威无关。
李复书十分诚挚地与费威道:“费郡王何出此言?陛下知道费宽谋反之事与费郡王无关,特遣我持节抚慰费郡王。”
“南唐与朔方既成一家,千万不要为此事伤了和气。”
费威却对李复书十分不屑:“不必在这儿假惺惺的了,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此行朔方,名为安抚,实际只不过是为了麻痹朔方诸王,寻机攻打朔方罢了。三弟惨死,我岂会再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李复书道:“朔方早已经是南唐的附属国了,南唐又何必多此一举,劳民伤财地派兵攻打朔方呢?”
“况且朔方诸位王爷也是得到陛下的册封,才能和平共处,朔方百姓才得以休养生息。”
“南唐若是觊觎朔方,只需作壁上观,任凭朔方内战消耗国力。”
“不出三五年,朔方兵疲民乏,那时南唐大军压境,朔方根本毫无抵抗之力。我又何必孤身涉险,给你机会让你捉住呢?”
李复书一条一条地与费威陈述利弊,可费威却浑然不信。
他冷哼道:“南唐人个个儿巧舌如簧,我就是上了你们的当,才让费苏去了南唐,如今却是不会再相信你的了。”
“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妄动,等南唐皇帝还回了我的大儿和奚州,我自然会放你回南唐去。”
费威虽然恨不得将李复书千刀万剐,以报被南唐强占奚州和杀弟之仇。
可费苏还在南唐,而且他又没有实力与南唐抗衡,便只能抓了李复书,与南唐交换费苏和奚州了。
李复书却对费威此举十分不解。
费宽谋反,最担心的人原本应该是费威,因为南唐的怒火不是他这个小小的朔方郡王能够承受得起的。
南唐太子亲自持节来安抚他,他不说欣喜若狂,毫无戒备,但怎么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吧?
李复书不知道费威为何对他有如此大的敌意,他想与费威解释清楚其中的误会,费威却已经挥手示意侍卫把他带下去。
李复书被人推搡着往外走,踉踉跄跄地差点跌倒,忽然想起吴自远和那几位京都的官员还不知道被费威带到了哪里。
他挣扎着回头大叫:“我身边的随侍之人,他们都是为了促成南唐和朔方的友好关系而来,还请费郡王千万不要为难他们。”
李复书也不知道费威究竟会不会善待吴自远他们,只能祈祷他们平安无事了。
第二十三章 名声何其重要
费威把南唐太子被劫持的消息派人告知了董重,并且要求他用费苏和奚州来交换李复书。
李复书消失的这一两日,随他出使朔方的大臣们、平远军中的将领和平州的官员们早就急疯了。
此时他们收到了费威的来信,一面为李复书还活着欣喜,一面又为李复书此时的处境担忧。
董重召集众人商议营救李复书的对策。
他手里拿着费威的信,大怒道:“费威叛贼,图谋平州不成,竟然绑架了太子,我这就发兵攻打萦州,救回太子!”
一位京都来的大臣道:“董将军,若是贸然出兵惹怒了费威,恐怕太子就危险了,还是先答应费威的要求,用费苏和奚州换回太子妥当。”
董重手中有两万平远军,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至少可以与费威相持。
但如今李复书人在费威手上,再加上董重之前杀了费威的弟弟费宽,还占领了奚州。
若是此时出兵,惹得费威发怒,只怕李复书会有性命之忧。
董重又道:“用费苏和奚州换回太子,必须要上奏陛下允许才行。费苏远在京都,这一来一回就算日夜兼程,也得半个月才能到。”
“这半个月里,但凡太子出了点什么事,我们这些人只怕都难辞其咎。”
平州距离京都千里之遥,就算是八百里加急,路上不停地换人和马,可一路跋山涉水的,其实最快也得三四日才能到。
就算皇帝一收到报讯就遣费苏来平州,路上日夜兼程,也得半个月以后才能到承州。
李复书身份尊贵,又是在他们与费威交恶的时候被抓走,一旦李复书出了什么意外,依皇帝护犊子的性子,只怕这些人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平远军中的一个将领愤愤地道:“都说杀降不祥,果然不错!”
“当初盛金带兵在承州投降,柳弗思残暴不仁竟然将盛金的随行亲兵屠杀殆尽。如今果然应验了,先是费宽谋反图谋平州,后是太子遭费威劫持。”
“出了这样的事,柳弗思远在承州无事,倒叫我们替她抵罪。”
承州与平州虽然都与朔方接壤,却相隔五百里之遥,并且柳弗思杀降早已经是在柳弗愠平定朔方之前的事情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又隔了这半年的时间,这人竟然还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到柳弗思的头上?
无论是费宽谋反,还是李复书被劫持,居然统统都成了柳弗思的错!
若是赵同在这里,定然要教训赵学尔:“你看我说的不错吧,名声于世人何其重要啊。”
一个人若是有了不好的名声,不管是隔了多长的时间,还是千里、万里的距离,人们总有办法把许多事情怪到他的头上。
再看那些在座的官员们,竟然与那个将领一起指责起柳弗思来。
他们没有发现,董重和方才诋毁柳弗思的那个将领,暗地里悄悄交换了眼神。
董重看着这些人吵吵嚷嚷了半天,才出声道:“如今再说是谁的过错也无济于事,还是想办法营救太子紧要。”
“这样吧,把太子被费威劫持的事情八百里加急报给陛下知晓。”
“除此之外,这半个月里我们也不能全无行动。我即刻发兵萦州,威慑费威,让他不敢对殿下不利,也让殿下安心。”
众人都无异议。
此时发兵萦州,一旦李复书出了事儿,至少他们积极营救过,而不是全然无所作为。
若是李复书仍然出了事,那便是柳弗思罪孽太深的缘故,天道要惩罚南唐,人力怎么能抗衡呢?
三日后,皇帝收到李复书被费威劫持的消息,他急忙召集了康宁公主和诸位宰臣们商议此事。
柳弗愠带着使臣团和朔方三王的嫡长子们回了京都以后,皇帝虽然没有把费宽谋反之事怪罪到他的头上,却也没再提让他接管兵部的事情,更别说宰臣之位了。
一个空有虚名的兵部尚书,这些日子柳弗愠心中别提有多郁闷了。
此时柳弗愠和章正也在商议营救李复书的大臣们之列,章正是来代行兵部尚书职权的,而柳弗愠是来被问罪的。
所以其他的大臣们都是坐着说话,只有柳弗愠是跪着回话。
皇帝心急如焚,指责康宁公主道:“我说不让大郎去朔方,你偏要他去,这下大郎被费威劫持了,你高兴了?”
康宁公主辩解道:“哪里是我非要太子去朔方的,是太子自己坚持要去的。”
“都说杀降不祥,如今果然应了验,先是费宽谋反,现在连太子都被劫持了。”
她瞥了一眼柳弗愠:“当初陛下就应该治柳弗思的罪,再派其他人出使朔方,就不会有如今这许多事情了。”
皇帝此时心中亦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处罚柳弗思,但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无济于事了。
他焦急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想法子救出大郎才是要紧。”
“让人即刻押送费苏去萦州,奚州也给费威,还有什么条件都一并答应他,只要他肯放了大郎。”
康宁公主道:“这些都给了费威也没什么,只是万一费威还是不肯放了太子怎么办?”
“我看陛下应该增兵围守萦州,震慑费威,这样他才不敢对太子不利。”
一直跪在地上的柳弗愠立即反对道:“陛下,万万不可增兵围守萦州!”
“费威一个小小郡王,董重的两万兵马已经足够威慑他。一旦陛下增兵,费威误以为陛下意在图谋萦州,他就更不会放了太子了。
“还是尽快派人护送费苏到萦州,让费苏劝费威放了太子,再让董重带兵撤回平州,以示陛下没有夺占萦州和奚州之意,这样才能保太子万无一失。”
皇帝觉得柳弗愠说的有理,道:“那就这样......”
康宁公主忙出言打断:“说来太子也真是可怜,一心想替陛下宣扬圣恩,怎奈却叫这起子不知好歹的朔方蛮子扣了去。”
“先是授意费宽谋反,现又劫持了太子,我看费威分明是早就图谋造反了。”
她看着柳弗愠道:“我倒是要问问柳弗愠,你在朔方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发现一丁点儿端倪吗?”
皇帝觉得康宁公主说的也有理,立马责问柳弗愠:“柳弗愠,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朔方诸王个个儿俯首称臣,感念皇恩吗?”
“这才多久就劫持了朕的太子,他们就是这么感念皇恩的吗?”
柳弗愠大惊失色,慌忙叩首:“陛下,臣出使朔方之时,费威确实向着京都的方向三呼‘万岁’”
“费威还派了他的嫡长子费苏随臣一同回京都,臣也实在不知他为何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朔方再起动乱,却是臣办事不利,臣愿戴罪立功,送费苏去萦州,定会把太子安全迎回南唐。”
不等皇帝应答,户部尚书韩道生先出了声儿:“柳弗愠刚从朔方回来,朔方就出了乱子。”
“紧接着太子刚到了朔方,就被费威劫持,这一切未免太过凑巧了,就像是有人故意设计把太子送到了朔方做人质一样。”
“柳弗愠常年驻守西部边境,也常与朔方君臣打交道,莫不是被人收买,为他人作奸细谋害太子殿下?”
柳弗愠怒不可遏:“韩道生你莫要血口喷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柳家镇守南唐西境几十年,与朔方世为仇敌,如今竟然有人污蔑他是朔方的奸细?
柳弗愠在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响头,额头瞬时一片红肿。
他涕泪而出,与皇帝道:“出使朔方前夕,臣曾至太子府拜见太子,承蒙太子垂青,对臣期望甚深。”
“太子待臣若此,臣又怎么会加害太子呢?这件事情章侍郎也是知道的啊!”
李复书曾经推荐章正做兵部尚书,皇帝应该知道章正是李复书的亲近之人。
这个时候若是章正站出来替他说话,皇帝便会相信他没有害过李复书了。
柳弗愠此时十分庆幸,当初章正向他示好之时,他没有为难章正。
谁知却听见章正道:“太子对柳尚书确是一片爱才之心,但柳尚书对太子如何,臣就不知道了。”
柳弗愠怒目圆睁地指着章正:“你……你……”
他此时悲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没想到章正竟然是个墙头草!
他纵起身来,想要撕了韩道生和章正这个两个小人。
还不等柳弗愠动手,皇帝先道:“来人,把柳弗愠押入大牢!”
很快便有侍卫进来控制住柳弗愠。
柳弗愠只是恨韩道生和章正这两个满嘴胡吣的奸臣,却并不敢违抗皇令,侍卫一进来,他便束手就缚。
因为章正的话,皇帝看柳弗愠的眼神更加可怕:“若是太子没事还好,若是太子有事,朕夷你九族!”
柳弗愠被押下去后,皇帝对章正道:“章正,朕着你即刻送费苏去萦州,用费苏和奚州换回太子,不得耽搁。”
“你素来与太子亲近,朕相信你一定能把太子给朕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如果费威还是不同意放了太子,你就告诉他,太子若是有半点损伤,朕的十万大军就先屠了萦州,再踏平朔方!”
皇帝此时也不管什么大军西征劳民伤财,他只知道李复书若是有了丝毫损伤,他便要整个朔方为他陪葬。
章正忙跪下接旨:“臣领旨!”
他跪在地上,把头叩得低低的,没有人看见他眼中抑制不住的欣喜。
因为李复书的推荐,章正本也是竞选兵部尚书最热门的人选之一。
谁知半路杀出个柳弗愠,不但抢走了兵部尚书之位,还抢走了他在李复书心目中的地位。
章正在万般无奈之下,向柳弗愠示弱表忠心,但这不代表他就真的愿意低柳弗愠一头,也不代表他就从此没了野心。
如今机会再次降临到他的身上,便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柳弗愠。
果然,他得到了皇帝的重用,他相信,只要他能救出太子,兵部尚书之位终将属于他。
第二十四章 祈福
与此同时,侍中朱志行的府上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朱志行任职侍中,是门下省的最高长官,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乃宰相之职。
他的女儿朱倩方双十年华,自小接受大家闺秀的教育,在众星捧月之中长大,说是天之娇女也不为过。
要不然也不会被皇帝看中,选做太子妃。
但此时朱倩却蓬头垢面地躺在床上,自从听说了李复书被劫持之事后,她已经一天不吃不喝了。
虽然她与李复书的亲事还没有公开,但也有好些人知道内情。
皇帝刚定了她做太子妃,李复书就出了事,那她岂不是要落个克夫的恶名?
朱倩一想到此处,便满腔悲愤,怨怪这桩倒霉亲事为什么会找上她?
却忘了当初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多么的欣喜若狂。
朱倩听说朱志行从宫中回来了,便急忙穿上鞋子,跑去询问李复书的境况。
谁知却被下人告知,朱志行一回来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许久都没有出来。
朱倩见状,以为李复书的情况十分严重,甚至脑补了他可能已经死在朔方的画面,一时心急竟然晕了过去。
朱倩的哥哥朱绍和她娘朱夫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回房间,请了大夫施了针才把她扎醒。
朱倩虽然醒了,却是泣不成声,让人十分心疼。
朱倩一哭,朱夫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此时朱志行还把自己关在房中,朱绍不明内情,他自己心里也一直在打鼓,就更加不知该如何劝慰母亲和妹妹了。
直到天黑朱志行才从书房出来,而他出来以后交代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朱倩到京郊的白云观为李复书祈福。
朱夫人惊道:“什么,为太子祈福?”
她不能理解朱志行的做法:“陛下虽然还没有下旨赐婚,但也有不少人知道太子和倩儿的婚事。”
“如今太子出了事,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传出来。这个时候让女儿到白云观为太子祈福,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克夫的名声吗?”
“若是太子真的回不来了,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朱夫人说的也正是朱倩所想,她在这个关头为李复书祈福,确实能够博得皇帝的好感和怜惜。
但若是李复书回不来了,那她岂不是要一辈子背负克夫的恶名?
以后谁还敢娶她?
难道她还没有与李复书成亲,就要为他守寡?
一想到这里,朱倩便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见到女儿这般伤心,朱夫人更是嚎啕大哭,直呼:“女儿为何如此命苦!”悲痛欲绝。
朱绍也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朱志行被母女俩的哭声震得脑门儿疼,安抚道:“好了,别哭了,太子不会有事的。”
他的话仿佛灵丹妙药,朱夫人和朱倩立马止住了哭声。
朱志行道:“如今费威劫持了太子,他若是要为费宽报仇,就不会留下太子的性命;他若是有野心,就不会只是要求用太子换回费苏和奚州。”
“可见他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只是为了自保。只要南唐把费苏和奚州还了回去,太子必然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他与朱倩道:“所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而是你在陛下和太子面前表现的机会。”
朱志行想得很清楚,虽然皇帝与他说了定朱倩为太子妃,但是还没有下旨赐婚,如今李复书出了事,他们朱家便还有悔婚的余地。
但若是这个时候,朱家放弃了悔婚的机会,公然为李复书祈福,并且把这桩亲事传播出去。
将来李复书从朔方回来,见到朱倩对他如此深情,何愁他们日后夫妻感情不顺?
李复书如今膝下只有李继这一个孩子,还是先太子妃留下来的,李复书对他的感情十分深厚。
若是婚后朱倩不能得到李复书的喜爱,只怕她的孩子将来无缘皇位。
但若是朱倩在李复书生死未卜之际,对他不离不弃,何愁李复书将来不眷顾朱倩,又何愁她的孩子将来会比不上李继呢?”
朱志行把这些道理悉数讲给朱倩听,朱倩犹如醍醐灌顶,顿时茅塞顿开。
她当晚便将一切事物准备妥当,只待明日去白云观为李复书祈福。
第二日一早,朱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护卫在前开路。
朱倩素衣披发,坐着挂了朱府牌子的马车,一行人招招摇摇地去了白云观,为李复书祈福去了。
未免引起南唐臣民恐慌,李复书被劫持的事情并没有公开,所以朱府对外宣称,朱倩的祈福心愿是希望李复书顺利平定朔方,早日回到京都。
但是晓得内情的人都知道,她是在为李复书的生死祈福。
此时远在承州的赵学尔,也从卫亦君那里得知了李复书被劫持的消息。
当初赵学尔让卫亦君派人去奚州调查费宽谋反的原因。
结果费宽谋反之事,他们倒没查出什么头绪,却遇见了李复书被费威劫持,和董重屯兵萦州的大事。
不仅如此,他们之所以那么急着回来报信,是因为打探消息的时候,听到有人在传,李复书遭劫持是被柳弗思害的。
说柳弗思杀降罪孽深重,所以天道在惩罚南唐。
赵学尔闻讯大惊,这次李复书若是当真出了事儿,不但两国边境会再起战事,只怕柳家满门都要遭殃。
她十万火急地去找赵同,与他商议营救李复书的事情。
赵学尔道:“若是太子出了事,南唐与朔方必将再起战事,西境百姓再无宁日!”
“父亲,这一次您恐怕要去一趟萦州,一方面说服董重不要轻举妄动,另一方面要与费威周旋,拖延时间,营救太子。”
“许诺费威,南唐一定会归还奚州,并且能让他与费苏见上一面。等费苏到了萦州,您再好生与他交涉,让他劝说费威不要伤害太子。”
赵同却不同意赵学尔的提议:“这件事情我不能管!这本是与我们无关的事情,为什么要牵扯其中?”
“将来一旦太子有个好歹,赔上整个赵府也担不了这个责任!”
赵同想得很明白,平州与承州虽说都与朔方接壤,但平州距离承州几百里之遥。
若不是赵学尔私自派了人去奚州探查费宽谋反的原因,只怕他们现在都不知道李复书被劫持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就索性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好了。
即使将来李复书死了,两国边境再起战事,他就只当是盛金没有向南唐投降过,而南唐也从未收伏过朔方。
反正这么多年来,南唐与朔方边境就从来没有平静过。
但若是他掺和进李复书被劫持之事中就不同了,一旦李复书死了,皇帝岂能让他有命好活?
所以他是坚决不会同意去萦州的。
赵学尔不知赵同心中所想,劝道:“可是董重屯兵萦州,蓄势待发,若是逼急了费威,伤了太子,南唐与朔方必然再起战事。”
“一旦两国交战,承州也定然会处于战乱之中,那个时候我们也免不了卷入其中啊!”
赵同道:“那也好过现在就掉脑袋的强!”
赵学尔虽然知道赵同一贯胆小谨慎,但实在想不到攸关国家安危之际,他竟然还能置身事外?
她一面为李复书的处境担忧,一面又为赵同的胆小怕事心急。
她想着既然用国家大义说服不了赵同,那就只能用小家小利吓唬他了。
赵学尔道:“父亲,当初杀掉盛金亲兵的主意是我出的,这件事并不是没有人知道。”
“如今奚州和平州那边的许多官员都在传,说是杀降不祥,柳大将军不仁,上天才降灾祸于南唐,才导致费宽谋反,太子被劫持。”
“所以若是陛下因此怪罪柳家兄妹,只怕我们也免不了罪责。”
赵同一听,果然心急:“所以当初我就不同意杀降这件事,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掺和其中呢?”
现在倒好,好处他没捞着,出了事却要他一同承担罪责。
赵学尔见赵同果然中计,忙道:“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父亲,您还是赶快启程去萦州吧。”
赵同急得团团转,他心焦火燎地想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愿意去萦州。
他道:“当初擒获盛金、平定朔方的功劳都记在了柳家兄妹头上,我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所以就算陛下怪罪,我顶多丢了官职,没有性命之忧。”
“可若是牵扯进太子被劫之事中,一旦将来太子出了事,只怕赵府满门都要受牵累。”
赵学尔没想到,赵同在如此情急之下,还能权衡利弊,趋利避害。
她正要再劝,赵同却已经率先道:“这件事你不许再管,也不许出府,我会找人看着你。”
赵学尔被送回了求安居,很快,赵同便安排了四个护卫守在求安居门口。
第二十五章 夜逃赵府
自从被禁了足,赵学尔便一直坐在窗边,望着窗外。
窗外什么也没有,只偶尔有飞鸟飞过。
赵学尔想着,赵同的话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承州距离平州五百里,离奚州和萦州就更远了,若不是卫亦君的人送消息回来,或许他们现在根本就不知道李复书被劫持的事情。
既然如此,就算李复书真的出了事,南唐和朔方再起战火,首当其冲的也是平州,而不是承州。
至少赵家人不会有性命之忧。
若是赵同去了萦州救李复书,一旦营救失败,李复书出了事,那时皇帝的怒火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可是赵学尔却始终忘不了那个人,那个与她只见过一面,却改变了她一生的那个人。
那个人轻而易举的就把她从平民小丫头变为了官家女公子,谈笑之间便免去了几十个人的责罚,甚至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赵学尔心中明白,她仰慕的并不是那人尊贵的身份,和滔天的权势,而是分辩对错的智慧,和大爱无疆的慈悲心肠。
自从十六年前的那次相遇,她便苦读经史,关心朝政,向官员和幕僚们请教治国之法、安民之道,十年如一日,只为能够追赶上那个人的步伐。
只可惜还没等到她去找那个人,那人就死了。
从此她的心思便只能永远地埋藏在心里。
但她却没有放弃,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成为她心目中的那个人。
如果她现在任由李复书陷入生死危机而坐视不救;任由两国边境再起战事而不闻不问,那么这十几年来的坚持和坚守又算什么?
可若是她坚持去救李复书,就势必要将赵府几十口人的性命置于风口浪尖上。
赵学尔在想,她是不是太过冷血无情了,在家人的生死面前,她竟然还在犹豫。
她这样究竟是无私,还是自私呢?
赵学尔就这么坐着,直到窗外夕阳西下。
天黑了,她终究要做出选择。
如鱼进来掌灯,赵学尔对如鱼道:“去让不为准备准备,晚上出府。”
如鱼没有立即去传话,犹豫着道:“女公子,我觉得刺史说得没错。”
“若是咱们赵府搅进了太子被劫之事中,一旦有个意外,陛下的怒火不是刺史丢个官职就能解决的。”
“何况刺史这次看您看得特别紧,光是求安居门口就有四个护卫守着。”
“别说不为打不过,就是她打得过,惊动了院子外面的护卫,您一样出不去。”
赵学尔转身看向如鱼,小时候她与赵学时跟着夫子读书,如鱼就在一旁伺候笔墨。
如鱼从没有正经读过一天书,却能把夫子教的课业听个十之八九,可谓十分聪慧。
后来赵学尔私下插手承州政务,许多事情她不方便出面,便让如鱼去办。
州府的官员们众多,并不是所有人听见她的名号都会言听计从,但如鱼总有办法把她交代的事情办妥,可见如鱼是很通机变的人。
也许是因为婢女出身,如鱼很会识时务,行事十分内敛,在赵学尔面前向来恭敬,从不故意耍小聪明。
此时连如鱼都出言反对赵学尔的决定,可见在别人看来,赵学尔的做法有多么的不明智。
可即使所有人都要反对,她也必须这样做。
赵学尔道:“你只管去叫不为就是了,我自然有办法出去。”
“至于我的去向,若是有外人问起,就说我去了别院休养,不要泄露了我的行踪,这样就算我行动失败,也不会连累赵府。”
如鱼焦急道:“您去萦州找董重,那里那么多官员,那么多将领,他们都会知道您参与了此事,哪里是我想瞒就瞒得住的?”
赵学尔道:“我去萦州,不找董重,我找费威。”
她白天儿之所以让赵同去找董重,是因为李复书被劫持之事一直都是董重在负责与费威对接处理。
如今她自己去萦州,既没有官职,又是女子,想来她的话不会得到董重的重视。
既然如此,她不如直接去找费威谈判,好歹少了说服董重这个环节。
不为听到赵学尔要夜逃赵府,满脸兴奋:“我练了这么久,终于能带着女公子翻墙出府啦!”
赵学尔来到了求安居门口,不为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还没有走出院子一步,便被护卫拦了下来:“女公子,刺史说您不能出求安居半步。”
不为走上前,两手叉腰:“女公子你们也敢拦,想吃板子是不是?”
这次赵同派来负责看守赵学尔的是赵府的护卫头领,薛毅。
薛毅板着一张脸道:“女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刺史说了,若是让您出了求安居半步,我们性命难保。”
不为威胁道:“刺史说不让女公子出去,你就不让女公子出去吗?”
“薛毅,你又不是不知道,府里女公子脾气虽然最为温和,但也最是说一不二。”
“你今天要是不让女公子出去,以后女公子要是想对你怎么样,就是刺史也拦不住的哦。”
不为以往办事的时候,但凡遇到难处,就这样威胁人,每次都十分奏效。
谁知今天薛毅竟然不为所动:“女公子,今天实在不能让您出求安居,请您回去!”
平日里很好说话的薛毅,今天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不为十分气愤,拔剑准备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却听见赵学尔对薛毅道:“跟我走,保你们性命无虞。”
什么?
赵学尔不但要出去,还让薛毅跟着一起走?
薛毅是赵同派来看守赵学尔的人,怎么可能跟着她一起走呢?
不但薛毅一副受惊的表情,连不为也风中凌乱了,他们都不知道赵学尔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吗?
薛毅道:“女公子,我实在不能……”
赵学尔又道:“不但性命无忧,还能立功,将来就是父亲也要高看你一眼。”
不待薛毅拒绝,赵学尔继续道:“你可想好了,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是要双赢,还是要多一个我这样的敌人,你自己决定。”
薛毅面露难色。
他是赵府的守卫头领,向来听赵同之命行事。
但此时在赵学尔的注视下,那种强烈的压迫感,竟然比赵同更甚。
赵学尔的行事风格,他不说见识过,也早就听闻过。像他这样的人,赵学尔若是要把他怎么样,只怕不废吹灰之力。
至于赵学尔许诺的好处,不看别人,只看卫亦君就知道了。
卫亦君虽然有柳弗愠的推荐,但他只不过是个读了些书的穷小子,既无家财,又没什么背景,便只能从录事干起。
卫亦君刚到州府任职的时候,对薛毅这个赵府的护卫头领都要客客气气的。
就因为会巴结赵学尔,便从此平步青云,官至承州司马,成为刺史之副。
薛毅不知道卫亦君本来就是赵学尔的人,只知道他常来拜访赵学尔,便以为他之所以仕途顺遂,都是因为有赵学尔的帮忙。
当然他的这种猜想其实也无甚大错,卫亦君之所以能成为承州司马,除了他自己的努力,确实有不少赵学尔的功劳。
虽然只是一瞬间,薛毅已经在心中权衡利弊,终究还是答应了赵学尔。
夜色中,赵学尔与不为在薛毅等几个护卫的掩护下,翻墙出了赵府。
不为仍是不敢相信,薛毅竟然真的就这样带着人跟她们走了?
她本来就崇拜赵学尔,此刻更是觉得自家女公子无所不能。
几句话就把看守她的人,变成了保护她的人,不但不必动手,还多了几个帮手,实在是高啊。
赵学尔却是早有打算,她要去萦州,那可是朔方的地界,如今南唐与朔方关系紧张,路上肯定不太平。
不为虽然有些功夫,但赵学尔还是担心她们不能应付路上的突发情况,现在有了这些护卫随行,她就不必担心路上的安危了。
赵学尔出了赵府以后,没有急着出城,而是先去了卫府找卫亦君。
未免人多眼杂,赵学尔和其他人在外面等候,薛毅潜进去找卫亦君。
卫亦君原本正在睡觉,一听说赵学尔在外面等他,不多时就收拾好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他和薛毅手里还牵了好几匹马。
未免惊动赵同,赵学尔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骑马。
卫亦君身为承州司马,是刺史之佐,掌州府纲纪众务,有他在,他们很顺利地出了城。
城外月色朦胧,路上悄无一人,赵学尔一行人纵马疾驰,向着萦州的方向飞奔而去。
路上赵学尔与不为共乘一骑,不为道:“女公子,我们不去找柳大将军吗?”
“柳大将军官职高,武功又好,有她陪您去萦州,你们文争武斗,双管齐下,肯定能把太子救回来。”
卫亦君也道:“是啊,若是柳大将军救出了太子,那些说柳大将军招惹天罚,导致太子被劫持的谣言也能不攻自破了。”
赵学尔却道:“弗思不能去。”
“柳府常驻边关,手握重兵,柳弗愠刚从朔方回来,边关就出了事。”
“紧接着费威又劫持了太子,此时若是弗思再出现在萦州,只怕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对他们不利。”
其实自从有传言说柳弗思不仁导致费宽谋反、李复书被劫持的消息传出来,赵学尔便担心是有人在故意针对柳弗愠。
毕竟费宽谋反的原因一直没有查出来,而今又传出对柳弗思不利的言论。
柳弗思空有镇军大将军的虚衔,却没有任何实权,传她的谣言,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是柳弗愠就不一样了,原本他从朔方回来以后就应该接管兵部。
此时把这些人祸都说成是天灾,再把罪名都扣在柳弗思的头上,恐怕柳弗愠也会受其牵连,无缘宰臣之位了。
不为向来是赵学尔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赵学尔说柳弗思不宜去萦州,那他们就不好叫柳弗思同行了。
而卫亦君经赵学尔提点,便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女公子说得是,是我忽略了。”
既然柳弗思都不能去萦州,就更不可能让她带着承平军去萦州救李复书了,于是卫亦君便按下此话不提。
第二十六章 看不起我?十万大军上!
赵学尔一行人一路上马不停蹄地往萦州赶,路上还遇见了好几拨土匪和朔方的侦察兵,幸而有薛毅他们几个护卫在,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在三日之后赶到了萦州。
果然,他们远远地便看见董重率两万平远军驻守在萦州界外,他们军备严肃,蓄势待发。
赵学尔一干人特意避开了平远军,前往萦州城。
因董重的驻扎之地距离萦州城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所以此时萦州城戒备十分森严,赵学尔等人竟然一时进不去。
他们只好在城外找了个地方歇脚,再想办法进城。
卫亦君道:“如今萦州戒备如此森严,我们连城里都进不去,更遑论与费威谈判,救出太子了?”
他虽然与赵学尔一同到了萦州,但这只是他出于对赵学尔的信任才做的决定。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怎么救李复书,甚至连怎么进萦州城都不知道。
赵学尔道:“不是有你吗?”
卫亦君道:“我?”
他满脸疑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若是赵学尔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未免也太看得起他?
赵学尔见卫亦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笑道:“你是南唐的官员,去了朔方,你代表的就是南唐,我想这个时候费威是不会不见南唐使臣的。”
卫亦君惊道:“冒充使臣?”
他只觉得赵学尔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能保证他们见到费威的好办法。
毕竟他们长居边关,南唐和朔方两国的文书都见得多了,要伪造个南唐派遣使臣的文书,还是不难的。
卫亦君很快便买齐了假造文书的一应用具,赵学尔亲自做了一份南唐使臣的派遣文书。
他们入城的时候向守城兵展示了假文书,很快便有人来带他们去见费威。
赵学尔做的假文书竟然瞒过了费威。
费威在议政大殿上接见了赵学尔一行人,一见到这群人的阵容,他便觉得不对劲儿。
文书上说使臣是卫亦君,可他却觉得这些人隐隐都以赵学尔这个女子为首。
费威怀疑卫亦君只是个噱头,而真正的南唐使臣是赵学尔。
他轻视地道:“南唐没人了吗?竟遣个女子当使臣。”
赵学尔大惊,没想到费威竟然一下就看出来,她才是这几个人当中能做主的人,不得不说费威还挺有眼力见儿的。
她此时十分庆幸,费威没有发现他们是假冒的使臣,不然赶他们出去都是轻的,搞不好连性命都要丢在这里。
赵学尔心中很快地捋了一遍思绪,大方地站上前来,笑道:“费郡王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看出了我才是真正的南唐使臣。”
“只是为了方便行事才如此安排,却不是有意欺瞒费郡王,还请费郡王勿怪。”
费威嗤笑了一声:“董重这又是什么招数?”
“怎么,威胁我还不够,这是要用美人计?”
“果然南唐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说真话的人,都是阴险狡诈之徒,惯会使用些阴谋诡计。”
竟敢污蔑她是美人计里的美人?
赵学尔心中气愤,恨不得把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胖揍一顿泄愤。
可惜她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能轻举妄动。
赵学尔勉强笑道:“费郡王真是说笑了,哪里有什么阴谋阳谋,我这次来是非常诚挚地与费郡王谈交换条件的。”
“奚州南唐一定会还给费郡王,费苏也能让费郡王见上一面,至于其他的条件……”
费威不等赵学尔说完,便大怒:“我是要费苏回到朔方!回到萦州!!回到我的身边!!!而不是什么‘见上一面’!!!!”
“女人就是爱抠字眼,你去跟南唐皇帝说,如果不把费苏还给我,你们的太子就别想再回南唐了!”
又看不起女人?
赵学尔虽然心中恼怒,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与费威分析其中的利弊。
她道:“嫡长子入朝为官,是当初陛下册封朔方三王,并且授权三位王爷自行治理领地的条件。”
“允许你们见上一面,已经是陛下恩典,如果费苏回到朔方,那么册封朔方三王的条件便不复存在。”
“难道费郡王真的要背弃条约,放弃南唐的册封,回到被王室讨伐、诸王混战的局面吗?”
费威却听不进这些,暴躁地道:“我不管这些,我也不与女人谈条件,总之我就是要费苏回到我身边。”
赵学尔心中再次着恼,女人到底哪里招惹他了?
她压制着情绪,继续与费威讲理:“费郡王就算不考虑自己,难道也不管朔方百姓的死活了吗?”
“他们先是经历了盛金穷兵黩武,年年征战,后来又是诸王混战,死伤无数。”
“朔方百姓早就民不聊生,无以为继。费郡王难道要在这个时候与南唐开战,让早就不堪重负的国家更加破败不堪?”
费威冷哼:“不过一个女人,少在这儿吓唬我。现在你们统统滚出萦州,回去换个说话算数的人再来跟我说话!”
换一个人有她这么好说话吗?
赵学尔耐心告罄,今天要是不改了费威这个看不起女人的坏毛病,恐怕是没办法说话了。
自从被带进这大殿,费威便看不起她,她一直在忍耐费威,可费威仍然三番五次地挑衅她,她实在忍无可忍。
赵学尔厉声喝道:“萦州顷刻就要覆灭了,还管什么男女?”
费威大怒道:“你竟出此狂言!”
他身边的侍卫纷纷举剑对着赵学尔。
不为、卫亦君和薛毅等护卫也纷纷拔剑应敌,他们围成一圈,把赵学尔护在中间。
赵学尔面对这样的阵势,毫无惧色:“董将军已经向陛下请旨派十万大军剿灭萦州。”
“陛下准了,允许他征调南唐西部诸府兵力,全力营救太子。”
“董将军两天前就收到了陛下的旨意,我想过不了多久,十万大军便能兵临城下了吧。”
如今李复书已经被费威劫持了八天,期间董重若是八百里加急上报军情,那么一来一回只需要六天就能收到皇帝的圣旨了。
如今边关局势如此紧张,各个州府定然频繁调动兵力部署防御。
赵学尔说他们是在准备对付萦州,费威也不会知道是真是假,估计他根本想到这是她编的瞎话。
董重只不过是一个朔方郡王,就算他有几万兵马,能与董重的平远军相抗衡。赵学尔就不信南唐的十万大军压境的时候,他也不害怕。
果然,费威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们竟然真的不管太子的死活了吗?”
赵学尔见费威害怕,心想这下该好说话了。
她责问费威道:“我们当然不会不管太子。”
“只是陛下先是派遣使臣招抚诸位费郡王,后又遣太子持节慰抚,以诚相待。”
“费郡王不感念陛下圣德,却意图谋害太子,是何道理?”
费威诚惶诚恐地道:“从未敢谋害太子,不过是与太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留太子多住几日罢了。”
相谈甚欢?
明明是劫持,却说得这么虚伪,这不明摆着是在说瞎话吗?
但他此时说话的态度却是客气了许多,赵学尔心想那“十万大军”果然有用,这种看不起女人的人就该吓一吓,这样才好说话。
她继续道:“再多的话这么多天也该说完了,怎么还不送太子回去?”
费威道:“不是我不送太子回去,是太子自愿留在萦州做客。”
赵学尔道:“既然费郡王没有挟持太子之意,只是留太子做客,那让我们见太子一面总是可以的吧?”
费威笑道:“自然可以。”
赵学尔和卫亦君都惊了,他们这么容易就能见到李复书?
难道费威真的让那‘十万大军’吓着了?
总之不管费威是什么意图,他们今日都必须要去见李复书。
因为只有李复书是安全的,他们的营救行动才有意义。
费威亲自带着赵学尔和卫亦君去见李复书,他们来到一处庭院,小桥流水,假山凉亭,静谧而优雅。
费威让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侍从出来,说让他们进去。
看起来李复书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赵学尔和卫亦君跟着费威进了屋子,不为和薛毅等人则留在屋外。
进去以后,屋子宽敞明亮,摆设华美而不失雅致,榻上坐着两个人,两人中间摆着棋盘,似乎他们方才正在下棋。
费威对着其中一个人行礼道:“太子殿下。”
赵学尔和卫亦君大吃了一惊,这个人当真是李复书?
费威向南唐太子行礼,这难道是人质该有的待遇?
第二十七章 初相见
赵学尔想着费威应该不至于用一个假的太子来糊弄他们,毕竟他也不会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李复书。
她与卫亦君怀着满腹疑团,向李复书跪拜行礼:
“承州刺史赵同之女赵学尔,拜见太子殿下。”
“承州司马卫亦君,拜见太子殿下。”
方才在屋子里下棋的两个人,正是李复书和吴自远。
李复书看着赵学尔若有所思:“承州刺史赵同之女?”
他记得柳弗愠曾经在他面前提起过,当时说她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可为贤内助。
难道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她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李复书十分忌惮聪慧善谋的女子,所以柳弗愠只在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提起过赵学尔,后来便再没有在李复书面前提起过此事。
未免徒增赵学尔的烦恼,柳弗思回承州后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只与她说了些京都的形势和见闻。
但李复书是何等聪明之人,柳弗愠在得知皇帝正在为他遴选新太子妃之后,特意在他面前提起承州刺史赵同之女,还说她可为贤内助,自然是有举荐之意。
只不过他无意娶心机深沉之人为太子妃,便没有细查这个能让柳弗愠亲自开口举荐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这位承州刺史赵同之女,今天竟然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难道是柳弗愠推荐不成,她竟要跑来自荐?
赵学尔没想到,她与李复书的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被贴上了轻浮女的标签。
她恭敬地回话道:“家父正是承州刺史赵同。”
李复书挑了挑眉:“承州距离平州五百里,离萦州就更远了,也就是说承州到萦州往返超过一千里。”
“自从我被费郡王劫持,到如今也不过才八天的时间,按说消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这么快就传到了承州。”
“那么你们是怎么这么快就听到了消息,还赶来了萦州呢?”
李复书心想,这女子就算想要自荐做他的太子妃,也得看看时机吧。
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就算看上了她,也给不了她太子妃之位啊。
赵学尔没有听出李复书话中的嘲讽之意,以为他是怀疑她与卫亦君的真实身份,和此时出现在萦州的目的。
李复书说得很对,未免搞得人心惶惶,南唐是不会把他被劫持的消息到处宣扬的。
既然如此,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萦州,确实可疑。
而且即使有人无意之中得知了他被劫持的消息,一般人也不会来蹚这趟浑水,更别提星夜兼程地赶来萦州了。
卫亦君与赵学尔的想法相同,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李复书与费威不同,他是南唐的太子,太子问话,自然该臣子来答。
卫亦君站出来回话:“一个多月以前,费宽谋反,南唐与朔方边境的局势也愈发的紧张,西境诸州都受到了影响,承州也不例外。”
“但刺史认为费宽谋反之事有违常理,曾经派人到奚州附近探查缘由,却一直毫无所获。”
他瞥了一眼费威:“直到八天前,下面的人打探到殿下被费郡王劫持的消息,他们连夜赶回去报信,我们才得知了殿下的境遇。”
“刺史自从得知了消息,便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唯恐殿下遭遇不测。因此命臣火速赶来,听候殿下差遣。”
卫亦君明为刺史之副,辅佐赵同治理承州,暗中却为赵学尔效力。
这些年来,赵学尔但凡有什么主张,向来都是通过卫亦君去实施,她自己则能不出面就不出面。
卫亦君和赵学尔合作多年,两个人早已经有了非凡的默契。
这次也是一样,他没有把赵学尔派人调查费宽、夜逃赵府和私闯萦州的事情说出来,而是把所有的事情通通推到赵同的身上。
李复书原本因为柳弗愠的缘故,在听到赵同名号的时候,便已经相信了赵学尔和卫亦君的身份。
只因为看不过赵学尔的“轻浮之举”,才故意问那些话,给她难堪。
当他得知赵同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派人来救他,心中十分感动。
毕竟南唐太子被劫持,许多人就算知道了,也会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会故意往前凑?
卫亦君与赵学尔日夜兼程赶到萦州,想必他们身边带的人不多。
如果他与费威真的闹僵了,那么萦州对于赵学尔和卫亦君来说,可谓是龙潭虎穴。
一想到赵同如此忠心,实在难得,李复书也就不再计较赵学尔此时出现在萦州,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了。
他十分关切地道:“你们星夜赶路,想必十分辛苦,难为你们了。”
卫亦君道:“臣等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只不过臣方才看费郡王在殿下面前,处处遵循君臣礼仪......难道是我们的消息有误?”
费威一开始便处处刁难他们,而且言语之间对南唐的君臣也极为鄙视。
但自从被赵学尔用十万大军吓过之后,或者说是自从他们要求见李复书之后,费威的态度便好了许多。
卫亦君当初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都是自己人,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可如今不但费威给李复书安排的居所处处精致,并且在李复书面前紧守君臣礼仪。
甚至李复书在这里住得似乎也极为舒适?
这么诡异的形势,实在是让人不能不生疑啊。
李复书笑道:“你们的消息很准确,但与其说是费郡王劫持了我,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董重的诡计。”
赵学尔与卫亦君大惊:“董重的诡计?”
李复书拿起手边的一叠信封,递给他们二人:“你们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这些信封都是拆开过的,再看署名,是董重写给费威的。
既然费威对外宣称他劫持了李复书,那么董重与费威通信,商议交换李复书的条件,这并不奇怪。
赵学尔拿出一封信看了起来,却越看越不对劲。
信中的言语非常粗鄙,都是辱骂和威胁费威的话,看似是想让他放了李复书。
但实际上当人质的身份非常尊贵的时候,为了保护人质,使臣都会用极其诚恳温和地语言,来劝对方放了人质。
甚至可以做出更大条件的让步,而不是像这样刺激对方。
因为一旦对方因为受辱,而一时冲动杀了人质,那就得不偿失了。
董重堂堂三品大员,位高权重,能坐到这个位子的都不是一般人,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啊?
再看卫亦君,他的眼中此时也有着相同的疑惑。
费威的话印证了他们的担忧:“信中都是骂我和威胁我的话,董重看似是想让我放了太子,实际是想激怒我对太子下手。”
“自从董重屯兵萦州界外那天起,便每日一封,每封信的内容都差不多。截止今日,我已经收到八封‘催杀信’了。”
赵学尔与卫亦君看着手中的这些信,却还是不敢相信,董重身为南唐的朝廷命官,堂堂三品大员,竟然设计谋害李复书,谋害南唐的太子。
赵学尔道:“董重虽然文辞不当,但兴许是因为太过担心太子的安危所致。”
“毕竟太子若是在他的保护之下有了闪失,他也免不了一死。若是凭这么一封信,就说他故意激怒你对太子不利,我实在不敢相信。”
费威早就料到他们不会轻易相信,又道:“不止这些书信,这些天来萦州的南唐使臣,你们是第一个要求拜见太子的人。”
“其他人要么是送了信,就直接走了;要么是送了信之后,还要骂我一顿才离开。这些人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起过,要拜见一下他们的太子殿下。”
“董重在信中言辞如此激烈,似乎极为担忧太子的安危,实际上他派来的人却从来没有要求拜见过太子。”
“董重的言行之间如此矛盾,赵女公子难道还认为这些信的目的是为了救出太子吗?”
赵学尔和卫亦君犹豫了,因为他们这次到萦州的目的,就是为了与费威谈判,救出李复书。
而他们做的第一件便是要求拜见李复书,确定李复书的安危,如此营救计划才是有意的。
如果这八天以来,董重的人一次都没有要求过拜见李复书,便说明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关心李复书的安危。
那他们手中的这些信,却是“催杀信”无疑了。
可董重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谋害李复书,挑起南唐与朔方两国的战争,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