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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恕恕     千金谋势txt下载     千金谋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用吴自远说出口,李复书也知道吴自远是在问他有意什么。

    他发誓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即使是在他最生气的时候,他也只是想借朱倩打压赵学尔的权势而已,他从来没有想过用朱倩把赵学尔取而代之。

    可前有魏可宗出言劝谏,后有吴自远误会他废后,李复书顿时觉得他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混账了。万一赵学尔也误会他有这样的想法怎么办?那她现在得有多伤心?就算他现在带着礼物去向赵学尔道歉,赵学尔可能也不会原谅他吧?

    李复书顿时没有了下棋的兴致,他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罐里,低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她永远都会是我的皇后......我昨天......我昨天好像不该那样对她。”

    平日里在那些臣子面前,为了显示作为皇帝的威仪,他总是要端着一副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模样。

    但实际上他也是人,他也有软弱、迷茫和摇摆不定的时候,他也需要人诉说,需要人鼓励和安慰,需要人帮他出主意。

    从小他便在惠妃的灌输下有了争夺皇位的概念,他虽然和几个弟弟妹妹们也很亲近,但他知道有很多事情他不能和他们说,因为他们不但是他的兄妹,也是他的竞争者,在某种情况下,他们还有可能成为敌人。

    为了防备被人钻了空子,他不能随意交朋友,也不敢随意交朋友,所以他只有一个人朋友,那就是从小陪伴他一起长大的吴自远。

    在他眼中,吴自远不止是他的臣子,更是他的朋友,唯一信任的朋友。

    所以他在吴自远面前,并没有避讳谈及赵学尔的事情。

    吴自远见李复书主动提起赵学尔,并且为了昨天晚上在宫宴上故意给赵学尔难堪的事情自责,心中更有了底气。

    他没有问李复书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怀念地道:“我还记得当初我们被困萦州,第一次见到皇后的时候,她为了能够见到皇上,确定皇上的安全,不但假造国书,私闯萦州,还吓唬费威说南唐的十万大军马上兵临城下,把费威吓得够呛。我当时就想,这赵家的女儿如此胆大妄为,哪家的公子敢娶她?”

    他笑意盈盈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李复书,打趣道:“谁曾想竟然是皇上娶了她,而那个既胆大妄为又爱折腾的赵家女公子,也竟然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经过吴自远这么一提,李复书也想起当初第一次见赵学尔的情景来。

    想到他当初还以为赵学尔对他别有所图,而给赵学尔贴上了“轻浮女”的标签,对她处处防备;或许是天道有循环,等到他真地想娶赵学尔的时候,却屡遭赵学尔的拒绝。

    一想到这些趣事,他便忍不住感叹道:“是啊,当初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成为我的皇后。”

    吴自远道:“皇后聪明睿智,谋略过人,不但助皇上扳倒康宁公主,顺利登基,还提出各项改革策略,助皇上稳定朝局,安定民心,如今朝野上下对皇上和皇后全都是一片赞颂之声。如此看来,皇上和皇后的姻缘可谓天赐呐。”

    所以您之所以能够逃出康宁公主的魔掌,并且这么顺利地当上皇帝,如今又如火如荼地推行改革,皇后功不可没。您如今大业既成,可不能过河拆桥哇。

    吴自行在心中腹议。

第一百七十九章 众人相护

    吴自远看似在调侃李复书和赵学尔夫妻俩,实则一言一语都是在提醒李复书,赵学尔曾经为他做过的牺牲和奉献。

    李复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指了指面前的棋盘,笑道:“看来你今天不是来找我下棋的,而是来替皇后打抱不平的。”

    吴自远一副被惊吓到的表情,赶紧摆着双手否认道:“皇上可冤枉我了,我当真是来找皇上下棋的。方才分明是皇上先提起了皇后,才勾起了我对皇后当年英勇事迹的回忆呐。”

    “哦?”李复书挑了挑眉,很是认真想了想,发现吴自远最开始确实只提了赵家和朱家,没有提赵学尔半个字。

    他指着吴自远,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可真是狡猾。”

    吴自远皱着小眉头,装模作样地叹气道:“臣侍奉皇上多年,虽然才干不足,但自认为最是老实憨厚,忠诚正直。皇上骂臣‘狡猾’,实在太伤臣的心了,恕臣不敢承受呐。”

    李复书被吴自远逗得哈哈大笑,道:“我信你才有鬼。”好一会儿,他才忍住了笑意,道:“我知道你是来为皇后说话的,在你来之前,魏相就已经来过了。我知道我昨天......嗯......安排得不大妥当,怠慢了皇后和赵家人,我等下就去给皇后赔礼道歉总行了吧?”

    吴自远赶紧道:“哎哟,这是皇上的家务事,臣可管不着。”

    顿了顿,又道:“既然皇上要去看望皇后,那臣就很有眼力见儿地告退了。”

    李复书挥了挥手道:“退吧,退吧。”

    他盯着吴自远看了几眼,又叹气道:“哎呀,你们这些人呐,真是的,我稍微慢待了皇后一丁点儿,你们就一个个儿的都来声讨我,看来我在你们心目中的分量比不上皇后呀。”

    吴自远正起身行礼,一听见这话,赶紧跳起来道:“谁说的?皇上在臣心中何止重逾千斤?那简直就是皎皎明月光,灼灼朝日晖,再没有什么能比皇上更重要的了。”

    李复书被吴自远那狗腿的模样逗得捧腹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骂道:“好啦,好啦,你可快走吧,别再作怪逗我笑了。”

    吴自远依言退下。

    李复书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看见吴自远带来的那本宝贝棋谱落在了棋盘旁边,赶紧道:“哎,你的棋谱掉了。”

    吴自远头也不回地道:“研究了这么许久,还是赢不了皇上,看来这棋谱也无甚用处,送给皇上算了。”

    李复书听了,不服气地道:“嘿,你不要的东西,难道我就稀罕?”

    他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拿起了那本棋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而旁边那盘未完的棋局,吴自远已经显出了颓势,他终究还是又一次地输给了李复书。

    不多会儿,唐谨带着侍从们捧着李复书要求的一大堆礼物来给给他过目。

    李复书细细地每样看了一遍,其他的都很是满意,只那几匹金丝攒花银线盘绕的绫罗绸缎太过华丽,他摇了摇头道:“皇后崇尚节俭,这几匹布料太过奢华,皇后平日里用不上不说,恐怕我若是给她送过去了,还要得她的埋怨。”

    他转头对唐谨道:“去换几匹素净舒适的布料来。”

    唐谨和捧着布料的侍从们领命而去。

    他们刚一出门,就碰见了李复礼迎面而来,双方相互见礼之后,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李复书见到李复礼很是高兴,一面招呼他坐下,一面问道:“有什么事?”

    李复礼想了想,直接道:“昨天晚上皇上对皇后......皇上难道还在因为郑婕妤的事情生皇后的气?”

    昨天晚上的情形,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李复书与赵学尔不和,李复礼自然也看出来了。他对赵学尔倒不太关心,但关键如鱼是赵学尔的侍女,赵学尔好了,如鱼才能好;赵学尔若是倒了,恐怕如鱼也要受牵连。所以尽管这是李复书的家务事,他辗转反侧想了一夜,还是决定出面帮帮赵学尔。

    郑妙音是后宫妃嫔,而且还是李复书的宠妃,她被人杀死在宫外的事情实在有损皇室威仪,所以李复书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十分低调且迅速,除了少有的知情人和宫中的人知道她被赵学尔赶出了宫,并且死在了宫外,外人都只知道郑妙音被贬为了庶民,不受李复书的宠爱了。他们不知道郑妙音早已经死了,也不知道她死前被赵学尔赶出了宫。

    但李复礼是知道这些事情的,而且他以为李复书就是因为郑妙音的死迁怒赵学尔,所以才会故意在宫宴上冷落赵学尔和赵家人,而抬高朱倩和朱家人。

    至于李复书究竟只是一时气恼,想要惩罚赵学尔;还是真的打算废掉赵学尔,另立朱倩为皇后,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道无论李复书是什么想法,他都要为了如鱼保住赵学尔。

    李复书惊讶地道:“你也是来替皇后说话的?”

    李复礼和赵学尔虽然是叔嫂关系,但赵学尔一直身处后宫内院。而李复礼虽然负责宫中的守卫,但他轻易不会踏进后宫妃嫔的院子,所以他们两个人应该没有什么交集。

    而且李复书知道他这个弟弟向来谨慎守礼,因为掌管宫中戍卫之职权,所以为了避嫌,从来不与前朝大臣结交,也不管朝中之事,就更别提后宫的人和事了。

    可李复礼此时却一反常态地急遑遑地来为赵学尔说话,打破了他一直以来坚守的原则。

    李复书心中疑惑的同时,又更加心惊,眼中也不自觉地防备起来。

    李复礼是多么聪慧之人,自然注意到了李复书神情的变化,他斟酌了一会儿,便道:“不,我不是来替皇后说话的。”

    李复书眯了迷眼睛,不相信地道:“那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李复礼道:“我知道一些事情,与皇后和郑氏有关。本来事关死者,未免冒犯亡灵,不欲多嚼舌根。但是我昨天见皇上似乎对皇后有误会,又觉得若是不告诉皇上,一旦兄嫂之间生了嫌隙,日后我必定心中难安,所以才特意来向皇上禀告此事。”

第一百八十章

    李复礼虽然出身高贵,又手握宫中的戍卫大权,实乃位高权重。但他向来温和敦厚,谦逊守礼,尤其在李复书这个兄长面前,素来恭顺。所以李复书一向对这个弟弟很是满意,并且十分亲近。

    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李复书便觉得或许是自己这些日子在赵学尔的事情上面太过敏感,误会了他,脸色稍霁,半信半疑地道:“哦,什么事?”

    李复礼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不宜与旁人过分亲近,未免好心办了坏事,他一边留意着李复书的脸色,一边斟酌着道:“当初皇后派去护送郑氏回老家的那两个侍卫,是我手底下的人。我还记得皇后身边的如鱼姑娘来借人的时候,特意嘱咐过我一定要挑两个老实本分、人品优良的人给她。”

    “当时我还心中疑惑,宫中的侍卫个个儿都是精挑细选进来的,皇后有差遣,不挑身手和才干,却专挑人品,也不知是为哪般?后来我知道他们是被派去护送郑氏,才知道原来是皇后担心郑氏在路上会受人欺负,所以才特特挑了两个实心眼儿的人去护送她。”

    “谁知他们不但是个实心眼儿,还是个死心眼儿,两个大男人竟然看不住一个弱女子,郑氏稍一使手段,他们就跟丢了人,结果才导致郑氏......因为他们的过失害得皇上与皇后生隙,说起来他们那顿板子受得也不冤。”

    他没有和李复书解释郑妙音的死和赵学尔根本没有关系,也没有阐明赵学尔把郑妙音赶出宫是如何的合情合理,如何地为国为民,又如何地有利于李复书的英名。

    因为他相信这些事情李复书不会不知道,即使他再去强调这些也无济于事。

    所以他只说了赵学尔是如何尽心尽力地保护郑妙音,希望李复书能够看在赵学尔对郑妙音的这份儿用心上而不再迁怒于她。

    果然,李复书愣住了,显然他对赵学尔的用心是不知情的。

    郑妙音是怎么逃跑的,又是怎么死的,李复书自然早就查得清清楚楚。

    但他之所以仍然迁怒于赵学尔,是因为他觉得赵学尔既然有心拖延了两天的时间才让他知道郑妙音被赶出宫的消息,并且还杀害了想要给他通风报信的喜儿,便是有心想要置郑妙音于死地,只不过在此之前,郑妙音逃跑了,这才没有让她得逞。

    所以郑妙音究竟是死在余力手里,还是死在赵学尔手里,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在他眼中,郑妙音就是被赵学尔害死的。

    但此时听说赵学尔如此费心费力地为郑妙音的安全着想,他又不得不重新思考,或许赵学尔真的没有想要郑妙音死,或许她真的只是派人送郑妙音回家,又或许她真的只是想把郑妙音安置在宫外而已?

    李复书陷入了沉思。

    李复礼见状,再接再厉地道:“除此之外,我还听那两个侍卫说,郑氏在北辰宫的时候对皇后极为不敬,言行举止之恶劣,可谓是大逆不道。若是让皇上见了,恐怕也会容不下她。可皇后非但没有处置她,反而还派了侍卫护送她回老家与父母亲人团聚,在臣看来皇后实在心善。”

    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是死罪,所以郑氏本就该死了。是皇后心善留了她一命,才能让她在宫外多蹦跶两天。结果她自己却跑去找余力,最后被余力杀害,只能说她是花样找死,自食恶果。若是皇上因为郑氏之死而迁怒皇后,实在有失偏颇,未免对皇后不公啊。

    但是为了避嫌,李复礼是不会把这些话直接说给李复书听的,他只能尽可能地陈述事实,并且在暗中稍加引导,让李复书自己想明白这些事情。

    果然,李复书又一次被调动了情绪,惊讶道:“郑氏对皇后不敬,为何皇后从来没有与我说过?”

    他刚问出口,忽然想到什么,又闭了嘴,因为赵学尔其实是说过这话的。

    当初她让中书拟旨贬郑妙音为庶民的时候便是用的这个理由,只不过后来她对李复书说这是她把郑妙音送出宫的借口,李复书便没有当一回事了。

    现在想来应该是确有其事,只不过赵学尔没有计较罢了。

    李复礼叹气道:“所以我才说皇后心善,她必然是不愿意再打扰亡灵,所以才没有提及这些事情。”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就算皇后说了,恐怕皇上也不一定会相信。”

    李复书看了李复礼一眼,没有反驳。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或许就算赵学尔说了,他也只会当她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污蔑郑妙音。这些事情若不是从李复礼口中说出来,他恐怕确实不会相信。

    李复书想了想,道:“那我审问那两个侍卫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也没有说?”

    李复礼笑道:“皇上也知道,那两个人就是个死心眼儿,皇上没问,他们又哪里敢多说半个字?”

    李复书点了点头,他们确实是死心眼儿,要不然也不会被郑妙音那么拙劣的计谋给骗了。

    他先前以为赵学尔要置郑妙音于死地,觉得她不仅擅权蛮横,而且狠毒至极,因此对她极为不满。此时知道赵学尔虽然把郑妙音赶出了宫,却亦有心保护她,他对赵学尔的不满似乎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因为在赵学尔坚持不懈地努力下,他曾经也动过或许把郑妙音安置在宫外会更好的想法,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做决定,郑妙音就死了。

    李复礼见李复书的模样,虽然没有多欣喜,但也没有刚开始的防备了。

    他心知过犹不及,便也不再多说,就此告辞。

    刚往外走,又碰见唐谨带着人捧着一堆布料走了进来,两个人打了个招呼,便错开而行。

    唐谨领着人走到李复书跟前儿,兴高采烈地道:“皇上,您看这些布料怎么样?这些都是最新入库的,虽然比方才的那些朴素些,但样式都是最新的,颜色也鲜艳,想来皇后应该会喜欢。”

    然而李复书却看着李复礼离开的背影出神,全然没有了方才挑礼物的兴致。

第一百八十一章

    唐谨喊了李复书两遍,都没见他回应,便准备带着人先下去。

    忽然,听见李复书问道:“你也觉得我不该这样对皇后,是吗?”

    唐谨怔了怔,他只是想把重新选好的匹布料给李复书过目,却不想李复书会猝不及防地问他赵学尔的事情,他想都不想地道:“皇上做事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岂是臣能够随意置喙的?”

    “说实话!”

    李复书显然对他敷衍的态度不太满意。

    这下可难倒唐谨了,他只不过是个侍卫,他的职责是保护李复书的安全,并且随时听后差遣,他又不是谏官,如何敢评论李复书的对错?

    但既然李复书特意问了,他又不敢不答,想到李复书既然让他选礼物给赵学尔送去,自然是有心要与赵学尔和好了,稍微一琢磨,便实话实说道:“皇上与皇后向来恩爱,羡煞旁人,这段日子皇上与皇后置气,皇上心情不好,咱们这些旁人看了也难受;若是皇上和皇后能够和好,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尤其他身为李复书的贴身侍卫,李复书不去北辰宫,他也不能去北辰宫,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那个活泼可爱的不为姑娘了。一想到他又能看到那个可爱的姑娘,便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李复书转身,刚好看见唐谨那傻里傻气的笑容,总结道:“所以你还是觉得我不该这样对皇后了。”转过身看着外面苍茫的天空,叹道:“皇后但凡受点儿委屈,朕的宰相,朕的发小,朕的弟弟,还有你......朕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为她抱不平。”

    尽管这些人掩饰得再好,但他还是清楚地明白,他们都是来指责他的。

    为了赵学尔指责他。

    他们在他面前尚且如此,在背地里就更不知道会怎么骂他了。

    李复书像是在和唐谨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显然,他并不需要人回应。

    唐谨看不见李复书的脸色,加之他还沉浸在又能见到不为姑娘的兴奋之中,没有察觉到李复书言语之中的自嘲,接话道:“皇后贤德深入人心,众人爱戴不已,所以才会如此。”

    李复书心中“哼”了一声,大家都只看到皇后贤德,却看不到皇上英明,所以他们都来为皇后仗义执言,为了皇后指责皇上。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五味杂陈的复杂心情,这才转身看着侍从们捧着的礼物,满满当当,原本是他准备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给赵学尔赔礼道歉用的。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些东西用不着了。

    他想了想,道:“这些东西......”

    心情激动的唐谨赶紧道:“皇上现在要去北辰宫?”

    李复书摇了摇头,道:“不了,你把这些东西给皇后送去就行。”

    李复礼的话他是相信的,一方面他相信李复礼的人品,相信李复礼不会骗他;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李复礼没有骗他的动机,所以他既然是真的误会了赵学尔,那么这些礼物就当作是他错怪了赵学尔的赔礼吧。

    但他却是不会去北辰宫的了,如今赵学尔已经隐隐有一呼百应的架势了,若是再放任下去,只怕她那个皇后就要凌驾于他这个皇上之上了。

    李复书明明刚刚还说要亲自去给赵学尔赔礼道歉,这会儿又说不去了。唐谨虽然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做纠结,李复书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能去就行。

    于是,唐谨欢欢喜喜地带着人去给赵学尔送礼,顺带见见不为姑娘。

    就这样,李复书虽然不再因为郑妙音的死而怨怪赵学尔,但他照样不去北辰宫,直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的晚上,两个人才有机会重新坐在一起。

    在众人的相互庆贺声中,赵学尔趁隙看着李复书的侧脸。

    这是她的丈夫,但是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起初,李复书不来北辰宫,她知道李复书是在为郑妙音的死而怨怪她。因着心中对郑妙音的愧疚,她既没有辩驳解释,也没有主动去找李复书,而是默默地承担了李复书所有的怨气。无论李复书在万寿节的宫宴上如何故意给她难堪,她也没有丝毫不满。她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来挽回对自己不利的局势,因为她觉得这是自己应该承受的。

    她独自承受着李复书对她的埋怨,和自己内心深处无尽的自责。

    那段时间,整个北辰宫都阴沉沉的,宫人们都以为赵学尔失宠了。

    直到万寿节的第二天,李复书让人送了许多东西来。

    整个北辰宫的人都欢欣鼓舞起来,庆贺李复书总算和赵学尔和好了。

    赵学尔也很高兴,她以为李复书终于原谅了她。

    谁知她等了一天,李复书都没有来。

    但她并没有灰心,她心想李复书那么喜欢郑妙音,他需要时间慢慢地走出伤痛。

    就像李复书那么长的时间不理她,却还是派了人来给她送东西来一样,她相信只要李复书调整好了自己,他就会再来见她。

    所以,慢慢来,总有一日,当李复书和她都慢慢淡忘了那些惨痛的人和事,他们总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回到相互信任,相互扶持,相互关切,相互亲近的,平淡的,温馨的,幸福的,向往的生活。

    这些日子,她常常会怀念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要怀念。

    以前,她觉得他们的生活很平淡。因为他们即使人在一起,也通常都是各忙各的,他所聊之事无非前朝和后宫,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更多的共同爱好和话题。

    但是如今,她却觉得那段平淡的生活才是最温馨、最幸福、最令她向往的生活。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通常都是在各自处理各自的事情,但是他们常常也会相互交换意见,他们交谈的话题之中涉及前朝和后宫的所有人和事,他们之间没有猜忌,他们志同道合,他们无话不谈,他们一起规划着南唐的未来,和他们自己的未来。

    当时平淡生活中温馨和幸福,她在此之间从来没有那么深刻地感受过。

    在此之后,她知道那是她最憧憬的生活。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明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她希望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日子里,能够和李复书抛却所有的猜忌、成见和不满,回到当初的美好。

    赵学尔一边不时地看向李复书,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直到宫宴结束。

    退场之时,赵学尔稍稍侧目看着李复书。

    她在等,等李复书与她一同回北辰宫。往年的除夕夜,李复书都是与她一起度过的。

    与此同时,朱倩也极为期盼地看着李复书。

    若是以往,她定然不敢有这样的期待,但是这一个月以来,李复书从未踏进过北辰宫一步。不仅如此,他除了偶尔会去其他的妃嫔那里,其余多半时间都是宿在昭庆宫。李复书对赵学尔的不喜显而易见,对她的钟爱却是有目共睹,这一切让她越来越殷切的期盼与李复书共度除夕之夜。

    只要李复书抛弃赵学尔,与她共度除夕之夜,她对她后面将要实施的计划便会更有信心。

    除了赵学尔和朱倩,其他的妃嫔们也都注视着李复书。

    李复书先是半个月不踏进北辰宫半步,后是在万寿节的宫宴上故意打压赵学尔和赵家,而抬高朱倩和朱家,她们本以为赵学尔已经失宠,或许过不了多久,朱倩就会将赵学尔取而代之,成为她们的新主母。

    谁知她们还没来得及去巴结朱倩,李复书那边的礼物又如流水一般送进了北辰宫,让她们以为李复书先前给赵学尔的难堪,只不过是一时失误,没有安排妥当而已。正当她们等着看朱倩被赵学尔打脸,谁知李复书仍旧不去北辰宫,除了偶尔去其他的妃嫔那里,便只宿在朱倩的昭庆宫。

    后宫的局势变得扑朔迷离,妃嫔们不知道她们究竟该亲近谁,又该疏远谁。

    但谁做皇后关乎着她们和她们娘家的切身利益,所以每个人都紧盯着李复书的一举一动,以期能够琢磨出李复书的心思,在未来的争斗中占得先机。

    李复书此时也正在犹豫,今晚究竟该去哪里歇宿。

    以往大年三十这天晚上,他必定是要和赵学尔一起度过的。

    但今天他势必不能去赵学尔那里,否则他这一个月的努力就要白费了。

    这一个月以来,他多宿在朱倩的昭庆宫,他本来想照旧去昭庆宫歇宿,但他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妃嫔们,便又觉得今天也实在不宜去朱倩那里,否则只怕他这后宫就要不安宁了。不仅如此,前朝那些看不得赵学尔受委屈的人恐怕又要卷土重来,他是皇上,不能总因为皇后挨骂。

    若是往日里,他还能以公务繁忙为由,独自歇在安仁殿。但今日是除夕,朝廷早就封了印,而且除夕讲究的就是一个团团圆圆,若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歇在安仁殿,有未免太过凄凉,况且也不吉利。

    李复书从来没有想过,他有这么多妃妾,竟然有一日会为了在哪里歇宿而头痛不已。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守岁

    李复书正自头痛,忽然想到什么,他的目光落到了倪美人身上,唤道:“倪美人。”

    倪美人正与其他的妃嫔们一起等着看戏,突然听见李复书叫她,赶忙站起身来,应声道:“嫔妾在。”

    李复书道:“听说你十分精通斋祭祝祷之事?”

    倪美人不知道李复书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情,稍微想了想,便谨慎地回答道:“嫔妾的父亲职从太庙丞,家中有很多相关的书籍,嫔妾在家中之时偶尔也会翻看一二,所以略懂一些皮毛,却算不上精通。”

    李复书满意地点了点,道:“今年朝中虽然经历了几桩险事,但到底有惊无险,诸事顺利,这都有赖于祖宗保佑。我想亲自为先祖们写一篇祝文,但如今朝廷已然封了印,我也不好在年下里召大臣们进宫。既然倪美人也颇懂祝祷之事,那我今日便去你那里,正好儿向你请教请教斋祭祝祷方面的学问。”

    除夕在南唐可谓是最重要的节日,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皇帝和皇后在除夕之夜必须要睡在一起,但是为了展现家庭团圆,夫妻和谐的美好一面,通常夫与妻在年节日里都会住在一起,民间如此,皇家亦然。

    倪美人知道李复书这些日子正在与赵学尔置气,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踏进北辰宫半步,但她以为李复书就算不陪赵学尔守夜,也会去朱倩那里。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复书既不要赵学尔,也不要朱倩,而是选择与她一起度过除夕之夜。

    先时李复书与赵学尔夫妻恩爱,李复书年年都是与赵学尔在一起守岁,这是他第一次跟赵学尔之外的妃嫔一起度过除夕之夜,对倪美人来说可谓是大大的惊喜。她惶然不知所措,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摆正了手和脚的位置,颤抖着应道:“是。”

    李复书带着倪美人走在前面,赵学尔跟在后面,一行人走到大殿门口,眼看着就要分道扬镳,赵学尔突然开口道:“皇上。”

    这是李复书和赵学尔在安仁殿大吵一架之后,赵学尔第一次主动与李复书开口说话。

    当然,方才她在宴会上按规定仪程对李复书说的祝福语不能算。

    李复书停住了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无悲无喜地道:“皇后有什么事?”

    赵学尔知道李复书不愿意与她回北辰宫,便是还没有原谅她,但此时见他冷淡的模样,仍然忍不住心中难过。

    可李复书已经和她僵持了一个月了,她不想把这样的气氛带到新的一年,她希望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能够在一年的最后一天结束,然后他们在新年的第一天回到曾经平淡美好的岁月。

    赵学尔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备了汤圆,是准备守夜的时候饿了吃的,皇上和倪美人什么时候商议完正事,我等皇上来吃夜宵。”

    赵学尔身为皇后,自认为公平公正且不善妒。自她嫁给李复书这几年来,她从来没有因为私事邀李复书去她那里,也没有阻止过李复书去其他的妃嫔那里,就更别提当着其他妃嫔们的面抢人了。

    可李复书生她的气生得太久了,久到赵学尔觉得她不能任由他们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她希望他们能够有机会化解两个人之间的心结,可李复书一直不去她那里,连除夕之夜都要避开她,她便只好主动约请李复书了。因为除了今天晚上她还有理由请李复书去她那里,错过了今天,她可能再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勇气。

    后面跟来的朱倩见赵学尔竟然当众抢人,不由得心中着急。

    倪美人的位分不如她高,娘家势力更是与她相差甚远,李复书弃她而选择与倪美人一起守夜,她本来心中甚是不忿。但一想到李复书也没有去赵学尔那里,便又心中释然了。

    毕竟倪美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庙丞的女儿,就算李复书再怎么宠爱她,也轮不到她做皇后。况且她心中十分清楚,倪美人在李复书心目中根本没什么分量。

    所以,只要李复书不是去赵学尔那里,这一局便是她赢了。

    她本来对李复书今晚与谁守岁不欲多加干涉,但见到赵学尔请李复书去北辰宫歇宿,唯恐赵学尔得逞,立即插嘴道:“我那里也备了汤圆,不仅有汤圆,还有年糕、混沌、饺子等许多东西,皇上想吃什么,应有尽有。皇上若是与倪美人谈完了正事,不如去昭庆宫坐坐。”

    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两个女人为了陪李复书守岁争了起来,李复书还没有怎么样,他身边的倪美人先战战兢兢起来。倪美人心想只要李复书想吃,这些东西她那里也是应有尽有,就算没有,她还可以亲手做给李复书吃。可无论赵学尔还是朱倩,她一个都比不过,也一个都不敢得罪,所以她不敢开口和她们争,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李复书,等待着他的回复。

    妃嫔们跟在后面鱼贯而出,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在了李复书的身上。

    李复书也没有想到,赵学尔竟然会开口留他,这在从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转身看了看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想了想,道:“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到时候再看吧。”

    说完这句话,不等其他人的回应,便和倪美人起驾走了。

    赵学尔看着李复书离开的身影,心中说不出的失落,她不知道她现在是该抱怨李复书拒绝她的邀请,还是该感谢李复书没有直接拒绝她,给她留了一丝颜面呢?

    朱倩的目光亦追随着李复书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此时她心中既是高兴,又是失落。高兴的是李复书没有答应赵学尔的邀请,失落的是李复书明明这一个月多是宿在她那里,她以为她在李复书的心目中已然与其他的妃嫔们不同,甚至是已经超过了赵学尔。这种错觉让她对她的谋划有了无限的信心,以至于刚刚她竟然敢在赵学尔开口挽留李复书的情况下当面争抢。

    那一刻,她忘记了赵学尔的厉害手段。

    忘记了她曾经甚至都没有与赵学尔正面对上,就败得一塌糊涂。

    因着朱志行的警告,和李复书对她的冷落,她在宫中沉寂了那么久,甚至学会了在赵学尔面前卑躬屈膝,不再与其针锋相对。也正是她的这份收敛,才让她在宫中立住了脚跟,在被李复书冷落了许久之后,还能等到他的回心转意。

    可是刚刚,她却忘记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坚守。李复书还在的时候,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李复书一离开,当她要独自面对赵学尔的时候,便不由得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这是她长久以来在赵学尔面前谦卑恭顺的自然反应,只觉得她失策了,竟然在还没有完全掌握主动权的时候,就暴露了她的野心。

    朱倩心中一思量,便赶紧低头请罪:“皇后恕罪,我刚刚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赵学尔没有理会朱倩说什么,甚至看都没有看朱倩一眼,便带着人回了北辰宫。

    因为她知道她和李复书之所以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与朱倩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都是她和李复书自身的原因。若是李复书想要去她那里,不是朱倩可以拦得住的。

    晚上,没有李复书的除夕夜格外安静。

    尤其赵学尔又把除了看烛火的人都打发去休息,便显得更加寂静了。

    她让如鱼和不为也去休息,但她们二人坚持要陪着她一起守岁。

    虽然是除夕之夜,但赵学尔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照样在内书房里处理事务,看她紧锁的眉头,显然这件事情让她十分费神。

    或许是因为今天晚上是除夕夜,烛光下的赵学尔一个人孤零零地,让人看着十分心疼。

    如鱼和不为在一旁守着炉子烧水,如鱼过来为赵学尔添了一杯热茶,道:“皇后,今日是除夕,您就歇息吧。朝廷都封了印,再有什么急事,这一时半刻也解决不了。”

    在承州之时她帮赵学尔管着求安居,如今她又帮赵学尔管着北辰宫,不仅如此,后宫之事也多半是她在打理。如今后宫之中除了李复书不来北辰宫算得上是件急事,其他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值当赵学尔在除夕之夜还要操心的,所以她知道赵学尔现在烦恼的一定是前朝之事。

    赵学尔摇了摇头,道:“不行,皇上已经让人传姜无谄回京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若是不能在他回京之前处理好这件事情,恐怕他日后难以再在朝廷上立足。”

    当初她在罗州救了姜无谄,两个人曾经同行多日,姜无谄为民请命、不惧权贵的品行令她极为敬佩。先前众多京都和地方官员弹劾姜无谄滥用职权,徇私枉法,她一点儿也不相信的。

    她看过了姜无谄巡视地方期间查办过的所有官员和案子,无不是依法办事,依律定刑,虽有执法严苛之处,但到底没有不法之实。她本想帮姜无谄一把,谁知这段时间她与李复书生了嫌隙,没有机会进言,以至于李复书先一步撤了姜无谄的差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守岁(二)

    “皇后还在看姜御史的那些卷宗?”如鱼道:“那么多官员天天不停地弹劾姜御史,事情闹得太大,皇上为了稳定民心,平息风波,暂时撤了姜御史的差事也是正常。何况皇上只不过是调姜御史回京都而已,也没说要怎么处罚他,皇后又何必如此担心?”

    在她看来,姜无谄的事情既成定局,而且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实在不值当赵学尔在这除夕夜里点灯熬油的费神。

    赵学尔皱着眉头道:“风波倒是平息了,可姜无谄却要无端担上办差不利,激怒民愤的名声来,日后他还如何在朝廷上立足?恐怕就是皇上也不会再轻易重用他。”

    她看了看桌案上厚厚的两沓卷宗,一沓是姜无谄办过的案子,另一沓是弹劾他的奏章誊抄件,姜无谄单独带队巡视地方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弹劾他的奏章竟然比他办过的案件卷宗还要多。

    一想到姜无谄在前方为国为民,奔走操劳的时候,一些尸位素餐,无所作为的人却在他背后口诛笔伐,暗地里捅刀子,便气不打一处来:“说是民愤,实际上不过是官愤而已,那些弹劾他的奏折我都看过了,虽也有逆耳忠言,但大多数都是一些别有居心之人的恶意中伤。”

    “有些人与姜无谄分明没有利益纠葛,却也跟风弹劾,百般构陷,无非是他们结党营私,八面玲珑惯了,反倒容不下高风亮节,忠义无私之人。姜无谄若是因此受罚,我一是担心他日后的前程,二是担心像他这样品格高洁,刚直不阿的官员会受到打压和排挤,那么日后官场上岂不是只能任由趋炎附势,世故圆滑之人横行?”

    赵学尔向来冷冷清清,喜怒不形于色,即使遇到再棘手的事情,也能沉着应对。

    今日也不知怎的,竟然愤世嫉俗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了许多话。

    如鱼诧异地道:“您批一遍趋炎附势、结党营私之人倒也罢了,怎么这会儿连八面玲珑、世故圆滑之人也看不上了?我记得当初姚相因为太过圆滑而被皇上不喜,皇后还夸他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能够因势利导也是他的长处呢。”

    赵学尔被如鱼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总不能说她连姚厚德也看不上吧。

    但她仍然心中不甘,想了想,道:“我并非觉得世故圆滑之人没有可取之处,只是这世上若是全由世故圆滑之人当道,人人想着利己,人人想着自保,那么谁还能为民请命?谁还能为国效忠?若是人人世故,人人圆滑,人人都想着从朝廷和百姓身上捞一笔。只怕国将不国,家不成家,大厦将倾矣。”

    赵学尔认真讲道理的时候,总仿佛有一道圣光在她身上加持,耀眼无比。

    每当这个时候,如鱼便好像见到了圣人在世,令她丝毫不敢亵渎。即使她原本想了很多理由来反驳赵学尔,在这个时候都会觉得不重要了。

    她原本是来请赵学尔休息的,但见赵学尔焦急地翻着那些卷宗,绞尽脑汁地寻求解决办法的模样,想来是不肯听劝的。她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和不为两个人继续守着炉子烧水,无声地陪伴赵学尔。

    时间随着沙漏慢慢流走。

    赵学尔还在全神贯注地与那些卷宗较劲儿,如鱼和不为已经困得在茶几旁边打盹儿来。

    忽然,外面传来三声打梆子的声音,她们被这声音吵醒。

    不为打着哈欠望向赵学尔那边,见她还没有忙完,走过去劝道:“皇后,都三更了,您就别再看了,仔细坏了眼睛。”

    赵学尔抬头看了窗外一眼,黑漆漆地什么也没有,目光又放回手中的卷宗上,道:“反正要守岁,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困了,就去睡吧。”

    不为赶紧闭上因为打哈欠而控制不住张大的嘴巴,拍了拍脸颊,道:“我不困,今天是除夕,我说了要陪皇后守岁的。”

    今年没有李复书在身边,若是她再不陪着赵学尔,那赵学尔得有多可怜?

    赵学尔道:“你若是不睡,就和如鱼到旁边玩儿去,不要在这里吵我。”

    “哦。”不为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原处。

    看着赵学尔一个人在烛光下忙活的身影,不为十分心疼,压着嗓子愤愤地道:“这皇上真是的,那郑氏是被送她进宫的坏官给害死的,他倒好,不去怪那个坏官,倒怪罪到咱们皇后的头上。他平日里不来北辰宫也就算了,今天可是除夕,他却不与皇后一起守岁,这叫皇后日后在那些妃嫔们面前还有什么颜面?”

    赵学尔这些日子的难过,如鱼都看在眼里,也很是心疼,自责道:“当初我就应该拼死拦住皇后,不让她把郑氏送出宫,无论是打板子,或者发落去冷宫也好,总比死在外面的强。这原本来是咱们皇后有理,郑氏没理的事情,结果郑氏这么一死,倒显得咱们皇后没理,而郑氏全然无辜了。”

    郑妙音死前与李复书正当感情浓烈,无论她犯了什么样的过错,李复书都是能原谅,再加上她这么一死,便更是如同白莲花一般,不沾染半点淤泥污秽了。

    可惜她倒一死百了,却要害得赵学尔无端承受李复书的怒火了。

    如鱼此时十分后悔,她当时虽然担心,却也只是说了那么一嘴,便任由赵学尔胡闹了。

    不为道:“别说咱们皇后没错,就算她有错,皇上也不想想,皇后做这些都是为了谁?皇后一心为国,为民,为了皇上着想,没有半点儿私心,可皇上却一点儿也不体谅皇后。今日是除夕,他自己倒是有美人相伴,快活得不得了,咱们皇后却要在这儿任劳任怨地替他操劳国事。”

    如鱼虽然也对李复书不满,却不赞同不为的说法:“我知道你现在是看皇上一百个不顺眼,但也不用什么事情都往他身上推。皇后在未嫁给皇上之前便关心朝政之事,她现在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在替皇上操劳。”

    不为不服气地道:“我怎么是往他身上推了?往年皇后就是再挂念前朝之事,除夕这天总是要休息的。以前除夕夜的时候皇后还会陪我们玩游戏呢,今年倒好,这都三更了,还拿着那些破卷宗不放。”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

    如鱼赶紧止住她道:“嘘嘘嘘,别嚷嚷,仔细皇后听见了伤心。”

    不为赶忙捂住了嘴,转头看了看赵学尔,见她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如鱼道:“你若是有本事,别在这儿跟我嚷嚷,能劝得皇后休息片刻才好。”

    不为瘫在茶几上,道:“我若是能劝得动皇后,哪里还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

    不为和如鱼说着话打发时间,忽然,外面响起烟花爆竹的噼啪声。

    两个人原本还愁眉苦脸,这一下都欣喜起来,“噔噔噔”地跑到赵学尔跟前贺新年:

    “祝皇后新年吉祥,所有的霉运统统散开,好运滚滚来,每天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

    “祝皇后去岁惊风皆化去,今年万般皆如意。”

    赵学尔受了礼,高兴地扶起这两个丫头,从袖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一一递给她们,学着不为道:“我也祝你们每天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顿了顿,又道:“身体健康,福寿绵长。”

    这两个丫头跟着她在家里的时候野惯了,尤其不为太过跳脱,自从嫁给李复书以后,她时常担心她们会在宫中出事,对她们的约束便比以往多了许多。

    但不为在桑田之时为了救她,内脏俱损,伤势极重,多次病危,差点丢了性命,把她吓得够呛。自那以后,她便只希望这两个自小陪伴在她身边的丫头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

    不为和如鱼两个得了赵学尔的大红包,都十分高兴。

    但她们之所以这么高兴,并不是因为有红包可领,而是因为守岁的时间到了,赵学尔终于可以休息了。

    不为迫不及待地道:“皇后,新年到了,时间也不早了,您快去休息吧。”

    如鱼也道:“是啊,连官府都封了印,要正月十六才会开印,这头后还有好多天呢,这些事情放在明天再想也使得。”

    赵学尔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烟花绚烂,流光溢彩,仿佛整个天空都在都在为了新年的到来而开怀大笑,此时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因为诸多烦恼而产生的压抑心情似乎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她心情不错地道:“新年到了,这烟花炮竹声一响,我倒更精神了。这烟花也不知道还要放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就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倒不如再看会儿卷宗。你们两个说要陪我守岁,现在岁也守了,也贺过新年了,快去睡觉吧,不用等我了。”

    李复书没有直接回绝她,或许他不是在委婉地拒绝,而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忙完。既然是她邀请了人家,也要有些诚意才行,若是李复书当真来了,结果北辰宫却黑漆漆地一个人也没有,未免太不诚心。

    赵学尔把不为和如鱼赶去睡觉,一边看卷宗,一边等着李复书。

    只是她这么一等,就从短暂的热闹等到万籁俱静,又等到华光初上。她等了一夜,卷宗已经看完了,却没有见到李复书半个人影。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前,李复书都没有来过北辰宫。

    第一次没有李复书在身边的年,赵学尔倒看不出来什么异样来,除了除夕那天晚上没有休息好,之后两天没什么精神以外,后来便与往常无异了,见丫头们闷闷不乐,甚至还能陪她们玩一会儿游戏逗她们开心。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也是春节的最后一天,过了这一天,朝廷开印,皇帝开始上朝,官衙各署的大臣们开始办公,春节便算是过完了,人们又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

    李复书连除夕夜都没有来北辰宫,过年这段日子更是丝毫不记挂赵学尔这个中宫皇后,在各宫妃嫔们之间游走,所有人包括赵学尔自己便都以为李复书不会来北辰宫过元宵了。

    吃过午饭以后,赵学尔见外面静悄悄地没有动静,察觉出不对劲儿来,站到院子里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有把花灯给挂起来?我记得去年咱们宫里做了许多花灯,尤其是那条长长的游龙灯,晚上耍起来最是威风。”

    元宵节吃汤圆,猜灯谜,耍花灯,还有众多吃的和玩的节目,本是一个热热闹闹的节日。

    赵学尔对宫人们向来优待,在这些节日里从不会拘着他们吃喝玩乐,往年这个时候北辰宫的院子里必然早就热闹了起来。

    而李复书和赵学尔又必然相拥着在一旁看着他们热闹,甚至加入他们的热闹。

    今年元宵节只有赵学尔一个人,宫人们担心她心情不好,便不敢放肆。此时听赵学尔问起花灯,赶忙奔走相告:“皇后要看花灯,赶快把花灯挂出来。”

    赵学尔听了,好笑道:“哪里是我要看花灯,今天是元宵节,本就该热热闹闹的,走出来却听不见一点儿人声,这哪里像过节的样子?”

    有了赵学尔发话,宫人们赶紧搭架子的搭架子,找花灯的找花灯。

    赵学尔看见他们跑来跑去地忙活,又玩笑道:“还有干果、甜糕那些吃食,也都快摆出来。今天可是春节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你们可就又得打起一万分的精神干活了,还不趁着现在光明正大的尽情玩乐享受一番?”

    宫中集中做花灯的时候,问过北辰宫要什么样的花灯。如鱼和不为想到李复书很可能元宵节不会来北辰宫,担心物是人非会惹得赵学尔伤心,便说她们宫里不要花灯。

    此时宫人们再去要花灯,那一批花灯却早已经被各宫领走了,只剩下去年她们自己宫里保存得比较完好的几个旧花灯可用。这些花灯虽个个儿都是精品,但到底是往年的旧物,且数量不多,若是就这样挂出来,未免太不受看。

    虽然赵学尔现在有说有笑,但宫人们始终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春节这段日子赵学尔从未要求他们做过什么,如今好不容易提出一个要求来,他们还不能满足,心中焦急愧疚的同时,亦担心会被赵学尔处罚,只好战战兢兢的来向脾气比较好的如鱼禀报。

    一旁的赵学尔听见了,插嘴道:“没花灯怕什么,咱们可以自己做啊。你们去年不是还做了一个很好看的游龙灯?想来做这些个花灯应该更是不在话下。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宫里又有这么多人,肯定能在天黑之前做出许多花灯来。”

    赵学尔这一发话,宫人们如火如荼地做起花灯来,制作花灯的竹条和纸绢等工具铺满了整个院子。

    赵学尔在一旁看他们做花灯,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穷,大人们整日里忙活生计,根本没有兴致教她做花灯。后来赵同做了承州刺史,赵家变得有权有势,又根本不必她亲自做花灯,所以这还是赵学尔第一次看见人做花灯。

    她见那普通的竹条、绢纸、丝穗等物,经过宫人们编结、裁剪、糊裱等工艺,再加上书法、绘画、剪纸等装饰,就变成造型独特,品种丰富,能够寄托人们情感和愿望的花灯,忘记劳作的辛劳,只余下收获成果时的喜悦。

    就像一个个普通的文字,经过人们用不同的方式组成词语和句子,进而成为段落、文章,再结合上下文的意思和时代背景,就能够表达出人的心思和情感一样,顿时觉得十分有趣,一时性起,竟然也加入了他们制作花灯。

    赵学尔做文章可以一挥而就,做手工却笨得手跟脚一样,做起来十分费劲。但身体上的劳累似乎能够让人暂时忘记心中的烦恼,一直到天黑了,赵学尔仍然意犹未尽。

    所以当李复书到北辰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赵学尔亳无形象地撸着袖子坐在地上,和宫人们说说笑笑做花灯的场景。

    仔细算起来,李复书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来过北辰宫了。先时赵学尔常常期待着他来,希望他能够给她机会弥补她对李复书的亏欠,直到除夕夜过去之后,这种想法渐渐的就淡了,以至于她现在看到李复书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有惊讶,而没有惊喜。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亦仍然心中愧疚,只不过她觉得李复书应该不需要她的弥补了。

    与其弥补一个不需要弥补的人,倒不如带着这份愧疚,日后更加小心行事。等她死了以后,到了底地下再去向郑妙音磕头赔罪。

    赵学尔心中这么想着,已经恭恭敬敬地向李复书行了一个礼,请他到里面去坐。

    自赵学尔嫁给李复书以来,两个人感情日深,赵学尔亦觉得夫妻之间不必如此客套,已经很久没有没有在李复书面前这样行过礼了。

    或许是两个人太久没有见面了,刚才见到李复书的一瞬间,赵学尔没有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只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李复书见了很是惊奇,赶忙把赵学尔扶起来,道:“皇后何必如此?你我夫妻,何必行这样大的礼?”

    他揽着赵学尔的肩膀往里走,那温柔爱护的模样,竟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别扭

    时隔一个半月之后,李复书终于又踏进了北辰宫,宫人们个个儿都像打了鸡血那么兴奋。先时虽然也有说有笑,但那只不过是为了逗赵学尔开心,此时见到李复书来了,才真正的欢欣鼓舞起来。

    屋子里的人送热毛巾擦脸,上茶水吃食,递手炉暖手,嘘寒问暖,无处不关怀。屋子外的人则用最快的速度收拾院子,把所有的花灯全部都点上,挂上。今天一下午的成果,再加上去年存下来几个精品,已经把院子里挂得满满当当。夜幕降临,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花灯在微风中摇摆,烛光闪闪烁烁,隔远看仿佛夜空中的精灵,煞是好看。

    每个人都极力地表现到最好,希望李复书能够满意,留在北辰宫。

    而北辰宫的主人,赵学尔,却完全没有宫人们那样的欣喜。

    她与李复书进了屋,两个人分主次就坐,相对无言。

    往常赵学尔和李复书呆在一个屋子里,虽然也都是各忙各的,但那时候她觉得他们之间很亲近,而不像现在这样尴尬。

    现在李复书好不容易来了北辰宫,赵学尔知道她应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可她却根本不知从何说起,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相处了三年的丈夫,而是一个需要她招待的陌生人。

    如鱼很是机敏,见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对,便赶紧命人摆饭。吃饭的过程中也一直站在旁边给他们布菜,并且不时地向李复书介绍菜色,尽力不让场面冷场。

    李复书似乎一点儿也没有看见赵学尔的窘态,他不时地给赵学尔夹菜,与赵学尔说话,并且还特意夸赞北辰宫的人和物。

    譬如,他喝了一口极为普通的冬瓜冬笋汤,就会极为惊喜地道:“嗯,这汤好,清而不淡,,嫩而不生,还是皇后宫里的厨子做菜好吃。”然后对外喊道:“北辰宫的厨子通通有赏。”

    再譬如,如鱼给他夹了一道寻常的豆豉蒸排骨,他又会夸道:“我正想吃这个菜,如鱼就给我夹来了,还是如鱼有眼色,会伺候人,也该赏。”

    再再譬如,他看见外面还在忙活着挂花灯的宫中们,便会赞叹地道:“还是皇后的宫里最有人气儿。”

    北辰宫虽然也有小厨房,但赵学尔向来节俭,并没有安排专门的人为她做菜,所以冬瓜冬笋汤是宫里的御膳房端来的。

    豆豉排骨虽然不错,但吃多了十分油腻,这几年赵学尔常与李复书在一处用饭,虽然没听他说十分讨厌这道菜,但也没见他特别中意过这道菜。

    被北辰宫的宫人们今天之所以全部都集中在院子里做花灯,并且到了天黑才挂起来,是因为宫里今年没有给他们留花灯,所以他们才只好自己做,并且做到了现在。

    赵学尔知道这些话若是说出来会扫兴,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浅笑不语。

    其实最妥当的方法是说几句玩笑话与李复书逗趣,那样才能活跃气氛,拉近感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特别不想招待李复书,尽管她知道李复书今天能来北辰宫,意味着李复书终于不生她的气了,这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是她期待已久的。

    然而不论赵学尔如何别扭,李复书饭后仍然极有兴致地拉着她一起赏花灯,最后歇在了北辰宫。

    赏花灯的时候,李复书为了普天同庆与民同乐,还亲自做东,只要宫人们能够猜出花灯上的谜语,就能够得到极为丰厚的赏钱。

    往年花灯是宫里集中做的,自然不好猜出谜底。可今年的花灯是北辰宫的宫人们自己做的,谜语也是他们自己出的,自然每个花灯都能有人猜出答案。

    李复书当然也知道这些,却表现得极为宽容。只要是有人能够猜中灯谜,都慷慨地给予赏赐。他那表现就仿佛对赵学尔爱得不得了,甚至爱屋及乌,所以对待北辰宫的宫人们也极为宽容爱护。

    宫人们看见李复书的表现,自然是高兴的。

    而李复书看见宫人们高兴,也跟着高兴。

    经过他这段日子对赵学尔的故意冷落,妃嫔们已经没有那么惧怕赵学尔的权势,不会像陈妙音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那样敷衍他,怠慢他,甚至朱倩还会常常不经意地在他面前告赵学尔的状。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注意,后来经过大臣们的提醒,他知道朱倩或许萌生了将赵学尔取而代之的想法。

    当然,他是不会允许朱倩这么做的。

    赵学尔是他亲自挑选的皇后,也是他最心仪的皇后,是他最满意的皇后,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他会冷落赵学尔,打压赵学尔的权势,并不代表着他就想要换一个皇后。

    他只不过是想把赵学尔调教成让他更满意的皇后,更放心的皇后。

    所以,朱倩的野心终究是不会有结果的。

    但他也不会因此而去怪罪朱倩,他想不仅是朱倩,任何一个妃嫔,只要是有能力的,在这种时候恐怕都会有这种想法。

    只要她们的野心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或许还是一件好事。只要他利用得当,以后或许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手,只要一个朱倩,或者其他的朱倩们,就能够帮他牵制住赵学尔。

    至少像上次郑妙音被送出宫两天了,如果不是赵学尔让中书拟旨贬黜郑妙音,并且主动爆出她把郑妙音赶出了宫,他或许还被蒙在鼓里的那种情况应该是不会再发生了。

    这就是李复书今天会来北辰宫的原因,他觉得他打压赵学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对赵学尔的惩罚已经够了,所以他特意在春节的最后一天过来安抚赵学尔,安抚他的皇后。

    他希望赵学尔还能够像之前一样一心一意的对待他,帮他打理后宫,并且在国事上辅佐他。

    同时他还要让宫里那些别有居心的人知道,他还是在意赵学尔这个皇后的。

    因为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后宫,而是一个稳定的,安宁的,温馨的,和谐的,听话的,对他有用的后宫。

第一百八十六章

    正月十六日春节结束,朝廷开印,皇帝和百官们开始上朝,各官署衙门正常办公,百姓们回到正常的生活,赵学尔和李复书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李复书连续多日以来都歇宿在北辰宫,甚至有时候中午也会来北辰宫来与赵学尔一起用饭。

    新年伊始,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的关键时刻。按照往年的惯例,这时候会出现大幅度人事官职的调动。根据赵学尔去年提出来的提高地方官员的任命和考核标准的改革措施,李复书着意要求吏部和宰相们不以资历论英雄,而以才干、政绩定升降。

    是以宰相们和吏部的大臣们为考核各地方官们去年的政绩忙得晕头转向,人手严重不足,从其他各处调了不少人过来帮忙,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整理着各个地方呈上来的政绩报告,讨论着谁该升,谁该降,又或者谁该留任。

    卫亦君也在其列,他拿着现任承州刺史冯务本呈上来的述职报告,既是欣慰,又是为难:“冯务本在承州任职多年,当年我在承州任司马之时,他还是承州长史,自赵国公来了京都,他便升任了承州刺史。冯务本对承州的事务了如指掌,由他继任承州刺史,我既放心,又为他高兴。”

    “果然,自他接任承州刺史这两年来,把承州的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很是不错。只是承州在他的治理之下虽然没有出什么差错,却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功劳,若是给他升迁,又还差点儿意思;若是给他留任,他年纪也不小了,恐怕日后再想往上一步就难啰。”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提笔在呈文右下角落下了几个字。

    坐在上首的魏可宗听了,出言提醒道:“你如今身居朝廷要职,已经不是当年的承州司马,对全国各个地方的官员们都应该同等对待,切不可因故旧之情徇私。”

    卫亦君闻言,赶忙把冯务本的呈文立起来展示给魏可宗看:“魏相放心,我给冯务本的调遣建议是留任。他既是我的前辈,又与我有同僚之情,当年他对我有许多照拂之处,所以才会感慨几句。他若是能更上一步,我自然替他高兴,但绝对不会因此而徇私废公。”

    魏可宗瞥了一眼卫亦君给冯务本的调遣建议,果然是留任,又听他说得在情在理,这才满意地点了头。

    与此同时,安仁殿内,朱志行正在向李复书进言。

    朱志行道:“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侍奉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那外放调回京都的人都已经官升好几级了,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却还在原来的位置一动未动。这些旧人曾经都是皇上信任和重用的人,比起其他人来更加忠心。皇上不如趁此机会把他们的位子升一升,以示皇上不忘故旧,同时也能激励朝臣们向皇上尽忠。”

    怀王是李复书被立为太子之前的封号,朱志行说的那些人,便是曾经在怀王府和太子府供职的人。李复书做皇帝以后,这些人有的跟着鸡犬升天,有的人却被他遗忘在原来的位置。

    譬如,吴自远原本只是正五品下的太子中舍人,李复书一登基,便升他为正三品的户部尚书,不但官升数级,更是一下子跃居宰相之位,位极人臣。

    而余力便是那个被李复书遗忘的人,虽然他汲汲营营通过诸多手段终于被李复书想起并且重用,但最终因为他钻营太过,自私自利,而一步步亲手葬送了他一手打造的大好局面。

    朱志行的话让李复书想起了那些曾经那些与他一起共事、为他效忠的属官,一想到他已经当了皇帝,而曾经为他做事的许多人却连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便不由得心生愧疚。不仅如此,想到若是其他的大臣们因此而寒了心,日后办差的时候心生怠慢之意,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点了点头,认为朱志行说得极有道理,命人从吏部拿来了曾经在怀王府和太子府供职的人员名单,勾了好几十号人了,令中书拟旨全部封赏。

    侍从带着李复书的圣意来到了政事堂,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卫亦君。

    卫亦君见到了封赏名单,十分不满:“皇上特意交代我们不以资历论英雄,而以才干、政绩定升降,所以咱们这些人坐在这里夜以继日地审核每一位官员的政绩,审慎斟酌每一位官员的调遣任命,怎么一下子就冒出这么多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什么考核都没有就直接封赏?”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冯务本这两年任职承州刺史,虽说没有什么极为突出的政绩,却也能够维持承州之前的光景,百姓们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总比这些闲置了好几年的怀王府和太子府旧人的功劳要大得多。他多么希望昔日的前辈和同僚能够得到晋升的机会,但思之再三最终还是只给了个留任。可李复书倒好,一口气就无端给了好几十个毫无功绩之人升官加赏,这叫他心中如何能够不气愤?

    卫亦君的话说出了在座许多人的心声,为了能够公平公正的完成官员们的政绩审核和人事调动,他们没日没夜的操劳,这许多日以来,他们常常会为了某一位官员的审核和调任而讨论许久,甚至常常还会发生争执,唯恐出了什么差错。可李复书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仿佛他们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都是无用功,是毫无意义的。

    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差事,议论纷纷。

    卫亦君走到姚厚德的身旁,把李复书要封赏的那一批名单给他看:“姚相,这批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许多都已经闲置了好几年了,或者即使调去了其他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突出的政绩,皇上先前还说这一批升迁的官员需高标准,严要求,而这些人显然不符合要求,所以皇上的这道旨意,我看还是驳回去吧!”

    原本他可以自己去回李复书,但姚厚德是他的顶头上司,此时这件事情又已经引起了众人的热议,姚厚德自然也听到了这个事情,那么他便不好再独断专行,还是有必要请示一番。

    姚厚德看着这些名单,眉头微皱,想了许久,道:“这些人先前侍奉皇上左右,辅佐皇上打理朝政,实则立了大功,只不过当时没有晋升的契机,所以这几年才没有立功的机会。如今皇上要给他们封赏,倒也不算逾制,你还是按皇上的意思去拟旨吧。”

    卫亦君急道:“可先前皇上还说要趁此机会大力推行官员考核、任命和晋升制度的改革,此时皇上无故对这些人大加封赏,无疑会阻碍官员制度改革的推行。”

    尤其这次官员制度的改革是赵学尔提出来的,他就更要用心维护,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和事阻碍改革的顺利推行了。

    姚厚德道:“官员制度的改革是好事,但也要一步一步地推行,切不可急功近利,否则若是引起了众人的抵制,恐怕日后寸步难行,得不偿失。先前姜无谄带队巡视地方,结果被众官员群起而攻之,以至于他不但被撤了差事,连整个使臣团的任务都被耽误了,这便是个极为典型的例子。”

    不仅如此,中书虽然有驳回圣意的权力,但无论他们的权利再怎么大,到底也是在皇帝手底下吃饭的,若是频频违背李复书的意思,又恐怕惹怒了他,到时候才真叫得不偿失。所以只要不是事态极为严重的事情,他通常都会顺其意而行,但这种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也就不明说了。

    卫亦君自然知道姜无谄被李复书撤了差事的事情,年前李复书已经传旨让姜无谄回来,或许是冬日天气不好,耽搁了行程,姜无谄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到京都,但是想来应该也快了,所以他自然也明白姚厚德说的有理,

    但他一想到赵学尔的心血或许会因此而受到阻碍,便不愿意顺着李复书的意思拟旨办事。

    他坐在原处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找李复书,说服李复书收回圣意。

    他去了安仁殿,与李复书开门见山地道:“皇上方才传话让臣拟旨大肆封赏前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此事不合规制,恕臣无法办理。”

    李复书虽然给了这许多人封赏,但却也大多不是什么重要的位置,他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应该没什么问题,却没想到被卫亦君给驳了回来,不解地道:“哦?哪里不合规制?”

    卫亦君把方才与姚厚德说过的那些话与李复书说了一遍,没想到竟然得到了与姚厚德同样的答案。姚厚德说那些话是有他自己的心思在的,而李复书此时竟然也如此执着于大规模地封赏故旧,卫亦君便明白李复书应该是也存了他自己的心思,恐怕不会轻易收回成命。

    但他仍然不肯放弃,动情地道:“皇上着意要求今年官员的升迁和任命要重才干,轻资历,可见皇上对今年的人事调动极为重视。为了不辜负皇上的期望,自开年以来,各位宰相和吏部的同僚们便夜以继日的审查每一位官员的政绩和官声。尽管任务繁重,但他们却丝毫不敢懈怠,仍然细致地逐一审查每一位官吏的详细情况,逐一商讨每一位官吏的调遣任命,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皇上,他们为了能够让每个人都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这些日子以来可谓宵衣旰食,极为辛苦。若是您这个时候不顾考核标准而大肆封赏故旧,只怕会伤了他们的心。不仅如此,若是他们因此而在日后的人事调遣调派中心生懈怠之意,到时候便不止是这几十个人的问题,而是千千万万为皇上和朝廷效忠的官员们或许都将得不到公平公正的对待,届时庸碌无能之人步步高升,而真正的才学之士却被埋没,那便是皇上和朝廷的损失了。”

    “卫亦君!”

    李复书非但没有被卫亦君劝服,反而极为气愤地道:“你的意思是你们选出来的都是才学之士,而朕选出来的都是庸碌无能之人,是吗?”

    不等卫亦君回话,又道:“你可不要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来到朕的身边,又是怎么拥有如今的地位的,难道你当初是按照这些规章制度和考核标准一步步坐上中书侍郎的位子的吗?”

    “我......”

    卫亦君无话可说,因为他不是一步步脚踏实地坐上中书侍郎的位子的,他是因为赵学尔的推荐,和李复书的破格提拔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但这并不是他目瞪口呆,甚至害怕的主要原因。

    他之所以一句话不敢多说,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李复书满满的恶意,他不知道李复书为何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将矛头直接对准了他,但他知道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闭嘴,不要再说任何话激怒李复书。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李复书见卫亦君目瞪口呆的模样,心知自己方才说得太过,又缓了语气安抚道:“贤能不待次而举,罢不能不待须而废。无论官员制度如何改革,最终的目的都是举贤罢废,让真正有才能的人能够有机会施展他的才华,为朕效忠,为民谋利。若是为了死守教条而了损失了人才,那才是朕和朝廷的损失,就像当初朕看重你的才能,想要重用你,便直接把你带在了身边是一个道理。”

    虽说是安抚,但他说的话仍然极为不客气。

    他是在告诉卫亦君,卫亦君是依靠他才有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卫亦君的才华才能够有机会得到实施,所以卫亦君必须要听他的话,为他效忠。否则即使卫亦君再有才华,也无用武之地。

    卫亦君低头受教,不敢再反驳。他回了政事堂之后,一整个上午都神思不属。

    姚厚德看了他一眼,便心知他方才是做什么去了,也知道他之所以会这个样子,必然是没有成功。姚厚德摇了摇头,心想卫亦君还是太年轻了啊。

    其他人间或看卫亦君一眼,又或者全神贯注地做自己的事情,各人神情不一。

    中午休息的时候,别人都去吃饭了,卫亦君却坐在原地不动。

    柳弗愠见状,走到卫亦君身旁道:“还坐着干什么,吃饭去啊?”

    卫亦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愣愣地道:“你去吃吧,我还有些事情要想清楚。”

    柳弗愠道:“不就是你去阻止皇上给他的那些门生故旧升官加赏,而皇上没同意吗?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还气得连饭都不吃了?”

    卫亦君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

    柳弗愠笑道:“看你这样子不就知道了吗?”顿了顿,又取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做官,这样的事情不是很正常吗?怎么这会儿还难过上了?”

    卫亦君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失了态,竟然叫别人看出了他的情绪。

    但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见其他人都吃饭去了,只余他和柳弗愠两个人,才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今天的皇上跟以往很是不同,方才我在安仁殿的时候,甚至有点……恐惧。”

    “哦?怎么了?刚才皇上把你怎么了?”柳弗愠惊愕道。

    李复书虽然向来威严,但对劝谏他的大臣们向来是比较包容的,即使违了他的意,也只不过会与大臣们争个理字,而不会以权压人,他不知道方才李复书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然会让卫亦君恐惧。

    卫亦君把刚刚在安仁殿发生的事情与柳弗愠说了,而后若有所思地道:“以往我们驳回圣意,皇上大多数都能够采纳,即使有时候他不愿意,也会尽量以理服人,又或者即使发生了争执,但争执的方向仍然会锁定在事情的本身,而不会迁怒到我们的身上。可今天皇上为了能够让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得到封赏,竟然把矛头对准到我的身上,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方才李复书那样子,仿佛只要他再说半句话反对的话,就会立马让他收拾铺盖滚蛋。

    他坚守了多少年才走到如今的位子,他那一腔热血才有了用武之地,若是他既不能阻止李复书要做的事情,又失去了他毕生渴求的理想舞台,那么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仅如此,他今日所得到的一切,是赵学尔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替他谋划到的,若是他就这么轻易丢了,可想而知赵学尔会有多么的失望。

    虽然如今他在前朝,而赵学尔在后宫,但他们同在宫中,只要赵学尔需要,她可以随时派人来找他。可一旦他没有了如今的位子,便再也没有机会进宫,一想到赵学尔日后在宫中会孤立无援,他便心痛难忍,所以他又怎么能够轻易地放弃他如今的所得呢?

    所以直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

    但这件事情关乎赵学尔提出的官员体制改革的推进,虽然他方才没有继续正面和李复书硬刚下去,但这不代表他就妥协了,他一定要说服李复书放弃封赏怀王府和太子府旧人的想法。

    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今日在安仁殿的时候深切地感受到了李复书对他的不满,若是不想明白其中的原因,恐怕免不了今日的情形日后还会重现,若是他惹怒李复书的次数多了,到时候恐怕他就不一定能像今天这样全身而退了。

    被皇帝厌恶的人,大臣们往往也会避之不及,所以未免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敢叫其他人知道今天的事情。

    他和柳弗愠都是来自承州,又曾经在一起共事多年,他们在京都又都是无亲无故,平日里便相互照拂,自然比旁人亲近几分。而且因为赵学尔的关系,他们也算是利益相连,他把事情告诉柳弗愠,多一个人想办法,或许能够更快地解决问题。

    柳弗愠没想到卫亦君方才竟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他眉头深皱,想了许久,才道:“皇上之所以会如此反常,或许还是因为皇后的原因。”

    “皇后?”

    卫亦君既是不解,又是着急地道:“皇上不是已经和皇后和好了吗,怎么又会因为皇后而对我不满?”

    原本李复书在万寿节上那样对待赵学尔,并且之后又一直冷落赵学尔,他既是愤怒,又是担忧。可他是外官,于后宫之事上根本无计可施,所以那段时日他除了自个儿在家里急得跳脚之外,便是后悔当初没有留在承州,向赵学尔告白,娶赵学尔为妻。

    可朝廷开印以后,他从如鱼那里打听到李复书和赵学尔已经和好如初了,他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并且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抛诸脑后。

    谁知柳弗愠竟然告诉他李复书和赵学尔之间又出了问题,这叫他如何能够不心焦?

    柳弗愠道:“皇上不是因为皇后而迁怒你,而是因为皇后才大肆封赏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故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卫亦君十分疑惑:“怎么会?皇上要升迁的是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这些人恐怕皇后认识的都没有几个,他们的升迁又与皇后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说赵学尔与这些人根本不熟,就算是熟识之人,她也不会在官员制度改革的这个档口一下让李复书提这么多人上来,要不然她也不会让赵学玉外放,又让赵学时丢了先前的差事,去国子监读书了。

    “就是因为皇后和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所以皇上才会对他们大赏特赏。”柳弗愠道。

    卫亦君越发不明白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弗愠看了看外面,见没有人过来,才道:“本来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要提携这么多往日的故旧,但你方才说皇上旧事重提,还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我便猜想这件事情或许与皇后有关。当年你和皇后为了救皇上私闯萦州,皇后趁此机会把你推荐给皇上,自那以后你便跟在了皇上的身边。”

    “所以你能够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子,离不开皇上的重用。但皇上既然用这件事情来压制你,说的肯定不是他自己的问题,那么便只能是皇后的问题了。所以皇上看起来是在用先前的旧事敲打你,实际上却是在敲打皇后。”

    卫亦君点了点头,觉得柳弗愠说得有道理,但心中仍有疑问:“可如鱼说皇上和皇后早就已经和好如初了,皇上又为什么还要敲打皇后呢?而且皇后和怀王府、太子府的旧人无冤无仇,皇上又为什么要为了敲打皇后而提携他们呢?”

    柳弗愠道:“你还记得年前皇上与皇后不和,我们请了吴尚书去说和吗?”

    卫亦君道:“当然记得,只不过作用不大。”

    不仅如此,更令他疑惑的是,之前吴自远分明说已经没有问题了,李复书甚至还说要亲自去向赵学尔赔礼道歉,可谁知李复书礼算是送了,道歉却没有,甚至后来又继续冷落了赵学尔许久,听说连除夕夜都没有与赵学尔在一起过。

    幸而后来听说李复书与赵学尔又和好了,他这才放下心来。

    柳弗愠道:“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不仅吴尚书去了,良王和魏想也去了。你想想,皇上与皇后不和,王公大臣们立即跑去说和,皇上,那个时候会怎么想?”

    卫亦君立马道:“当然是皇后贤德,母仪天下,所以才能够受到王公大臣们的拥戴,此乃南唐之福。”

    “前半句是没错,但是后半句……”柳弗愠摇了摇头,道:“皇后如此贤德,几乎有了一呼百应之势,恐怕皇上非但不会认为是福,反而认为是祸。”

    “怎么会?”卫亦君大惊:“皇后一心为国为民,为了皇上着想,皇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自赵学尔私闯萦州第一次救了李复书开始,从半扳倒康宁公主,李复书登基;到稳定朝局,推行各种改革措施,李复书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有赵学尔的身影,他实在不相信李复书竟然会怀疑赵学尔?

    柳弗愠见卫亦君不肯相信,便把四年前他向李复书举荐赵学尔为太子妃,结果被李复书拒绝的事情与卫亦君说了。尤其是李复书因为忌惮过世的神武太后,以至于对太子妃的人选竟然有许多的顾虑。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李复书会主动求娶赵学尔,甚至因为这些年李复书对赵学尔的信任和支持已经渐渐忘了那件事情。但不知为何,自万寿节那天李复书故意给赵学尔难堪之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李复书拒绝赵学尔的情形来。

    吴自远十分严正地告诫他,南唐不需要第二个神武太后了。

    虽然话是从吴自远口中说出来的,但他知道那就是李复书的意思。

    卫亦君一直以为在萦州的时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却从来不知道李复书竟然在那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赵学尔了,甚至曾经还拒绝过赵学尔。

    如此一来,他就懂柳弗愠的意思了:“所以你的意思是皇上因为忌惮皇后,所以特意要扶植一批自己的心腹,与皇后没有任何关系,只忠于皇上的心腹?”

    柳弗愠点了点头,肯定了卫亦君的猜想。

    卫亦君想通了这一点后,又继续捋后面的事情:“所以皇上今天之所以会这么反常,并不是因为我说错了话,而是因为我这个人。我是皇后举荐给皇上的,在皇上眼里我就是皇后的人;而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是皇上的人。我反对皇上封赏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在皇上眼里就是皇后在反对皇上扶持他的人,所以皇上才会生那么大的气。”

    “皇上原本就忌惮皇后,现在又因为我而误会了皇后,那皇后......”卫亦君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担心,十分焦急地道:“那皇后怎么办?”

    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也许他应该听姚厚德的话按旨办差。

    柳弗愠赶忙安抚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如鱼不是说了吗,皇上如今和皇后好得很。再加上你身为中书侍郎,封驳皇帝失宜诏令是你的本分,皇上虽然不高兴,却也不一定会因此而迁怒皇后。”

    卫亦君知道柳弗愠说得有理,却仍然不安心:“可即便如此,只要皇上对皇后还有猜忌之心,那日后说不准皇上又会因为什么事情迁怒皇后,那皇后不就危险了吗?”

    柳弗愠原本也为赵学尔担心,但见卫亦君如此着急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伴君如伴虎,咱们这些人虽说如今正得皇上重用,谁又能保证日后会不被皇上猜忌呢?”

    自古以来,越是位高,越是会受帝王的忌惮。说不定李复书现在就忌惮着他们,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呢?

    卫亦君想都不想地道:“可皇上和皇后是夫妻啊,如何能与我们一样?”

    若是他......他一定不会这样对待赵学尔,不会怀疑赵学尔半分!

    只可惜没有如果。

    柳弗愠道:“皇上和皇后既是夫妻,又是君臣,如何能与寻常夫妻相提并论?”

    “可......”

    不待卫亦君说话,柳弗愠止住他道:“既然皇后坐上了那个位子,享受那个位子带来荣耀的同时,自然也要承受着那个位子带来的风险,如同你我,别无二致。”

第一百九十章

    卫亦君虽然着急,但李复书和赵学尔之间的事情毕竟属于后宫之事,即使他现在身为中书侍郎,算是李复书身边的亲近之人,也不好插手李复书的后宫之事。

    况且若是如柳弗愠所说,李复书本就忌惮赵学尔,若是他再贸然插手,一个弄不好反而还会帮了倒忙。

    他本不是愚笨之人,只不过因为担心赵学尔的处境,才一时没有想到这些,现下经过柳弗愠的提点,心中疑惑全消,向柳弗愠拱手道:“柳尚书说得是,皇后处境艰难,我确实不该再贸然行事给皇后添麻烦。多谢柳尚书提点,我一上午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顿时茅塞顿开。”

    柳弗愠忙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身在其中,想得更多,所以才看不清皇上的用意。而我是个局外人,自然更容易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卫亦君以为柳弗愠说的是他因为被李复书斥责,心中慌乱所以才没有领会到李复书的意思,便没有多想。

    他竭力压制住对赵学尔的担心,不再一心想着如何帮赵学尔消除李复书的怀疑,反而更能沉下心来想李复书大肆封赏怀王府和太子府旧人这件事情本身:“皇上和皇后的事情我虽然管不着,但封驳皇上的不当诏令却是我的分内之事。皇上大肆封赏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于官员制度改革的推行极为不利。既然皇上只是不喜我提这件事情,那么想必只要换一个人去劝阻,皇上必定能听得进去。”

    无论是为完成他自己的使命和职责,还是为了确保赵学尔提议的官员制度改革能够顺利推行,他都必须要拦下李复书任性封赏怀王府和太子府旧人的事情。

    柳弗愠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皇上这次的封赏名单上有好几十号人,这些人虽然大多数职位不高,也无甚权势,但他们或者世代定居京都,又或者新来京都却经营多年,有不少亲朋故旧和同僚。这些人的关系网和利益链盘根错杂,不容忽视,说不准谁就会跟哪位王公权贵或者是在朝中身居要职的人扯上关系。

    “所以现在无论是谁去劝阻皇上封赏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都必定要承担着得罪这一大批人和他们背后势力的风险。若是没有出姜无谄那件事情,或许还有人愿意出头。但姜无谄才因执法严苛被皇上撤了差事,他回京都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还是未知,现下形势不明,恐怕即使有人不赞同皇上的做法,也不会在这个档口出面去管这件事情。”

    “这……”卫亦君虽知情势如此,却仍然心中气愤难平,拧着眉头道:“难道除了姜御史,朝中便都是攀高结贵、曲意逢迎之人,全然没有了浩然正气和刚正不阿之人了吗?”

    卫亦君曾经在柳弗愠帐下做事,柳弗愠知道他并不是暴躁易怒之人,心知他是因为事关赵学尔才会这副模样。心下好笑的同时,又担心他再冲动行事,耐心地安抚道:“朝中若当真都是攀高结贵、曲意逢迎之人,国中哪里还会有如今这副景象?我们又哪里还能在这里坐得住?”

    “去年你和姚相查办地方上的土豪劣绅兼并土地和欺压百姓的案子,当时多少权贵卷入其中,你可有看见姚相有半分让步?今日姚相阻拦你封驳皇上诏令,难道你就能说姚相是攀高结贵、曲意逢迎之人?兵家常讲因时而动,顺时而发,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同理,朝政之事上自然也该顺时而动,应势而为。姚相都已经顺时而谋了,你又何必一定要逆理而动?”

    卫亦君心知柳弗愠说得有理,没有反驳。

    但他是可以等着顺时而动,官员制度的改革却等不了。若是任由李复书随意封赏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那么他们正在进行的官员政绩考核和制度的改革便成了一个笑话,赵学尔这一年以来甚至更久的努力便打了水漂,到时候不知道她会有多伤心。

    所以卫亦君仍然不愿意就此放弃劝阻李复书封赏怀王府和太子府旧人的事情,一看见吴自远回来,便走到跟前道:“吴尚书,有一件事情还需请你帮忙。”

    他说着便躬身下去,向吴自远行了一个大礼。

    吴自远一见卫亦君这严肃的模样,赶忙侧身避开,把他扶起来,道:“若是皇上封赏怀王府和太子府旧人的事情,恕我无能为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卫亦君抓着吴自远的手不放:“吴尚书与皇上是自小长大的情分,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与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亦是熟识。若是其他人前去劝阻皇上,皇上或许还会有顾虑,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恐怕也会有想法。但若是由吴尚书前去劝阻,想必皇上和怀王府、太子府的旧人都能够理解吴尚书的用心。”

    他想过了,李复书无故升迁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会严重阻碍官员制度改革的推行,这意味着赵学尔所有努力都将会付之东流,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这在其他人看来却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或者说还没有重要到在这种紧张的情势下强出头的地步。

    他和柳弗愠倒是不怕得罪那些人,但因他们与赵学尔走得亲近,若是由他们前去劝阻,恐怕会引起里李复书的不满和猜忌,更怕由此牵累赵学尔。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李复书自行取消封赏,或者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自动放弃升迁的机会。

    但李复书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并且还在他驳回诏令的时候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可见他是不会轻易取消封赏的。

    而这次封赏名单上的人都是多年来都没能够升迁或者得到重用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他们自然紧抓不放,又怎么可能会自行放弃呢?

    卫亦君思索良久,觉得若是要圆满解决这件事情,还是得找吴自远帮忙才行。

    吴自远既是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又身居高位深得李复书的重用,由他出面代表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推却李复书的封赏是再好不过的了。

    吴自远把卫亦君的手慢慢扯了下来,沉声道:“卫待郎既然知道我与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熟识,亦当知道我盼着他们越来越好,就像卫侍郎方才盼着冯刺史能够升迁是一个道理。往日他们尽心尽力辅佐皇上,只可惜却一直没有机遇,在原地徘徊多年。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往上升一升,我又怎么能够从中阻拦呢?卫侍郎实在是难为我了。”

    卫亦君看着吴自远,嗫嚅了两下嘴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辅佐亲王和太子的人,谁敢不尽心尽力?但若要说功劳,却不一定够格升迁。若是吴自远与他辩驳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究竟有没有功劳,又当不当封赏,他自然有许多理由反驳。

    但吴自远却对此避而不谈,只着重讲了他与怀王府和太子府旧人的情分。法理不外乎人情,即使他认为吴自远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若是吴自远不愿意,他便不好再强迫了。

    吴志远这条路不通,卫亦君只好再想其他的办法。

    正当他冥思苦想之时,如鱼带着人来还先前借走的与姜无谄相关的一些卷宗。

    她还掉了卷宗,又找人问了姜无谄的行踪,得知他还有两三日就要回京都了,这才点了点头离开。

    自如鱼进了政事堂,卫亦君便一直关注着她,一副若有所思又犹豫不决的样子。许久,直到如鱼已经出了政事堂,这才赶忙追了上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卫亦君道:“如鱼姑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告知皇后。”

    如鱼道:“什么事?”

    卫亦君道:“如今朝中最受瞩目的事情,便是吏部对官员旧年政绩的考核和调遣任命。皇上先前还说过,今年官员的升迁和任命要重才干,轻资历。若是这一步走好了,那么官员体制的改革便是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突然想起怀王府和太子府的旧人来,想要对其大加封赏,这对刚刚起步的改革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未免皇后费心劳神,我本来不愿意让皇后知晓此事,却又担心皇后从别处知道之后会直接去找皇上,所以还是决定知会皇后一声。请如鱼姑娘务必告诉皇后,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让皇后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

    赵学尔为了改革的事情花费了多少心血,如鱼是知道的。

    听卫亦君说起事情的严重性,她不自觉神色严肃了起来,想了想,问道:“卫侍郎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如鱼姑娘别问。”卫亦君赶忙抬手止住如鱼。

    他左右看了看偶尔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低声道:“也千万不要再向任何人打听。我之所以主动向皇后禀告这件事情,便是希望皇后不要插手,只当做不知道就行,这才是对皇后最好的保护。”

    “保护?”

    如鱼疑惑地道:“卫侍郞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向来关心朝政,连皇上都从来不会隐瞒皇后任何事情,怎么到了卫侍郎这里,却突然连问都不能问了?还说是对皇后的保护?卫侍郎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皇后?”

    如鱼本就机敏,又长时间跟在赵学尔的身边,长期与朝中的大臣官员们打交道,所以她十分敏锐的从卫亦君语焉不详的几句话中发现了玄机,或许事情根本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

    卫亦君着急道:“如鱼姑娘,我都说了让你别问,你怎么还问?”

    如鱼道:“可皇后的性子卫侍郎也是知道的,若是她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又怎么可能不挂念担忧?就算卫侍郎现在不让我问,待会儿皇后知道了,照样儿会让我来问个清清楚楚。”

    卫亦君曾经跟了赵学尔六年,自然清楚她的性子。

    但凡事关朝政之事,若叫赵学尔知道了,便决不可能当做不知道。

    他想了想,与其叫赵学尔胡思乱想,心中担忧,倒不如直接告诉她真相,好让她权衡利弊,做出最好的决断。

    于是卫亦君便把今日在安仁殿发生的事情,和他与柳弗愠的猜想统统告诉了如鱼,并且嘱咐她道:“如鱼姑娘可一定要劝慰皇后,让她不要担心,这件事情我必定会处理妥当,皇后只当不知道就行。”

    先前不知道还好,现下既然知道了李复书对赵学尔的猜忌,如鱼是既惊又怒又怕,自然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她急急回了北辰宫,赶忙把卫亦君交代她的话都与赵学尔说了,担忧地道:“皇后,卫侍郎说了,这件事情您可千万不能插手,否则皇上忌惮之心愈重,只怕您可就真的危险了。”

    不等赵学尔说话,她又恨恨地道:“枉费皇后为了国朝之事日夜操劳,一心为国为民为了皇上,可谓大公无私。皇上却如此猜忌皇后,伤皇后的心,难道他的心竟然是石头做的吗?”

    赵学尔没有说话,她呆坐着一动未动,似乎没有因为如鱼的话而产生任何波澜。

    她的目光透过门窗看向外面的庭院,元宵节那日,李复书携着她的手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宫人们耍花灯,猜谜语,尽情的玩耍,当时是那样的热闹,又是那样的欢乐,他们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的美好。

    自此以后,李复书又像往常一样,常常宿在她的北辰宫。

    她以为旧年所发生的一切不快都已经烟消云散,她和李复书又回到了往日的恩爱和默契。

    却没想到,一切终究还是不同了。

    这样的假象,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究竟是李复书掩饰得太好了,还是她太过愚笨了。

    现在想来,其实一切早已经有迹可循。

    李复书明明恨她恨得不肯踏进北辰宫一步,不仅如此,还要在万寿节和除夕夜当众给她难堪。可这样恨她的李复书却突然不见,转而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笑靥如花、体贴入微的李复书。

    若在平时,一个人如此反常,她早就该发现了。

    只不过因为这个人是李复书,是她的丈夫,他做的所有事情又都是她期待已久的,她这才视而未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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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117/ 第一时间欣赏千金谋势最新章节! 作者:李恕恕所写的《千金谋势》为转载作品,千金谋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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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谋势介绍:
赵学尔一生有两个理想:
一是生前能以天下为己任,兼济苍生。
二是死后永为后世称颂,流芳百世。
强敌入侵,奸臣当道;
她出谋划策,斩奸佞,大败朔方。
太子被擒,边境危急;
她运筹帷幄,救太子,稳边境。
康宁公主权势滔天,意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计中计斗康宁公主,辅佐太子登基。
权贵横行,恶政失民心;
她献国策,提改革。
……
一腔热血,大道直行,为国为民,心中坦荡。
女儿身又怎样,她照样走出锦绣繁华!千金谋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谋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谋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