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葬书山(下)
金陵城、夜香楼。
老鸨今儿个很开心,昨晚新来的一众女奴中有个只花了她六两银子便成交的女孩,不过十了岁,可已经有些能够看得出的水灵来。
自从陈双冠被那口含草根的男人带走后,夜香楼一度清冷了许多。可今儿个看见小女孩,心中便再度有了重振往日风景的信心,当下,便安排身边做事最为熟稔的丫鬟,将女孩带回房中,清洗一番。
那名送女孩来的人只留下了“肖三甲”这个名字,其余一句话也没说。老鸨听完更加喜上眉梢,肖三甲,比那陈双冠还要好!
色甲、声甲、舞甲!
当天晚上便安排哭哭啼啼的少女住进了夜香楼中最大最豪华的单间,派侍女两名,护卫四名,轮番值守。
可即便这样森严,在夜半时候还是有一人口含三寸草根,如入无人之境般踏房门而来。
少女伏床而啜,她想不明白,为何好心将饼给了那人,却还是将自己卖给了妓院?
“怎么,还在怪我?”
来人笑嘻嘻坐在床边,伸手轻拍少女背。
那少女看清眼前人,惊恐的后退,裹着被角蹲在床沿边,瑟瑟发抖。
“为什么?”
少女泪如雨下,看着面前这个恩将仇报的恶人,心中万分不解。
“不为什么,报答你给的那半块吊饼的恩罢了。”
男人笑嘻嘻道:“半块饼换半条命,前十年这命完全属于你,十年后那半条可就归我了。不过不用感谢我,谁让我向来就是好人呐。”
少女更加惶恐。
芦三寸伸出修长的让女人都有些妒忌的手,捏指成诀,隔空连三点,说道:
“此后肖潇即为你名,忘却尘缘烦恼事,从此踏身纵横中!”
一股气息流转,周围环绕起几缕青烟,若是徐清沐在场定会熟悉无比,这和当年老乞丐送给他的文武两运极为相似,可这眼前衣着破烂之人,只是随手一招,便降下三运。
一运主容貌、一运主声韵、一运主绣舞。
青烟断,三甲成。
看着渐渐昏迷的肖三甲,芦三寸有些高兴。司月湖边围剿你徐清沐心性失败又如何?
这天地之间,皆为棋子,纵横十九路,皆是伏杀。
......
司月湖的一个早晨,数万名重胄持刀戟围住整个湖泊,随着一道命令传下,围杀开始。
只一个时辰,司月湖水浸血。
横尸遍地,无一人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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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午时分,徐清沐等人终是到了那传说中极为恐怖的葬书山脚下。
县令太守已然接到了司月湖县令的密函,早早就带人于山口处迎接。徐清沐等人于上一站码头处将船换车,一群人驾马而来,颇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感觉。
县令名朝玖,前朝旧臣,官至一品文员,后徐衍王铁骑踏破王朝后,鉴于朝玖两袖清风,为官清廉,加之朝中文官缺乏,便加封朝玖为首辅大臣。可这朝玖却随即上书一封,称自己家中高堂白发,以需要人照顾为由,主动引身辞官,只是在当时还名为升迁山的脚下,做了个小小的县令。
徐清沐打量着眼前人,不过四十有余的年龄,身穿衣物也皆是下品布料,看不出丝毫为官的奢华。
一群人在走向衙门时,徐清沐发现朝玖总是习惯性侧身而走,弓腰垂背,似乎有些拘谨。不过少年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个人习惯性问题。
一众人在衙门吃了顿饭,谈不上海味,却也算得上有些“山珍”,毕竟靠着葬书山,山上的野味还是有不少的。
徐清沐有些好奇,便开了口:“朝县令,不是说山上闹鬼,怎么还有村夫敢于上山,打猎那山上野兽?”
朝玖身体一顿,似乎有些为难,开口道:
“回禀公子,我们这山村物资匮乏,有些伙计迫于生计,只得硬着头皮上山而去,只为捕捉些山上峭魅,用来售卖糊口,唉,都是些可怜人呐。”
“那既然有山中吃人鬼物,为何不请些个道士,前来做法驱赶?”徐清沐接着问道。
朝玖给徐清沐倒了杯酒,慢慢说道:
“公子有所不知,前些年我们的确请了除魔去祟的高人前来做法,可那一次连同高人在内十九余人皆死在了山上,且死状极惨,自打那以后,便无人在接下这个活计了。”
徐清沐心中了然。
对于鬼魅之事,徐清沐算不上害怕,却也不大喜欢打交道。那酆都城一战之后,对这些害人的鬼物便有了些异样态度。听说前些年徐衍王亲自下令,东西两厢高人接二连三进酆都,连着做法三九二十七天,整整超度十万亡灵往生,连那西厢庙中重宝“破魂幡”都有了些破损。
不过徐清沐倒是非常赞同自己大师兄纯阳道人的一句话:
“鬼物,只是失去了人性的躯壳罢了。一个死物,何来惧哉?最毒不过人心啊。”
一众人吃完饭食,便在朝玖家中稍作休息。看着衙门即家的朝玖忙前忙后照顾两位已是白发斑斑的父母,心中一阵感叹,果真是庙堂传言那样的孝子。
趁着休息的空闲,徐清沐开口询问家中贵公子何去,那朝玖叹息一声:
“前些年得了场怪病,如同疯魔般到处撕咬他人,后来便死了。”
徐清沐看着院中还留下的一些驱魔道具,还有一些高出张贴的符箓道符,有些疑问。
“是沾染了邪祟?”
“不知。”朝玖挪动了下僵硬的腿,徐清沐这才发现之所以侧身走路是因为这条腿明显要比另一条要小的多。
“也许是吧,找了好些个道人来看,都没有结果。”
徐清沐出声安慰,两人坐在炕上相互喝着茶。
“对了公子,听说你们一众人要上山?容在下多嘴一句,这山上确实危险,江湖传言虽有夸张,但大多属实啊。”
徐清沐笑了笑,摇头表示无妨。
这朝玖县令,便不再出声劝阻了。
一行人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在朝玖的再次好心提醒下,浩浩荡荡向那山顶出发。朝玖有些不放心,还特意安排了两名身材强壮的家奴带路,挑些好走的山间小道,也可以省些脚力功夫。
一路上曹彤都嘟着嘴,显然满脸不高兴。可又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山脚,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对那性子傲娇的公主徐洛不满更甚。
被称为玩心第一的徐洛不时眨着眼挑衅,让那曹彤更为恼火。
“也就仗着自己有个好爹罢了。”
这小声的嘟哝还是被徐洛听到,这下可不得了,抱着胖子沈修齐的膀子开始了哭闹,非要让胖子替自己出口气。徐清沐不动声色站在两人中间,有拉架之势。
胖子当然不好意思前去,一是彼此互相认识,熟悉已久,二来那李诚儒向来对曹彤青眼有加,自己要是真上前埋汰曹彤两句,说不定一道飞剑过来,自己就得脱层皮。
见胖子迟迟不肯动,徐洛更加声含哭腔:“你是不是也喜欢那个小妖女?”
胖子龇牙咧嘴,挠头不止。
曹彤趁机道:“你让胖子来又如何?还能动手不成?”随即又笑嘻嘻道:
“除了能弄我一脸唾沫,他还能干嘛?”
李诚儒伸手竖起个大拇指,这妮子,一句话不但恶心到了徐洛,连着胖子也羞辱了一番,果真有范儿!
一众人也心中暗品,果然是娘们间的斗嘴,就比大佬爷们一张嘴来的热闹。句句不带脏话,却字字诛心。
一群人在两个女生之间你一句我一语中,很快到了山头。那两名家丁就此站住,说什么也不肯前行,告诫众人再往前便是那鬼物经常出没的破庙中了。说罢,头也不回下了山。
青虎张宁向来不信鬼神,手持板斧一脚踏出,率先向那更高处的破庙走去。
“乂”字兵也陆续跟上,将徐洛等人围在中间。徐清沐看向李诚儒,开口道:
“有何发现?”
李诚儒双手负后,老神仙般用鼻子在空中嗅了嗅:“有法阵。”
随着众人越来越接近破庙,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那一向与徐清沐不和的曹彤,也下意识往徐清沐身边靠了靠。看着有些发抖的曹彤,徐清沐心中不忍,低声安慰道:“要不先进白镜秘-洞,等我们下了山,在放你出来?”
有些犹豫的曹彤刚想答应,那徐洛开了口:“去吧胆小鬼。”
那曹彤两眼一翻,硬着头皮大步向前走去。
等到了破庙前,才看清里面的光景。虽然有些破败,却无任何蛛网灰尘,看来是有人在此故意打点一二。庙中有半个石像,头颅已丢,泥塑的观音身体满是裂痕,下方的莲花台倒是完好无损,台上放着三个贡品器皿,有盆口大小,里面空无一物。
李诚儒伸手在地上捡起一块类似于红布的碎屑,用手捻了捻,对着徐清沐说道:
“某种法阵符箓,用贴身衣物写成,上面还有些许血迹,想来是招魂之类的法阵。”
“招魂?”
“是的,虽然我对法阵研究不多,但这类独特的法阵我无比自信,因为当年我也尝试过。”李诚儒眼中有些回忆的忧伤,不过很快被压下。
“而且应当是活人祭那种法阵。”
徐清沐面露沉思,翻手拿出一张泛黄的符箓。这是纯阳道人临走时送的,名“寻阴挑阳符”。
这符箓在阴气极重之地颇为有效,若遇上阴魂之类的鬼物,则会燃烧出强烈的火光。带在身上这么久,还没有机会用过,对于那个怕老婆的大师兄,徐清沐心底也是没底。
将符箓悬于半空,半晌后无一点变化。
“没用?”
徐清沐暗自思忖,周围却在此时阴风大起。
一众人团团围在一起,虽是大白天,可温度却能感觉般不断变冷。奇怪的是挂在空中的“寻阴挑阳符”丝毫没有变化。
“难道这符箓失效了?”
被围在中间的徐清沐皱着眉头,蓦然间他想什么似的,提醒众人:
“不对!各自小心,准备战斗!”
第六十一章 头上月
随着徐清沐的提醒,一众人心中皆惊,两只小兽七上八下也被徐清沐从洞中放了出来,体型巨大,已然大如马车,成攻击状警戒看向四周。
一道鬼爪袭来,直接奔着徐清沐而来。
还未待众人看清敌人模样,随着那鬼爪的攻击被格挡,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周围的阴风也慢慢消散。
“这就消失了?”徐洛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有些兴奋。从小在王城生长的徐洛,从没见过这些奇奇怪怪之事,如今亲眼见到,内心激动无比,想着回去之后,定要跟父王好好说说这山间奇异之事。
徐清沐开了口:“张将军,劳烦你与一众将士保护徐洛公主,曹彤,胖子,和徐洛公主待在一起,不要出了这破庙。”
眼下情势紧急,曹彤也没有再耍小脾气,老老实实和胖子等人坐在了那断头菩萨脚下,被一众持武器将士团团围住。
“能设置些阵法吗?”
徐清沐转头看向李诚儒,后者犹豫一番,点点头道:
“可护住这些人十二四个时辰。”
“够了。”徐清沐将手中那支狼毫小聿交给李诚儒:“这是我师父曾送我的小篆笔,用它。”
李诚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小聿,在准备好的符箓纸上快速绘画一番,咬破指尖,喊了声:“敕!”
随后符箓光芒大胜,将整个破庙团团围住。
接过“思雪”,收好后又从咫尺物中拿出那船夫送的“阴月碑”,交给胖子,吩咐道:“管好众人,切记不要出了破庙。”
胖子接过来,问道:“我们直接下山不就行了吗?非要去招惹这鬼物干嘛?”
徐清沐看向外面已经渐渐模糊的天色,有些无奈道:“进了别人家,不打声招呼,怕是出不去了。”随即转过头笑道:“没事,师父说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胖子苦着脸:“偷吃了果子算不算?”
徐清沐一楞,随即看向徐洛,恍然大悟般:“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徐洛两腮绯红,低头拧着胖子腰间肉。
“好了,张将军,护住他们,等我们回来。”说罢,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抽出愁离剑,对着李诚儒说道:“怎么说?”
七上和八下也留在庙门口,一是他们提醒过大,动如山摇,二来在门口也好照应一二。
李诚儒看向那张“寻阴挑阳符”,问了句:“非阴物?”
徐清沐点头,开口道:“若是阴气极重的阴物,想必那张符箓早就燃烧了。再者,刚才攻击过来的那道爪痕,没有阴物气息。”毕竟在酆都被王级鬼物扼住过喉咙,两种气息显然不一样。
李诚儒道:“追。”
一老一少两人各自持剑,一脚踏出庙门。剑侍叶倾仙不顾身后人阻拦,也一同一脚踏出,跟上了徐清沐步伐。
看着身后跟来的剑侍,徐清沐笑道:“咋啦,怕你主子吃亏啊,这不还有李诚儒在吗,要不回去吧。”
可再回头时,徐清沐神情大变。
本来就在身后的破庙消失不见,变换成了空荡荡的一片森林。
“看来有心人不但想让我们出不去,还想着让我们看一场好戏呢。”徐清沐倒是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将愁离重新插回剑鞘。对着李诚儒道:“走吧,主人想请我们喝杯茶,这要是再不去,显得我们没有礼数了。”
李诚儒看着眼前出现的亭台楼阁,也笑道:“可惜,少了几个姿色颇佳的丫鬟。”
三人眼前,一座四角楼台拔地而起,榭子中央有一圆形茶桌,桌上一壶五杯,冒着热气。旁边有一老态龙钟的精瘦老翁,手拿一摇扇,恭敬道:“三位客人稍等,我家娘娘随后就至,请贵客来此落座,喝杯茶稍等片刻。”
徐清沐三人并没有推辞,抱拳道了声:“有劳了。”
随后与李诚儒和叶倾仙前去落座。亭子内气息极为祥和,并无半点诡异。榭子通道一并连接凉亭,围栏上方悬挂若干花盆,盆中花朵妖艳。有鹦鹉三对,皆毛色极佳,想来它们主人没少花时间打理一二。
徐清沐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在叶倾仙的阻止下细细品了口,说了声好茶。叶倾仙一副“你不要命了”的表情,这鬼物提供的茶,怎可说喝就喝?
心中想着到底这主人年轻了些,不如李诚儒老成。
一转头,那李诚儒已经仰头喝完一杯,笑嘻嘻看向亭中老者:“能续杯不?”
样貌极其老态的老者呵呵笑道:“但饮无妨。”
李诚儒又给自己酌了一杯,砸砸嘴道:“景美茶香,就是人老珠黄,有些煞风景呢。”
话音飘落,一身红衣自轩榭尽头缓缓而来:
“妾身至年底方才三十五年芳华,算不得人老珠黄。”
声音如百灵。
等到那红衣女子款步而至,一阵清香袭来,是那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天下女子皆爱美,有些香味的胭脂再正常不过,只是这红衣女子身上的香味太过浓郁,有些......太刻意?
叶倾仙皱了皱好看的小鼻子,低低对徐清沐说道:“主人,这香味下似乎有股不太正常的味道。”
徐清沐也用鼻子嗅了嗅,对叶倾仙说道:“只听不说,静观其变。”
叶倾仙领会,在桌下伸手覆剑柄。
持扇老者看见来人,亲自倒了杯茶给女子,李诚儒开口道:“夫人准备的茶杯有五盏,看来这空缺的一杯,正是今日主角吧,怎么,是老夫等人空手而来,正主有些责怪?”
李诚儒这话说的很圆润,一是表明自己不请自来是有些原因,还请莫怪;二是挑明已经掌握了事情大概,就别故弄玄虚,做那吊人胃口之事。
果然,红衣女子轻掩容颜,低低笑道:“燮郎,出来吧,客人有些责备了呢。”
轩榭尽头处,一高大男子缓步而来。待到男子走进时,叶倾仙差点拔剑而起。
那人眼神空洞,面无血色,如行尸走肉般,全身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徐清沐伸手拦下叶倾仙,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小姑娘这才重新蹲下坐好,看着那眼前人,神情戒备。
李诚儒再次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开口:“看来这茶,价格不菲啊。”
红衣女子开口道:“此次前来,小女子有一请求,还望仙公答应。这茶,免费喝。”
李诚儒放下茶盏,轻声道:“如若不然呢?”
那女子也没有何动作,只是看着身边呆坐如僵尸般的燮郎,神情极度怜惜。伸手握着男子的手,缓缓开了口:“不如仙公听奴家讲段故事?”
李诚儒笑道:“那就洗耳恭听了。”
“十五年前,有一对眷侣,算不上郎才女貌,却也琴瑟和鸣。女方家庭也算富有,男方家里当着小官,这一对情侣,很快便约定成亲日期,聘请了媒婆。
原本一切事情都向着最美好的结局而去,可直到有一天,那男子哭着跟女子说,要断绝往来,从此再不相干。
女子当然不愿意,询问男子为何,为何做那恩断义绝的负心汉?
她恨呐,恨的要死。
于是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找到了那个装疯卖傻的负心汉。可那男子依然疯癫,连说话都不清楚,更不记得这女子是谁,又与他有着怎样的瓜葛。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早晨,男子似突然清醒过来,拉着女子上了这山,可身后的追兵不断,两人一起逃到这破庙中。
男子将所有的事情全盘脱出,告诉了女子,要逃,一定要逃出去。眼见追兵将至,男子用尽最后力气,挡在了女子面前,可还是被乱刀砍杀。那女子也在被一群人轮流玷污后,被伪造成自杀模样,挂在了枝头。
可天上月有眼,女子被一人救下,并告知了一种以人血为祭的招魂法阵,那女子便在手臂上刻下一‘生’字,以肉身为祭,企图复活男子。
后来啊,这男子并没有完全复活,他的三魂六魄,有一魂魄被亲生父亲所禁锢,死也不是,活也不成,只做了山上传闻的替罪羊。可笑也可悲,每年山上死人,与他们并无关系,却到最后,都是他们背了锅。
所以仙公,你觉得,这女子不惜以命相救之人,到底该不该醒来?那亲手断绝儿子生机的父亲,该不该受罚?”
小女孩叶倾仙已经惊得长大了嘴巴,开口询问:“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亲?”
徐清沐却一直在沉思,看不出所想。
那女子一手托腮,一手拉着身边男子,盯着李诚儒问道:“仙公,你觉得,这样的父亲该落得怎样的下场?”
李诚儒依旧笑呵呵,装傻充楞道:“莫非,姑娘便是那故事的女主?”
站在身边一只手拿摇扇的老仆却有些怒意,刚要发作,便被红衣女子阻拦下来:
“奴婢只想知道,行侠仗义也好,仗剑走江湖也好,遇到不平事,那一剑,可否平之?”
望着对面依旧面容古井不波的李诚儒,女子眼神处有些绝望。
“再过几个月,女子体内的精血,便不足以支撑那少了一魄之人的存活,便真的要做了山间孤魂野鬼去了。”
李诚儒看向徐清沐,没来由如老奴般,神情极其恭敬:
“少主,此事您拿定主意。”
好嘛,到底是老奸巨猾之辈,将所有抉择,一句话推给了自己。
徐清沐看着眼前人,问了心中疑虑:
“那天上月,可是口含一根芦草?”
“正是。”
第六十二章 当平人间不平事
红衣女子并没有撒谎,告诉徐清沐救下并教授自己献祭法阵的,正是那口含芦草的男子。
徐清沐看向李诚儒,心中倒抽口凉气,十五年前,就开始了么?
天上月,挺好听的名字。
徐清沐当然知道这并不是男子本名,只是个称呼罢了。不过既然算计到了自己,想脱身,恐怕是不可能了。
红衣女子并没有急着催促,而是等着眼前的少年给出答案。她已经决定好,如果眼前人确实不愿帮衬自己,那就让他们夫妻二人就此埋葬在这荒山上,在世不能做夫妻,死后也愿葬同地。
只是可怜了这老管家。
女子心下思考间,那看着顶多十六七岁的少年抬起头:“喝了你的茶,也没有不帮的道理,另外,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要寻仇之人,正是山下县令朝玖吧?”
徐清沐接着看向那面容呆滞的男子:“这位,也应当是那县令之子,朝燮,对吧?”
这下轮到了红衣女子惊奇,只是没来得及言语,那少年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说山上死人与你们无关,此话可当真?”
红衣女子将手臂缓缓伸出,里面尽是被挂树枝包裹起来的身体,无数细小枝末缠绕,极为恐怖。怪不得女子身上的桂花香味极重,原来全是身上的桂树所致。
“燮郎的生命,全是由我精血供给,我以生命起誓,那些传言均与我们无关。”
徐清沐皱了皱眉,难道这山上,还有其他鬼怪行凶?
似乎看出了少年眼中疑惑,那女子开口道:“公子是在想那些被吸食血肉的尸体从何而来?我曾出了法阵亲自检查过一二,尸体在上山之前,就已经死亡了,所以我敢肯定,这些年或失踪,或遇害的人,皆与山上无关。”
李诚儒也轻轻疑惑了声,有点奇怪。
叶倾仙无意一句:“会不会有人故意陷害这位姐姐,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一语惊醒当局人。
徐清沐站起身,对着女子做了个拱手致谢的手势,开了口:“我剑愁离,此剑当平天下不平事。”
女子眼角深处有些泪痕闪烁,握着身边男子的手,神情凄然,却有些解脱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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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山头,大和尚正在训斥小和尚。
“你说你一个出家人,不该六根清净么?”
“学师父。”
“放屁!你师父是那种人?你师父从来不向女人妥协!从来不!”
“师父昨晚还跪着。”
“那叫谦让!”
“我也谦让小师妹。”
“确定不下山?说起来那徐清沐也算是你的师叔,这师叔有难,你不帮?”
“师妹不让下山,师妹要抓蝴蝶。”
“唉,守元,你和师父说心里话,你觉得余元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么。”
“是吧。师父你拿板砖干嘛?”
“你回答‘不是’的时候,就知道了。”
......
一老一少聊着人间事,看风起云涌,看蝶起蝶落。
末了,纯阳道人拍拍小和尚肩膀:“徒弟啊,师父这辈子没什么本事,但是答应了我自己师父,要照顾好那徐清沐,可惜啊,师父这身体日益年迈,怕是一去不回了。”
守元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真的要下山?”
看着确实有些年迈的师父,到底有点于心不忍,纠结了半天,开口道:
“师父要送何物,实在不行我去......”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纯阳道人一个鲤鱼打挺,由躺变为蹲,伸着小拇指对着眼前有些懵的小和尚守元大声说道:
“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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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徐清沐等三人回了破庙,曹彤那妮子已经睡着了。
青虎见来人是徐清沐,放松了警惕,可见到身后跟着的红衣女子和死尸一般的朝燮时,一众将士神情极为紧张,就连蹲在门口的七上和八下,也呲牙咧嘴,对着徐清沐身后人做攻击状。
徐清沐示意不要紧张,随后向众人说明情况。
曹彤那妮子流着口水醒来,看见红衣与木讷男子,吓得秀眉一皱,几乎是哭腔般喊道:“我是已经死了进地狱了么?”
一众人捂嘴而笑,连那度日如年的红衣女子,也露出些许笑意。
人间事,也有温暖。
几人在庙里吃下了晚饭,期间徐清沐询问红衣女子,身上的伤如何才能逆转。
红衣已经不需要人间烟火气来维持生命,可还是接过了徐清沐烧烤的洞中生物,轻轻咬了一口,这十五年来第一次尝到饭食,红衣心中颇有感触,开口道:
“虽然那天上月救下了我,可我本质上已不是人类,靠着一颗前年桂树而活。不过随着身体内精血的减少,这些年桂树对我身体的掌控愈发的强了,等到整个身体都被桂树覆盖时,便是完全身死道消之日。”
随即又开朗道:“早就活够啦,只是眼瞧着燮郎这般模样,看着他父亲狠心守着那一魂魄不放,心中不甘,才日日煎熬,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再看看燮郎,当初那般风采。”
说罢,看向身边男子的眼神,充满爱怜。
徐清沐转头看向李诚儒,示意能否有方法让红衣姑娘摆脱桎梏。后者轻轻摇摇头,注定是个悲剧。
那女子身体轻轻靠着朝燮,哼着一曲歌谣:
——七月山花开,是君思念如春来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采花等君至,天色渐晚,云霞西斜下
——欢乐聚,离别苦,最恨那相思,时间流逝未曾歇,却不见来时云翻雨覆
——千秋万古,多情伤离别,良辰美景,等君归时歌舞
......
一群人或蹲或站,悉听歌声悠扬,心中情思良久。
一曲罢,红衣女子有些羞赧,侧身施了个万福:“各位仙公见笑了。”
众人皆鼓掌。
徐清沐打心眼里觉得好听,便对着红衣说道:“姑娘,可否告知此曲何名?何人所写?”
红衣女子有些开心,被人认可的歌曲正式旁边朝燮亲手所写,于是开口道:
“此曲名《春华夜露谣》,是我家相公赠与我的定情物之一,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
可能开了口,便觉得心中有些畅快,这十五年来除了那老管家,便再无一人能与之言,今儿个见了这么多可以言谈甚欢的朋友,红衣心下宽慰无比,接着说道:
“奴婢名方雪,是山下富贾方氏方园之女,相公正如公子所言,是县令唯一的儿子。我们二人相识于这娘娘庙中,说来也巧,最后也死于庙中。”
说罢轻轻拉起朝燮的手,后者两眼空洞,毫无反应。
徐清沐心有所想,方雪,只和自己一直挂念的人差一个姓,不知林雪是否还在伏牛镇?自己寄回去的几封信,也没收到过回复。不过这首歌谣,是真的好听。当下,徐清沐决定请求红衣方雪再次唱一遍,自己好生记住,将来也唱与那林雪听。
想必是极好的。
徐清沐开了口,那红衣也挺高兴,能够被认可,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感。当下便开了口:
“七月山花开,是君……”
……
徐清沐闭眼倾听,声音如莺鸣绕耳,脆如刀切青物,清如泉下山涧。
众人侧耳倾听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呕吼传来:
“洒家蹲了这么久,终是等到尔等妖族现了身。身后的村夫莫怕,看洒家一刀一个,砍了那这个妖魔鬼怪!”
未等众人出声阻拦,只见一上身赤裸的精壮和尚,手持一把五尺厚重六环钝背刀,怒目瞪眼,拖刀而来,冲着红衣方雪和朝燮而去。
徐清沐急忙起身,赶在朝燮动手之前以愁离格挡,横在和尚身前。和尚收刀不及,一记重砍劈下重重砍在愁离上,徐清沐自认为身体素质较为强悍,可还是被硬生生震退数十步。
好强的力气!
“你这白面小生,找死么,幸亏洒家收了五分力气,不然你要他奶奶的见了阎王爷!”
声音如洪钟,极为厚重。
“被鬼迷了心窍不是?!怎做那为虎作伥的勾当?”
和尚将手中刀横在身前,欲势再度劈砍,徐清沐连忙上前拱手道:
“这位好汉,暂且听我一言。”
那和尚但是来了脾气:“听你奶奶的腿!让开,不然连你一块儿砍杀了去。”
徐清沐咧咧嘴,好嘛,莽夫一个。不过心中还是有些佩服,这些以除妖降魔为己任的,已然不多了。可当下来不及细想,眼见那和尚提刀再度劈来,只得将倒提愁离,硬着头皮挡在中间。
“好,好,好!”
和尚连道三声好,气急败坏道:“剑不指邪魔外道,竟然指向人类,你这厮,不配用剑。爷爷我今儿个就给你个教训!”
说罢,放弃那边已经站起身来的朝燮,朝着徐清沐劈砍而来。
徐清沐撇头看了李诚儒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还拉住了想要前去帮忙的叶倾仙,一副铁定了看热闹的心态。
最可气的是这李老头生怕火候不够,竟然朝着那和尚喊到:“大侠,救命啊。”
和尚听完,更加恼怒,指着徐清沐破口大骂:“想不到你这厮竟然是同谋,今儿个不把你交代在这,我叫你声爷爷!”
一刀劈出,徐清沐抽剑横挡,依旧被震退。
“剑二:翼上双飞辨雌雄!”
徐清沐放弃格挡,主动进攻,一把愁离快速抖动,刹那间形成两道亦真亦假的剑身,如蛇滑行般向着和尚刺去。和尚依旧以刀竖劈,大力破万法。
“还真有点东西,我宋七刀最是痛恨你们有些能力却不走正道的家伙,看我第三刀!”
变竖为横,还是那一刀,只不过方向变换,自左向右劈来。依旧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只以力气取胜。
直到用了第六刀,上下左右皆被劈完,那和尚见还没有拿下徐清沐,似乎有些焦灼。看着眼前少年,有些气喘道:“我宋八刀,还未出全力,你小子趁早投降,别挡着爷爷出刀降魔!”
徐清沐看着眼前和尚,心中有些好笑。
得,宋七刀改宋八刀了。
第六十三章 宋几刀?
那和尚似乎有些羞恼,对着眼前少年跺跺脚:“爷爷说几刀就是几刀!恁多事?”
说罢,就要提刀再砍。
徐清沐有些无奈,正要再次抽剑而上,却被那一直呆立不动的朝燮抢先了一步。徐清沐还未看清那还魂之人有何动作,只见自称宋好几刀的和尚已被一脚踢翻,重重撞在树干上,昏死过去。
徐清沐怕出了人命,连忙上前查看,伸手摸着和尚的脉搏,半晌后,对着红衣女子说道:
“雪儿姑娘,这和尚已死,让朝燮大哥吃了他吧。”
话音未落,那和尚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后搓着手道:“没死没死,只是有些胸闷,嘿嘿”
“话说这位小公子,好俊的身手!那位红衣姑娘人美,想必心也善,怎可能是山上鬼怪之流?定是俺看错了,对,肯定是看错了。”
连忙对着众人作揖,那六环钝背刀也不要了,转身就要离开,可刚一站起来,就迎面撞上了那朝燮,盯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和尚有苦着脸回了头:
“这……”
徐清沐拍了拍和尚的肩膀:“现在能听我好好说一说了吧?”
“听听,你说你说,一直听着呢”
…………
“还有这事?!这父亲简直畜生行为!小公子且等候洒家一会,现在爷爷就下山,将那朝燮公子的魂魄给要回来!”
可能想起刚才朝燮的凶猛,加之众人皆侧目而看,这和尚心底有些底气不足,摸了摸头讪讪而笑:“还是要听小公子从长计议才好。”
徐清沐掰了块还没吃完的兽腿,扔给和尚:“所以,你到底叫宋几刀?”
那刚开始称自己宋七刀的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师傅说我这刀法练至几层,就叫几刀。可能是我天资愚钝了些,总共八刀,我才练至第六刀,后面那两刀,都是唬人的。”
这话徐清沐根本不信。
这和尚前面劈出的六刀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方向有所不同罢了,说到底撑死也只能算是一刀。
但是那李诚儒开了口:“这小子说的没错,他应该师承段八刀段贾,从一而终,八刀对应八个方位,大成则无敌。”
那和尚似乎有些惊讶,开口道:
“你认识我师父?”
李诚儒老神道:“你师父左边的屁股上是不是有一条竹竿打的疤痕?”
那和尚连忙爬起身,盯着李诚儒:“你咋知道?莫非你也是俺师父的追崇者之一?你给俺说说,俺到时候在师父身边替你美言几句。”
李诚儒用棍拨了下碳火,之后将小木棍扔给和尚:“这叫什么?”
和尚有些懵:“棍啊。”
“对喽。”
旁边还没反应过来的曹彤在呆呆的重复:“棍?滚?”
那和尚也才反应过来,骂了声“他奶奶的”,但也没真生气,只是大口咬着兽腿。
徐清沐大致理清楚了,应该是这个宋六刀的师父当年找李诚儒比武,被狠狠教训了顿,碍于面子又不好承认,便找了个理由骗了自己一众徒弟。
果不其然,那和尚开了口:
“俺师父说,这是当年有个叫方云一的家伙,和他比武输了之后,趁他不注意偷袭耍赖,才导致受了点轻伤。”
“俺若见着这方云一,必然劈的他晕头转向!”
说着将手中兽腿当做重刀,狠狠劈了几下,似乎有十足的底气。
李诚儒低头,不为所动。
一行人决定下山,关于红衣方雪与朝燮的事,有必要查一查。如果真如方雪所说,这山上遇害之人并非出自他们之手,那背后必然有人、或者说有东西在作祟。徐清沐想起方雪在轩榭中问的那句话:
“此剑可否平人间不平事?”
愁离当平!
一行人休息过夜,那宋六刀也是性情中人,并没有因为受挫而愤然离开,倒是热心肠般主动承担起了守夜的职责。看着一丝不苟站在庙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宋六刀,徐清沐等人皆佩服。
要不是起夜的徐清沐看到口水流了整个刀身,睡得比七上八下还死的和尚,这直来直去、斩妖除魔的高人形象可能一直持续很久。
第二天一早,一众人在吃完早饭后,商量着对策。
胖子提议直接杀下山,当面质问清楚。一行人皆附和,毕竟时间有限,眼看着方雪的时间依然不多。
只有徐清沐陷入沉思。
他有些想不明白地方,不过当下,还需要验证一番。
“宋大哥,可否请你下山一趟,去那山下县令朝玖那,就说是前来上山除魔降妖的道士。”
那和尚当然不会反对,只是有些不解的问道:“这般为甚?”
其他人也有些不解,徐清沐没有解释,对李诚儒说道:“有没有传送之类的符箓,或者可以紧急逃命的那种?”
李诚儒看着徐清沐,有些无奈的掏出一张三寸见方的符箓:“你小子是盯上我了啊?”
徐清沐笑笑将符箓递给宋六刀:“这枚防身的符箓待在身上,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当用得上。另外,无论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切记不要出手,只管往山上跑就成。”
和尚也不是墨迹的性格,说了声:“一个山下县令,还能将俺如何?”可还是接过符箓,下山而去。
徐清沐对着红衣说道:“方雪姑娘,你们是否受了某种禁制,无法下了这葬书山?”
红衣方雪指了指庙后那颗几抱粗的挂花树,开了口:“那人将我救活之后,用桂树精元植在我体内,所以我不可离开这树百丈之外。”
“朝燮公子呢?”
“相公理论上也只是一具死尸,这些年吸收我精血,勉强能够听我吩咐罢了。只是一旦失去了我掌控,便会理智全失,容易失控,做那害人之举。所以一直待在我身边,不曾离开半步。”
徐清沐了然。
那就对了。若说这山上夫妻二人皆无法离开破庙,那葬书山伤人事件必有人为。而且能够避开山上方雪夫妇二人的查识,只有一种可能。
在山下。
所有在山上发现的尸体也好,失踪人口也好,多半是已经在山下就遇害了。只是有人将尸体运上山,伪造了山上鬼怪行凶的现场。
可山下谁最有此可能?
先不说这等手笔需要不菲的财力人力,光是瞒天过海的手段,这葬书山周围能够做到的,也只有那县令朝玖。
只是未有证据,徐清沐也只是猜测,这才有了让宋六刀前去试探一说。
当下,徐清沐做了两手准备。若猜想正确,那县令朝玖绝对会出手,宋六刀有了李诚儒的符箓,想必逃脱应当不难,一旦暴露,那县令绝对不会让宋六刀活着,必然会倾尽可能前来山上围剿,这样一来以当下众人实力,想来也有一战之力。
如果不是那朝玖,宋六刀能够安然返回山上,自己等人再下山,向那县令说明,要回朝燮那一魂魄也不迟。
仔细思忖清楚,徐清沐并没有将心中所想告诉一众疑惑的人,只是提议道:
“方雪姑娘,如若下午山上发生争斗,请保护好他们。”
徐清沐指了指身后那群女生和持刀戟的普通士兵,有这般能够吸人血肉的邪恶本领,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必是不能抗衡。
红衣方雪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一直到下午时分,事情果然不出徐清沐所料,那宋六刀跌跌撞撞跑向山顶,大口揣着粗气,慌慌张张伸手指了指身后:
“有......有鬼,身后有......鬼,追......追来了。”
来了。
徐清沐转身对红衣说道:“方雪姑娘,麻烦你了。”
那红衣略微点头,随后双手掐诀,无数桂花树枝席卷而来,将那后方徐洛等人尽数包裹在内。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徐洛公主大声喊道:“留个洞让我们看看,让我看看呐。”
看着山下速度极快的三道黑影,徐清沐将愁离剑拔了出来,稍微站在了宋六刀的身前,挡住了似乎有些受伤的和尚。
那三道黑影转瞬即至,等到看清来人,徐清沐心中一惊。
除了那县令朝玖,身边站着的两位,居然是那高堂白发,朝玖的父母!
可眼前跟来的老者完全不像是行将就木的耄耋,反而身体黑雾缭绕,甚是诡异。那两位老人的眼睛空洞,阴森诡谲。看向徐清沐等人,眼中流露出看向猎物般的饥渴。
徐清沐再次向前踏出一步,开口笑道:“朝县令,不知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那朝玖没想到眼前少年还待在山上,或者说并没有被杀身亡,似乎有些意外,一时间竟然待在原地,有些踟蹰。
徐清沐接着道:
“前些天在山下看朝县令的腿脚颇有些不便,似乎现在看来,并无异样,不知朝县令有何仙丹妙药,可否医治下我身后这人?”
徐清沐侧身,露出一只呆呆站在旁边的朝燮。
那眼神有些波动的朝玖,面露痛苦之色,可随之就消失不见,恢复了往日的和和气气,看向徐清沐等人,拱手道:
“没成想徐公子依旧在山上,我等前来是寻找你身后之人,那偷了我家重宝的和尚。”
朝玖看也不看那依然呆滞的朝燮,眼神温和,和山脚下那热情好客的县令一模一样。
徐清沐缓缓抽出愁离剑,横在身前。
“重宝?或许是......”
剑尖直指那两位朝玖的父母,神情有些冷漠。
“不为人知的秘密吧?”
第六十四章 左右皆为难
徐清沐的执剑,让朝玖神色一变,看向那少年,朝玖开了口:
“可否当此事就此结束?在下不想与徐公子为敌。”
徐清沐心中有些好笑,事已至此,这算是讲和吗?徐清沐将愁离缓缓抬起,看着眼前那还是有些瘸的腿脚。
“朝县令还没有回答我上一个问题呢,我身后那位,不知县令可否认识?”
朝玖终是有了些怒意,收起了随意:“我看在徐洛公主的面上,最后一次耐着性子请求你,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将身后那和尚交出来,你我二人就此别过,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徐清沐看着朝玖掩藏在眼底深处的杀意,再次向前踏出一步,身体周围剑气翻涌,掠的衣服飒飒而动:“抱歉,先前答应了身后那位红衣姑娘,此剑,当平人间不平事。”
一剑挥出。
“剑四:横纵四海剑气涌!”
四横四竖八道剑气交织,形成一张剑气网,飞快向对面三人掠去。
目前身为六境的徐清沐却只学会了老乞丐轻衍十二剑中的前五剑,自从北冥三十六周天消失后,剑道学习极为缓慢,对剑的领悟也停滞不前,更别提那第七境。目前已经掌握的五剑中,最让徐清沐满意的便是第二剑辨雌雄和这第四剑剑气涌。二剑虚实结合,一剑可便二剑,用于迷惑对手,四剑攻击最全面,形成的剑气网随着境界的提升,范围也不断变大,是个非常有用的群体攻击技能。
对面的朝玖叹息一声,今日这山上,包括那徐洛公主再内,皆因为这一剑。
全部要死。
未待朝玖动手,那两位老人探出黝黑的利爪,向前一挥,看似威力巨大的剑气网,直接破裂开来,然后消散。
好强。
徐清沐心中一沉,这两位鬼物般的老者,哪一个实力都在自己之上!
那个还没有出手的朝玖,更是最为忌惮之人。
一击未中,徐清沐刚想斩出第二剑,却心中有感,一股强烈的危机自脚底传来。徐清沐立马放弃攻击,转而收剑,迅速后跳。
原先站立的地方,一只幽黑鬼爪自地底探出。如若那少年反应稍慢一步,可能当场便被捏爆。
身后李诚儒同样挎十八而来,一剑劈在那鬼爪之上,随着鬼鬼爪的爆裂,一股此笔的腥臭气喷涌而出。徐清沐边后退,边用剑全力舞动,形成一道剑气屏障,隔绝了众人。
果然如少年所想,接触到黑雾的花草皆即刻凋零,枯萎死亡。
好阴毒的招式。
那站立的朝玖乘胜再出招,伸出有点瘸拐的右脚,向着地面轻轻一踏,整个山间森林簌簌而响,本是晴朗的山上阴云密布,浓密的黑雾从四周渐渐升起。周围响起无数类似于野兽的低吼声,伴随着泥土破裂的声响,呜呜咽咽的喉咙声,徐清沐看见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
无数死尸从地里不断爬出来,有些身上还挂着蛆虫。
徐洛立即就后悔了,不该让那红衣女子保留一个观望孔,这一幕,实在让她恶心的想吐。
“可惜了这大阵,本来在等个几年,便可大成。”朝玖看向李诚儒,继续说道:“想来这位便是弃剑从儒的李诚儒前辈吧,或者该叫你剑仙方云一?”
李诚儒将十八握在左手,看着眼前朝玖:“所以说你目光短浅,我成剑仙之前,就已是天下文圣,怎么,腿瘸还会影响脑子?”
朝玖也不恼怒,看着李诚儒开口道:“用你们儒家的话,这叫不叫天堂走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眼前数百具死尸已经汇聚在周围,将一行人团团围住。
李诚儒看着周围蠢蠢欲动的尸群,心中有些担忧。能够认出自己并有恃无恐,想来也是有备而来。
那朝玖又看向徐清沐。
“对了,徐公子,差点忘记有个老熟人想要见你,不知你见还是不见?”
徐清沐默不作声。
朝玖拍拍手,一具面覆青甲的人自群尸中走出,笔直站在徐清沐面前。看那身材,中瘦体格,个头不高。
一群人皆做防御状,七上和八下两只灵兽也有些惊恐,低低伏在徐清沐身后,七上背后的那根刺更加深红,象征着兽王狰的特征愈来愈明显,可即便体型巨大,面对这些行尸走肉,七上的前肢也不停的颤抖。
那朝玖胜券在握,到不急于进攻,看着身后已然成为行尸一般的朝燮,眼中有些异样光芒。
“徐公子,你不是一直心中所惑,为何我儿会成为这般,又为何这座升迁山变为葬书山吗?那我就告诉你,也让你们死的明白。”
朝玖慢慢走向儿子朝燮。
徐清沐侧身让开一条道路,现在这般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局面,对于身后人的担心也是多余。
不过此时徐清沐的目光更多放在面前那具朝玖说的死尸上,自己老熟人?徐清沐心中打鼓。
“我引身辞官,世人皆认为我虚伪,是伪小人,打着孝顺的名义,只是不想涉及朝政纠纷罢了。好,说就说,流言蜚语什么的,我也从来不在乎,可我回来确实是因为爹娘,生了场怪病。
十五年前,爹娘突然卧床不起,我从朝中赶回来时,已经吐三纳一。就在我一筹莫展时,一位自称‘头上月’的仙人从天而降,告知了我救活爹娘的法子。不过代价就是,我那唯一的儿子--朝燮。”
朝玖看向朝燮,眼中有愧疚。
“徐清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又是口含草根的芦三寸!
“头上月告诉我,需要以朝燮的魂魄为引,夺出一魄,一分为二引入爹娘体内,再以人之精血调养,不出三年,便可痊愈。届时再将吾儿的魂魄归还,这样一来只需要牺牲几个人而已。”
可朝玖突然面目憎恶,看向那红衣方雪,咬牙切齿。
“都是这个娘们,蛊惑我儿,那个雨夜,我儿突然清醒过来,带着她逃离了县衙。头上月说过,万不可让朝燮离开二老身边,否则形神俱灭。迫不得已,我只好派出杀手,追上了山。”
朝玖看向那形容枯槁的两位老人,露出些温存。
随后转身,看向徐清沐。
“所以徐清沐,你告诉我,是你的话,一面是爹娘,一面是儿孙,你,如何选?”
徐清沐彻底听明白了。
一面是自己高堂白发,一面是自己垂髫亲子。眼前人虽然做了恶事,但徐清沐自心底,还是对这个忠于孝道的中年男子有些敬意。
徐清沐承认,如果真是放到自己身上,未必能够做的更好,但有一点,徐清沐可以肯定,那就是不会伤害无辜人性命。
似乎看出了徐清沐心中所想,朝玖轻蔑一笑:
“徐公子是在想我草菅人命?呵呵,不过不用担心,因为现在,正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刻。”
朝玖再次用右脚踏地,一群尸体皆抬头,喉咙中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想着众人袭来。李诚儒刚想抽剑而上,却被脚下升起的巨大法阵拖住,动弹不得。
“李前辈,晚辈自知杀不得你,但这‘伏仙阵’,才是头上月亲自刻画,告知我将来会有一天用来困住一位剑仙三个时辰,所以,就有劳李前辈再次观看即可。”
接着伸手一挥,本来被红衣方雪护住的胖子沈修齐便被吸了出来,与那面覆青甲的行尸并排站立。
“呵呵,徐公子,请吧。”
当那具青甲掉落,徐清沐整个人如坠冰窖。
林震北!
这尸身居然是林震北!
徐清沐的愁离“哐当”一声掉落西面,少年下意识向前两步,伸出手后颤颤巍巍抚摸着那本应该被杀身亡的林震北,浑身颤抖,有泪意涌动。
林震北,我拿了剑,当了剑修。
林震北,老黄狗和老黄牛都死了,老乞丐也死了。
林震北,你——
说话啊——
徐清沐再也控制不住,泪水顷刻间覆满面孔,声音呜咽。
“林震北,你说话啊,我是徐清沐啊。”
那如尸体般的人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半晌后,朝玖踏着步伐来到三人面前,节奏缓慢的拍了拍手:“果然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令人感动。不过——”
朝玖弯腰捡起掉落的愁离,重新交到徐清沐手中,笑道:“别急,好戏刚刚开始。”
伸手成剑型,朝玖在沈修齐身上接连点两下,那胖子原本还在不断挣扎的身躯骤然停止,眼神渐渐空洞起来,如那林震北一样,呆呆站立,行如死尸。
“两人魂魄皆被我抽离一股,徐公子,不知,面临这种情况,你会选谁?”
看着呆呆站立不动的徐清沐,朝玖继续说道:“我知道,在你们心中我是那个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的混蛋,所以,我给你第三条选择。”
说着再度挥一挥手,众人皆脱离红衣女子庇护。
“随便杀一人,我便放了这两人。”
这才是朝玖的目的!
你徐清沐不是自认为清高,不是看不起我为了救活自家父母而杀害无辜人性命吗?那我看你如何抉择!
看着两位眼前人,徐清沐握着愁离的手,紧了又紧,松了又松。
皆是汗。
看着身后那群跟着自己驰骋杀场三四年的乂字兵,一众人中只有徐洛是最为疏远一人,也只有她,好像更为好杀。
徐洛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娇小的身躯忍不住颤抖。但是依旧没有后退一步。因为对面站着的,正是他的心上人,也是未来孩子的父亲!
徐清沐转身看向朝玖,从牙缝里蹦出话来:“你说的,在场之人我随便杀一人,当真放了林震北与胖子?”
朝玖点头应下:“我朝玖说一不二。”
徐清沐再度转身,看向徐洛,一句话不说。
原本娇纵蛮横的长陵王之女,养尊处优的未来公主,一步踏出,满眼是泪:
“告诉胖子,好好活着。”
随后双拳紧握,声音颤抖:
“杀我!”
第六十五章 新布鞋
没有人想到会是那个公主主动站出来,以命换命。
李诚儒依旧持剑,不断劈砍着面前单独针对他的法阵,可正如朝玖说的那样,这阵法十分牢固,即使十八不再完整,他的实力也早就跌落十三境,可毕竟剑意剑气皆在,还是可以发挥个十二境巅峰的实力,可这阵法,依旧稳如囚牢。
芦三寸,果真手法通天。
看着满脸是泪的徐洛公主,未待徐清沐动手,身后一众乂字兵皆出,行军礼长呼:
“末将乂字兵,愿为公子,死而后已!”
为首领将更是重戟击地,引颈赴死:
“请公子取命!”
一众将士皆以武器击地,齐齐合鸣:
“请公子取命!”
乂字兵心如明镜,杀了徐洛公主,徐清沐当真就可以脱身?现在以徐洛换二人,无意于饮鸩止渴,过后此消息一旦放出,哪里还会有徐清沐的活路?
旁边有些坡脚的朝玖笑意更浓,你徐清沐不是清高吗?你徐清沐看不起我杀生救爹娘?
笑话!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看待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谁都是一脸慈祥,满腔正义的虚徒伪士罢了。
毕竟,事不关己嘛。
可现在你变成了主角,你徐清沐左右抉择,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抉择!
站定持剑的徐清沐环顾四周,看着昔日一起征战沙场的乂字兵,里面年龄最小的才十四岁,最大者已有四十五六,心中一阵感动。
转头看向徐洛时,那个小公主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惧意,眼中只剩下赴死的慷慨,只是身子一直打颤着,年仅十八芳龄,正值青春年华。
可便宜了胖子呦。
再度转脸,看向曹彤和叶倾仙。二女站在一起,满脸紧张与诚恐。曹彤也不是怕死之辈,看向徐清沐眼神中丝毫没有慌张。叶倾仙只看了一眼徐清沐,却反常的想向前踏出,只是被禁锢的力量牢牢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主人,不要,不要啊!”
叶倾仙蓦地焦急起来,拼命呼喊。
所有人目光汇聚下的徐清沐,右手双指并拢,放于口中咬破指间,一声低沉声音喊出:
“祭剑!”
鲜血淋于愁离之上,剑身颤抖,迅速飞于半空,在众人头上盘绕。
掐指成诀的徐清沐冷冷看向朝玖:“希望你言而有信!”
接着看了眼曹彤,眼神坚定。
终究选择我了么?
曹彤心下有些凄凉,虽然一直在内心有个声音呼喊“远离徐清沐”,可不知为何,第一眼看见这人,心中便有了些许陌生的熟悉感。
自己便再也不愿离开他了。
曹彤眼神悲凉,不是因为要死,是因为这么多人中,自己是被徐清沐抛弃之人。
在他心中,那个娇纵、任性、最无理取闹的自己,肯定很惹他嫌吧?
可自己……是故意的啊。
那个与自己生活四年之久的人,从来都不会多看自己几眼,或忙于战事,或盲于修炼,与自己说话都客客气气。曹彤心里很不喜欢这种疏远的客气,她想要那不正紧,想要与叶倾仙一样,可以开玩笑,可以多一点烟火气。
闭眼,眼泪流出。
叶倾仙也发现了徐清沐的目光所向,声音嘶哑,几近疯狂:
“不要,主人,我不要!”
已经被抛弃了一次,还要被抛弃第二次?
叶倾仙彻底红了眼,即使被禁锢着身体,那强烈意志下娇弱的身躯也发了疯似的向前涌动,不大一会,鲜血不断从耳鼻口中流出。
可叶倾仙依旧再挣扎。
徐清沐大声呵斥:“回去!”
转而盯着曹彤:“拜托了,照顾好叶倾仙。”
伸手一指,愁离颤抖轰鸣。
剑尖却不是飞向曹彤,而是自半空急转而下,向着自己飞速而来。
徐清沐眼神没来由一窒,却来不及阻止。
叶倾仙已经挣脱出禁锢,浑身是血,飞速而来。只一眨眼,便抱住了徐清沐。愁离自上方,一剑斩下。
一剑二人穿心。
众人彻底愣住了,之后是众将跪地呼喊声。
李诚儒也近乎疯狂,一柄十八狂斩如舞,汹涌的剑气缭绕,山顶本就冰天雪地,一时间温度更低。
早该想到的!
李诚儒内疚自责,看着时时刻刻陪伴的少年,想着那还有三斤没喝的杏花酒,他早该想到的!
徐清沐根本就不会舍弃他人生命。能杀的,除了自己,别无他人!
曹彤呆呆站在原地,泪如雨下。
徐清沐看她,哪里是要杀他?而是想将剑侍转嫁给她。从始至终,徐清沐都没有一点想要取她性命的念头,从始至终,也只是想牺牲他自己一人而已。
这个呆子!
连那朝玖都有些诧异,与心中所预判并不一样,没想到最后他所说的杀一人,变成了杀自己。不过心里,还是对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有所改观。
徐清沐口吐鲜血,抱着同样被剑贯穿后胸的叶倾仙,神情有些焦急:“冲上来干什么!”
叶倾仙满脸是血,混合着眼泪,弄得原本很好看的小脸上满是血污。
“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在失去了,主人,倾仙永远陪......陪着......你......”
一口鲜血喷出,叶倾仙不停咳嗽。
愁离不住颤抖,它已经被徐清沐一指弹回,立在空中,鲜血不停滴落。
抱着叶倾仙,伸手在她的胸口连点,止住了汩汩而出的鲜血。徐清沐心中了然,这样做也只是减轻了些许痛苦,仍然挡不住生命力的流失,最终,主仆二人,都将死在这葬书山上。
徐清沐缓缓转过脸,看着眼前失去魂一样的林震北,心中有些欣慰。
林震北,终究是我还了你一命。
可心有不甘,他有好多话想跟林震北谈谈,想告诉的那个少年,藏在鱼缸下的那枚铜钱,他并没有用,被戴在了身上;
他想告诉林震北,老乞丐是个十二境的剑皇,一剑可斩十万里;
他还想告诉林震北,他拿了剑,可以保护林雪姐姐了......
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听了很多道理,也讲了很多道理。
他最想告诉林震北的,是那句——
这人间值得!
可是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拼劲最后一丝力气,转头看向县令朝玖,鲜血还挂在嘴边。徐清沐伸出一只手,指向那呆立不动的二人,蓦地吐了口鲜血,继而开口道:
“朝县令,希望你言而有信。”
那县令朝玖伸出手一挥,胖子沈修齐立马动了起来,抱住徐清沐眼泪直下。刚才并没有被夺魄,只是被秘术封印了起来,只能看不能动,一切都在眼里,也印在了心里。
“你他娘的,为什么这么傻!”
胖子声泪俱下,痛哭流涕。慌忙伸手按住伤口,可鲜血还是汩汩而出。
徐清沐看向那林震北,依旧呆呆站在原地,看向徐清沐眼神充满疑惑,像是观察个陌生人。
本想挣扎站起身来的徐清沐终是失败了,颓废的躺在地上。胖子将他抬起,用身体当做靠背,叶倾仙紧挨身边,身体不停起伏。
最多能撑一刻钟。
徐清沐多么想这一刻钟,能跟那林震北说上两句话!
“这林震北,是那人五年前送至我这,当时已身受重伤,被那人封住了魂魄,在这葬书山养魂五年。原则上算是个已死之人,只是若能唤醒他的意志,便可想起所有事情。”
朝玖似乎有些歉意,说好放了这两人,但林震北终究少了一魄。
徐清沐又吐了口血,喘息更加缓慢,几乎到了吐三纳一的地步。
伸手握了握叶倾仙,后者同样呼吸微弱,气若游丝:“倾仙,谢谢你。”
毕竟是小了几岁,加之又是女生体质,叶倾仙紧了紧手指,长舒一口气,便松了手。
她叶倾仙,遇到这么个主人——
死而无憾了。
曹彤已经成了泪人,跪在地上不停哽咽。一群众将士皆伏地而哭,堂堂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葬书山上,风雪皆零落。
终是再无数次攻击之后,困住那李诚儒的大阵彻底被剑气崩坏,支离破碎开来。李诚儒挎剑而至,气息翻涌,一身凌厉剑气震得众人皆退,那群行尸似乎也有所忌惮,呜咽着不敢上前。
那平常向来吊儿郎当的李诚儒,没说一句话,一瞬而至,伸手在徐清沐身上连点几下,随后握住徐清沐脉搏。
终究是晚了一步。
徐清沐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老乞丐送的咫尺物递给李诚儒:“里......里面......,还有.....有......三斤......杏花酒......”
最后一口气,游离天地。
李诚儒背后的十八轻鸣,同样凌空而立的,还有那愁离剑。
李诚儒红了眼,缓缓站起身,十八转瞬而至,当李诚儒望向朝玖时,十八与愁离皆动,剑尖直指对面三人,随着李诚儒缓缓握紧拳头,两把剑铮铮而鸣。
“杀。”
李诚儒语气极为平缓,像是说了句平常人之间的对话。
剑意翻涌。
这时候众人才真正感受到,这曾经站在剑道巅峰的男人,看似那样平淡,却有着令人恐惧的力量爆发。
一人二剑,皆无敌。
李诚儒向前踏出一步,周围风雪翻涌,恐怖的剑气使得整个山顶起了狂风般,树林都跟着簌簌而响。
正当一触即发时,一声“且慢”随之而来。
一行人抬头,看着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自山下而来,速度极快,转瞬便到了徐清沐身旁。
探手在徐清沐鼻子前试了试,又接着同样看了看叶倾仙,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来的及时。”
随后将两颗樱桃大小状白色石子,分别放入二人口中,就地打坐,开始敲木鱼吟诵。
随着白光慢慢浸入两人身体,和尚光滑的头上更加鲜亮,汗水在冰冷的山头慢慢溢出。第十三声木鱼敲下后,本已经重伤垂死的徐清沐缓缓睁开眼,直到看清眼前人,才有了些生气。忍着痛向下瞟了一眼:
“呦,穿新布鞋了啊。”
第六十六章 且行美好如初
来人正是守元。
被师父强行骗了以后,守元连家都没回,一是怕余元小师太大闹一场,到时候硬是拉着自己去捉蝴蝶,便肯定是下不了山了。
最主要的是,师父不让。
纯阳道人已经完全摸清了守元的品性,和尚所修的禅是什么?是世间真理,是大道,是佛性。可自己这榆木脑袋般的弟子,所修之禅只有两字——余元。
还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为重要?
所以当天,纯阳道人就让弟子带着舍利子下了山,告诉了方位,这小和尚守元便马不停蹄的出发了。
索性还好,差点没赶上。
看着已经有了些许生气的徐清沐,和尚守元又探出手指,去查看叶倾仙状况。
万幸的是,两人生机皆开始回转。
命是保住了。
和尚没有理会徐清沐的调侃,而是大大咧咧往后一蹲,伸手在有些泥泞的鞋上轻轻掸了掸,开口道:“师妹亲自缝的,好看不。”
剧烈咳嗽两声,徐清沐缓缓坐直了身体。身后的胖子小心帮他调整好状态,靠树而休。
“嗯,挺好看的。”
徐清沐又道:“怎么知晓我在这的?”
和尚收好木鱼:“说了能吃到新鲜烤鱼吗?”
徐清沐笑着给了和尚一拳,牵动到伤口又疼的龇牙咧嘴。指了指周围站立的百具行尸:“怎么着也得先解决这些玩意再说吧?”
守元这才站起身来,环顾了下四周,最后将目光对准朝玖:
“弄出这么些鬼物,嗯?还有百年以上的?”
和尚从怀中掏出一杆三角旗帜,随手咬破指尖,涂抹在旗杆上,向着远处一颗大树伸手一挥,那旗帜如箭般狠狠定在树干上:“敕!”
随着旗帜的远离,一群鬼物如受到召唤般向那方位移动,任凭朝玖摇铃施法,皆不为所动。
“班门弄斧,远远差着火候呢。”守元毫不客气,对着县令说道:“唬唬小孩子还可以,对于我,这些本事丝毫没用。”
接着看向身边那两位耄耋,似乎有些惊疑,轻轻皱了下不太浓密的眉毛:“养魂术?这代价不小。”
李诚儒见徐清沐已无大碍,心下一松,踏出的气势更为强烈,只见那李诚儒伸手虚握,向前猛劈,轻飘飘的招式,却携万斤剑气。
身后十八与愁离二剑,顺势向前斩出。
“我有一剑,可斩星河!”
周围风雪似乎暂停,这世间唯有这一光亮,照耀这方天地。整个葬书山头运势也随之被调动,裹携着无尽剑气,破空而去。
一剑出,鬼神泣!
对面的朝玖与那两位还未完全还魂的耄耋,皆面露惊恐,作防御状。这一件威力之大,完全超乎县令朝玖的预想。
煌煌天日十三境!?
伴随着轰鸣,两道白光摇曳后山头运势才得以回归,风雪得以继续飘摇而下。
徐清沐目瞪口呆,看着这完全不同于司月湖湖面上的剑招,心中思绪万千。
太强了,这一剑,斩出了徐清沐对未来剑道的憧憬。
那个剑修不向往这样的剑?
一剑可开天,一剑可破地。
撑着虚弱的身体,尽管眼睛被余留的剑气刺的生疼,徐清沐还是努力盯着,妄图观察一二。
对面那三人竭尽全力,勉强撑过了一道剑气,可随之而来的第二道,即便县令朝玖和那两位还魂耄耋再次以命相博,却也被正面劈中,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去,重重摔在大树上,跌落而下。
两位鬼物般的耄耋还好,那吃五谷杂粮的县令朝玖一口鲜血喷出,一手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脸色苍白而衰老。
李诚儒趁机再次伸手虚握长剑,重新换口气,继续一步踏出,就当要斩出时背后徐清沐出了声:
“等等,先要回朝燮那一还魂魄。”
说罢便挣扎着起了身。先是查看了叶倾仙的身体状况,见并无大碍后转身对曹彤喊到:“来帮忙,扶着去休息。”
曹彤眼泪还挂在鼻翼两侧,听到后抽动了下秀气的鼻子,连忙跑过来,与徐洛一起,扶着还在昏迷中的剑侍叶倾仙到红衣跟前休息。
徐清沐在胖子的搀扶下,依旧有些摇晃。看了看身上被愁离戳穿的伤口,已经不在继续流血。徐清沐看向守元,给了后者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径直走向朝玖,那被一剑劈中的县令有些狼狈,气喘吁吁的靠着树,大口吐气纳气道: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牺牲儿子,去救活父母是错的?”
徐清沐看着颓废的县令,伸手将他轻轻扶起。
“从始至终,我都没以对错论你。”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个被朝玖逼迫的自杀的少年,却说出了这番话。连那当事人朝玖,都有些怀疑自己耳朵。
“你......你认可我?”
县令显然有些错愕,连忙问道。
“对于父母来说,我很认可你。但......”徐清沐转脸指了指身后那行将就木的朝燮,意图很明显:“但对于他,我并不认同。”
徐清沐继续开口道:
“已己之私,不顾父母心中所想,完全按照自己意愿去行事,看似行了孝道,这也只是感动了你自己而已。”徐清沐看向那两位已如尸体般县令父母,再次问道:
“你真觉得,这样做他们会更开心?”
那朝玖浑浑噩噩,一语不发。半晌从口中挤出一句:
“可不这样,爹娘就真死了啊。”
徐清沐想起了站立面对闻人博攻击不避而死的王子乂将军,想起了那升仙台上借剑自杀身亡的老乞丐,想起了明知会死,还是将簪子给了自己的林震北,想起了明明可以逃脱,却又转身回来的曹丹,甚至先前那一群引颈赴死的一众将士们,他们一群人,难道不想活着?
一定是想的。
可总有些东西,会比生命更为重要。
“死亡是生命中的一件事,也是我们完整一生的一部分。那种被阴暗覆盖的生命,暗无天日的等待,甚至需要祭祀别人生命来维持的苟且,真的就是你父母愿意看到的?”
朝玖没有说话,看向两位受了攻击依旧如木头般站立不动的白发父母,眼泪潸然而下。
“可我真的想让他们活过来,跟我说说话也好,哪怕看看我也好......”
这个年近六旬的男子,终是忍不住了泪水,哭诉道:“那人说,再过几年,便可真正还魂了,父母就真的复活了......”
先前那个志得意满的人,现在如风中残叶,便是受过威胁的众人,也觉得有些同情。
是啊,自古百善孝为先。忠、义、孝三道上,县令朝玖在后者,做的极好了。
守元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缓步而来。
“再过十年,也是徒劳。”
说罢伸手成掌,凭空握住一丈长的香火,对着朝玖说道:“点燃它。”
朝玖见识过这个年轻和尚的手段,当下呆呆从衣袖中取出火折,将香点燃。香头的袅袅烟气,很快飘香两位耄耋。
“即便再过几十年,这种低级养魂术也只能还魂一炷香的时间,施主既然如此执念,我便成全你好了。”
说罢,守元随手将那柱香钉在地上,接着念动佛经,香烟飘摇,随风而动,渐渐飘至县令父母鼻中。只过了须臾,那两张僵硬的面孔渐渐恢复了血色。
朝玖泪眼更重,看着渐渐活过来的高堂,朝玖直接跪拜在地:
“爹、娘,孩儿等的好苦......”
已经短暂回了魂的耄耋,看着跪在地上哭泣不已的朝玖,连忙上前将其扶起:
“儿啊......”
仅仅两个字,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刻在骨子深处的思念。
也仅仅是这两个字,朝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过了好一会,抱在一起哭泣的三人才渐渐止了住。眼下燃烧的香已过了一半。
“痴儿阿奴,那位小公子说的没错,爹娘年事已高,早该去了那净土,有你这么个儿子,我和你爹便再无牵挂了......”
随后老人轻轻擦拭朝玖脸上的泪痕,有些心疼:
“瘦了,瘦了好多。”
朝玖闻声泪更大:“爹、娘,孩儿错了......”
那老人颤颤巍巍走向徐清沐,以残年之躯拱了拱手:“小公子,多谢了。”
随即看向那呆呆站立的孙子朝燮,喉咙鼓动,却一句话没说。
两位老人再次转眼看了看泣不成声的儿子朝玖,露出些欣慰的笑意:
此生有子如此,死而无憾矣。
随着香火燃尽,两位老人化作白骨,执手而卧。
朝玖向着两具白骨伏地而跪,磕首八次。一群人皆目视,无人轻言语。
额头渗血,地面白雪浸染,鲜红一片。
直到末了,那蹒跚站起来的朝玖,看着红衣女子身边的儿子朝燮,咬破指尖按住眉心,一道白烟缥缈,追入朝燮额骨。那双浑浊空洞的眼窝慢慢恢复了生气,须臾之后,便彻底清醒过来。
第一时间,朝燮看向红衣,泪眼涌动。
这些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红衣女子的付出历历在目,这个曾经的大家闺秀,曾经升迁山下无数青年才俊口羡笔慕的才女,为自己落得个半人半妖的下场。
世间爱情之最,不过如此。
方雪与朝燮皆有泪而下,情意缠绵无须言语,便可在眼波流转间倾诉。
随后,红衣与朝燮拜谢过众人,来到朝玖面前。
“父亲......”
同样是两字,千言万语汇聚,声音如静湖之面般,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朝玖再次泪如雨下,唇口蠕动:
“对不起......”
对上,朝玖仁至义尽;对下,朝玖愧作人父。
“没关系,父亲,即便再来一次,我也是还是自愿。”朝燮依旧面容平静,握着红衣的手,神情肃然。
看向地面白骨,缓缓下跪,与那红衣一起,磕头跪拜。
站起来后,开口道:
“只是苦了雪儿和周伯了。”
身后那老者跪伏在地,长哭不已。这些年跟着自家小姐,任劳任怨,一个人在山上苦苦追随了十几年,今天朝燮这句话,彻底让老者心中倍感温暖。
朝玖无言,颤抖着伸手抚摸下那久违的面孔,这一瞬,原来年迈不堪的面孔更加憔悴。
“父亲,我想请您主持我与雪儿的婚礼......”
朝燮转过脸,抚摸着已有部分桂花枝延伸上来的脸,轻声温柔:
“那晚了十五年的婚礼。”
娇美的脸上,泪水潸然而下。
“好。”
......
那一天,冰冷的葬书山上张灯结彩,一众人皆帮忙置办,就连那清醒过来的叶倾仙,也撑着虚弱的身子骨前去山下采了些冬天开放的花。
那一日,葬书山上以破庙做府,朝玖整理衣冠端坐庙内,面前跪拜着红衣方雪,和刚清醒过来的朝燮。
随着李诚儒开口,婚礼在一群将士的鼓掌中进行。
红衣,整整穿了十五年。
再后来,众人下山时,见庙后的挂花树在这冬天,绽放了。
曹彤问道李诚儒:“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吗?”
已是十三四芳龄的少女,对爱情的定义,便就此刻在心里,有了清晰的模样。
李诚儒开了口:
“会吧。”
............
葬书山终是再次变成升迁山,原来山头的破庙被人重新修缮,用篱笆在周围圈了一大块地,地的正中央,有一棵四季常开的挂花树。
有一男子剃度出家,日夜守在庙中。
有人传言他是得到高僧,正是因为他葬书山才得以重返太平。
有人传言他是妖精现人身,化作和尚洗涤冤孽。
传言持续不久便无人再琢磨,重新繁华的山头,除了有些人再拜官运之外,更多男女将心中情人的名字,以红布帛写就,悄悄挂在那颗挂花树上。之后便红了脸。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从不曾下山的剃度男子一人在庙内打坐,却听到有人敲了门。
男子还未起身,那人便推门而入:
“官人,听歌谣吗?”
不待男子出声,进来的女子便开了口:
——七月山花开,是君思念如春来
…………
第六十七章 登仙桥
徐洛公主经此一事,后面途中老实了许多。众人行路时速度大大加快。
徐清沐将缺一魄的林震北带在身边,请求守元帮忙查看,可否有康复可能。和尚守元查看一番后,轻轻摇了摇头:“丢魂失魄已久,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那取走这一魂魄之人。”
徐清沐心中了然。最终,还是绕不开这芦三寸。
不过这林震北似乎对徐清沐有些下意识的亲近,总是跟在徐清沐身边,会出乎本能的保护徐清沐。
连那东厢下来的和尚守元都有些称奇,为了这事单独研究了半天。最后告诉徐清沐,这种情况极为罕见,算是临死时的一种强大惦念导致。和尚解释,缺少一魄,则无惧痛苦,没有杂念,好生待在身边,将来会是得力助手。
徐清沐没有接话,从心底,他绝不会将林震北当做一个奴隶去对待。
离开葬书山后,接下来便是一片大道行程。除了路道好走,风景也渐渐优美起来。
路上,徐清沐再次问了和尚,究竟是怎么知道他会在葬书山遇险的。
和尚坦诚布公,告诉他是师父让他下山,并指了葬书山的位置,至于为什么师父知道,就不得而知了。
李诚儒凑过脸:“那狗屁道人有点本事的。”
小和尚守元眼神有些睥睨:
“你说话怎么这么糙?真是个粗人。”
谁知道李诚儒笑嘻嘻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个粗人?奇了怪了,我以为这些个秘密只有江湖貌美女修才知道,看来器大不由人呐,阿弥陀佛。”
守元直接翻了个白眼,他也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如何劈的出惊天动地的那一剑。
李诚儒依旧不饶:
“纯阳那头老驴子还有什么话让你带到的?现在不说,等着回去挨揍吗?”
守元这才惊醒,对着徐清沐说道:
“我师父让我告诉你,一切顺势而为,切不可执意走偏锋。”
徐清沐有些挠头,这些话听起来没头没脑,咋个理解?
那和尚也不理会徐清沐的疑惑,接着道:
“救治你的那个白色舍利子,是前代主持死后焚身而出,名‘协阳’,算是东厢几个镇庙至宝之一,除了能够救活濒临死亡的重伤之躯,还有一些其他的妙用,你多体会。”
徐清沐报以致谢。
“另外,你体内消失的北冥三十六周天,其原因是与徐培那场同境之争,伤了根本。也就是你的登仙桥,断了。”
李诚儒蓦地停下脚步,表情难得有些凝重:“纯阳那老驴的原话?”
和尚也不理会这个嘴上有毛说话也不牢的文圣,点了点头。
徐清沐倒是有些疑惑:“登仙桥?”
李诚儒首先解释道:
“人体间共同链接三十六个大窍穴的通道,被世人俗称‘登仙桥’,桥的数量越多,桥面越广,则修为根底越好。但即便是再不好的天赋,也是有些桥面的,而这些登仙桥一旦有一根断掉,那就意味着‘此生无缘下三境’。”
李诚儒看向徐清沐,继续道:
“这也说的通了,为何你这两年都止步第六境,除了剑意、剑招有些进步,修为丝毫停滞不前。”
徐清沐心中清楚了个大概。
如果说老乞丐强行将文运武运灌在自己体内,再将北冥三十六周天按照自身经脉修炼至二十四层,那都是给自己搭建足够优秀的‘登仙桥’,所以那些年自己才能够一年入四境,对于剑道的领悟能力也越发出色。
而那场同境之战,自己太过于透支身体,又在之前强行释放了体内的两道剑气,算是伤了根本。
和尚看着徐清沐,表情似乎有些同情:“不过也不用担心,断掉的‘登仙桥’是有方法重新搭建起来的。”
算是鼓励。徐清沐心中明白,哪有说着的这么简单?
果然,李诚儒并没有撒谎隐瞒,而是开口:
“搭建一条登仙桥,难度不下十二境入十三境,而且……”
李诚儒停顿一下,似乎在权衡是否要说出这个可能会让徐清沐有些丧气的话。
徐清沐看着李诚儒:“第一天认识我?还怕我会受打击?”
李诚儒却没了以往嬉笑,难得的认真:
“还需要重塑肉身。”
“重塑肉身?”
“嗯,在特殊药浴下,将全身肌肉溶解,重新构造筋脉,搭建登仙桥。”
徐清沐心中了然。开口询问道:“药浴难找吗?”
李诚儒撇撇嘴,这个吝啬鬼。
“不难,可一般人承受不了那溶解的极致痛苦。一旦受不住,守不住清台,则会形神俱灭,再无救治可能。”
徐清沐问道:“重新搭建的登仙桥是否与原来一样?”
老乞丐摇了摇头:
“会更强。古代曾有一登仙之人,靠的就是这破后而立的法子,主动溶解肉身,重塑登仙桥,随后三十年,破境如剪刀破布,一日千里。”
守元也附和道:“是的,一旦撑过了那极致痛苦与危险,迎来的便是大好光明。”
徐清沐咂咂舌,好像自己,也只有这条路可选了。
李诚儒却说道:
“现在还不急着考虑这些事,现在的你登仙桥断了也不一定是坏事,稳扎稳打,慢慢向前游,等到了九境,在考虑也不迟。”
徐清沐点点头,是的,现在主要考虑的,是将自身的现阶段境界巩固好,再去考虑那重建‘登仙桥’之事。
一众人在驿站短暂休息后,在一个天气温暖些的下午,进了“白芒城”。
与夜篁城相对,这座白芒城正是三姓之一“陈家”的百年经济根本所在。
胖子沈修齐一脸得意,三姓家族向来在生意上有所往来,彼此皆熟悉。特别是“陈”、“沈”两家,更是百年世交的好友。私下里沈胖子称呼陈家家主陈起之为干爹,关系之好,可见一斑。
“等会进了城,咱们就去那干爹的府上歇几日,你们是不知道,我干爹最擅长收集人间古怪精魅,什么香火小人、什么能够幻化金银财宝的虫子等等,还有那夜夜能够助人做好梦的‘安梦仙子’,最是神奇!等到了府上,我让干爹给你们看个够!”
徐洛公主又来了兴趣,虽然贵为藩王公主,可论家世,确实抵不上千年经商的三姓之家。
看着自己心上人如此侃侃而谈,可爱的脸上一抹娇红:
“就知道吹牛。”
胖子转过脸,笑嘻嘻道:“干爹还豢养了一种精魅,叫‘合欢魅’,一尺之高的小人,可散发独特气息,能够让我......”
胖子没说完,徐洛的脸上似乎滴出水来。
李诚儒不屑撇撇嘴:“让你也变成那粗人?”
徐洛的脸更红了。
徐清沐挠挠头,前几日李老头与和尚之间说的粗人,未经人事的徐清沐一直觉得就是粗人。
可今日一听,大有内涵啊!
不愧是当初卧龙凤雏一员,这等话术,不得不撑起个大拇指。
可当下徐清沐有些忧伤:
今日凤雏尤在,卧龙魂归何处?
第六十八章 笼雀不知春
当一行人真正踏入白芒城时,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
天气刚去了二月,眼下看去却已是柳青叶绿。街上人来人往,十里长安。若说胖子家所在的夜篁城是人间值得,那白芒城堪比九天之清宵。
进城不出一刻,便有一蓝衣白色抹额行军队伍前来,勒马而停。为首标准军人之姿的中年人下马而跪:“沈小王爷驾到,属下接驾来迟,还请恕罪。”
胖子立马将来人扶起,有些开心到:“卫叔叔别客气,是奴儿该向你行礼才对。”
“卫叔叔,这些皆是奴儿的朋友,有劳卫叔叔行个方便,许一些马匹。”
那被称作卫叔叔的中年人剑眉一展,有些笑意,用手拍了拍有些显瘦的胖子,开心道:“又瘦了些,不过壮实多了。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随后看向众人,拱手道:“各位大人请上马,接下来我们还需行半日才可到的王府,请随我来。”
徐清沐有些咂舌:真是大啊,光城内行马就得半个日子,对比家乡伏牛镇,徐清沐感叹道: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一行人上马,奔那王府而去。
路遇百姓皆主动退避,偶尔有失蹄马踩翻街边百姓地摊,便会有人专门停下,统计损失,十倍补偿。当然也有心思活络者故意将腐坏之物伸于蹄下,故意耍那明面之下的心思,往往被发现核查后,以“欺诈罪”论处,罚金不说,还容易被打板子。
一街长十里,白芒镇十二主街道。
一行人在晚上晚宴开始时到达了陈府,还未进门,就看到府上门口处趴着一庞然大物,巨型章鱼状,九爪皆有虎首,呲牙咧嘴,对着徐清沐一众人欲作攻击状。徐清沐下意识想要抽剑,却被胖子拦下来。只见胖子伸手成拳,对着那怪物拱手道:
“蛟伯,您高抬贵手?”
那怪物瞬间收回爪子,急剧缩小,变成一犬大小般虎头蛇身怪物,直接从三十尺高的大门上一跃而下,盘踞胖子身上:
“你小子还知道来看看我?吃了我那么多先天灵痰,也不知道感恩!没良心的家伙!”
似乎有些抱怨,虎头睥睨胖子,蛇身却不停摇尾,发自本能的开心。
“嘿嘿,这不从军了吗,时间紧时间紧。”
胖子打着哈哈,俯那怪兽耳道低语,不大一会,那虎头看向徐洛,眼神有光。
“好啊小子,这倒是有些本事!蓉儿知道,可要你好看了!”说罢,看向徐洛的眼神有些异样,喉咙鼓动半天,像是卡了口老痰,随后一声酝酿,痰到了嗓子眼。
胖子刚准备出声阻止,那口陈年老痰便吐在了徐洛脸上,异常浓厚,还带点血丝。
徐洛一声尖叫,那浓痰却神奇般被吸收体内。徐洛立即干呕起来,胸脯起伏,胖子在身边不停拍打。
“不识货的小娘们,你可知道多少人求着爷这灵痰,都求而不得?”
那怪物人性化睥睨着眼睛,看也不看那徐洛。
半晌后,徐洛才略微好转,看着那怪物,眼神冒火,就要上前动手。胖子赶紧拉住,好言相劝:“这是蛟伯,比徐清沐那兽王狰还要珍贵的神兽,那浓痰数十年才可集聚如此,当是珍贵异常。”
胖子的一番话,才让徐洛心情略微好转。当听得“有丰乳之功效”时,一旁的曹彤攥了攥手,低头侧目瞥了眼徐清沐。
后者却盯着门上两颗绿色拳头大小的宝石研究。
曹彤跺跺脚,气呼呼别过头。
呆子!
一行人在胖子的带领下进了大门,一条数十丈宽的榭子对着正门口,直通后院。榭子上绿藤环绕,即便是冬雪未消融,也看得见青绿不下枝头。绿藤之下便是间隔数十丈摆放的莺雀樊笼,各种品种不同,颜色极为鲜艳好看的鸟兽立于其中,笼下不见一丝腐粪。
百丈长的榭子两旁皆是藕塘,虽未见藕叶开放,却有数尾七彩龙鲤游曳其中,长尾达数丈,额生两角,嘴生两须,人间罕见。
和尚守元合十双手,道了声:“阿弥陀佛。”
徐清沐有些诧异,难道观看这鱼,就看出了禅?
李诚儒瞥了眼守元,笑骂道:“这小秃驴嘴馋,想吃呢。”
果然,在没人注意时,守元擦了擦嘴角,低声对着徐清沐说道:“我觉得红烧要比清蒸好,还需配上些孜然,乃绝佳。”
出乎李诚儒意料,这一向为人比较正直的徐清沐,竟然点了点头。
“对哩。”
二人交首低耳,指指点点。
一直走了不下数千步,才过了那长榭,榭子顶头有一处水上凉亭,面积之大,令人咂舌。亭子正中有一张可坐数十人餐桌,桌上奇珍异兽,佳肴颇丰。还未进了那凉亭,一声柔入心骨的娇声先行入耳:
“我的小心肝儿,来让姨母瞧瞧,又瘦了些不是?”
一位体态略微有些丰腴的华贵妇人,一把拉过沈修齐,按入怀中,胖子那张被揉入饱满胸部的脸涨的通红,连声喊道:“姨母,我长大啦,可不能这般对我!”
无奈那贵妇丝毫不听,伸手不停摸捏着胖子,声音重复:“瘦了瘦了,心疼坏姨母啦。”
直到身边那清瘦却有高贵之色的中年男子咳嗽一声,妇人才有所收敛,手下的关怀却一点不减。
胖子恭敬道:“修齐见过伯父。”
那男子眉间有些笑意,一向威严的脸上露出些满意,点点头道:“入了剑修五境?”
胖子有些羞赧,挠挠头:“天资愚钝,伯父见笑了。”
男子双手负后,笑的淳儒:“比你那老爹,能干!”
可能这些天与李诚儒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下,思想不自觉有些跑偏,徐洛的脸上,红晕更甚一些。不过好在旁边水榭浮花盛开,掩盖了那一丝娇羞。
“蓉儿,还不过来见过你修齐哥哥?”
华服男子向着旁边喊道:“越大越害羞了?没见着你修齐哥哥的时候,可是日思夜想着呢。”
随后,花簇旁转转腾挪出一位面容姣好女子,眼含桃花,面若照水白鹅,半张开的樱桃小-唇似粉霞点缀,轻启却不露齿:
“齐......齐哥哥好。”
胖子见来人,异常高兴,也顾不得大家族的体面与修养,连忙跑过去,牵起那双纤纤玉手,用手比划了下已经身高至脖颈的少女头顶:
“蓉儿妹妹又长高了许多,来,让哥哥抱抱!”
随后拥少女入怀。
那胸脯一直被李诚儒盯着的贵妇轻掩笑唇,咯咯而笑,引得李诚儒目光上下腾挪,不亦乐乎。
可这无心一抱,却让徐洛如坠冰窖。
牙齿轻咬芳唇,强忍泪意。终是在那名为陈蓉的少女挺着不太翘起的胸脯,眯眼笑着回应后,再也忍不住,眼睛变得湿润起来。
沈修齐这才发觉自己失了态,连忙放开怀中少女,拉过身后的洛介绍道:
“伯父,姨母,蓉儿,向你们介绍下,这是我的未婚妻,徐洛。”随后可能觉得这话说的太早,于是改了口:“还没见过徐洛父母,算不得未婚妻。”
徐洛心情有些好转。
身前女孩却泪上眼窝。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连那李诚儒都稍微屏了呼吸,作看戏状。
唯独那徐清沐与守元,依旧缺根弦般盯着水榭里的锦鲤,不时擦着口水,作吞咽动作。
毕竟官场生意场混迹多年,华服男子开口道:“都饿了吧,快快入座,我们边吃边聊。蓉儿,去喊下你蛟伯,也一同前来吃些,为修齐这些小友接接风。”
贵妇心领神会,拉着陈蓉的手打了个哈哈,在眼泪夺眶之前,避了避人群。
李诚儒一脸坏笑,搓着手开心道:
“最是难消美人念呐!”
一群人皆围桌而坐,在中年华服男子邀约下,举杯同饮,举箸共食。
胖子向众人做了介绍:“这位是我的伯父,我爹的生死之交,旁边是我姨母,比我亲娘还亲的姨母。”
胖子一句话,又惹得那贵妇人想要伸手捏一捏脸蛋,无奈中间隔着徐洛,贵妇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很快便笑着夹起一块有些酸臭的柠檬:“今儿个柠檬谁做的?真是放错了位置,也配得上盘里的龙雀肉?”
李诚儒更加开心:三个女人一台戏,有看头!
胖子讪讪笑了笑,继续介绍道:“旁边是蛟伯,大家也在门口见过。”胖子介绍到下一位不善言语,一身白衣之人时,明显有些害怕,还是开口道:“这位是二伯,家族中最厉害的术士。”
胖子一一介绍完,又向陈家众人介绍了随行的一群人。
当介绍道徐清沐时,一直未曾主动抬眼的白衣二伯抬起头,两双眼睛似乎摄人心魄,看着徐清沐,二伯第一次开口:
“登仙桥,断了?”
徐清沐点点头。
那白衣难得脸上有些表情,说了句令徐清沐摸不着头脑话:“背阴之木,向阳而开。”
随后再度低头,整场宴席便再也没抬过头。
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月升东窗,水榭周围烛火通明,众人才结束晚宴,前往安排好的府邸休息。期间沈修齐硬是被贵妇人半拖半抱,带往自己闺阁。徐洛神情萎靡,却也无法发作,只得咬着牙与叶倾仙她们一同前往住房。
和尚守元却在晚些时候,主动告辞众人,先行回了东厢。陈家家主挽留三番,见守元执意要走,便派人前往那水榭中捞取了一条更为成熟的龙鲤,赠与守元。
守元也不是那扭捏的性子,道谢之后,接取龙鲤,告辞众人离开。
离开之时,交于徐清沐一对符箓,至于其功效与用法,皆是没说。只告诉了徐清沐,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动用。
告别守元后,徐清沐一人登高,上了陈家后院的后山。陈家之大,后院起百丈高山。
“什么时候断的登仙桥?”
一声冷不丁的人声传来,徐清沐下意识抚剑转头,却看见来人正是晚宴上一言不发的白衣男子,沈修齐称之为二伯。
徐清沐略微低头,拱手道:“二伯,徐清沐有礼了。”
那男子双手负手,嗯了一声,再等徐清沐下文。
“四五年前,与太子徐培边塞一战,之后便断了登仙桥。”
徐清沐并未撒谎,对于这个一眼看出连李诚儒都不知道的隐疾,想来隐瞒,也是自取其辱罢了。
白衣男子依旧双手负后:
“我名陈夜寒,与你师父宋梓涵,亦敌亦友。”
白衣男子主动交底,也算是给了徐清沐一个定心丸。徐清沐有些疑惑,这大晚上找上自己,所谓何事?
见状,白衣陈夜寒望向升仙台方向,有些自问一般问道:
“他真的自杀于升仙台?”
升仙台,顾名思义,历史上有仙人羽化登仙,蜕凡人肉身,化仙而去。
“是的。”
陈夜寒叹口气,翻手间取出一个红色檀木小盒,盒上四颗钉裸露于外,形似棺材,无比诡异。
“此物名为‘镇仙棺’,本是你师父物品,曾借于我镇煞一些危险,现在遇见了你,是时候归还了。”说罢,将那红色小型棺材伸手递了过来,接着说道:“登仙桥一断,可知未来修炼会极其困难?”
徐清沐点点头:“李诚儒与守元,有所告知。”
白衣人依旧嗯了一声,半晌开口:“以后作何打算?”
徐清沐将护送徐洛前往王朝参加他哥哥的世袭罔替典礼的事情交待出来,又说了些以后一些不太长久的打算。
陈夜寒看着徐清沐:“说我想听的。”
少年这才开口:“不知道。”
徐清沐确实不知道,登仙桥一断,修行受阻,对于未来,他真的算是迷茫了。
白衣人却似乎对于这个回答很满意,看着徐清沐:“若我告诉你,你师父不是自杀,这仇,不报了?”
徐清沐呆在原地,明明传回来的信上说的,是那剑皇万剑穿心,自杀身亡!
“你身边那具甲傀,也就是林震北,也是受人所害,并且,魂魄困于九天火海之下,为你牺牲之人,这恩,不报了?”
徐清沐如钟撞耳。
“登仙桥断了,就失去了方向?”
白衣男子伸手一挥,原本漆黑的天空瞬间亮起一条时间长河,河中一人负伤前行,一把断剑鲜血淋漓,每走一步,咳血不止,却死死护住怀中襁褓。随后画面一转,无数巨狼野兽追赶一名背着一捆柴火的樵夫,一把破旧砍刀刀刃翻卷,死死护住身后五六岁孩童。
接着画面再变,一身白衣,却腰间不别吊坠之人面对黑袍人,双手负后,只说了声“还请放过那少年”,任由黑雾侵入身体,七窍流血而亡,却站立不倒。
再变。
登仙台上,一人口含草根,笑嘻嘻对着浮在半空,佩剑碎裂成无数碎片的老人一脚踏出,那人如死狗般在空中砰然炸裂开来,鲜血四溅,可那方天地却被人隔绝开来,无人看见。
画面依旧再变......
直到最后一幕,是无数人泣血而歌,万里江山中,一个个身影不断倒下,死状凄惨。
从过去,到未来,长河变换,人影虚实,一幕一幕,皆是悲凉......
光幕落去,白衣站定,再次看向徐清沐。
“作何观想?”
徐清沐站定,久久没从中缓过心神,声音有些低沉:“那些,是未来?”
陈夜寒开口道:“天地演化,规则无形,没有人可以准确预测未来。”白衣站定:“徐清沐,纵横天下棋局,为何那翻书人,盯上了你?”
徐清沐神情悚然,一股寒意自心底而起。
半晌后,在那白衣人下山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徐清沐,别让这群人,失望啊。”
之后便是彻底寂静,山顶风呜咽,虫鸣声响起,衬托这月夜,有些孤寂。陈家后院的百丈山上,有一石碑,题字:
笼雀不知春。
那一晚,月下人静坐,不曾起身。直到初阳东升,入定的徐清沐持剑,于碑前乱舞,刻下:
雨中见英雄。
......
第二日胖子才得以逃回徐洛等人处,可怜那堂堂藩王独女,守空窗而垂泪,本来好看如山的眉眼哭的红肿,让前来的胖子一阵心疼。
“你回来作甚?去陪你那蓉儿妹妹好了!”
如犯错般的胖子上前想要牵着徐洛的手,却被后者用力甩开,抽噎好几声。
“她只是我的妹妹......”
胖子有些无奈,他也明白姨母的心思,从小便扬言这娃娃亲必是定下了,等到陈蓉二八年华,便让沈父亲自下重聘,过来提亲。年岁大了陈蓉四岁之多的沈胖子当然只当这句话为玩笑,不过心中确实是将陈蓉当成了亲妹妹般呵护有佳。
吵吵闹闹,自然惊扰了李诚儒。
打着哈欠,伸手挠这裤裆的文圣慢悠悠晃至二人前,看向胖子开口道:
“我替你回忆下,昨天抱着你那妹妹时候,笑的可开心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
果然,本来有些赌气撒娇的徐洛,红肿的眼睛里泪水流了下来。胖子龇牙咧嘴,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左右为难,看的李诚儒好不畅快。
就是嘛,仗剑走天地的男儿,要着劳什子情爱,有个屁用?
再次挠了挠裤裆,看着眼前人,当下很忧伤。
裆下也很忧伤啊。
第六十九章 符箓
等到徐清沐从百丈山上下来时,才看见徐洛有些笑意。
已经牵手在一起的二人看着徐清沐,发现了些不同,却又难以说出来什么,只觉得少年的眼睛,似乎更有光些。
徐清沐向二人打完招呼后,独自进了住房,再吩咐叶倾仙谢绝一切打扰后,伸手翻出了那白衣陈夜寒给的红棺。棺上四根钉子并未完全砸下去,有半寸留于棺外。砖头大小的红棺异常坚硬,徐清沐用力掰了好几下,纹丝不动。
又抬起在耳边晃了晃,却惊讶的发现,棺中似乎有大江奔腾,水击岸边的滔天巨浪。
甚是诡异。
一番研究无果,徐清沐将红棺收于咫尺物内,凝神静气,再次修炼起失去的北冥三十六周天。
白衣二伯说的对,登仙桥断了有如何?修炼缓慢有如何?
终究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自从知道了登仙桥断裂之后,徐清沐不得不承认,修炼的强度也好,时间也罢,都要远远比不得以前。那种因为有了借口,从而心理上的放松,一度被徐清沐用来麻痹自己。
反正修炼慢是因为断了登仙桥,稍微偷下懒有如何?
所以,便有了百丈山上那有愧的问答。
白衣陈夜寒一番手观长河,让徐清沐发自内心心寒,如果真是如长河中所见那般,自己如何为老乞丐报仇?如何去那九天火海处寻回林震北那一魄?
需要实力,而不是运气。
所以便有了早晨在那石碑上刻下“风雨见英雄”的后半句。
一直到下午,沉浸在修炼中的徐清沐才被胖子的敲门声打断:“徐清沐,今晚白芒城有灯火会,不一起去看看吗?”
随后又传来叶倾仙的声音:“主人,我也想去购买些衣物。”
本想拒绝的徐清沐突然想起,这些天一直赶路,倒是忽略了身边一众人,于是当下开门,从咫尺物中取了些铜钱,与胖子等人出了陈府。
该巧不巧,那陈蓉,也在贵妇人的陪同下,赶凑巧似的,与徐清沐一众人一起,前往灯会。
路上一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皆默不作声,只有那陈蓉,渐渐活泼了起来,开心浓处时,无比自然牵起胖子的手,拉着胖子前后奔跑,左右观看。倒是弄得徐洛像是个随从丫鬟。
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这等令人咂舌的压抑感,徐清沐将钱交于叶倾仙,独自一人在灯火昏暗些的转角处,偷偷溜走。
徐清沐也有些东西需要购买,比如李诚儒在葬书山上掏出的符箓纸。
自从看了李诚儒随手画就的符箓,轻松就护住了整个破庙,和那和尚守元随手掷出三角令棋,就吸引数百具行尸而去后,徐清沐就起了学习符箓的念头。
当下,寻了几条街,问了几人后,终是在名为鹿巷街尾,寻了一家看起来相当破旧的小店。
当徐清沐走进去时,店内的老板正在打着瞌睡,见到来人,无比殷勤起身,可看见徐清沐穿着打扮后,便有兴趣贫贫坐下,拖着眼皮喊道:
“店内东西只看不许摸,不买别乱转。”
徐清沐有些好笑,自己看起来真就那么贫穷?连几张纸也买不起?
可当看见柜台上标出的价格后,徐清沐彻底傻了眼:
最便宜的黄纸,也要一百两一张!
第七十章 左秋凉
符箓,分不同等级。
同样的符箓所用的笔、纸、材质不同,效果也差距极大。而区分威力大小最主要的因素,还是使用者的能力强弱,即便是最低级的黄纸,一支普通的小聿,李诚儒来写,也可发挥极大的威力。
眼下徐清沐进了这符箓店铺,只抬了抬眼,心中震撼便是极大。
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却整整要了一百两!而当看到放在柜台后方那些青黄不同的布帛空白符箓时,徐清沐更是张大了嘴巴。
一千两一张!
怪不得这掌柜的连正眼也不抬,一般人哪里买的起呦。
眼看着徐清沐依旧没走,掌柜的伸手抹了抹脸,从柜台后方站了起来,双手负后踱着小步,慢悠悠晃到徐清沐面前:
“符师?”
徐清沐摇头。
“道士?”
徐清沐依旧摇头,
围着徐清沐身边转了一圈,看到身后背着的愁离剑,再次开口:
“你不会是名剑修吧?”
徐清沐点点头。
那掌柜彻底没了耐心。
“滚滚滚,别脏了老子的地面,刚拖过。”掌柜不耐烦的开始撵人,伸手将抹布拿过来,开始擦拭徐清沐双手按过的桌面。
你一个剑修,看什么符箓?瞎凑热闹!
徐清沐有些疑惑,剑修难道不能修习符箓类能力?害怕掌柜有些误会,于是翻手拿出那支小狼豪聿,向掌柜解释道:“画符,很难吗?”
那老板脸色古怪。
画符,很难吗?
瞧瞧这话问的!老板脸色逐渐变得铁青,这间小店平时无人问津,眼见着马上又要交租金了,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客人,居然是拿剑的!拿剑的就算了,还是个砍脑壳的!
就在老板准备捋袖子撵人时,突然心上一计,转过脸来说道:“这黄纸我卖你一百两,你当着我面画一张最低级的符箓,如果能成功,所有符箓打一折!”
徐清沐怔怔看着眼前人,表情呆滞。
似乎对于这个想法很满意,看徐清沐不动,心想难道是折扣低了?于是不待徐清沐表态,又一次伸出手指:“不但一折出售于你,还买一送一!”
徐清沐睁大眼睛。从咫尺物中翻出一百两:
“不带反悔。”
店家笑嘻嘻接过银两,从柜台拿出一张一尺见方的黄纸,递给徐清沐:
“绝不反悔!”
于是少年开始执笔凝神,沾着老板提供的朱砂开始临摹那张低级的“敕剑符”,此符市面上不过一百五十两纹银,使用者祭出,可镇敕飞剑一刻钟。
提笔则不能断,需要全神贯注一笔而就,什么时候该顿笔、什么时候该转锋讲究的十分苛刻,稍有不慎便会失去作用。
渐渐少年脸上出了汗,虽是第一次,却也手腕腾挪间完成了近大半。老板原本脸上的得意与轻蔑渐渐消失,盯着徐清沐的笔尖目不转睛,大气不喘。
难道这小子天生的绘符高手?
老板心思流转,万一真是这样,可就亏大了。可还从未听闻有剑修者可以修丹符的,莫非那剑本来就是掩饰,其实他本来就是丹符高手?
老板有些后悔,悔恨自己太过轻浮,不摸清底细就前来打赌!
也就在这时,一直屏气的徐清沐突然换了口气,手下笔锋用力过大,这张符箓,彻底失败了。
老板哈哈大笑,就说嘛,哪有这样的世间奇才?
想来自己浸淫丹符药三道多年,不说稳稳排在前三甲,但要是世人听到“左秋凉”这三个字,那起码也要拱手道一声:“左大师。”
一看这少年的手法,虽然笔力够用,心性也相当沉稳,可那用剑的手就是绘不来这般细致活计。
老板笑眯眯将一百两装入口袋,对着眼前人啧啧叹道:
“可惜啊可惜,绘制了大半,若是再来几次,想必还真能成!”
徐清沐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还能再来一次?”
老板面露犹豫,实则内心笑开了花,别说再来一次,只要你有钱,百次千次又何妨?还想着房租前不够呢,当下就由怨种送钱来,真是......
极好的!
不过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下拉莫大决心,做出个堪比鬻儿卖女的表情:
“好吧!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手下速度却极快,一张黄纸便铺在了桌面上。
徐清沐重新握笔:“刚才的赌注还算吧?”
老板满不在乎:“算,当然算,我左秋凉说一不二。”顺手拎了条板凳,又拿过了根牙签,边剔牙,边看戏。
这等送钱的好事,多多益善啊。
徐清沐重新吸纳一口气,凝神注视手中纸,却不再沾取那朱砂墨,而是伸手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弹在笔尖上。
“以血为引?”
老板有些惊讶,从哪里学来的?
徐清沐转头,看向老板:“不犯规吧?”
左姓掌柜重新调整姿势,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你就是用龙血,都行。”
描绘符箓的用料不同,只会导致功效不一样,但是对于绘符师,难度却一点不减,某些特殊的符箓,反而会更加困难。
徐清沐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闭目养神一会后,重新睁开眼睛。有了刚才一次的适应,第二次速度明显快了很多,动作也更加娴熟一点。
掌柜边喝着茶,边在心中打量。
“嗯,力道确实不错。”
“笔锋处理的也很好,不错不错。”
“呦呵,刚刚接触就能连接符中中梁部分,极好极好的。”
“嗯?略过后梁,直接走大庭部分?”
“坏了!”
最后一声嘀咕中,那徐清沐已经收笔,一气呵成。
成了?
左秋凉直接跳了起来,不可思议一般盯着写成的符箓,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不可置信般拿起来迎着光亮,仔细看了几遍。
真成了!
无论是铭文,还是内蕴符胆,都很是完美。左秋凉将符箓放置于桌子上,身体前倾,死死盯住徐清沐:
“说,你到底是不是剑修?”
很是奇怪!从没听说过有剑修可以修丹道!
徐清沐有些疑惑,这已经是他问第二遍了:“剑修与丹符箓,不可同修?”徐清沐想起了李诚儒,随手画就,轻松无比。
左秋凉绕着徐清沐一圈,伸手弹了下剑:
“你不知道?”
看着不似作假的少年,左秋凉解释道:“剑修也好,武夫也罢,各有各的道。剑修注重三十六主要穴位之间的桥梁链接,而武夫更注重单个穴位的壮大,但无论剑修还是武夫,都有一点。”
那老板顿了顿,继续道:
“与丹、符、药三道背道而驰。剑修武夫更注重身体窍穴的大与坚韧,而丹符药三道则注重窍穴的小巧,便于抛却杂质,变得更容易存储精神力。”
徐清沐两眼眨了眨。
完全不懂。
那掌柜老板一副对牛弹琴的表情,指了指刚才写成的敕剑符:“换句话说,你剑修境界越高,修习丹符药三道,也会事倍功半,极其缓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武夫突破筑基,到了大成,剑修突破十二境,到达十三境,那么窍穴气府皆不可一语而括,到那时候,修习丹符药三道,如吃酒喝水般简单随意了。”
徐清沐了然。
怪不得那李诚儒随手就可以画出护住整个破庙的符箓,也能随身掏出可以缩地成尺的传送符。
那老板又不太相信问了句:“你当真是剑修?”
徐清沐无奈,只得掐指成诀,身后的愁离剑瞬间升空,绕着店铺内极速游走,带起阵阵剑气,却丝毫不碰店内物品。
御剑术!起码五境以上!
待愁离剑重新飞回,落入身后,徐清沐抱拳道:“徐清沐,六境剑修。”
输了的老板苦着脸道:“左秋凉,南苑……散修一名。”
接下来便是徐清沐开心,左秋凉痛心时刻。原本一千两一张的极品布帛,现在只要一百两,而且是两张!
终于在徐清沐一口气要下五十张布帛,三百张普通黄纸后,那左秋凉几乎要哭出来:
“爷,你是我的爷!求您高抬贵手,看在我制作这些符箓纸张极其不易的份上,您饶了我吧,别再买了。”
徐清沐心中一惊,制作符箓纸张?以前听李诚儒无意间提起过,能够制作符箓纸张的,起码符道三品以上。
符道九品,从九至一。三品以上的符道师,整个王朝,不超过一手之数!
徐清沐心中有些好笑,其实第一次画那张敕剑符,就有种一蹴而就的感觉,只不过自己故意偏了重心,毁坏了那张而已,为的就是让这老板上当,加大赌注而已。
其实徐清沐自己也纳闷,为何对画符有种得心应手的感觉,思来想去,也只能归位那消失的登仙桥。
当下,徐清沐心中起了心思,若是这左秋凉真是那三品以上……心思活络间,便做了决定。
徐清沐将已经购买的所有符纸全部拿了出来,堆在桌面上,同时又掏出一千两纹银,一起堆在符纸上。
左秋凉有些好奇的看着眼前少年,这是要作甚?
“所有符纸我都不要,外加一千两纹银,你教授我符箓一道,如何?”
姓左的掌柜,眼波流转。
好嘛,这是挂羊头卖狗肉来了。
第七十一章 人间恶、不过如此
思考再三,左秋凉还是收下了那一千两,还有数百张符箓纸张。
“不过先说好,我只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我是走是留,不得阻拦。”左秋凉开口道:“还有,吃喝住都是你的,我不会出一分钱。”
徐清沐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
左秋凉眼波流转,他还是很好奇,这剑修,是如何能够同时修习丹符药三道的?
徐清沐见左秋凉点头答应,也不在藏着掖着,说出了心中猜想:“我的登仙桥,断了,所以这可能是我领悟快的原因。”
左秋凉有些惊讶,伸手握住徐清沐左手腕,一股极为精纯的精神力游走徐清沐全身,一刻钟后,左秋凉收回手,神情古怪:
“怪不得,怎么做到的,断的这么彻底?”
徐清沐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那左秋凉一手捏着下巴,面露沉思。
“以后如何打算,准备弃剑从道,修习丹符药三道?”
徐清沐摇摇头,将那支思雪小狼毫聿收起,看向桌子后面一些稀奇古怪之物,开口道:“我准备重塑登桥,修习符箓,只是辅助而已。”
左秋凉一脸惊讶:“你可知重塑登仙桥的困难?”
徐清沐再次点头。
“好吧,算你厉害。”
随即不再探讨这个问题,而是询问了徐清沐现阶段住的地址。当得知住所在陈府时,脸上露出一丝不快,不过还是允诺三天后,收拾妥当完毕便会去找他。
徐清沐随后走出店铺,闲逛而去。
那左秋凉对着少年背影喊到:“你就不怕我跑了啊。”
徐清沐头也没回,摆摆手:
“墙上挂着的葫芦告诉我,你可不会这么做。”
后面的左秋凉低声骂:“小小年纪心眼和狗加起来,有三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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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繁华的城市,也有阴暗角落滋生。
一名少女瘸着腿低低咒骂着什么,衣衫褴褛,脚上的破旧布鞋早已经千疮百孔,唯一一件能够抵御些风寒的破旧大衣上,还在冒着烟。
“迟早……要弄死你们。”
少女满脸黝黑,头发前端有些许被烧焦痕迹,她有些心疼的用手扣着长时间不洗有些打结的发辫,叹口气,却抬头看见了徐清沐。
也许刚受了些许伤,受到惊吓的少女突然跳起来做防御状,牵动了腿部的伤口,立刻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将手中的一把破旧镰刀伸出来,对着徐清沐。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一共住在这名为桃符巷地方的有十二名年龄差不多大的孤儿,这一群曾经被陈家家主收养一段时间,却最终劣性难改的稚嫩儿童,共同逃到了桃符巷,遇到了从小就生活在这片阴暗角落里的少女。
刘柳。刘是姓,柳也是姓。
于是,年龄稍微小上一两岁的女孩,自然而然成了众人欺负的队长。可一直以来在死亡边缘摸爬滚打的刘柳哪里是任人揉捏的鱼肉?虽然弱小,却一直不断反抗着。
就在刚刚,她一人对上那群孤儿,虽然负了伤,可对面那十一人中,也有几人受了更重的伤。
眼下看着眼前的徐清沐,小女孩眼中警惕更甚,像是面对威胁的小母猫,精神紧张,张牙舞爪。
徐清沐稍微后退两步,伸手摊在身前,对着小女孩说:“我叫徐清沐,并无恶意。”
那女孩依旧神情戒备,一声不吭。
徐清沐稍微向前踏出一步时,女孩虽然受了伤,却依旧向前猛的挥舞两下镰刀,算是警告。
徐清沐无奈,只得后退,留下了几两纹银在地,退出了幽暗的巷子。
名为刘柳的女孩看着地上纹银,并没有伸手去捡,更没有一丝丝感激之情,反而怨恨在心中不断加深:她最痛恨这些有钱人!
不过仅仅一瞬间,少女那肮脏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瘸着腿上前将那地上的纹银捡了起来,放到嘴边吹了吹,又放到嘴里咬了咬,一丝笑容浮上脸庞。
躲在暗处的徐清沐笑了笑,到底是孩子心性。
只不过徐清沐不知道的是,那女孩当晚就离开了桃符巷,找到了那欺负他们的那群人。
当少女瘸着腿走入那群孤儿的地盘时,为首的一名瘦弱男孩立马喊来了一众人中年龄最大的大哥,这个瘦弱的小女孩,一群人中若是论单挑,没有一个人敢上。
因为她是真的不怕死。
即便被打的口吐鲜血,这个名叫刘柳的女孩也会死死咬住其中一人,活生生带下一块肉来。而且这个女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前来挑衅。
所以这群为首当家的很快便神情紧张起来,拿起武器准备战斗,可今天的刘柳却笑着开口:“别紧张别紧张,今天不打架。”
那群男孩更紧张了。
记得有一次,这个女孩也是这般笑容满面的走过来,也说着今天不打架,提了几罐果酒,说是重阳节到了,好歹要喝点庆祝下。
结果那晚一个个神情痛苦哀嚎,这少女在喝的果酒里下了毒药。
所幸的是药量不大,一个个口吐白沫,就要痛的昏死过去时,刘柳又亲自一个个喂了解药。估计也是怕闹出人命,那可是杀头的罪。
今天少女前来,莫不是还要在果酒里下药?
少女仿佛看穿了一众人心思,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纹银:“今儿个来,可没有酒喝。怎么样,有笔大生意,合作一下?”
一众男孩面面相觑,皆没有出声。
仿佛料想到了一般,少女开口解释:“这纹银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富家子弟的报酬,说是他的父母不见了,让我帮着找他的父母。”
刘柳笑嘻嘻看着年龄较大,被一众孤儿推为“老大”的男孩:“怎么样,要不要合作一把?高睿?”
“一起找他的父母?”
当高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柳笑的差点眼泪的都出来,好不容易停下,指着高睿骂道:“高睿啊高睿,你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旁边一位年龄最小的孩子似乎不愿意看到老大受辱,站出来说话:“不许你这么和我老大说话!”
少女看着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小男孩,冷着脸:“怎么,不服气?”
那鼻涕男孩立马怂了,往老大身后靠了靠。
“你想如何?”高睿问道。
“当然是打劫了!”
少女将纹银扔给高睿,拍拍手道:“他只是一个人,十六七岁所有,你我二人练手,绑架了他,把他身上所有的钱财抢过来!”
高睿有些犹豫,心下紧张:“会不会遭到报复?”
刘柳瞥了眼男孩,露出不屑的表情,这些年相处下来,对高睿的胆小谨慎一向嗤之以鼻,哪有自己这般,雷厉风行?
高睿又问道:“如果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少女刘柳用力按压了下中指,这个习惯已有八年,尽管她现在才十二岁。
“杀了呗,还能咋样?”
神情冷漠,仿佛杀的是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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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沐准备回陈府时,已经更打一声。
除了买些自己想要的一些常用换洗衣物,就是给其他一众人等买了些各自心头好。
比如李诚儒心心念念的杏花酿。
比如叶倾仙想要用来练习《观潮诀》的水符。
比如曹彤的无意间提到的玩偶。
徐清沐将一些物品放置于咫尺物中,沿着街道往返时,主街道上灯火渐灭,已有一半城镇隐于黑暗。
只是很快,徐清沐就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已经是六境剑修的他对于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蠢蠢欲动有着显著的观察力,不过,当下也没有过早暴露,而是不动声色,拐进了一条更为阴暗些的小巷弄。
这个陈家掌管的白芒城,徐清沐自认为不会有些太过危险的行刺。
果不其然,还未走出数百步,身后便传来有些稚嫩的声音:
“别动,交出钱财,不害命。”
徐清沐蓦然觉得有些好笑,可还是伸出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打劫?”
后面脚步声临近,徐清沐大概判断出约摸着有十来人,仔细辨别着身后那群人的呼吸声,心中了然。
最大不过也就十三四岁模样。
徐清沐慢慢转过身,看到一群头上戴着些布条遮面的少年,更有甚者仅仅是在鼻子处夹着两片树叶。
是真的穷啊。
可随即目光定在一名少女身上,那破旧的外套,已经漏出脚趾的鞋子,还有那双敌视且明亮的眼睛,无一不告诉着徐清沐,这少女正是在桃符巷里,拿了自己银两的女孩。
可这是为什么?自己好心送出了银两,却出卖了自己,并且召集一群人前来打劫自己?
徐清沐看向少女,神情有些失望:“为什么?”
那刘柳看向徐清沐,咧嘴而笑,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因为,你比我有钱啊。”
这是什么道理?就因为我有钱,我比你有钱,我就该被打劫?
徐清沐叹口气,说道:
“我身上剩的银子,都给了你了,现在身上并没有钱。”
为首的高睿掏出一把匕首,指着徐清沐说道:“我知道你和你父母走丢了,并且正在寻找你父母,乖乖和我们走,我们去找你的父母,让他们交钱赎人!”
徐清沐愕然。
再次看向少女,那少女笑的很甜。
人间恶,不过如此。
第七十二章 再看人间花开时
徐清沐盯着名为刘柳的女孩,心中有些发凉,仅仅十三四岁,为何有这等心机与冷漠?
不过当下,还是将身上的银子拿了出来,足足够五十两。徐清沐看着眼前这群因为长期饥饿而消瘦的面孔,想到自己少年时代的困窘,心下有些不忍。
为首的男孩看到这些钱明显有些眼神炽热,当下握着的匕首有些犹豫。
他在权衡。
如果拿下这些银两,足够这一帮小弟兄们至少半个月不再忍饥挨饿。转过脸看向一起跟着自己的好朋友,皆是点头默许。
够了啊,起码能吃上一些平日里只可远远看着的热气腾腾。
就当高睿准备上前接住银两时,身后那刘柳大声喝止。
“打发叫花子呢?我可是偷偷跟了你五里地,亲眼看着你多有钱,现在仅仅用五十两就打发我们?”
接着慢慢走近,右手藏在身后。
“还有你,高睿,枉为男人!区区这么点钱,就满足了?”
那名为高睿的男孩有些愤怒,转过头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们就是叫花子。”
刘柳打了个哈欠,看向徐清沐笑容甜美,借着月光徐清沐才发现这女孩的面孔。清清秀秀,只是眼睛里的戾气,太重。
高睿等人还是接过了那五十两,徐清沐对着男孩等人笑笑,并未开口。接着便看向已经走入身边的刘柳:
“你想要多少钱?”
刘柳依旧右手藏后,看向徐清沐,伸出了左手,竖起一根食指。
“一百两?”
少女摇摇头,盯着徐清沐,还是一脸笑容。
“一千两?”
那女孩依旧摇头,死死盯着徐清沐的眼睛,就在这时,身后那名接过钱的高睿突然大声喊道:
“公子小心......”
只是未待话语说完,那刘柳突然阴沉着脸,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猛然向前挥出,顿时一阵红色粉末状雾气飘散开来,伴随着刘柳的声音:
“一条命!”
那红粉状雾气似乎有灵性般,迅速将徐清沐包裹在内,却不向四周飘散。很快,许清沐整个人便被红雾包裹,外面人不可见里面情况,
身处红雾中的徐清沐,感受更为震撼。
看似像雾气,却是无数个细小的虫子,徐清沐明显能够感觉到这些虫子吸附在身体上吸血时的刺痛感,下一刻,身体像是中了无数麻痹毒药一样,浑身卸了力气。
就在徐清沐渐渐不支体力,差点摔倒在地时,陈夜寒送的血棺突然飘出,徐清沐怎么也打不开的血棺突然打开了盖顶,像是鲸吸一般,无数红色雾气皆被吸入其内。徐清沐身体的无力感也渐渐退去,徐清沐想看清血棺里到底是何种景象时,那吞了无数红雾虫子的血棺,已经闭合。
正当徐清沐惊讶于血棺的神奇时,对面那刘柳已经歇斯底里喊了起来:“还我虫蛊!”
说罢,挥着破旧镰刀向前,欲要做那飞蛾扑火之举。
徐清沐只得避身闪开,一记手刀,切在少女脖颈,原本气势汹汹的少女刘柳瞬间昏厥,如软泥般就要瘫倒在地。徐清沐连忙用手扶住,看着趴在身上的刘柳,徐清沐能够闻到一股极为强烈的香味,很是熟悉。
那群男生看到眼前人只是轻松一击就打败了与他们缠斗多少的少女,心下有些恐惧。高睿将银两轻轻放在地面,对着徐清沐说道:
“我们只是受了刘柳的蛊惑,才得罪了高人,这钱……”
高睿犹豫再三,转脸看着一众跟自己逃出来的兄弟,咬咬牙:“这钱我们还给你,还请放过我们。”
徐清沐一手抱住昏死的女孩,一手收好血棺。自言自语道:
“刘柳,很好听的名字。”
接着看向那群少年,抬起头笑着说道:“无妨,给你们就是你们的,你们好好吃顿饭。”
犹豫再三,那高睿没有捡起来那纹银,身后一众男生皆吞咽口水,可无一人出声。
终究是受了苦难的孩子,总有些本该大人承受的苦难,被他们提前体验了。
徐清沐有些无奈,只得开口说:“刚才刘柳偷袭我的时候,多谢你出声提醒,这钱,就当做是报酬了,如何?”
高睿思索片刻,终是捡起来那五十两,又从中拿出五两碎银,其余四十五两交给徐清沐:“报酬只值五两,其余的,我们给你。”
递过来钱的时候,眼神中有些敬畏,刚才那记手刀,让这群孩子心底有些害怕。
看着有些轻松高兴离去的十几位少年,徐清沐心中有些暖意,想起了符箓店老板的口头禅:
“这是极好的。”
那些少年除了巷子后明显没了拘束,一个个前呼后应,没一人责备他们的老大舍弃那四十五银两,反而皆是高兴的手舞足蹈。他们很知足,毕竟这五两,已是能够让他们今晚,吃到那热气腾腾的包子——
吃到饱!
徐清沐看着那群满足的孩童,笑意涌上脸庞。
阴暗之木,再向阳,必盛之。
可随即眼下的麻烦却让徐清沐有些头疼,看着瘫软在怀中的少女刘柳,顿时有些挠头。送她回桃符巷?可万一出了安全问题咋办?
带回去?
徐清沐想到了已故的曹丹,第一次带回叶倾仙时,曹丹的表情历历在目。徐清沐叹息一声,再也看不到那种吃醋的表情了。
可眼下也只好这么做了,总不能让她昏迷着呆在这巷子中。于是徐清沐由抱变为背,驮着不到百斤的少女,健步向着陈府走去。
过了正门,看守门的两个衙役见状,一个稍微胖点的主动向前,想要帮着徐清沐背一下少女,却被另外一个精瘦的小厮拦了下来,低低骂道:“脑壳鼓包吗?这些个公子哥,都喜欢出去猎艳,你上前找抽呢?”
胖一点的小厮立马反应过来,敬了个标准军礼:
“公子好身体!”
徐清沐当下客套了声,速度极快的向住房走去,隐隐约约听见身后低估声:“真是不挑啊。”
直到进了住房的大门,徐清沐才喊出声:“叶倾仙,来帮忙。”
已经洗漱完毕的剑侍,身穿一件较为透明的睡袍,从门内打着哈欠出来,一睁眼就看见自己主人背着一个妙龄少女,当下来了兴趣,故意向着曹彤住房的方向,大声喊道:“主人,你又在哪带回来个小美人?呦呵,咋还昏厥了?啧啧啧,这小美人坯子,脸蛋真是俊俏啊......”
徐清沐连忙示意噤声,可还是晚了一步。
曹彤住房那边,很快探出两个小脑袋,一上一下,脸上表情各异。
上面的徐洛,一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嫌弃表情。
下面的曹彤,一副“这么小都不放过真是个人渣”的表情。
当事人叶倾仙,也不是省油的灯,开口道:“主人,还记得我说过吗,我成年了,我也可以......”
本就不想让众人知道的徐清沐,当下更是脸红的要命,将背上刘柳交于叶倾仙后,慌忙逃离这是非地,小和尚守元临走时跟徐清沐说了句真心话:“山下女人如老虎”,起初徐清沐并不在意,直到现在,他似乎有些理解了。
徐清沐眼不见心不烦,直接住在了李诚儒的房间里,顺便将那血棺拿了出来,请教了些问题。
“九龙镇魂棺?小子,从哪得到这个邪门的玩意?”
当下,徐清沐将在陈家后院百丈山上遇到二叔陈夜寒的事情说了出来,还有那手观长河的奇景,包括这血棺,也是那陈二伯说的,本就是师父宋梓涵的东西,不过是归还罢了。
李诚儒听完,沉默了片刻,说道:
“九龙镇魂棺,你可知镇的是谁的魂?这个棺材,你可曾打开?”
徐清沐摇头,说自己用了很大的气力,但是上面的四颗钉子,丝毫不动。又将在巷子里遇到女孩刘柳放出的蛊虫时,那神奇的棺竟然自己飞了出来,并且主动打开,吸收了红色蛊虫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李诚儒叹口气:“将你手指咬破,第一滴血在棺上。不过事先说好,接下来你看到的,可能让你有些受不了,是否要看,取决你自己。”
徐清沐思考片刻,还是伸手咬破指尖。
随着一滴鲜血滴入血棺,原本砖头大小的血棺猛然见放大,变成一具真正的棺材横在屋内,阴森诡异的气息不断涌出。徐清沐深吸一口气,伸手缓缓将那棺材盖推掉,可接下来的所见,彻底让他傻了眼。
棺中躺着的,正是他的师父,那个信上说引万剑穿身自尽的——
宋梓涵。
徐清沐直接后退几步,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我的师父?”
棺中躺着的人,衣衫完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完全没有死去之人的僵硬与冰冷感。
“这......”
徐清沐惊得说不出话来,看向李诚儒,满脸不可思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诚儒双手合十,猛然用力一拍,一掌按在棺材上,棺盖缓缓合上,又重新化作砖头大小的血红色小棺材,只是这一次血棺并没有落在徐清沐手上,而是滴溜溜在空中旋转几圈后,直接飞入了徐清沐的眉间,消失不见。
徐清沐用力在脑门上揉了揉,并无异样。看向李诚儒,后者开口道:
“镇魂,顾名思义,就是将自己的魂魄镇在其中。你这师父啊......”
李诚儒叹口气,看着徐清沐说道:
“连死,都不放心你一个人活着。他将自己的部分魂魄,封在了这个血棺中,死后,便可让尸体不朽,将来你遇到不可解决的困难时,这宋梓涵,便会破棺而出,护你周全。”
李诚儒又补充一句:“只是这种方法,可用八个字形容——”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清沐呆呆站在房间内,流着眼泪骂了句:
“狗日的老乞丐。”
第七十三章 巫毒之体
整个夜晚,徐清沐和李诚儒对酒当歌,聊了好些东西。
李诚儒告诉徐清沐,宋梓涵这个“剑皇”称号当之无愧,当年挑战他时,虽然刚入十二境不久,却能够大开大合间挡下自己的一剑封神。徐清沐笑道,都说当年的方云一只用根竹枝,就打的老乞丐剑断人伤,你这么说,不是变相夸赞自己嘛。
李诚儒哈哈大笑,骂了声:“孺子可教。”
李诚儒也说了好些自己的事情,一个从小读书的读书人,没读成个心怀天下的甲士、更没读成个辅国助家的谋士,嘿,倒是读出了个一剑挑天下不平事的剑仙!世人皆不知方云一的修炼过程,那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修炼,果真是读书读出的一剑开太平。
聊到了情深处,便聊了让方云一选择“葬剑”的上官婉,向来世间事不上心头的李诚儒红了眼,伸手问徐清沐借了酒。
南海深处十万里,一把十八葬绝情。
李诚儒向徐清沐袒露心声,告诉他这世间最难走便是情路,最难还的债便是情债。年轻时肆意妄为,仗剑走天下,红颜知己伴身边,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好不潇逸洒脱。直到真正被心上人困在心中,再也出不去了。行也思念、坐也思念。
李诚儒明显有些醉意上心头,拍了拍徐清沐的肩膀,一口气憋了良久,说了句心理话:
“一定要选丰满的。”
“屁股宽过肩,快活似神仙。”
说完便一头了磕在了桌子上,呼呼睡去。
徐清沐默默收拾桌子上残局,将李诚儒扶去了床上,这个说好陪伴自己三年的老人,已默默守护了近五年。徐清沐从来没当面说过一声谢谢。
行起时看云雾,情深时无多言。
直到半夜,徐清沐才打坐修炼,后院百丈山上陈家二伯的话,让徐清沐如梦初醒。若老乞丐真是如那长河中所见,若林震北那一魄真在九天火海之下,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仗剑而去,不管多么困难,总归要试试。
一直到清晨,打坐的徐清沐才被叶倾仙叫醒,脑海中剑侍焦急的喊道:
“主人,快来!”
徐清沐没有犹豫,立即起身,迅速来到叶倾仙住所,所见让众人极为震惊:刘柳半浮于空中,呈平躺之姿,周围无数血红色雾气环绕,随着少女吐纳,若隐若现,甚是神奇。
不大一会,周围一众人皆围了过来,沈修齐昨晚到底住在了徐洛房间里,弄得曹彤半夜跑到了叶倾仙住所。当下胖子神情有些惫态,可还是盯着浮起来的少女刘柳:“徐清沐,你从哪儿带来的妹子?真水灵。”
徐洛狠狠掐在胖子腰间,胖子痛呼一声。
徐清沐没有理会胖子的调侃,对着身边的一位亲侍说道:“去喊李诚儒。”
那亲侍转身后,徐清沐轻声提醒:“记得敲门后等三秒。”
不大一会,李诚儒打着哈欠前来,看到漂浮在空中的刘柳,顿时来了兴趣:
“徐小子,从哪拐来的一个巫毒之体?”
李诚儒看着漂浮空中之人,仔细打量:“呦呵,还是个快乐似神仙的女娃子,小子好福气啊。”
说完给了徐清沐一个你懂我懂大家不懂的眼神,后者直接无视。
只不过徐清沐有些好奇:“巫毒之体?”
李诚儒没有理会,而是习惯性掏了掏裤裆,随后握着徐清沐手腕,用指甲挑破青筋,一大滴鲜血飞出,被李诚儒控制悬浮在眼前。不见李诚儒有何动作,掐诀后,那滴血分裂出数百滴小血珠。
“去!”
随着李诚儒一声爆喝,小血珠以极快的速度绕着刘柳周围旋转,随后以不可见的速度融入刘柳体内,原本还较为安详平和的少女瞬间如烈火焚身般,痛苦的扭动着身躯,脸上表情极为扭曲,已经被叶倾仙清洗后的少女越发水灵出众,可现在却因为痛苦,整张脸上涨的通红,看起来极为恐怖。
随着最后一滴鲜血融入,那周围一圈红雾也随之消散,尽数融入少女体内。那漂浮的少女随之落下,被叶倾仙接住,放到了床上休息。
李诚儒这才转过脸来,解释道:
“丹、符、药三道,你们可知道是哪三道?”
胖子眼睛周围有些黑晕,显然昨夜没睡好,不过还是积极道:“丹即为丹药,符是符箓,药则是毒药。”
李诚儒有些嫌弃看了胖子一眼:“你也就三分钟的事,怎么弄得自己很累的样子?”
看也不看胖子有些涨红的脸,继续说道:
“也不全对。丹书、种植药草、以及药方等等,皆可以归为丹道;而符箓则设计更广,包括算卦、占卜、赊刀人等等,都是符道衍生的旁支。”
李诚儒顿了顿,接着说道:
“而最为神奇的便是最后一个‘药’道,不光包括用毒师制作的毒药,还包括巫毒师、蛊师等等。这女孩是天生的巫毒之体。用你们能够理解的话说,那就是——”
李诚儒环视一群人:“百毒不侵。”
众人皆哗然,这天赋,太变态了。
似乎想到了众人的心中所想,李诚儒又开口道:“虽说这能力相当变态,可换作你们,估计谁也不愿意去做那巫毒之体。从出生开始,在自己控制不住体内巫毒之力的时候,身边亲人往往中毒而不自知,等到女孩到了十岁,身边接触的亲人将全部死去,所以自古以来,每当巫毒之体现世,皆是孤儿。”
再次哗然。
徐清沐问道:“你将我的血融于她的体内干嘛?”
李诚儒一脸坏笑,这还不明显?于是这文圣低低的说道:“现在她可是体内有着你的骨血啊。”
徐清沐直接一脚出踹出:“正经点。”
被踹的李诚儒习以为常,拍拍被踹的屁股,一本正经道:
“巫毒之体只可为女性,而在巫毒之体完全觉醒之前,若这个女性一直保持处子之身,那么她的能力将会是没有完全觉醒状态,状态极为不稳定,很可能造成屠城或者屠村的情况。可一旦有了外界精纯男性之血的浸入,就会起到中和作用,那么对于未来的掌控力,则会变得更强,也更为稳定安全。”
徐清沐了然。可突然转念一想,这李诚儒为何非要用自己的鲜血?
只是还没来得及问,那床上的刘柳睁开了双眼,刹那间整个屋里人都感觉到了冰冷的杀气。
李诚儒率先逃跑,速度之快,无人察觉。
“放心,她杀不了你,徐小子,要快活似神仙呐......”
整个房间里听得李诚儒的声音传来,皆反应过来,撒腿就跑,只过了须臾,屋内就剩下徐清沐和刘柳四目相对。
“咳......刘柳姑娘,我......我见你晕倒之后,才将你带了回来,衣服都是叶倾仙换的......”
话还未说完,刘柳体内的红色雾气再次飘出,奔着徐清沐而来。距离太过近了,而且徐清沐完全想不到这女孩会再次出手,一时间措手不及,被女孩的红色雾气包裹起来,只不过那些细小如发尖的虫子不再吸食徐清沐的鲜血,反而一股脑全部都融进了徐清沐体内,甚是神奇。
“你——对我做了什么!”
发现异样的刘柳歇斯底里,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的蛊虫像是非常熟悉徐清沐一般,根本就不会伤害他,心中诧异无比。
徐清沐挠挠头,将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事情全盘托出,少女这才意识到,昨天晚上,又失去控制,差点成了杀人凶手。
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少女刘柳神情如冰,看了徐清沐一眼,就要出门而去。
可刚下了床,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在地,徐清沐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我去叫叶倾仙前来。”
就在徐清沐转身离开之时,身后的少女刘柳一把抓住他的臂膀,等徐清沐再回头,脸已如红彤,似晚霞烟煴。
徐清沐心道不好,这李诚儒……
当下身前的刘柳已经瘫软如泥,身体内的红雾不断迸发出来,让本就通红的脸蛋更加绯红缠绵。徐清沐有些无奈,看着那刘柳渐渐开始褪去自己衣衫,徐清沐内心也泛起一阵躁动。特别是当那些红雾进入自己身体后,更加强烈。
再次骂了声:“狗日的李诚儒。”
随后一掌拍在自己明台,使自己努力清醒些,看着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的刘柳,一狠心,再次手刀,切在脖颈处,随着女孩瘫软下去,徐清沐内心松口气。
自己心上人,那个名为林雪的女孩,知道后应该不会责怪自己吧?
将刘柳放好于床上,盖好被褥,就当徐清沐想要离开时,身体莫名发烫,以前林震北送的那片镇虎山上的祖荫树叶,直接飘飞出来,融入了少女刘柳的眉心,只一刹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绿色显现后,再度消失不见。
徐清沐咂咂嘴,心下还是有点痒痒,以后等见着林雪……
可什么时候能见到?
徐清沐不在考虑,而是轻轻关上了门,走了出去。他不知道的是,床上那少女突然睁开双眼,嘴角含笑。
到了门外,李诚儒正在和胖子争论着什么。起因是李诚儒用笔写了“口齿生精”四个字,说要好好教胖子练习书法。
可胖子毕竟是个富家子弟,也上过私塾,对于这四个字的写法和笔劲,很是赞同,也发现了其中蕴含的剑意。可就是最后那个“精”字……
难道不是“津”?
李诚儒用笔狠狠敲了敲胖子的头,转而看向徐洛,恬着老脸问道:“公主你说说,到底是哪个字?”
徐洛两颊通红,狠狠瞅了眼李诚儒,“呸”了一声跑开了。李诚儒自言自语,大姑娘的害什么臊嘛。
转脸又看到了徐清沐,不可置信的伸手掏了掏裤裆:
“这么快?”
徐清沐二话不说,又是一脚踹出。李诚儒嚎叫着回了屋,撂下一句:“胖子,这四个字临摹五百遍”后,大笑而去。
胖子还在呆呆看着地上的四个字,喃喃道:
“本来就不是这个精嘛。”
口齿生精,好生奇怪!
第七十四章 再见林雪
角断崖。
少年模样的白发人看着手里的信件,有些不解。信上说让林雪出角断崖,去往白芒城,找徐清沐。署名:经纬。
经是纵,纬是横。天底下能用这两字的,只有他的师父——叼着三寸芦苇之人。
芦三寸。
傅仙升蹲在角断崖,抚摸着下巴。师兄告知自己,势必要让林雪入十境,方可前去寻那徐清沐。可眼下,林雪不过刚刚入第九境,师父为何如此行事?
再者,师父是如何知道林雪的事?
心中有疑惑。
师兄宋梓涵于升仙台自杀身亡,此消息一出,天下皆震动,唯有一向对师兄疼爱有加的师父却一次也没露面,更没有和小时候一样,但凡被人欺负了,必要仗剑上山门,打的一家老小鬼哭狼嚎,还要让师兄弟俩站着撒泡尿才解恨。所以山上山下,江湖里外,谁都知道宋梓涵与傅仙升有个极为护犊子的师父。
可这一次,师父对于师兄的死,无动于衷。
疑惑归疑惑,还是伸手招来了林雪,看着越发出落水灵的面孔,傅仙升啧啧有声:“真是便宜了那臭小子。”
林雪听完,俏脸一红。
“雪儿,来了山头几年了?”
“回师父,四年九个月十五天。”
傅仙升点点头:“如今你已经九境,本想着到了十境才可放你下山,如今接到密函,要你现在就前往白芒城,寻那徐清沐,你可愿意?”
身材极度凹凸有致的林雪,略微将两角鬓发撩起,带起阵阵处子之香气,芳唇轻启,声音若空谷泉响,极为空灵:
“谨遵师父旨意。”
傅仙升极为满意,这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剑修,哪点比大家族那些被誉为百年一遇的天才差?十八岁的九境,就是当年的师兄宋梓涵,也整整差了一个境界!而这些,都是他傅仙升一人功劳!
有些得意,便忘乎所以,喝了口珍藏不多的杏花酒,眼神里的杀意也渐渐涌现,自言自语道:
“剑气阁,上阳宫,叶家剑冢,梨兰宫,我傅仙升,要来了!”
仰头喝下一口,随即又倒了一大杯在地上,伸出右脚将其踏平,与徐清沐如出一辙。接着看向林雪,轻声道:“去吧。”
林雪跪地叩首,三拜之后,下了山。
待林雪走后,这个看起来面相一点没变化的白发少年郎,气势不断攀升,不消一刻,一脚踏出,角断崖山林风簌簌,万物皆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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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的时候,刘柳才起了床出了门,胖子依旧在用笔临摹那“口齿生精”四个字,不过在临摹第四百遍的时候,胖子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个精髓的“精”字。怪不得徐洛会脸红着跑开,胖子在心里又一次对这个李诚儒,大写的服。
越写越开心,甚至没注意身后已经站定的刘柳。
“这个精字,错了,是三点水的津。”刘柳出声提醒道。
胖子头也没回,依旧小歌哼着,用心描摹那些字间的剑意流转,听了这话,直接回道:“你懂个球,李诚儒这个字的精髓就在于:望字则如身临。那种意境之美......啧啧啧。”
陶醉之余,再次出声:“妙,妙,妙啊!”
描完最后一笔,胖子这才意犹未尽回了头,当即吓了一跳:“你......我......你等着,我......我去叫徐清沐。”
胖子可记着李诚儒说的这巫毒之体,接触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呢,当即跑开,大声喊着徐清沐,你媳妇醒来了。
身后刘柳拿起笔的手,稍微顿了顿。
要好好问问徐清沐,为啥这个字,胖子写了这么多遍,依旧觉得很对?
只是没等到徐清沐,最先来的竟然是手抱着玩偶兔子的小姑娘。
年龄相仿的两人互相打量,曹彤眉间有些敌意,看着刚刚醒过来的刘柳,眼睛滴溜溜的转:“你叫啥?”。想了半天,小姑娘曹彤冒出这么句话,无关痛痒。
刘柳正眼都不抬:“管你什么事?”
手下的笔不停,继续学着胖子,描摹那“口齿生精”四个字,只是觉得好看,却并没有察觉任何剑意。
曹彤有些受挫,可内心没来由的妒忌让她不愿意服输,挺了挺不太成熟的胸脯,像是急着与那刘柳证明一般,开口道:“徐清沐可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少女“哦?”了一声,看向曹彤:“那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喜欢......”少女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自顾自说:“反正不喜欢你这样的。”又将徐清沐送的那个玩偶兔子向前举了举。
刘柳觉得有些好笑,看着年岁相仿的少女,故意扭动李诚儒都夸赞的屁股,慢慢向曹彤走去。独自一人生活在白芒城这么些年,各种场所都有涉及,当下,便学起了青楼勾栏里那些女子的矫揉造作:“小妹妹,这男人呀,都是口是心非的主,都喜欢主动点的,你是不知道,早晨在房里呀,那徐清浅,可厉害着呢。”
说罢,用手拍拍胸脯,咯咯而笑。
论毒舌,刘柳能和李诚儒打个平手。七八岁便流浪至白芒城的少女,混迹于各个不同阶层之间。要过饭,乞过讨,垃圾旁边打过狗,寡妇门前放过哨,各种形色的人使得少女耳濡目染,市侩气息不下于市井流氓。这些经历都使得刘柳远超常人的成熟。
曹彤吃了瘪,眼泪便氤氲而出,雾气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下想着早晨那徐清沐真的在房间里翻云覆雨?
越想越难过,再也控制不住,哭着跑回了房间。途中迎面撞上正向这儿来的徐清沐,曹彤骂了声“臭流氓”之后,哭的更伤心,奔回房间关门而泣。
同行来的李诚儒哈哈大笑,用胳膊肘捣了下徐清沐:“我怎么说来着?要这劳什子情爱有个屁用?!”
徐清沐直接无视李诚儒的调侃,在这方面,李诚儒永远都是那样不着调,仿佛调侃尽天下有情人,才痛快。
刘柳见徐清沐前来,甩了甩袖子,收起了矫揉造作,对着徐清沐轻轻说了声:“谢谢。”
徐清沐略微点头回礼,旁边的李诚儒却乐得合不拢嘴,拍着巴掌道:“我就说嘛,在这方面,你远远比不得胖子。”
李诚儒看着胖子临摹的五百遍,越到最后越笔锋有力,愈发精湛,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沈修齐虽说剑道入门比较晚,而且天资不出众,一开始李诚儒连教他的兴趣都没有。
可慢慢,随着几人之间的感情与日俱增,加之胖子与徐清沐情同手足,便萌生了指点一二的心思,偶尔在胖子遇到瓶颈时,便会提点一番,所以这些年下来,一向愚钝的胖子,也跻身第七境。
特别是胖子与公主徐洛走到一起后,更是勤奋异常,对于李诚儒有意的指点,向来不会错过,当然,这些恩惠,李诚儒不说,胖子也记在心里。
眼下的局面有些尴尬,刘柳一身轻装,面露柔态,俨然一副小媳妇模样。看着徐清沐的眼神更是媚态横生,有无穷柔美。
胖子用肩膀抵了抵徐清沐:“真成夫妻啦?”
徐清沐回了个白眼。
不过当下,徐清沐还是很有礼貌的说了声不用客气。
见识过剑气阁司徒静的双峰玉有芽,魏茹芝的远看成岭侧成峰,如今看着面前刘柳,却有种别样横生的活泼气息。徐清沐心中叹口气,不得不承认,这巫毒之体的少女,天生一种媚态,摄人心魄。
“这字写的真好。”
刘柳一边临摹,一边继续说道:“老先生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巫毒之体,不知老先生可否有破除之法?”
李诚儒挑了个板凳,翘起大腿随意而坐,对着身边的胖子喊道:“去,通知你那伯父,准备着晚宴,饿死了。”
胖子应声而去,徐洛害怕那陈蓉生母再次“关押”了胖子,也跟着一同前去。
李诚儒又转过头看向徐清沐:“你家那曹彤,哭成了小泪人,还不去瞧瞧去?”
徐清沐心领神会,带着叶倾仙一同离开,只过了片刻,房门外的亭内,便只剩下刘柳,和不断抠脚的李诚儒。
李诚儒才开口道:
“小娃儿,老夫奉劝一句,这巫毒之体,切勿对他人提起。一旦别有用心之人算计你,可酿成大祸。”
刘柳点头。
“你也别怪老夫自作主张,跟着徐清沐那小子,远比你独自一人游荡在外安全的多。这么些年下来,独自一人强忍着体内的巫毒之力很辛苦吧?”
刘柳低眉,这老头,说的句句属实。
李诚儒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继续强压,如执炬逆风而行,久则有引火焚身之患。而徐清沐,则是一味良药,是中和你体内巫毒的关键。”
刘柳了然,也明白了为何在房间里,这李诚儒要对自己使用些下流手段,可那徐清沐的定力,倒是出乎了李诚儒的意料。
脸红如火烫,刘柳上齿轻咬下唇,有些娇羞:“可那徐清沐,好像并不愿意……”
李诚儒直接打断,指了指地下的四个字,用意明显。
毕竟是没经过人事的少女,一脸迷茫。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颊更加绯红。
李诚儒有些无奈,想歪了?
“呆在徐清沐身边,他体内的九龙镇魂棺,同样可以压制你体内的巫毒之力。另外,我会教授你一套药道修炼之法,至于能走多远,就看你个人造化了。”
少女刘柳,当即下跪,一拜叩首,喊了声:“师父。”
…………
等到晚饭期间,已经重新换装的刘柳和李诚儒一同出现在饭桌上,那刘柳看着徐清沐身边还有些赌气的曹彤,心下起了戏耍心思,整理了下衣衫,慢慢踱步至徐清沐身边,动作亲昵。
“沐哥哥,来,我给你夹一块莲子,补一补晚上好继续努力呀。”
曹彤也不落后,一把拽过徐清沐胳膊,嘟着嘴叨起一块相同的莲子,开口道:“吃我这个!”
徐清沐龇牙咧嘴,看的叶倾仙捂嘴笑。一众人也幸灾乐祸,等着看戏。
可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劈落,直接砸在陈府百亩池塘上,却不见水花四溅,只有细波荡漾,引的水中七彩龙鲤逐波而来,上下游曳,好一番奇景。
一身白色连衣裙,身后负一把四尺细长鎏金青柄钢剑,头发束青色丝绸带,眉含笑意,唇若火荼。
一群人看着身材极为出众的白衣女子款款而来,徐清沐更是直接起身,浑身颤抖,双唇喏濡,久久不能言语。
“呦,小清沐,看来我这正主位置,有些不保啊……”
声音若白灵鸣于空谷,那女子轻抬一脚,缓步向众人走来,水面之上,波纹淼淼;水面之下,龙鲤跟随。
那白衣看向徐清沐身旁的两位少女,言语有些清冷:“要不两位妹妹,往后排排?”
徐清沐再也忍不住,直接一脚踏地,跃入水面,紧紧握着白衣的手,声音颤抖:
“林雪姐姐,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