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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珍珠蔡     撒满星星的窟野河txt下载     撒满星星的窟野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部 变化 第四章 (一)

    越来越多姿多彩的城市生活圈里,新潮和时尚的东西来不及眨眼就更新换代,再也不用缝缝补补。引领国际时尚的物品,原来都要想方设法托人去买,现在无锡的商场里就能买得到。生于七十年代的人,谁也没不曾想过,未来的中国会变成这样。逄丽打扮自己的档次突飞猛进,像许许多多的女人一样,有钱以后第一件事便是美化自己,她专门花功夫研究如何穿扮,用最流行的方式装扮自己。逄丽的五官线条简单轮廓不突出,但比例很协调,人显得清爽利落,身材高挑,在内蒙的姑娘里,她皮肤本来就算很白的,到江南水乡后更加的白皙细润,良好的底子加上一点点美化,非常地大气耐看,俗语讲“十八无丑女”,青春气息本身就浪漫袭人,不仅仅是男人能看得到她的美,女人也一样能看得到。但她从没有问过,何康宁到底有没有在意过她的外貌?

    自从把谏壁项目的二期合同拿下后,逄丽的交换价值真实可观,孙总对逄丽也拿出百分之五十的真心实意。她明白,早先孙总把她放在单位的意图,就像战国时期各国交换的质子一样,何康宁仕途得意,她就好吃好喝好待遇,何康宁一旦有问题,她就会被另外处置。或者哪天何康宁应酬时,领上别的亲近对象,她也就该收拾收拾走人。所以,趁现在的机会多挣些钱是最好的选择。逄丽敏锐地意识到,作为销售主力,在公司的地位跟掌握市场资源的大小相关。

    她马不停蹄地各地奔波,寻找项目。不久前,她又成功拿下山东市场。逄丽的工作作风磨砺得越来越大胆泼辣。那回,临沂人用当地人爱喝的“孔府家宴”接待客人,初次到访的逄丽拿起三两玻璃口杯说:“初次跟大家相识啊,对山东人印象特别好,朴实又爽快,我是内蒙人,讲究得也是爽快!我第一杯表示一下诚意!”她仰起头一口便把五十三度的高度白酒全倒进胃里,当时在坐的人一下就炸开了锅,几个负责技术的小伙子假意嚷嚷着要走,摇头怪叫表示陪不起这喝法。一下子,气氛就活跃起来,有叫逄姐的,有递茶水的,逄丽表示她是先干为敬,大家随意喝。很快,逄丽在山东同行业里就闯出些名气,跟随她的孙总副手心里虽有些不是滋味,表面上也不得不对她端起客套。

    旗开得胜的逄丽准备离开临沂,出租车刚到停车坪,一个衣着破旧的男乞丐把一只脏手伸进车窗里,几乎要触碰到逄丽的脸,她本能地使劲摇上车玻璃,乞丐急了,拉着车门“扑通”就跪下来。手脚麻利地出租车司机一把拉住手刹,眉毛一瞪,冲她摆出一副嫉恶如仇的面孔“他都给你跪下啦,你们这些有钱人可真行!积点德不好吗!”逄丽只好扔出去十块钱,乞丐捡起钱就走。司机的抱打不平让她的内心不是滋味“自己如今也算是有钱人了?又要被人厌恶了?还是个冷酷狠毒的有钱人?”“逄总,别在意,这边乞丐特别多!好多都是职业乞讨的。”后座上孙总的副手帮她打圆场。

    不过,山东之行开局确实漂亮,临沂铝厂很快就变成逄丽公司的主要客户,入职以来陆续拿下的几个大单,让逄丽在孙总那坐稳头牌销售的职位,不再是孙总表面不敢得罪内心却看不上的“战国质子”。

    孙总对逄丽的那份客气,公司里的人都看得出,纷纷猜测她是孙总的亲戚,最隐讳的猜测可能是相好,就像行政部的王胜男跟马副总。有次王胜男冲着电话发飙,被周边的人听到,她几乎是怒吼“真是咋瞎了眼的,找了你!”她的助手小马说,那是跟她老公喊呢。听说她老公开着个小公司,不用问,肯定是经营得不好。两人结婚十年,王胜男就是不生孩子,大概是给自己留着机会。或者说她的野心越来越大,原来的场地不够她驰骋。她很能干,做事利落果断,口才好,发出的指令落地有声,走起路来总是气势汹汹。她整天忙碌着工作,爱演讲,喜欢搞形式,硬是把作为辅助部门的行政人事部搞成最有权势的部门,公司日常运行每个环节都有她们的参与。公司里的名校和高学历的人才很多,集中在技术部门。随着这几年研究生扩招,销售和管理部门,也招来不少硕博士研究生。能把学问搞好,又能把事儿看明白,把话说明白的人真的不多,像何康宁那样的就更少,这些人在精明老练的王胜男面前幼稚的像群孩子,这就给她很大发挥的空间。

    逄丽见过的江南女孩鲜有她这样的强悍性格,相比之下,王胜田倒更像大家眼中的北方女人。这些年集团领导马副总很器重她,把她提拔进董事会。

第四部 变化 第四章 (二)

    公司近期有大动向。年初高层有人透露,集团公司正在筹划把优势业务拿出来,单独成立一个实体,包装上市。真是这样的话,王胜男将来就是上市公司董秘,或许前景过于美好才让她懊恼过去的眼光,急于甩掉包袱,轻装前行。坦白讲,逄丽还是挺欣赏她的做事能力。王胜男则对逄丽表现出刻意的尊重,从这点逄丽就能看出,她知道的事情不少。另外,凭借女人的直觉,这个女人是她进一步提升的劲敌。因此,跟她接触起来特别留心。

    传言很快得到证实,集团公司成立了资产重组小组,小组聘请的财务公司已经注册好一家新的公司,正与好几家金融公司洽谈做特约融资方。如果集团公司启动核心资产剥离,可能进行管理层收购,这是个人财富翻倍的绝好机会。公司里暗流涌动,重要的管理人员都削尖脑袋往里挤,要当新公司的股东。主持工作的萧总从台湾聘请回公司治理结构改革的顾问,经过几方研究,初步出台职工持股的方案。这一系列紧锣密鼓的动作,让逄丽的心也开始痒痒,尽管她明知道自己根基和资历太浅,机会不大,轮到王胜男也轮不到她,除非有特殊途径。

    逄丽目前唯一能依赖的人只有何康宁,何康宁的本事她倒是见识过。去年,他把孙总的儿子降分录取到长江大学,按说,孙总儿子的高考分数连本科线都够不着。何康宁利用他校董的特招名额,以亲属的名义将他的档案调进长江大学。当时孙总千恩万谢,打来五十万到逄丽的卡上。逄丽很惊讶,原来还有这样的方式。何康宁似乎还做过类似的事情,他把另外一个来求他的当事人改成少数民族,按特殊政策,降五十分录取。那些趴在书桌上读得天昏地暗的孩子,真的都是书呆子呀。那年,张平平高考只差几分,便与好学校失之交臂。现在才知道,她们曾视为铜墙铁壁般的规则,可以被某些人轻松操控和变更。跟何康宁在一起的日子,让逄丽变得冷峻果决,她必须要抓住现有的优势,去现实地生活。可眼下,何康宁仍然是工程学院院长兼校招生办主任,没有提升的迹象。以何康宁的影响力,对她的野心尚且爱莫能助,毕竟对于国企这样的大天平,他的法码不够重,逄丽的内心有些动摇。

    公司高层在国家会议中心召开几次会议,逄丽都参与不上,而王胜男一直都在里面,最近她走路愈发步伐开阔,气势很盛。

    在“股权激励改革及员工持股动员大会”上,王胜男特意新作的一头大波浪卷,她忙前奔后的身影忽忽生风,一个个大发卷随着她上下荡漾,一双高跟鞋“咣咣”的砸地声彻会场——她是整个大厅里最忙碌的人。从台湾请来的顾问冯总,是个胖胖的老头,张口要走一百万现金。他真是激情澎湃的好演说家,每次讲话都像誓师大会,掀起会场一浪又一浪的高潮,逄丽不知道,原国源公司的管理层要领着这艘满载的巨轮往哪里开,她也想顺手捞上一笔。台湾顾问常在高层会议上开黄腔,听段子的场景被传到员工耳朵里,他大概喜欢看大陆企业领导对台湾幽默的消化不良,露出想笑又怕有失风度的各种糗样。

    王胜男的适应能力很强,连说话都带上台湾腔。

    冯总的话筒非常随意的在胸前晃着,很少对着嘴,好像根本不需要它。

    “我们的管理层,正在下一盘高明的棋!”他又是高亢激昂。

    “……眼下,放眼世界,能够具有全球格局的人,很快就很被证明是多么地高瞻远瞩……未来五年,将是我们在萧总领导下开疆拓土的时代!”萧总是国源公司现任董事长。

    “你们每个人,在座的每个人,都可能成为百万富翁!”

    逄丽抵触煽动,她不想再听他振聋发聩地呐喊,拿出手机无聊地翻弄起来。

    “你看冯总,真激动,呵呵”跳出来一条信息,来自运营部的副部长,五十二岁满脸放光,眼睛像两颗乒乓球一样溜圆的陈劢。这人,总时不时地给逄丽发条信息,他观察到逄丽快三十岁的年纪,还是单身,想在她身上捞些好处。逄丽把他的信息又删除了。

    逄丽越来越焦灼,公司完成改革重组后,她就可能失去现有身份成为新公司的普通打工者,一切要看新老板的脸色,如果不能向上一博的话,未来是昏暗的。眼看整改已经进行到第三阶段,压根没她什么事情,她急了。先跑去跟王胜男套近乎,约着王胜男吃饭时,说笑着把十万多的冰种手镯从手上撸下来,套到她手上,其实那是她专门买的。又拿着东西跟孙总恳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说了些孙总一听就懂的话。逄丽知道,越是着急的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但这几只都是成精的老猴子,奸滑得很,什么也不拒绝,可就是不表态,只说是尽量给她想办法。孙总倒是提醒她,眼下求何康宁想办法最靠谱“何总是手眼通天的人,你得挖掘他的潜力,他的人脉可能比你想象的还是广!”

    她也不是没跟何康宁提,何康宁当时的表情很无奈,似乎在说“你这是要逮着蛤蟆攥出尿啊。”逄丽没放弃,又联络上一家融资公司,融资公司的老总是之前跟着何康宁认识的。他提出如果能帮他们进驻国源公司,他就想法使逄丽参与到股权分配中。最终,董事会议审议该公司的融资方案,认为逄丽不符合参与的条件,不能向上申报。

第四部 变化 第四章 (三)

    逄丽焦灼的时候,何康宁却突然悠闲起来,有很多时间来陪她,这让逄丽心生疑虑,难道是他的工作出现问题?

    他问逄丽:“之前打到你卡里的钱剩下多少?”

    “二百万。”

    “走,拿上卡,送你个礼物!”

    “用我的卡叫送我礼物啊?”

    “看你这小器,你也得出点呀,大礼物我一个人买不起。”

    何康宁把逄丽带到“碧水家园”售楼处。

    他一招呼,立刻就颠着跑来一个笑得很甜的圆脸姑娘,带着两个小酒窝。

    “何总,您来啦!这位就是您说的逄总对吧,请进,请进!”这姑娘全程堆着甜笑,礼仪周到地把他们带到贵宾室。

    “您看逄总,这是上次何总看中的几种户型,您再过过目。”销售姑娘一口一个总叫特别辛勤,这位年轻女孩的甜美笑容,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逄丽不由得问她一句“不用这么叫我,你也不大吧?不一定有我大呢。”

    “哪里,我都结婚了,孩子都五岁了。”女孩害羞的呵呵笑着。

    可能是结婚早,但外表确实看不出她是个妈妈。她工作的状态很开心,足以说明她辛苦但快乐,一定有个幸福的家庭。逄丽注视着那个年轻美丽的母亲开始走神“幸福女人的姿态应该就是这样吧……”

    “赶紧挑一挑啊!”何康宁今天的兴致很不错。

    这幢楼每户都设计着落地飘窗和大露台。格局宽阔明亮,卫生间里还有大浴缸,那是她一直想有的,可惜现在住的地方太小放不下,每一处都远胜她的老式公寓楼。逄丽越看眼睛越亮,她选中最高的一层,那里视野最好,放眼望去只有幽幽的远山与天际。

    何康宁笑着说“付钱吧,逄总!”

    “这多少钱?”她问那个幸福的小媳妇。

    “您选的这套四百五十万,如果付全款呢,可以打九五折。”

    “啊?”她把头转向何康宁,希望他明白自己的疑问。

    “出门也不多带几张卡。”何康宁又递给逄丽两张卡,宠溺地对她笑着。

    幸福的小媳妇看着这对忘年交的男女,眼睛里露出些异样,她尽量掩饰自己的额外情绪。

    这是逄丽最大手笔的一次消费,何康宁把钱给她后就什么都不再干涉。

    晚上,俩人入住悦榕庄,这座巨大的中式秘密庭院依山傍水,用当世最精巧的技艺和匠心演绎出经典中国园林之美丽。园林完全与外界隔离,仿佛帝王后花园般,独自包裹着隐秘的奢华和浪漫。何康宁悠闲的斜倚在丝竹榻上,凝望着圆月门上的朗朗星空。茶几上明前绿茶的泌人鲜香漫漫弥散开来,在空气中与条几上的袅袅檀香轻柔的碰撞,逄丽松解衣衫轻轻向他移去,缓缓钻进他怀里……

    而逄丽心中的疑云仍在徘徊,这个中年男人一定是工作出状况了,他一改往日忙得前后脚跟直撞架的情形,像是被搁置起来。她再次谨慎考虑跟这个男人的未来,他在自己目前的发展方向上已经借不上力,如果他真的原地不动,我继续跟着他消耗我的青春又是为什么?为了感情?我们是什么样的感情?即没有被认可,也没有归属的感情,恐怕最终受伤害最深的就是我啊。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无法预料,跟他需要做好随时了断的准备,但凭心而论,他对自己真的不错,想到这里,逄丽心绪更加零乱。

    何康宁光着下半身满地溜达,看上去悠然自得,今天又出手阔绰,丝毫没有要衰败的迹象。他到底是个什么处境?毕竟她不了解学校组织部的行事风格,只能自己猜测,她害怕何康宁看出她的防备心,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以免显露出心思。她向来认为,最聪明的方法不应该是完全装糊涂,没有何康宁看不穿的心思。她决定亮在明处,真假参半的表露给他看。

    “何老板,是不是犯错误了,看你最近很无聊。”

    “呵呵。”何老板露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导师常被学生昵称为老板。

    逄丽知道一句话不可能使他就范。

    “小姑娘,想法挺多啊,你觉得我会犯什么错?”

    “流氓的错!”跟他说话得虚虚实实。

    “这个错我越犯你是不是越开心?”他眉毛一挑,显出一丝风情,一只手撩逗着逄丽,又要扯她的睡衣,逄丽一挣,他把手移向上面,当抚起逄丽额头的头发时,何康宁第一次发现那道疤痕,不禁问“怎么还有道疤?”

    “小时候淘气,从树上掉下来。”逄丽把头一甩,不想让他再看那里。

    “看不出,我这小姑娘挺顽皮啊。”

    “你呀,小心点吧,我们觉得现在什么也不缺,钱也够用,别把自己栽进去。我说真的,你能力那么强,就是咱们合伙在外面做个企业,肯定也很厉害。”

    “我要是栽进去,你咋办?”

    “他是在先试探我”逄丽马上警觉。她没有回答,脸上表示出惊讶。

    “你不会出事吧?我觉得不会吧,比起别人来,你也没多严重的问题啊……可是,好像这也不是按钱多少定罪的噢,是吧?我不知道,你要是真的被弄进去,我只能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你还有这种能力?”何康宁嗤地笑一声。

    “是不是他觉得我在表演?”面对难以捉摸的人,逄丽心里总是很忐忑。

    “至少要去定期的看看你吧。”

    何康宁沉默起来,大概是他再没兴趣逗她玩。

    “……这次啊,校领导班子大调整,本来我是希望很大的,周围的人也是这样预测的,但是调整完以后我原地没动,把老许给提了,常务副校长……”

    他又继续“我现在呢,是众叛亲离,原来看着不错的几个人,嗨,他妈的,真不经事,看见风头不对,马上就转舵!都去围着老许转去了。”

    原来是这样,果然自己猜对一半。他真能觉得住气,宠辱不惊。

    我该怎么应对?逄丽的脑子迅速地旋转着。

    “也许时机不到呢,或者他们是在考验你。”

    何康宁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他又主动絮叨起来“其实,我现在心情也很复杂,能体会到些世态炎凉。”“我记得你说省组织部的人对你的考核评定不错,你是他们重点考核的年轻干部,你是不是走动一下?”

    何康宁悠缓地说“他们考核你怎么能随便走动,不是往枪口上撞吗?你觉得人和动物有什么关联吗?”

    逄丽摇头,这样的问题大概只有张平平才会想。

    “动物就是动物,而人是各种各样的动物,有的人是狮子,有的人是豺狼,有的是狐狸,有的人是狗,有的是老鼠,有的是老鹰,有的是鸡,也有的人是几种动物的组合。不是笼子里的动物,终究也关不住它,迟早要飞走的。”

第四部 变化 第四章 (四)

    内蒙人跑到江浙的不多,大都往北京和广州深圳那边去。但一联络起来,竟然聚集起四十多号人,带着各种各样的背景飘流到这里。

    被熟人拉进这个圈子后,张平平和逄丽也常来凑热闹,张平平读书的同时,正在跟着导师做课题,有时会往全国各地跑。

    “生孩子之前争着想来,我妈先来她还不高兴,半年没理我。我这还想着正好把她接来,替换替换我妈,结果才到五月份就嫌热,死活嚷嚷得要回呀,说这个地方不是人呆的!我靠!不是人呆的,我们不是人?能咋弄哩,人家不呆,我还能把她绑在这咋地,好说歹说,死活不行,硬闹着让买第二天的火车票。搞得我措手不及,一晚上没睡觉从网上联系保姆。第二天,过来个安徽保姆,弄得我在单位一天都魂不守舍,一会儿就给她打个电话,你们说,她要是把小孩给我弄走,我去哪儿找去呀?”发出这大段抱怨的女人,夫妻俩都是包头人,毕业后留在苏州,因为没人照顾孩子,她不得不暂时放弃工作,每次聚会总是提起这事,她的男人因为理短就不吱声。

    “是你婆婆太矫情,人家老磕巴的爸妈,俩人都七十岁来岁,在这呆了好几年啦。前些日子桑拿天,我碰见老两口带着孙子在外面遛弯。真佩服,从避暑天堂跑这照顾儿孙。”有人接她的话。

    “不矫情能在家呆那么些年吗?我婆婆自从单位买断,在家干坐着二十来年,啥也不干,就等着儿子发财,给她往回拿钱。”

    “公婆啥样这是运气,人家不帮你也不犯法。我妹妹的老公公癌症刚没,婆婆就跑得可欢实了,高跟鞋,丝袜,大红唇,那聚拢的胸罩,把这勒得这么高,比你的都大!”大嗓门的海峰说着,往逄丽胸前一笔划,一群人哈哈笑起来。海峰是个外表开朗的人,有她在场的时候,气氛就不闷。她是内蒙一家乳品公司派到这边来的,公司在这边搞分销点,她文化不高,但很会为人处事,适应新环境很快。平平看着她,就能想象出孟繁英的儿媳妇吕艳萍的状况,她听说吕艳萍自离开伊木后就不愿再回到晓赟身边,女人到了更宽阔的天地中,男人如果想把她抓回去,恐怕很难。

    “我觉得还是这边的人想法多,内蒙人说话办事说得好听是直,说不好听就是头脑简单,但是我们很认人,人品靠不住肯定是不好混的。”刚从集宁到这边来上学的小姑娘常霓,言语中显出年代一代的自由任性。

    “小孩子家家,说话打击一大片啊,你这么说话,就像是那些出国没几天的中国人,一出去就觉得中国啥都不行,恨不得给自己改个色儿……不能这么说啊,哪都有聪明伶俐的,哪都有没脑子的。”有位赤峰的大姐不乐意听她的论调。

    “内蒙人在全国的口碑是很不错的,可能就是想法少,编不出瞎话和套路吧,哈哈。给我打电话骗我的,都是南方口音,还说是我领导,一听就是假的,好歹先练练普通话,哈哈。”

    “以前在老家听过一个笑话,有个外地的小姐到内蒙几个月以后,给老家的小姐妹拍电报,字多费钱嘛,上面就写几个字:人傻钱多速来。”

    引起一阵哄笑,带颜色的笑话最能刺激人们的兴奋点。

    “行了,这笑话是网络上套用的,哪个地方都能套这个段子。”

    “你们就不能形容自己的老家人朴实,厚道,大气,自己还编排自己玩,要我说,不是头脑简单,是没心没肺。”

    “好啦,好啦,别胡扯啦,内蒙优秀的人多的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咱们的姚军不就是吗?”

    姚军是呼和浩特市人,正在杭州做一家科技公司,杭州市政府领导经常去他的公司参观,搞得小有名气,是内蒙人在这边的优秀代表,几个人正围拢着他说话,同乡会的人私下里有各自的小圈子。

    大家都远离家乡,凑在一起,能听到熟悉的乡音,找回些曾经熟悉的快乐,打趣逗嘴,互通有无。然而,情分只保留在同乡的层面,私下的交往则各自把握,谁也不愿多操心。

    近几年,每次聚会都有几个年纪比她们小很多的弟弟妹妹们参加,这些孩子们嘴真甜,算一算这都八五后和九零后。年纪越小的一代人,越跟逄丽、张平平她们这代人不一样。他们更会表达自己的感受,跟各种各样的人相处起来更融洽,性格活泼思想开放,不像七零后那样沉重收敛,不擅于表达。这些人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建立人脉圈,显然比七零后懂事要早。

    美丽时尚的逄丽很受弟弟们的欢迎,几个男孩亲热地叫她姐姐,听着比逄博叫得都亲,好像他们才是她的亲弟弟。男人和女人一样,原来都喜欢年轻且好看的异性,逄丽又认识到自己的一面。张平平就发现,有个名校金融专业在读的男孩,每回都跟逄丽关系很亲热,又紧挨着她不知在讨论什么。

    她盯着那俩人看的时候,有个人笑嘻嘻地上来跟平平搭话“姐,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眼前这个男人三十岁左右,一表斯文,身材偏薄,看着不像内蒙人哪。难道他也是从前的旧相识?张平平在脑子里迅速搜索着从前的各种记忆,此时旁边的逄丽笑了。“你笑什么,你认识他?”

    “你再挂上两桶鼻涕,她就认得你啦!”

    “高飞啊,我的天!你这变化……”

    “高飞现在是一家国产手机品牌的高管,叫什么牌子来着。”

    “哎,有意思啊,在这聚齐了,好像就差四眼儿了。快,快,坐下好好聊聊,这么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其实,张平平想起远方的郝峰。

第四部 变化 第四章 (五)

    公司的事情将逄丽排斥在边缘,眼看着大好机会从眼前溜走,自己还要漫无目的的继续寻找。独自苦闷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亲人都找不到,逄元庆反复地向女儿示好,逄丽就是无法完全接纳他,有什么知心话都不愿意对他说。直到现在,她才了解母亲龚研华,她根本就是粗枝大叶的女人,自己有情绪便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压根觉察不出闷不作声的逄丽在想什么。这么多年过去,童年沙粒扫过窗棂的微弱“簌簌”声,不曾有丝毫减弱;水笼头一声接一声清晰的滴答,从未停止,仿佛已经在心中积成深泉,还有那时不时出现的梦魇,谁知何时又会莫名出现。一直以来拎着的一颗孤寂破碎的心,希望有谁能帮着收拾齐整,可到头来发现,谁又何尝不是孤寂的?龚研华,逄元庆……甚至那个让她想起就作呕的单伯伯。

    逄丽独倚在沙发上,端着一只酒杯,享受着宁静。忽然,手机铃声响起。

    “我想见你!”

    “你是谁啊,我就见你?”

    “见了就知道了!”

    “我不想见你!”逄丽把电话挂断后,起身收拾好自己,钻进丝软柔滑的床榻里,里面残存着何康宁的香味,心里却嘀咕着这个奇怪的陌生来电,应该不是误拨的电话,听话音她认识我。到底是谁?我在这没有别的熟人啊。思量不久,她便入睡了,空荡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第二天,逄丽急着办事,比平时早起一小时。刚走出楼门口,一个鬼影忽地从旁边闪出,逄丽吓一跳。一个女人正对着她站着,哀怨的眼神中带着倔强,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上门讨债的债主。“我欠你钱了吗?”逄丽一头雾水地琢磨这怪人,她是不是小区里精神不正常的邻居?

    “我知道你跟他好了好几年,我也知道他给你在碧水家园买了一套大房子……”她说出头几个字的时候,聪明的逄丽就明白她冲谁来的,心时一震,但没有表露出来。“那这些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逄丽迅速思考着要不要听下去,或者直接问她。

    这女人没有一股脑说完,说一句停一句,似乎她也没想好到底要说什么。

    逄丽看她情绪有些失常,决心不跟她搭茬。她冷眼打量起她,这女人年龄比自己大不少,穿着倒是很齐整,面皮上带着的哀怨转化成隐隐的气愤,倔强仍在,一大清早还化了妆过来,看来她很在意要见的人,但相貌平平,不化妆应该更加普通。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你长多了!你别想得太美,我看你长得也不怎么样,比你好看的人多的是,你别走听我说!……我警告你……都能找到你!……到时候你再后悔……”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逄丽听出她的身份,好气恼地转头向前疾走。那女人尾随着逄丽不停地絮絮叨叨,声音时大时小。终于感觉后面的声音消失,逄丽转身一看,道路上空空如也,只有两边的灌木丛静静地立着,仿佛刚才真的是个鬼影。她抬手看下表,现在才六点半,她这是几点钟就赶到这的啊,天还没亮吧。

    这女人确实跟何康宁很熟。她今年四十三岁,在学校后勤组,何康宁刚进学校不久俩人便相好起来。逄丽使劲回忆,有一回在何康宁办公室碰见的那个神情阴郁的女人,似乎就是她。她边走着边想来想去,还没到目的地,一切便被她想明白,他竟然,这么多年……哎。

第四部 变化 第四章 (六)

    一年后,国源科技公司第一轮融资重组完成。逄丽以职工身份持股,到期后变现得到一大笔资金。老乡会上的金融男孩请来两位强手合作,帮逄丽在资本市场乘着一波强势翻了几翻。逄丽用这笔资金跟人合伙开了家私募投资公司,那个名校的金融男孩便在她公司做起主管,帮她打理业务。盈余部分继续投资商铺和房产,此时的她,比何康宁富有。

    二年后,何康宁被任命为另一所重点大学的校长,正厅级待遇。

    逄家父女俩这几年财运亨通,远在老家的逄元庆也过着风光的日子。他开店积累起一些资金后,盘下几个底店租赁出去,进项又增加不少,于是出手也日渐大方。他先给自己买辆奥迪又买辆奔驰,这是当时最显身份的好车,从街上一过都认得是谁家的车。两年前,他再婚了,找的比自己小十岁的郎姓女人,她还给逄丽生下个妹妹,叫逄敏。逄丽见过这个郎阿姨两次,相貌平平,话语不多,总是不出声地跟在逄元庆身后。但逄丽看得出来,她花起钱来可不含糊,通身上下的衣物看起来就价格不低,只是搭配得很扎眼。挎在她胳膊上的名牌包,大都是她托人从北京带回来的,跟挎在别人胳膊上的不一样,肯定是真的,她没必要用假货来充门面。

    而龚研华此时没那么顺风顺水,随着网络普及和新媒体的发展影响到传统媒体的存在,越来越少的人会买报纸看,她承包的广告销售业务逐渐开始下滑,部门内入职不久的小年轻们躁动不安。她跟报社的领导建议,把新闻版块与电视台合并做起来,同时开发别的增收渠道,业务转型进行得很辛苦。逄元庆还去看过龚研华几次,可能是想给她提供发财的机会,但依龚研华的个性,她决不认为他是来帮助自己的,而是来炫耀成功的。

    还没毕业时,逄丽就发现逄元庆花钱大手大脚,那时她就私下里粗略地替他评估过,他的收入来源主要是经营和出租的店铺,但反复估算出的数目让逄丽觉得可疑,他那收入和花费的缺口可不小,难道他还有别的财路?

    在假期时碰到逄元庆和亲戚朋友的迎来送往后,逄丽才渐渐摸清楚他的挣钱方式。快毕业那年,因为旧日与逄元庆的过节,大姨不好意思直接找逄元庆,专门打长途电话求逄丽,她想放十万块在逄元庆那“……丽丽,大姨手上攒下点钱,也没个放处,大姨想拿上十万块放你爸那,他那一个月就三千块的利钱,这么好的事情,人们都能吃上香盈,咱们载近近儿的亲戚,你们咋也不能不要大姨的钱哇!”原来,想把钱给逄元庆吃利息,还得托关系。

    逄元庆手上的钱数目惊人,有自己的,还有别人递上来的。他凑齐整后,再递到一位大人物手里——这人就是当年承租逄元庆楼下店铺的张哥。“张哥”的江湖地位今非昔比,在当地,一提起“张哥”都知道是谁。

    一般人的钱“张哥”是不要的,他只要几个人的钱。“张哥”现在搞地产开发,旧城改造和市中心的好几个商业项目都是他的投资。“张哥”是最早来包头的一批吃苦耐劳的温州人,他们从走街串巷吆喝着修理锅具开始,摸爬滚打着好些年,现在都发家了。张哥曾经在东百大楼前的广场上,边撒白粉边唱曲,卖一块钱五袋的膏药,也倒腾过小电器,还联合老乡在郊区搞过建材。后来市区里建起批发商场后,他就从银行借钱一口气租下半个商场的柜台,搞服装批发零售。经济搞活后的包头,又显现出她曾经西部贸易枢纽的地位,再次成为物品集散地,近郊和相邻盟市、村镇的人都来包头接货。张哥用他温州人的灵活头脑和闯劲儿,把批发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用钱生钱,让他吃过甜头。九十年代允许建设商品房后,他瞄准这块更大的资本市场。他喜欢逄元庆的老实厚道,从最初租赁他的店铺时就喜欢他,这个人虽然蹲过牢房,但是与别人情况不同,他倒觉得他身上有股憨直可靠,不似那些成日瞎混的地痞泼皮,两个自那时起就成为互相信任的朋友。

    几年后,逄元庆私自集资的规模已达上千万,每个月返回的利息就有几十万。时间一久,逄元庆对钱的情感没那么复杂了,他眼里的钱变成一堆来来回回的数字加数字。抢在早期把钱放到逄元庆手里的人足月足额地拿着高利息,于是,眼热的人越来越多,求爷爷告奶奶地往他的高枝上攀,逄元庆不得不躲着他们。一时间,逄元庆变成众人眼中难得一遇的大贵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改革开放,全国经济大振,包头地区的经济活力也提升不少,不少人手头上的钱变多,还想用钱再挣钱,又没有好的去向。渐渐地,民间形成一股自由集资的小气候,像张哥这样的山头为数不少,他们的本事被越吹越神,有的人大概知道自己的钱被交给谁,用在哪里,有人的压根也不知道,照样争抢着送出去。能让钱生钱的张哥变得越来越神出鬼没,平常人根本不可能见上他。

第四部 变化 第四章 (七)

    北方一座偏远的小城里。

    寒冬的凌晨,白日彻骨地朔风早已宁息下来,但暗黑笼盖下的城市依然寒冷,地上的残雪映衬得夜色明亮。环卫工人老方戴着厚厚的劳保手套,穿着带夜光条的橘色工作服,里面套着最抗寒的翻毛羊皮袄,踏着毛毡靴,慢悠悠地骑着他那辆三轮带斗小车,沿着河槽清扫垃圾,他这样趁别人睡梦时清扫街道已经有几十年。“大冬天的,又跑出来瞎混,不冻死你们狗日的!”远远地,老方瞅见辆黑色的汽车停在桥头右侧的平地上。老方是个老鳏夫,政府照顾他,一直把这活留给他干。几十年深夜扫街,老方扫到不少冻死鬼,有醉汉,有突然发病的,有斗殴血洒街头的……老方认定是有人躲在汽车里鬼混,习惯性地唾骂起来,边骂边往前蹬着,忽然,他愣住不动。

    这不是辆黑色汽车,是辆被烧得焦黑的车,残留的部分还能看到原来的车漆,车标都已经被烧毁,从框架看出是辆好车。老方陡然一激灵,一股寒气逼进全身,躲在羊毛下的身体开始不由地哆嗦——他慢慢地往前凑。

    逄元庆的“上线”张哥惨死在这辆汽车里。他仰坐在后座上,肢体形状怪异,身材中等的他几乎变成具焦炭,只剩紧贴着座位靠背和屁股下面的肉,脸已然烧得面目全非,嘴唇完全燃尽后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上面粘着焦痕。焦黑的脖子上,一条粗链子放着闪闪金光。

    无数人追捧的张哥,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惨死在异乡街头。当人们无法再联络上他时,关于他的各种各样的传闻就发散开来,说得五花八门。这位逄元庆多年的老友张哥,真名叫张刚。

    逄元庆跟张哥合伙集钱已经有些年头。直到这两年,递钱上来的人们发现利息不能按月返回到账上,常常往后拖延,其中有些人开始坐不住,尤其后来参与的人,本还没全收回来。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向逄元庆催讨,催一催利息就能回来一些,大家也松口气,虽然听闻一些事情,但时不时地回款还能让他们暂时睡安稳。

    没有实体支撑的纯粹借贷,最危险的就是上游资金断裂,其实,张哥收到的钱早就超过他承接项目需要的运行资金,他便无暇耗费精力在项目上,直接放贷出去,左右腾挪着舒舒服服地受益。

    “老天爷,他死了我那些钱找谁要呀……搞不好他是个人儿烧死的,老张你咋走的这条路呢……上回去洗浴中心一点征兆看不出来,就是聊起他这么些年的不容易,尝遍酸甜苦辣,当时我也没多想,他肯定不容易哇……他估计是踏下大饥荒了,要不咋就走载绝路,哎,心麻烦呀……”逄元庆脑子一片乱糟,这晴天霹雳似的消息,数九寒天把逄元庆吓出一身白毛汗。他所有的家当大概几千万现金全在张哥手上,他能找谁要,张刚有好几个家,可他都没去过。他也不敢报案,政府能给他赔吗?从吃那么高的利息的时候起,压根也没人知道他们做的算个什么事情,算什么投资。政策也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事情归在哪个行业里面。逄元庆整日感觉全身发麻,就像当年被判死缓时一样。

    他翻江倒海地回味起那梦境般的快活日子。那些年来钱太容易,收益高得自己都有点迷惑,他感到岁月终于青睐他,时来运转竟然到他身上,真是人生难测啊,不得不信命。他研究起相术和运势,从地摊上搞来印制粗滥的《袁天罡推背图》、《麻衣神相》、《易经新解》,结交起社会上游荡的三教九流、江湖混子,还在某个友人的鼓动下,花二十万买下一串喇嘛开过光的转动天珠,时时戴在身上。再往后,几万块的小钱他都不懈接收,嫌算起来麻烦,他只收五十万以上的,再习惯性地把钱凑成一千万,一起打到张哥的账上。返回来的钱扣下自己的收入,再分转出去,后来他把这套流程全交给那个郎姓女人做,那女人的兄弟姐妹一下都有了新工作,家庭气氛也热络起来,跟他们走动得很频繁。逄元太感受到钱的力量,它能让人变得活泼开朗,能让亲情更浓厚。这道理对他的逄丽和逄博来说同样适用,他定期给他们买些东西,有时候直接转钱过去,频繁的往来,父子间关系亲近很多,不像以前根本没话说。可现在,这些事情马上就要崩裂,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会回到他刚从里面出来的那样。逄元庆了解他新娶的这个郎姓女人,她是个闷不出声的精明人,算盘珠子都在肚子里扒拉,她肯定已经知晓情形不对,逄元庆发现这些天她的脸变颜色了,有点发绿。“她大概猜到我要变成光杆司令,没钱供他花,再加上别的方面……她本来就不满足,她才三十多岁……现在,光突突地就剩下一张皱巴的老皮,她又不喜欢我这样的皮,又丑又难闻。”

    他肯定会再回到无人搭理的寂寞中,就像回到十几年前的那间有铁栏杆的屋子里,他似乎又看见那白泥快掉光的石灰墙,连上面的几道裂纹都看得清楚。他从来没向人提起过,他是如何与那些人混在一起的,一年年过去,他近乎忘记自己是个男人,不敢去想是否还有能力再给人当丈夫、当父亲,果然,他当不好。

    逄元庆想自杀,想出很多种办法。他发现人的身体里面有两套头脑,有一大部分头脑明明已经对活着失去兴趣,要放弃眼前的一切和整个世界,可是另一个很小很小的头脑却起到很大的作用,它一直在想尽办法阻拦,那大部分的头脑没有办法裁决和对抗它的命令,每当一切都思考清楚,在最关键的时刻那个很小很小的头脑就跳出来。它真是碍事!它要干什么?它怕什么?它是谁,是我的一部分吗?我都不想在这个世界上,它想留下干什么呀?他想啊想……

    不久之后,人们再也看不到逄元庆,谁也不知道他去向哪里。

第四部 变化 第四章 (八)

    二零零五年初,逄丽给弟弟在北圪洞小区买下一处底商,想让他做点茶叶烟酒买卖,这些不太消耗体力的工作。过户手续就剩最后一步,每次交待给逄博做的事情他总是会出差池,不得不需要逄元庆替她跑一趟。她先打电话给弟弟,问完底商交接的情况,接着问他“爸呢?我找他有事。”结果逄博说:“噢,那甚,我也可长时间没见过他了,可能在他家哇。”“你不见他,咋连电话也不打一个?他毕竟是上年纪的人了,咋说你了!”“他家里头好几口人,我打甚电话了!”逄丽放下手机拨出逄元庆的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对方是重复的电子语音。上午打完下午又打,仍旧是那个电子女声,她有些不安,翻出一部旧手机,上面有那个郎阿姨的电话,又给她拨打过去,也是没人接。

    逄丽顾不上手头的工作,坐在办公室里只管打电话。

    她想打母亲的手机问问,想想也没用,她早就不跟逄元庆联系。

    两个小时后,那女人的电话回拨过来。

    “喂,逄丽啊,你找我?”

    “阿姨,我爸了?我打他电话怎么关机,逄博说好久没见过他。”

    “……”

    “在吗?喂?喂?”

    “噢,是呀,我正想给你打电话说了,没顾得…….唉,你起开点儿,正打电话了。”她应该是在呵斥她生的那个小女孩。

    “咋了?到底咋了?”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你爸,那个……有几天没回家了。”她语言闪躲。

    “几天?你咋不报警啊?”

    “咋没报,报了,人家跟我说两天以后才给立案,我这不是正到处找的了,刚昨天派出所那也开始找啦。”这郎阿姨,在跟父亲结婚前有过一次婚姻,维持一年多就离了,不知道为啥,谁也没空去了解她的经历。逄丽从她沉默的那刻就预知事情很严重,现在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随后几天,她一直跟这个女人联系,打听详细情况,问逄元庆走之前留下什么没有?有没有跟谁闹过意见?有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显然这个女人已经在给自己找退路,逄丽问的话她爱理不理的,能不回答的尽量不回答。逄丽知道,逄元庆一直没有跟她领过结婚证,只是住在一起。

    “我的父亲,你究竟去了哪里?”

第四部 变化 第四章 (十一)

    几次激情过后,他们变得像老熟人一样,有时间无拘束地聊天。他们不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花心思找些不容易遇到熟人的地方,何康宁很喜欢带她到一些有格调的别致去处。

    一个悠闲的下午,他载着逄丽来到无锡市新建的城市地标,八十九层高的紫峰大夏,他让秘书预先在旋转餐厅订好位子。紫峰大夏像根直立在万楼丛中的冰激凌,顶部的圆球就是旋转餐厅,球顶还向天空伸出个调皮的小尖儿。

    何康宁真是块活宝藏,蕴藏着无尽的储备。逄丽现在是富贵的宝藏主人,任由她随时取用那里的一切,与他在一起,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充盈与富足。他能把任何逄丽想知道的事情入木三分的讲给她听,他的耐心像巨石碾压出的面粉般,细微入尘。

    “这边的景色与你家乡大不同吧?”何康宁的眼神穿透落地玻璃,远眺着城中的全景,雾霭笼罩下,低矮的楼群淹没在烟雾朦胧中,天际的山峦倒是轮廓清晰,俨然一副虚实交融的水墨画景。这里望下去,俩人仿佛置身山城之中,与她那一马平川的故乡相比,恍若隔世。

    “想家了吧?你生长的地方在河套平原的北面,大概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块地方可不一般,它在中国历史进程上占据着核心地位……”何老师今天踌躇满志。

    “啊?是吗?”逄丽很惊讶。她虽是理科生,也是有些历史知识的,但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准确地说,这块地方,如果严苛点追溯的话,它应该算是中国几大王朝的发源地,影响着中国几百年的历史走向……”

    逄丽清秀的眼中露出惊奇,她期待地盯住何康宁,何康宁则举着咖啡杯,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

    “河套平原自古是边塞重地,外族和中原争夺的战略要地。河套北面有个武川镇……”

    听到这里,逄丽一下忆起常年挂着绿鼻涕的高飞,曾听邻居说他家就是武川的,那儿的莜面好。

    “武川镇在南北朝时代是西北六镇之一,著名的关陇贵族宇文泰家族的发源地,他掌握着驻守在那里的军队,建立北周,隋朝的杨坚和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就从北周延伸出来的力量……他们之间还有姻亲关系,隋唐王朝的血统里有北方少数民族的遗传,所以,有不少学者直接定义,宇文泰和他的武川势力是中国几百年大一统的奠基人……”

    逄丽无论如何也不想把那两桶浓稠的绿鼻涕和隋唐帝国联系起来,心里泛起一阵腻歪,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不可思议的一笑。

    正在滔滔不绝的何康宁发觉出她怪异的反应,“你笑什么?不感兴趣?”

    “噢,没什么,不是……这样的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成就的谁,或者谁是谁,那研究本身还有什么意义呢?像本糊涂账嘛。”

    “我们一直就在民族大融合,世界也在融合……最初人类的祖先从非洲走出来,分化成为不同的人种和国度,历经数万年的时间,可能该要返回最初的同一状态了,这真像道家的两极转化,道家文化的魅力真是……”

    何康宁把问题上升到哲思层面时,逄丽又开始走神,脑子里出现的还是那个她自小便瞧不上的高飞,竟然是从那样重要的地方走出来的,难不成他也是什么人物的后裔?这让她心里古怪地很。

    他们俩和眼前的餐桌随着整座餐厅一起缓慢地旋着,冰激凌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转过一圈,又回到刚才对着的山峦。何康宁思维敏捷,逻辑跳跃,他们的话题也不知转过多少圈,说到兴奋时他还加以手势配合。

    他想到逄丽曾流露出对未来的担忧。“对于前途,你要有点自信,你们是将来的希望,机会很多,不管未来在哪个领域发展,都会超越我们的。我们正处在发展的过程中,就比如说教育领域,我们这一代有不少贴着教授、专家、学者的标签,但学术根基普遍不深,搞学术的能力和硬件也欠缺……根源是这代人大都出自没有文化的家庭,家庭教育首先是很大的不足,又在启蒙时期跳过基础教育阶段直接晋升到高等教育。而且,一个人,如果想要有所作为的话,应该在学习阶段过后,仍不断地自我学习和要求。可这些年社会变化节奏这么快,有几个人能踏实地埋头学习?特别是要出学术成绩,那得要坐够冷板凳的,可你真坐冷板凳的话就可能得一直坐着。况且,国家发展对人才需要很急迫,教育领域快速扩展需要的人也多,这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个人发展的好时机,好多教授可能连大学都没上过,七拐八拐地就调动到高校,再加上孙猴子似的翻转腾挪的本领,上升速度是很快的……这些情况大概会持续到你们这批人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所以,你要具备长远眼光……”

    刚来时,餐厅里沿着玻璃外墙摆放的餐桌全部坐满。两人对坐着保持距离,像来商务会谈的朋友,眼下客人几乎走光,只剩下他们一桌,逄丽便起身坐过去,紧挨着何康宁,偶尔斜倚在他肩上。“咱们不是有好些院士吗?”何教授刚才那番议论,逄丽也是初次听到,很多事情她确实思考不够深刻,她在为将来犯愁时,确实没把眼光放到十年二十年那么久。

    “我说的是总体,特别是我们这一代人。学校里的几位老院士是很厉害的,不论家学渊源还是个人功底,他们真正支撑着我们大学的门面,但不论学校还是国家的发展,依靠个别人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只有整体文化水平或者精神层面提升起来才行。这是当下的无奈,一个家庭变富是相对容易的,但一个家族出一个学者或者很多学者,可不是一代两代人的事情。”何康宁的议论,逄丽很少听到,她的家庭里不可能有人会讲这样的话题,家里人只知道大学是区别普通孩子和优秀孩子的一条路,尤其对职业选择,至于再往后或者别人怎样,谁也不去想。

    这段时间以来,逄丽越来越觉得他讲话的架势像一个人。对!像张平平,她肯定没有何老师厉害,但那副满嘴“过去啊,未来啊,时代啊,人类啊”的口气如出一辙,说的都是些与眼下无关的事情,他们都没让她腻烦过,但她更想思虑的是现实。

    “我对你们非常有信心,我希望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对教育事业的大发展起到推动作用。”何康宁温柔地摸着逄丽的脑袋,像抚摸着小猫一样。

    “你别对我期望太高,我只希望将来有个好工作,我也没有什么家学背景。我现在,还不知道毕业后的路在哪里……”

    健谈博学的何康宁几乎不向逄丽提及自己的家庭生活。

第四部 变化 第五章 (一)

    黄浦江大学在上海市区的东北角上,依附在涛涛的黄浦江边。张平平带着行李来到学校时,正值夏末,夏日的海风和江风混合着吹到宿舍的小屋中,带来扑面的清新舒适。刚安顿好,张平平便跟班里的女生把最热闹的路段逛了好几遍,这里的繁华远远超出家乡,街面上的商铺和人流也多出很多倍,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穿梭在到处写着打折字样的南京路和人车交织的人民路上,各种肤色的小情侣扎堆在外滩,挤得没有地方看江水,中山路上穿梭着全国各地旅行社的小旗帜。上海的繁华让人眼花缭乱,她有种从骨子里改变一个人的独特魅力,对于新来者而言,有很多东西要学,就连公共汽车的编号都要用三位数,对数字不敏感的张平平只能求助于晓静。

    去年第一次乘绿皮车到无锡找逄丽时,刚下火车,眼前的景象就把张平平惊到,脑子里跳出来“高楼大厦”几个字,她没见过这么多的高楼,而比起无锡疏散的楼群,上海的高楼更加林立,密密麻麻,交织出玻璃霓虹和钢筋水泥的海洋,是个容易让人迷醉的地方。“巴黎春天”的鞋子要五千块一双,让她们感觉那是遥不可及的世界,她们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农村兮兮”地进去瞅来瞅去,不敢上手摸。眼看着一些趾高气昂,打扮时尚的女人像在菜市场挑萝卜土豆白菜一样,随意挑选着满意的款式,这些个从“暗黑小屋”逃离到大上海的姑娘们,在新的现实前,不得不承认,要面对的生活差距意想不到的大。上海话很难懂,可耳后那声出自柜台小姐的“乡户宁”,张平平听得真切且明白。

    张平平与冯晓静都在商学院,学院的名气靠著名的经济学家樊教授支撑着,樊教授是学院的名誉院长,执行院长叫潘汉江,老师中鲜有本地人,他们比张平平冯晓静早很多年来到上海。讲《投资学》的一位姓栾的老师,是位四十多岁的副教授,最让他志得意满的不是他工作,而是他在崇明岛上置下的一处不动产。他的同龄人能买得起的不多,每节课他都忍不住向大家描述一遍,别墅的定义,然后满脸得意地拿自己的别墅举例描述,他反复强调“只有在海边的绿地上建的,周边没有遮挡的,独立建筑,才叫别墅,书中也是这么定义的,就像我买的那套”。对于来上海闯荡的外地人来说,是否成功是他们付出代价后的重要评判标准。

    对于张平平和冯晓静这样的外乡女孩,在上海尽快立足,是首要的大事。

第四部 变化 第五章 (二)

    来上海年轻人的都是来闯荡的,有些同学自从报道以后就没怎么上过课,一直在外面找事情做。冯晓静的英语好,她给一家大公司的外籍顾问做助理。

    冯晓静忙完回来常埋怨说“什么助理,就是管他吃喝拉撒,侍候老家伙,还得给他和小老婆放哨,我这还要担着生命危险呢!”她叹口气,头倚在床铺的铁管上满怀伤感地接着唠叨“平平啊,如今的姑娘们真现实,见着外国人就往上靠,她们也分不清人家是不是真的有钱,这老头除了工资高点,根本没什么资产,可那女孩就是,哎……你说是我们年纪大了,思想过时了,还是脑子本身就不够灵活,光知道吭哧吭哧地努力……大概只有我们这个年代的人,还总幻想个爱情啥的,还会为爱冲动。”晓静与平平一样,出生在七零年代末。

    “肯定是脑子不好使啊,要不咋能那么冲动呢,大概还有些缺心眼!”晓静知道平平在调侃她旧日的情伤。

    “你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前凸后翘,比那些姑娘们还多个高学历,你不缺心眼,你能去试试,哈哈哈哈。”

    “可我不喜欢老头儿啊,洋老头儿真不行。我样貌更不行,从小就败下阵来,哈哈。”她俩到学校后,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很多人还以为她们是亲戚。

    冯晓静侍候的那个外籍顾问在他自己的国家有老婆孩子,工作需要被公司派驻到上海,就临时找了个女伴,他花得都是美金,那姑娘很愿意,搬去跟他住在一起。而且,这也不是他找的头一个姑娘。前面的那个姑娘要求越来越多,老外给了些分手费,把她送走。干了一段时间,冯晓静怕惹上麻烦,就换了件事情,做起兼职讲师。

    几个月后,冯晓静兴致勃勃地对平平说“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咋样?相信我的眼光不?”她说这人在复旦大学药理学专业,是她老乡牛云辉的室友。

    那天,冯晓静把她的老乡牛云辉也带来,刚好两两一组,四个人一起去逛淮海路。他俩带来的男孩叫唐玉刚,比平平大二岁,江西赣州人,出发的时候,唐玉刚主动张罗,他站在大路口犹豫将近十分钟,四个人打车走划算还是坐地铁划算?

    “我想一想啊,坐地铁每人五块,四个人二十,打车去的话,嗯,大概三十,多十块钱……呃……”其他三个人瞪眼等着他做决定,张平平俨然又看到一个郝峰,没想到晓静给他介绍的是江西版的“老劈柴”,晓静显得有点尴尬,又不好打断他。

    襄阳路市场,人来人往,有来找便宜货的老外,他们不少人操着熟练的上海话,也有很多来淘仿制大牌货的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一些“路边站”转进小巷子里去拿货。有两个男生在场,晓静和平平谁也不好意思试衣服,唐玉刚到是挺大方,他一直领着平平在卖西装的摊位上转圈,还试过一套浅色花纹的和一套深颜色条纹的,浅色花纹的西装在平平眼里看起来很滑稽,像是上台表演的演员,但他神情却很投入,左右前后专注地欣赏着自己,还一边嚷嚷着问平平好不好看。

    “快帮我看看,合身不?”

    “呃,可以的。”平平不好意思看他,西装暴露出他各部位的线条。

    “你看这臀部咋样,是不是紧贴?这不能松垮,要紧致才好看。”他左右旋转脑袋使劲往自己的后面看。

    男生穿起西装立刻有种距离感,并且,平平感觉他不是想买衣服,他是在展现他自己。晓静觉拉上牛云辉一起往别的摊位逛去,故意留下张平平跟唐玉刚,可她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话题说,跟他完全对不上路子。他表现得过于拘谨刻意,让张平平浑身不自在,她想,既然没感觉,赶紧找到晓静结束算了,别浪费人家的时间。

    “衣服呀,特别是西装,一定要合体才行……”唐玉刚还在念叨,而张平平的想法一定,她就没耐心了,想赶紧离开这“可恨的晓静跟牛云辉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唐玉刚看出来张平平急着要走,脸色马上变天气,平平怕晓静难做,尽量不让他看出来自己的厌烦,但唐玉刚不傻,他也不再继续表现自己,脱下西装,默默地跟着张平平找晓静和牛云辉。

    那两个人在门口小广场的冷饮店坐着,一人含着一只吸管,笑得正开心。冯晓静先看到虎着脸的张平平,又看到跟在后面同样虎着脸的唐玉刚。

    “咋了,一会儿没见,你俩打架了?”冯晓静调侃起他们俩,右边的牛云辉露出诡异的微笑。

    张平平被胀个大红脸,她使劲儿给晓静使眼色,拉上她要走,牛云辉起身,带着他窘迫的室友先行离开。“你们俩是谈上了吗?跟牛云辉?”“没有,我们俩没感觉,干聊天呢。咋样,行不行?我看好像够戗啊。”晓静摸不准平平对何种男人有感觉,就像平平至今也不明白,何文彬如何让她神魂颠倒到那种地步。当然,这一点也不影响,她们牢不可破的患难友谊。冯晓静又按照自己的审美,给平平撮合过几次,而她自己尝试过网友约会,虽没都没结果,可她依然那样独立自信,空闲时跟父母聊天打趣,或者陪朋友游玩。晓静身上的独立自信很像逄丽,她们一样,不容易被压垮,总是充满源源不断的力量,想想自己,在这一点上,也算不输给她们吧。

第四部 变化 第五章 (三)

    淮海路相亲事件过后的一个上午,张平平正在会议室组织课题开题会议,她的导师拿到社科院立项的关于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结构变迁的课题,她们负责人口与经济部分,这刚好是她十分感兴趣的,她想全力以赴地把这任务完成好。刚说完话,便听到手机振动,是一条短信:要不咱俩试试?

    一看来信号码备注的是牛云辉。“牛云辉?晓静那个老乡?”张平平跟冯晓静一起见过他两三次,平淡无奇语不惊人的模样,自己几乎都没仔细看过他“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他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个随便会跟人‘试’的女孩?”张平平没有理会这个冒昧的挑逗。

    两天后,那个号码又发来短信“一起出来聊天吧,你这几天肯定正在生闷气,出来我帮你消消气。你应该不是瞻前顾后的女孩儿吧?”“嘿,没完没了的挑衅,出去就出去,倒要见识见识你!”

    临近黄浦江边的黄兴公园中,空阔无人,各样树叶与夹杂其中的花瓣兀自安然地沐浴着柔和的江风,牛云辉坐在茂密隐幽的香樟树下面,他的后背与长条石椅稍稍分离,随风轻轻摇晃的修长凤尾竹点缀在他身边,遍地落叶将甬路铺得厚厚一层,踩在松软的叶片上,发出细碎的破裂声,仿若置身遥远的静谧森林。

    “这位外地人,你一天到晚闲得没什么事情做吗?”

    “有啊,约见意中人!”牛云辉站起来,面带微笑。他比冯晓静早上一年,再有几个月就要毕业,已经在一家公司里任职。

    “别来这套嘻皮笑脸的!你挺自信呀,以为这样我就对付不了你了?比脸皮厚谁不会啊!我小时候打架斗殴耍无赖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张平平自己也觉得有些夸张。

    “你敢跟我结婚吗?”

    “呃……”张平平对方被噎住。

    “你敢跟唐玉刚结婚吗?”

    “我要是跟他结婚就是脑子进……呃,有问题!你尽问些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干啥,是吃错什么东西不消化吗?”今天当面一过招,才发现往日这个闷不作声不起眼的男人,原来是如此地难对付。

    “老在那儿说,敢啊,不敢啊,不幼稚吗?婚姻啊,能意气用事吗?”

    “别急,我在引导你思考……”

    “思考个鬼!再不好好说话我走了,没功夫跟你闲扯!”

    “我还想说咱们俩先一起试试!”

    “试试?试什么?”

    “试试一起过日子啊。”

    “嘿,没完没了啊,滚蛋!”平平嘴上很凶,双脚却非常诚实地留在原地。

    “咱俩别戳着啊,跟木桩子似的,走走啊?你谈过几回恋爱?”

    “我干嘛跟你乱走!几回恋爱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想不想躺下来,晒着太阳慢慢思考?”他站起身,就地躺在旁边的树叶上面,他那样子是张平平童年最钟爱的。她不由得俯下身,蹲在他侧面。

    “我估计你至少有两回吧,并且不合适。我也谈过几个,试过一段时间就全是问题……”

    “嗯,你真开放,敬佩!”

    “不是开放,恰恰是保守。报着负责任的态度,确定是否能跟对方长久地生活在一起。”

    “哎,你妹妹是不是叫张罐罐?”

    “咋那么没正形呢,这还谈着严肃话题!你妹妹才叫什么罐罐呢!”

    “我没有妹妹。”张平平发现遇到棋逢对手的男人,他说话做事没有章法。

    接下来的谈话,牛云辉都很有分寸,不像开头那样冒昧。他说唐玉刚被张平平伤了自尊心,可能要很久才能缓解过来。

    从前总有人说张平平爱瞎想,但她更加认识到,心存幻想对一个人尤其重要。当年轻人尚未走近爱情时,是用幻想来维系对它的追求,尽管可能节节错败,但总有些诱惑在远方等你,对于其他的事情,大概也是一样的道理。张平平一度设想的爱情是惊世骇俗的,情深义重的,也必定是感天动地的,若遇到艰难抉择时刻,相爱的人愿意为对方的幸福而死的。但理性告诉她,那样的感情太稀有甚至有些梦幻。生活中的大部分时候并不是那么激烈,谁又知道那些激情和浪漫会不会淹死在日复一日的平淡无聊中?

    试婚这个事情对张平平来说确实新潮,与她以往的想法跨越太大。张平平幻想过季鹏会爱上她,产生过与徐瑜明结婚的念头,可继续往下想,然后呢?后面的事情她是无法想象的,不知道真的与他们某一个人长久生活起来,又将如何?季鹏会怎样对她,会不会对她有许多要求?徐瑜明会永不厌烦地陪她天马行空的任性吗?他们应该与自己同样,无法想象对方和未来,于是,都对结果没有自信。

    黄兴公园里姓牛的人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张平平的第一反应是,眼前这个外乡人真放荡,竟敢轻薄我,暗自盘算着怎样教训教训他。但与牛云辉分开后,互相矛盾的念头反复在脑子里出现,要认定他有恶意似乎说不通,如果没有恶意,那就是好意喽?“呵,好意?”这么一分析,连她自己也觉得荒唐。

    张平平想,自己的落后思想,在大城市有些水土不服,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了?“咦,我怎么想着想着,似乎是想通了呢?这姓牛的人,挺有意思。”

第四部 变化 第五章 (四)

    又一年年关,郝峰和几个包头的高中同学商量,趁着过年时人齐全,发起一次毕业十年大聚会,有人特别热衷并且擅长搞这样的活动,立刻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他们各显神通,竟然把销声匿迹多年的人也联系上。

    马钰大学毕业后去广东福建一带闯荡了几年,两年前回来跟几个同学合伙开了间会所。这些年,他们的会所变成熟人的据点。进入腊月中旬,马钰跟她的合伙人提前搞了个聚会,把回家探亲的人都召集起来,商量大聚会的筹备。恰好,张平平也在包头。

    张平平自毕业后第一次见马钰。她还是原来的模样,十年的时光似乎对她的相貌没有任何改变,其实其他人的外貌变化也不大。但马钰的气质与从前不同,变得成熟老练,性情收敛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句句透着争强好胜。

    平平逗她:“还惦记你的初恋不?”

    马钰不屑地说:“切,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我早就把他忘了。”她俩早就不用爷字自称了。看样子,她确实把那位故人遗忘好久。

    平平说:“你忘我就不能忘记?”

    “是啊,惦记别人的男人干啥。人家肯定早就结婚生子,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嗯,听说他发展的不错,确实不负众望。”

    张平平不敢暴露自己知道季鹏的行踪,怕被马钰发觉,原来一直不死心的是她张平平。“一个人对儿时的偶像念念不忘,也不常见,如果真那样的话,我倒不嫉妒她,反倒有些敬佩她的痴情。”闲聊中,马钰讲起好多当年的旧事。她告诉张平平,初中评选校三好生的时候,轮到表决张平平,几个班委都同意,唯独季鹏是反对的,当时她心里还挺舒服的。但马钰又说,不过我后来想啊,他也反对过别人,可能他就是那种不徇私情的人吧。

    “平平,我打算就留在包头这边发展。”马钰离婚有好几年,孩子留给在福建那边的老公,对方离婚时财产分给她挺多,就是不给孩子,她只得孤身一人离开。

    断断续续地,聚集起几十个人。有一些张平平认识,有一些原先也不认识。而人群中的于大龙一下便被张平平认出来,他现在变得挺富态,当年健美的身形隐藏在肥厚的脂肪下面,衣着还是很新潮。他也认得张平平,操着一口浓重的家乡话跟平平打听逄丽的消息“人们说现在人家逄丽混得可不赖了,你们载有本事的人,也想得照顾照顾咱们载老朋友了哇?不能就顾个人挣钱哇!哈哈!我把她电话记下啊!”平平有些失望,当年浪漫帅气的于大龙,竟然退化成粗鄙俗气的市井男人。

    郝峰后来调到开发区政府经信科当科长,跟谁都熟的“老劈柴”忙得满场飞,接应不暇的他激动得红光满面,活脱脱一个张全胜。对!张全胜,张平平醍醐灌顶一样,瞬间想通为何她从来不接受跟郝峰结婚,心理学上说,女孩不会嫁给与她父亲同样性格的人。正笑盈盈地冲着郝峰说话的人是索娜,她还是宣传部的科员,近十年没升职的她语气很谦和,她远远地向平平招手微笑。地下摆着几箱空啤酒瓶,马钰招呼人再搬些进来。已经晚上十点半,还有人陆续到来,有的是吃过一拨酒又晃来吃第二拨的。每来一个人,同学里便是一阵躁动,像当年上主席台领奖状似的。

    “唉,长老来了唉。”门口进来一位衣着闪亮的中年女人,人群中立刻有人站起来拍手大叫。

    “快坐,长老坐,到施主跟前坐下。”

    “女方丈哇,赶紧的,把酒肉撤了!”

    “不用!”中年女人大大咧咧地嚷一句,像她预判的那样,引来一阵哄笑。

    “同学们都去啊,提我名字免门票。不挣咱们亲同学的钱。”

    “那你看我这叔伯同学行不?”又引起一阵哄笑,有个姓王的半道街又来串场子,哪的聚会都有他,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个学校的,他极善于混场面,地面上没有他不熟悉的人。

    “大雷音庙全是和尚么,你咋混成和尚的领导了?”

    “寺庙都搞承包啦,载生意你们一下搞不明白,咱们有空仔细聊啊。晚上活动我安排啊,大庙跟前那一出溜按摩洗浴都是我闹的,咱们就去那!”

    “你载生意做的才活套了,要不就你发财了,念完经再来个一条龙服务!”

    “哈哈哈哈……”

    “哎,你那咋闹的了,听说去年着火了?”

    “过去了,一点小因果,一点小因果。”

    晓芬和丹妮紧紧贴着几个大老板热切的敬酒聊天,不时传来她们尖利的笑声,她俩几乎没有时间跟其他人打招呼。好多人向张平平询问逄丽怎么没回来,这些人跟逄丽有没有过交往,张平平一点印象也没有。

    郝峰几个人把大聚会的细节基本规划好,时间确定在年后。一晚上折腾下来,会所的大包间被搞得酒气熏天,越到夜深人们越亢奋,有唱的有跳的,有胡闹的,有吐完又继续喝的,直喧闹到凌晨二点才散去。

    聚会中间,当小学老师的张君君给每个人发出红请柬,邀请大家参加她二天后的婚礼。张平平对张君君几乎没印象,不知道她当年在哪个班,马钰跟她是小学同学,便约着张平平一起参加张君君的婚礼。婚礼上,张平平看着新郎怎么那样眼熟,正在脑子里仔细辨认,对方笑着上来轻楼住张平平的肩膀“张平平,我呀,瘦猴!没认出来?”她真是一点没想到,竟然是他,瘦猴不瘦了,身材宽大魁梧,看着很有依赖感,又文质彬彬,他近几年跟人合伙搞稀土和钢材贸易搞得不错,婚礼办得很体面。“你!哎呀,不敢认,不敢认!怎么是你!你俩咋认识的?”“一言难尽,有机会咱们俩慢慢聊,赶紧找地方先坐下来,吃好喝好啊!”

    平平在瘦猴那里得到证实,董华庆和刘续金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但跟雯英的说法有些出入,刘续金是得急病没的,董华庆小学以后就没再进过学校,跟着一个南方老板跑生意,老板找的外遇被发现,对方带着人打上门来,他冲上去抵挡,打斗中有人失手,致他当场死亡。

    至于张平平在他身上的那些疑问,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第五部 时光 第一章 (一)

    蔡玉梅接到卫国电话,说他父亲病危,人已被送到北京协和医院。

    三舅不顾七十岁高龄从河北赶到北京,要见兄弟最后一面。大舅垂头丧气地跑到蔡玉梅家里,兄妹俩在一起抹了半天眼泪。大舅说,他想去趟北京看看,可是大妗和孩子们不让他去,怕他吃不消。蔡玉梅说:“三哥(她按蔡氏的大排行叫他三哥,而不是大哥),我去哇,我七哥的小孩都在外地,身边就一个卫国,按说卫国和媳妇肯定有能力照顾他,可是还是个人儿家去个人最踏实呀,我也想见我七哥最后一面。”说着话,眼圈里又流出眼泪。蔡家的亲戚们很快都聚集到玉梅家,蔡珖玉的大日子,大家都想去送送,无奈距离太远,只能凑在一起表达心情。

    最后大家协商决定,派蔡玉梅的侄子邦国代表蔡氏家族赶去北京,他现在已经在他二爹的身边。他不时地来电话汇报二爹的情况,二爹二间半狭窄,导致心脏骤停,引发其他老年病,病情恶化很快,医生征求家属意见,要不要做手术抢救,手术风险很大,但是不试试肯定是没机会,卫国特意打电话回来征求大舅和亲戚们的意见。他说,二妈已经慌乱得没主意了,他问她也没用,建国、兴国都从外地往回走的呢,现场只能他做主,赶紧打电话回来问问。

    蔡玉梅说:“卫国咋连个主意也拿不出来?“

    “他现在,唉,姑姑,我回去再跟你说哇。一言难尽。”

    “我三爹现在也是有点恍惚,我说你快回去哇,都这么大岁数啦,别再出点甚事情。他硬不听,这几天在我二爹那小房子里打得地铺,我是没办法,又给保国他们打了好几个电话,让赶紧把他爸接走,别把他再给折腾出点毛病。”

    没几天,邦国那传来让所有留守人员都意外的噩耗“二妈没了!”

    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着邦国问究竟。邦国说“我也是没有想到啊,这边还忙着二爹的事情,结果二妈倒先走了,唉,可能是上前头等他个了!”他这两天正觉得日怪“二妈说话没以前那么气势汹汹地,也不硬气啦,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自己估计她是累啦,加上心情不好……还跟我念叨说我二爹跟她过得也是挺委屈的,她这个人笨手笨脚,甚也不会做,脾气还不好,都没好好照顾过珖玉……其实珖玉根本就不想来北京……谁知道,二妈夜前回家去睡觉,第二天起来,孙子就发现她喊不起来……唉,就是个载样啦,你们也都不用着急,这有甚事情我盯得了……”守在包头的一群亲人,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安顿年近五十的邦国注意自己的身体。

    经过半个月的抢救,二舅还是走了。蔡玉梅固执地要去北京给他哥送行,被张平平他们拦下来,她刚刚脑中风恢复好一些,再跑那么远,万一情绪波动自己也难免出风险。

第五部 时光 第一章 (二)

    把二爹和二妈的后事办妥后,邦国才从北京回来。在蔡玉梅家,他向亲戚们详细讲述了蔡珖玉晚年的情况,他讲述的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话从卫国结婚以后说起,卫国媳妇的父亲确实是开国功勋,参加过抗战和解放战争。老爷子一辈子结过两次婚,有十个孩子,卫国媳妇是老爷子早小的孩子,生她的时候已经六十一岁。老爷子洁身自爱,她的哥哥姐姐们多少能沾些面子上的光,轮到卫国和媳妇,里子面子都够不着,一切从零起步。卫国媳妇自小家里的事情都由勤卫兵和保姆照顾,又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凡事她没操过一点心,卫国跟她差不多,在家里也不管事,这俩人过起日子来真是一通乱抓挠。

    “九几年那会儿,看周围的朋友尽往国外跑,卫国和媳妇两人都把机关好好的工作辞去,把住房卖了,花钱找上关系办到美国。在美国折腾了有七八年。我问卫国‘你们在外头干甚了?’卫国也不想跟我多说‘三哥,一两句说不清楚。’卫国现在话也不爱多说,人蔫不出溜的,多问上几句就不爱听,跟以前比是大变样儿!”

    “那他们把房卖了,你二爹和二妈往哪住?哎,从来没人告诉我们,真是甚也不知道。”邦国的一番话,把几个亲戚听得都不作声,杨荷荷代表他们问了一句。郭姨夫几年前也走了,七哥的事情又触发她的伤感。

    “他们走的时候,给我二爹二妈租下个房,这些年老两口可多搬家了。俩人回来以后年纪都也不小了,钱也没挣下,自己又没房,一家四口跟丈母娘挤得住了,我看两人每天蔫不出溜地,没事儿老斗嘴。”

    邦国又压低声音“姑姑,我是不敢跟别人瞎说啊,就跟你悄悄到啦,卫国媳妇可能心也不在他身上啦!”

    “哎,这回的事情对我影响也挺大。”邦国也抹起眼泪来,这些日子他都没顾得上哭。当初派他去北京,李月仙也没说二话,经过这件事情,大家对李月仙的成见减轻许多。“我直以为我二爹在北京活得多展活,这么些年不回来看看,我当是人家瞧不起咱们了。没想到!唉,老俩口家就住的四十来个平米,一进门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我二妈从外面捡回来的废纸片子。我载当侄儿的看了也是,难受哇……我二爹,当年,多有才华的个人,一表人才,咋过成个那样,姑姑,没法说呀。”

    “那建国和兴国不管?”蔡玉梅一直沉浸在邦国的叙述中。

    “建国和兴国弟兄俩?哼,俩人从外地赶回来,跟那袖手旁观的两姓旁人似的,我二爹的事情就像跟他俩没甚关系,不说不动,也不主动张罗事儿。问也不问墓地咋弄,后事在哪办,唉,都是拖家带口的男人,真行!我二爹能人一世,看看养下这几个娃娃!”邦国向人们发着他这些日子积攒的牢骚。

    听着邦国讲述蔡珖玉晚年的境况,亲戚们都闷不作声,各自怀着心事。有的人大概觉得多少平衡些,当年二舅妈从北京回来,耀武扬威的样子历历在目,张口闭口他们北京如何好。二舅一直很顾着蔡家,跟亲戚们的关系处得也特别好,可自从离开包头后,却很少回来,对此大家都十分地不解,现在才明白些,他大概是心里不舒坦吧。

    邦国还带回来二舅留下的一部书稿,二舅让他转交给张平平。他留话说“如果平平愿意就帮他写完,要么就让她保存起来。”张平平后悔自己没有去送他最后一程。书稿有半尺多厚,被邦国重新包裹过一遍。平平打开邦国寄来的书稿,浅绿色方格稿纸已经发黄变旧,墨水字迹深浅不一,涂抹修改层层叠叠,看来他写了很久,前几页上草拟着几个字,《中国历史上的改良与暴力革命》初稿。

    邦国最后又说,刚去北京二妈告诉他,二爹一个人在外面转悠了好几年,不跟家里人联系,她也不知道他去的哪,临没的半年前才转回来。回来以后,老是一个人坐在小桌子边上喝闷酒,说想回包头,念叨老家的人,说他给蔡家丢脸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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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满星星的窟野河介绍:
作者以较长历史时期为背景,以浪漫和超现实的独特手法,围绕人口迁徙主线,描述近百年时代变迁中一群普通人的命运跌宕,语言生动有趣,沉静不浮躁,特别以女性视角叙事,涉及各色人物数百余人。是首部以内蒙古中部地区为故事背景的长篇叙事小说。
故事起始于上世纪陕北北部的一次家族迁徙,他们渡过黄河北上,奔向阴山脚下的辽阔高原地区,在那里生根发芽,历经近百年时空变换中,从旧社会到新中国再到改革开放,几代人坎坷多变的生存故事。书中详尽描写内蒙古中部地区风土人情,民俗习惯,独具地方特色。并用女性视角的超细腻笔触,描写共同维系生命延续的不同时代女性的生活境遇和精神世界。
小说女主人公为家族第三代女性,生于七零年代末,她个性突出,思维超前,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书中描述主人公与她同时期成长的多位女性人物,历经数十年翻天覆地的时代变化,渴求突破现实状态,实现自我,追求精神境界的成长历程。撒满星星的窟野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撒满星星的窟野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撒满星星的窟野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