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是个有福气的
设宴的地点在后宅的花园里。长平侯夫人素来雅致,这园中的花草都是她的最爱。
高大的绿植既能遮挡住阳光散去几分暑气不说,人比花娇的姑娘们往里一坐,更是美不胜收。
“大家今日都能聚在此处,我心里欢喜。各家的姑娘们也不必拘束,随着自己的性子玩乐就好。”
不装一装端庄贤淑的样子?那怎么可能,不出意外,今日大放异彩的姑娘家准得被人踏破了门槛子。
上座的夫人举杯,简单一番说辞过后,宴会正式拉开序幕。婢女给每张小桌都端了些瓜果点心。
姜妤的眼睛一一在这些贵女身上扫过,什么文官家的武将家的千金,哪个不是手握帕子一脸的娇羞模样?
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若想从盘子里拿块糕点来吃都是麻烦的一堆事。长指小心的取出一块,垫着帕子樱桃小口微张,酥皮渣子落了一桌子肯定是会被人说些什么的。
为了保持优雅的形象,所以就从源头上避免这些,那些掉渣带核的她们索性就不去碰。光喝茶也是不行,喝多了还容易有生理需求。人有三急,期间总是离席去恭房被有心人瞧见也是不太好的。
但人堆里总能混进去一个“离经叛道”的主儿,苏木栖盘着腿坐在软垫上,也不知是没用早饭还是这侯府的吃食太诱人。手腕轻微一扭从一串青提中摘下一颗,连带着空气一同扔进嘴里。
嚼嚼嚼。
又听噗地一声,小核划出一道弧线,在桌上降落。
好洒脱!在这帮端着架子的贵女面前,这绝对是最亮眼的一条风景线。
不顾周围人的眼神一顿暴风吸入,打了个饱嗝后她在怀里翻找,却一无所获。姜妤给她扔了条帕子过去。
她们二人的位子是挨着的,中间就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姜妤在下面悄摸给她扔过去,没人会看见的。
苏木栖把嘴一抹,冲着姜妤说了些什么,她没出声,但是姜妤看得出来她的口型,那是:“多谢”。
不远处的曲氏看着自家女儿无奈的摇头:这孩子,之前嘱咐的那一通还真全都就着东西咽进肚子里了。
之前在门口的那一屈辱一幕还浮现在就姜娴的脑海里,这可叫她如何咽的下去这一口恶气!
特意染过的娇嫩长指攥紧,她在寻个机会说些什么,却被姜夫人看见心道大事不妙,出手拉着了姜娴的衣袖。
但战火并没有就此停止。苏木栖的家世好,不少姑娘都在她跟前转悠想和她交好。这可大大地刺激了检察院右都御史家的姑娘。
分明两人的家世都一样,为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还总屁颠屁颠地跟在苏木栖身后?嫉妒心在作祟,她站起身,不紧不慢的说:“既然今日夫人把咱们召到一块儿,就那么干坐着也忒没有意思了,不如咱们吟诗作对可好?”
这个提议甚好,正好可以考察一下姑娘们的读书情况,侯夫人点头,她准许了。
林有仪嘴边挂起了张扬的笑,她不客气地看向苏木栖,道:“早就听说苏姐姐文武双全,如今姐妹们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了,姐姐还不让我们开开眼?”
心里的小算盘啪啪作响:蠢货,就顾着吃吧。看你这次怎么下得来台,你若表演不出个什么看以后谁还在你跟前转!
苏木栖举着糕点的手一顿,嘴里的渣子滑到了嗓子眼。鬼他娘的文武双全!只不过都是外边人为了讨好她编出来的幌子罢了,出口成章这是她真的是做不到啊。
好机会!姜夫人再想拉住姜娴,这次却慢了一步。姜娴也站起来,附和林有仪的想法:“苏姐姐定是要为我们做个表率才是。”
表率?这句话苏木栖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她不过就是个从一品官员家的姑娘,上边还有比她尊贵的。
美目瞪上挑事的人,那人的眼睛里满是挑衅。周围响起了一片掌声,苏木栖就是热锅上的蚂蚁。
拍手掸掉手指上的食物残渣,她走出座位,眸子里一片坦诚:“夫人,小女的书本知识没读到家,论才学比不上各位姐妹。但是小女学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倒是能献上一段舞剑。”
“拿剑来。”哪家的姑娘出门赴宴会随身配剑?侯夫人特派人去取来一柄。
利剑往空中一抛,剑柄稳稳地落入苏木栖手中,银白色的剑尖出鞘,背后的长发随风扬起。发尾扫到剑身,腕上一转破风而出。
裙摆扬起,露出脚上的绣花鞋,她后退了几步,手上的杀器扬起头颅在空气中传来几声叫嚣。笔直的指在林有仪的眼前,末了,收剑入鞘。
小样儿,仗着比老娘多读了几年的书就敢如此嚣张。若是老娘肯用心去学那些个枯燥乏味的东西,你还能是我的对手?
养在深闺中的娇娇儿哪里见过这真刀真枪,泛着寒光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林有仪来不及反应,直接跌坐在垫子上,脚下发软,使了半天劲都没能重新站起。
“木栖。”曲氏出口责备,她的手掌心里都冒了汗,真是险呐,这要是把人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交代?
方才林有仪针对苏木栖时,她的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姑娘家之间的那些小伎俩她岂能不知?作为长辈她也不好开口阻拦什么。况且还是侯夫人准许的事情,若被她拦下来那就是不敬失礼。
还好,女儿从小喜好男孩子舞刀弄剑的那一套,今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以前真不知苏姑娘还有这样一身好本领。”侯夫人笑着带头叫好,底下的人纷纷跟着应和。
“谢夫人夸奖,做这些不仅能防身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还能锻炼身体?”侯夫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人嘛,上了点年纪总容易腰酸背痛,为此,她发愁了好久,“那你何时有空?到府上来坐坐顺便教我几招,也好让我找找年轻时的感觉。”
众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舞个剑就能得了侯夫人的青眼?这苏家的姑娘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第一百零七章 苦苦暗恋追求不成
底下的一群贵女都要把牙咬碎了。
早知侯夫人喜欢这东西,就算是再难她们也应该学的。但这样想不免有些矛盾,她们看上的是世子夫人这个位置,跟侯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在哪,婆媳关系永远是世纪第一大难题。先把世子的娘哄高兴了,那不是离成为侯府的小女主人又进了一步?
还没等苏木栖说什么,就听着一道男声响起:“母亲若是想是通过练剑强身健体,直接来找我不就好了。”
说话间一位翩翩公子向众人走来。
姜娴寻声望去,看清面容后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是羡之哥哥,是与她有些日子未见的羡之哥哥!
真不枉她和娘亲废了好大的劲才定制的这身衣裙,还有今日的妆也没白化,那么些天,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一刻!
“没乱没乱,都好着呢。”姜娴赶紧出声问姜夫人她的仪表是否还得体,头发乱了没有,妆容花了不曾?
听到这样的话,姜娴放心了。满怀期待地看着心上人,希望他的目光能穿越茫茫人海看她一眼。
这不妥妥的恋爱脑加大sai迷嘛!姜妤心里暗道,不知她是为了权利还是相貌,现在就像是那饿狼扑食一般盯着来人不放。话说都过了那么些时日了,他们的关系还是没有一点进展?看来女主光环不太好使了啊。
姜娴一起来,自然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她禁不住那些人的目光,又老实地坐下。
女儿家的宴会,陆羡之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不合适。左右他也是听见她们的对话一时兴起才过来的,看姑娘们开始比试文学功夫了,他又借口离开了。全程都没有看姜娴一眼。
姜娴满怀希望的一口气,瘪了。
“不能急于一时,许是咱们坐得有些远世子没看到呢?反正你人都在侯府了,一会儿说上个理由离席去转转,还怕遇不上世子吗?”她的心里这才有了些安慰。
姑娘们站出来比试完了,不管结果与否,能出来就是勇气可嘉。侯夫人念及此,给每个人都赏了点彩头。人家姑娘鼓起了勇气,总不好叫人空着手回去吧,再说长平侯府也不在意那些玩意儿。
姜妤全程都把心思放在眼前的吃食上,捏起一颗酸梅放进口中,腮帮子鼓起嚼啊嚼,渗出的酸味汁水让她眯起了眼睛。
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原主不好读书,她也着实学不来文绉绉的那一套。草包美人这个词,放在她身上那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反正原主之前也没参加过什么宴会,她是个不熟悉的面孔,贵女们也不太能认得清她,就更别提怂恿她出来吟诗了。
内卷这活她不参与,躺平就挺好的。
“嗝~”多好啊,边上还有半个草包美人跟她作伴。
苏木栖停了手上的动作,拿着姜妤给她的帕子擦了擦,侧头:“你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一个没注意,好像吃的有点多了。堵在一起有点难受,得溜溜疏通一下。
姜妤点头。这席面上各家的夫人你夸我家的女儿,我夸你家的女儿的。贵女们也是互相捧。
跟一些不熟的人坐在一起干什么?尬聊吗?还是夸她们长得高,皮肤白?算了吧。
二人一同离席,侯府的花园很大,宴席设在凉亭里,周围还有一片好景致。走在小玉石铺成的小路上,苏木栖先问:“你也不喜欢读书?”
若是有才学的话,早就站出去大展风采了,哪里还跟她一样,缩着光是一股脑的吃。
“嗯。”这也没什么丢脸的,“也不擅女工。”
!苏木栖的眼睛瞬间大了起来。亲娘诶,总算是让她遇上了知音。闷头在家守着的姑娘都太过无趣,成天过着安排好的生活,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最美的年华,为何要在高门大院中蹉跎呢?
“那绣花针我根本就拿不起来,穿针引线,一下一下的戳进去还要在乎着针脚。烦都烦死了。谁说刀剑只有男子才能碰得?我偏就碰了。”
还是个有反骨的姑娘。
“那你的家人就不管你?”
“管啊,怎么会不管?但我一直坚持,她们也就只好作罢。人生短短几十年,若不及时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来人世间这一遭还有什么意思?人跟人的活法它不一样啊。姑娘,看开点。”
姜妤听完就笑了。这姑娘难得活得这般透彻,保持着自己的初心,这很难得。她也发表了她对女工的看法,这东西只能算得上是一种技能,学不会又不能将人怎样怎样,但是技多不压身的道理说的总是没错的。
这共同话题一下子就来了,两人越说越兴奋,自己的喜好被人知道了也忍不住打探别人的:“你喜欢干什么?”
这年头,谁还没个一技之长呢?
“做菜吧。”
“你会做菜?”很明显这姑娘被姜妤给惊到了。手上女人的第二张脸,京城的姑娘为了保养,哪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苏木栖突然又想到了她和楚家的姻亲关系,她姑母当家,她去一趟楚府还不是轻而易举:“那改天我到楚府上,你可一定得给我做着尝尝。”
“好。”
席上的姜娴可是坐不住了。这才一会儿功夫,怎么姜妤的身影就不见了,她去哪了?巨大的不安席卷了她的内心。这可不是旁的地界,是长平侯府,是陆羡之的家。
在这里能遇上陆羡之的几率可是太大了。稍有不慎,那姜妤若是离席与碰上了羡之哥哥,与他私会……她想都不敢想,直接离席追了出去。
还别说,有些人的预感真的很强,真是怕什么什么就落在她的头上。
“两位姑娘真是好兴致。”小路的拐角处,出现了一双浮云花纹的男靴,“苏姑娘方才的表演真是让吾好生佩服。”
“世子谬赞了。”
陆羡之眼光一扫又落到旁边那位姑娘的身上,这人是谁?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一时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在哪里见过。
半晌,他才想起来,这是苦苦追求暗恋他不成投湖的姜妤。
第一百零八章 大可不必
“羡之哥哥!”三人转头,看见了一抹倩丽的身影。
那姑娘快速地朝着她们跑过来,亲昵地挽上陆羡之的手臂,撒娇道:“羡之哥哥,原来你这这里啊,真是让娴儿好找呢。”
小意地抬起头对上公子的眼神,又恢复往常的神色看着姜妤。不同于刚才,眼睛里的星星消失不见,剩下的挑衅,占有。
如果眼神会说话,那么此时在姜妤耳边响起的一定会是:陆羡之心里是有我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陆羡之的眉峰微皱,动作轻柔地将手臂上的玉手拂下,姜娴被他这番动作惊讶住了,看着那个填满她内心的人,眸子尽是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羡之哥哥会推开她?
来不及考虑,她的手放在原地未动,挺着腰板提议:“刚才在软垫上坐了太久,我的脚好酸,羡之哥哥我们去那边走走好不好?”
她伸手,指向远处的角落。那里清净,鲜少有人走动,离着亭子也是有一段距离的,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这话是说向陆羡之提议,又是说给姜妤她们二人听的。言语间做派十足,恐不能把她和侯府世子的关系昭告于众人。
姑娘的嫩手还缠在他身上,陆羡之拒绝不得,道了一声失陪后便由着姜娴带他离开了。
“娴儿,你方才这是做什么?”虽说是大禄的民风开放,但是男女大防,怎么还是得遵守的。
况且刚才如此明目张胆,旁边还有人看着,外人会怎么想?还有那姜妤身份尴尬,他们是最让人头疼的三角关系。
略带责备的声音入耳,没成想心上人见自己的第一面说出的竟是这种伤人心肝的话,姜娴的眼圈有些红了:“都怪我不好,我就是太想你了。”
自从上回出了京城去寻姜妤之后,两人之间的联系的越来越少,直至最后不管姜娴怎么给陆羡之传信,他那边都没有回应。
姜娴急了,她真的好怕把天赐的好机会就那么白白地浪费了。上辈子临死前的滋味如五雷轰顶一般。
只有失去了,才能更好的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脑袋歪斜着靠在陆羡之的怀里,感受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两人身后若不是有假山遮掩着,男子默不作声姑娘梨花带雨的模样定是让人想入非非。
即便是依偎着,姜娴的心还是不能安定下来,也许是直觉,或者是将之前的种种联系到一块儿,她觉得陆羡之对她的态度不如以往热络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变成了死局……
“羡之哥哥。”饱含泪水的眼睛对向男人,此刻的她宛如一只林中受惊的小鹿,“我今日穿的这身裙子如何?”
“很美。”并没有感受到身边人炙热的目光,她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李家的公子去我家上提亲,但被父亲给拒了。”
你要是再不有所动作,接下来还会出现张公子王公子赵公子……
这算是变相催婚。作为一个姑娘,她不能直截了当地说明此事,最起码的礼义廉耻还是要顾及的。
侯夫人举办宴会的目的,谁能不知?
她又往外挪了几分,贴在他左边的胸膛上,在那里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声,就连身体主人的胸腔震动都能体会得一清二楚。
陆羡之的手不知放在何处,他勾上她的玉手,再开口时,犹豫了片刻:“阿娴,你再等一下,很快。很快我和父亲母亲说明此事去姜府提亲,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侯府,做让全京城最令人羡慕的新嫁娘。”
绿荫下,两人的头发散在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只是现在的姜娴不愿去相信,承诺许出的多了,就越会像纸一般苍白。
尤其是相同的一句话,从最初的信誓旦旦,到后来的麻木不堪,再到最后的敷衍了事。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选择相伴一生的伴侣要慎之又慎,找一个家世与自己相当的那叫结两姓之好;女方的家世若是比男方差出一大截,那就叫现实版的灰姑娘。官大一级压死人,谁的权利大谁就是爷。
陆羡之是侯夫人唯一的儿子,长平侯府的嫡出世子爷。他的婚事,能自己做主吗?醒醒吧。
地位越高,有些事情往往不能顺自己的心愿。
“你那姐姐,怎么回事?”方才的那一幕冲击力太大,苏木栖还是没缓过劲儿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未出阁的女儿怎么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一个男子拉拉扯扯?
还要不要脸了?
“莫不是?”下一句话呼之欲出,“她看上了世子爷不成?”
眼睛瞪起,嘴巴长成了圆形,一脸错愕。就像是吃瓜群众一不小心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一样。
还真是,有点傻气。姜妤看她,之前在宴会上为自己解围的本事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一到这男女情爱的事上,就单纯的跟个小孩儿一样。啥也不是。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苏木栖在姜妤后面叨叨个不停:“就姜娴?她那样的出身能入得了侯夫人的眼才怪呢。”
鼻子里轻哼一声,又转头对上姜妤的眼睛。苏木栖傻了。
她连连摆手,摇头晃脑的又否定了上一句话:“我不是在说你。”哎呀,她真笨,眼前人和姜娴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埋汰姜娴的出身那姜妤又会好到哪里去?
就好像是说谁的坏话被人当场抓包了一样,她暗地里责怪自己的冒失:“你可比她好多了。”
同爹不同命,都是嫡女又怎样,出厂自带的和半道上转正的那肯定是有差别的。
苏木栖又重新审视起姜妤来,喃喃自语:“你长得也不必她差啊。”姜妤是属于那种耐看型的美人,越看越有味道;而姜娴则是惊艳型,初见倾心,再见这种感觉就淡下去了几分。
“不对呀。”眼睛眨巴个不停,一抹坏笑浮上来,“要是真要从姜家女选出来一个当世子妃,那也得是你啊!”
“咳咳咳……”姜妤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呛着了。真的大可不必啊!
第一百零九章 跟我走吧
果然,也不知是那次的宴会起了作用还是怎地,那天大放光彩的贵女们回去之后,府上就陆续有人来提亲。
此事传到了楚老太太的耳朵里,她猛捻几颗佛珠使自己烦躁的心沉下来后,又叹上了一口气。
“母亲干着急也不是个办法,咱们得另寻出路才是。”老大家的说得对,是得好好想一想办法。
可那是当今圣上亲自下的旨意啊!忤逆何人也不能对他有半分不敬。
姜妤是适龄婚配的姑娘,她这样的出身相貌本该是不愁婚事的,她亲娘走得早,没有人操心她的事,长了那么大连门亲事都没定下。
这孩子命苦去外面闯荡了一番,刚回来又被宣进宫去做女官。哪有这个年纪进宫去的,这不是白白耽误了好年华吗?
大禄的姑娘十五岁及笄,及笄礼过后就能议亲。把姑娘在留家中几年,十八九岁就能嫁到夫家去,就算是再晚上一些的,二十岁也该嫁了。
这一进宫去就是两年,等在出来姜妤都二十一岁了,活脱脱的熬成了老姑娘。这婚事怎么办?是找个和离的老男人还是找个鳏夫?
唉!
明天就是进宫的日子了,晚上杏雨坐在屋内心事重重,愁容满面,她开口,语调低沉:“姑娘,奴婢不想让您走。”
作为贴身伺候的奴婢,一年到头都不能服侍上自家姑娘机会,就连以后的见面都成了难题,桃雪自我感觉,她真是好失败。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姜妤安慰她。
单从这点来看,皇家还不是完全的冷血动物,多少还是有点人性的,在宫中当差的女官是有假期的,每半年有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
“等我下次回来就可以再见面了。”得,这小姑娘还哄不好了,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啪啪地往下掉。
杏雨的嘴厥得老高,上面少说都能挂上一把茶壶了。她猛地站起身,就要去偏房收拾东西:“姑娘,您带奴婢一起去吧。白天您去当差,晚上回房了奴婢再伺候您。”
好家伙!这脑袋瓜子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这话真亏她说得出口。还把奴婢带去,怎么不连她这院子都一同搬去呢?她是去伺候人的,不是在宫里被人伺候的。
姜妤一时间哭笑不得。
“啪啪啪啪啪。”房内一阵动静响起。
吓得杏雨立马就屏住了哭声,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啪啪啪啪啪啪啪。”还不等人做出反应,同样的声音又响起了,比上次的长,还更急。
杏雨啊的一声飞奔过来把姜妤护在身后,手臂颤抖着借着微弱的光线都能看见上面泛起的鸡皮疙瘩。她声音都颤抖了:“姑娘,您别怕。”
上下两排牙齿磕到一起,明明自己胆小成这个样子,在未知来临前还是义无反顾的冲到主子面前,真是个忠心护主的。
姜妤把她横着的手臂放下来,握住她的手。
“来者何人?”她冷声问。
“阿妤,开门吧,是我。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听到是熟悉的声音,主仆二人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转身去开门。
夜色浓重,皎洁的月光打在来人的脸上,他走了进来。
“二表哥。”姜妤唤他,“你来怎么不提前让人通知一声。”大半夜的,里面的人毫无防备就去敲人家的窗户,要不是心理素质强的还真得吓出个好歹来。
“我……”一时间被姜妤问得语无伦次。
夜深人静之时男子乱闯姑娘家的闺房,这确实不是个事。楚延佑没回答她这个问题,打算直奔正题,但是,杏雨还在这。
“姑娘,您先和二公子说吧,我就在外边候着,有什么事您喊我一声就行。”杏雨看得懂眼色,她很识趣,替二人去把守房门。
门一开,确险些撞上另一个人,呼叫声马上就要脱嘴而出,却被一张大手死死的捂住。她不敢再动弹了。
泥土味的混入鼻腔,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味道。杏雨好像在哪闻过,对了,是马圈。
“嘘。”身后的人小声噤声,“杏雨姑娘别怕,都是自己人,待会儿我松开你,你可千万别闹,懂吗?”
小个子的人点头如捣蒜,后面的大手松开,杏雨疯狂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转身,看清了后面人的面容,是跟在二公子身边的小厮,荣青。他立马向她赔罪:“刚才对姑娘多有冒犯,在下也是一时情急,还请姑娘原谅。”
是了,二公子找她们姑娘来说些瞧瞧话,她出去把门,二公子身边的人肯定也在替他放风。
闻着荣青身上的味道,不难猜出他肯定是去了马圈,现下里去马圈干什么?喂马吗?答案肯定是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事。她问:“二公子找姑娘来所为何事?”
“我也不知,好像是大事吧,挺大的一个事。”
杏雨:……你不愿说就罢了,说的这是什么鸟话。
一记白眼翻过去,荣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房内。楚延佑来得匆忙,他见下人都出去了,便开门见山:“阿妤,你想不想进宫?”
不想也得想,没有人能抵抗得过金字塔顶端的人。
他见姜妤默不作声,心里的蚂蚁一直在爬,他急得不行:“阿妤你快说话啊,只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再这么耽误下去,好时机都给延误了。
“我若说不愿能如何?”胳膊是终究拧不过大腿的。
“我已经命人牵来了马,你既不愿进宫,那我带你走。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到时你想做什么都好。”
又是离家出走吗?好像这次的情况不是那么简单。
姜妤从他的手里挣脱开了。月光透过窗子打在二人分开的手上,楚延佑有些惊讶:“你怎么……”
“表哥。我不能跟你走。”她表明的自己的态度,若是离开了,那这件事牵扯的就不只是他们二人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走了,祖父怎么办?大舅舅二舅舅又如何?整个楚家呢?”这次进宫是陛下亲自下旨,她哪有不从的道理,牵扯到的人太多,难道为了一己私欲就要让楚家流血千里吗?
姜妤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她不走。
第一百一十章 进宫
姜妤人生中的前二十多年,过得顺遂。谁知一朝穿越,短短一年之内就要第三次辗转。
她进宫的那天,艳阳高照。
宫里的马车正在来接了,一家人都在正堂里,跟她送别。夫人们情绪低落,男人们也是一言不发。杏雨最甚,一直揪着姜妤的衣袖不肯放开。
至于么?说白了就是大家的顶头上司指明要她去干点活,包吃包住还给小钱钱,每半年还放一次长假,当然这得是安分守己吃苦耐劳不能动歪心思招惹大boss的情况下。
太爽了吧。
但是楚家人自有他们的顾虑,伴君如伴虎,被宫门高墙束缚住,万事就只能靠自己了。
楚老太太招呼身边的婢女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那人又拿着什么东西放在姜妤手心里,她打开来看,是一些银子还有成张的银票。
姜妤刚想拒绝,就听楚老太太说:“丫头,你好好拿着。往后自家人都不能在你身边,以后行事要万分小心,遇上了什么困难的,就拿它化解。”
是的,银子可是个好东西。有钱能使鬼推磨,往太监宫女手里塞上点,事情会好办得多。
“要是不够了,自己也别忍者,只管找你两个舅舅,他们会帮你的。”
外边的人进来催促了,说是派来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就等着姑娘坐上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楚家人就目前宫里的形式又好生叮嘱了一番:“有什么事了,记得给我们传信。”
楚老爷子的目光一直在姜妤身上,即便他内心再不愿,也是无力改变什么。说要是敢动他家的姑娘,他定会倾尽全府之力加倍奉还!
马车掉头,朝着来的地方进发,从此,那高墙之下关着的又多了一个人。
“公子,公子?”荣青连唤两声,都没能把失神的楚延佑叫回来,他拍了拍人的肩膀,“公子,人都走远了……”
马车的轱辘声已经在耳边消失,钻进了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了。
“你瞎嚎什么?!就显得你长了张嘴?”脚揣在荣青的屁股上,他感觉不解气又补上了两脚,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有多么烦躁。
“那怎么办?”荣青还是不死心。昨晚上按照公子吩咐牵出来的马还偷偷藏着呢。
“罢了罢了。”楚延佑这才舍得回头,他等了她整整一夜,如今连个人影都看不着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说:“再牵回马圈里吧,好好喂一顿。”
“那个公子,要不要我给你取一面镜子来,你亲自看看?”
嗯?看什么?
“公子你脸上那黑眼圈就像被人揍了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滚!”
可怜如荣青,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屁股上就连开两花。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他挠头,实在是想不通。
来接姜妤的,有个赶车的马夫,还有个小太监,看起来年岁比她小上一点。
“姜姑娘,等前头的那道门一过,咱们就进了宫了。”小太监的声音有些嘶哑,也许是处在变声期,还夹在着几分稚嫩。
“我叫小福子,这名是我师傅给我取的,好听吧,嘿嘿。”
姜妤进宫也是伺候人的,说的好听的是个女官,但是一点实权都没有,说话的力度还不如小福子。两人没有了主仆之分,也就拿不着那些个敬语和自称。
“一会儿马车在宫门就停了,还得劳烦姑娘跟我走几步去尚食局。”
“我知晓了,多谢你。”
从荷包里掏出一锭,往小太监跟前递,姜妤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瘦削地跟个豆芽菜似的,三角眼厚嘴唇,长得有点,贼。
也是,这地界随便找个人都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他把手往回收,不接,“我是按照我师傅的命令去接你的。”
姜妤愣了,心道难道还有不肯收贿赂的人?还别说,现下倒是让她给碰上了。
小福子身上的衣服不知穿了多久,袖口处破了个洞,他怕姜妤看见,不好意思地把手背到身后,嘴上还解释着:“宫里的月例的给的够花,我不是穷。”他才不肯接受她的施舍呢。
衣服都穿破洞了,那是因为师傅教导要勤俭节约,这布料子穿着舒服干活也方便。只是这几天师傅忙,抽不出空来帮他缝好罢了。
“姑娘,我劝你往后就别干这事了。”
???她干什么了她?不收就不收呗,看这样子是要给她上一堂思想教育课还是怎地?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很是神秘地开了口:“你有所不知,这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上边的那位一换,有的规矩就都跟着变了。不是我不收,是我不敢呀。”
的确,往日里却是存在着花钱办事的现象,这种风起不正,是该好好地煞一煞。
“你刚来,还不太了解这宫中的规矩,咱们陛下最是不喜见到这种贿赂的场景。你可知上一个给人掏银子打点的女官可怎样了?”
“她怎么了?”
“当然是死了,连带着收银子的那个姑姑,两人死在了一块。这事传到陛下耳朵里,下令活活把人给打死了。所以姑娘,这杀人于无形之中的东西你可得千万收好了。”
小福子说着戳了一下荷包,咚地一声姜妤没拿稳掉落在地上。她赶紧去捡。
趁着姜妤弯腰的功夫,小福子的眼睛眯起,嘴角向下耷拉。
什么人呢,看他穿的衣服不好就想拿银子贿赂他?做梦去吧,刚进宫的新人心思都活泛,先吓一吓她再说。
养心殿。六安捧着茶盏走过来,换下去那碗已经凉透的,放在太监端着的托盘上。
“人进宫了?”不用往下问只知道陛下说的是何人。
“进了进了,刚来,小福子已经带人过去了。”六安退至一旁,顺手拿起墨条在砚台里研磨,黑色的墨汁渗出来,“可要奴才吩咐下去把人带过来?”
祁琰手上的笔一顿,他扭扭脖子活动一下颈椎,殿内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神色:“不必了,跟人说一声,好好磨练磨练。”
“诶。”
六安从来搞不懂陛下的想法,这次也是。好不容易把人弄进来,又让人吃吃苦头,这是什么操作?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司膳
小福子一边走,一边和姜妤讲着宫内的构造。五局夹在前朝和后宫的中间,这点可是方便了女官,往各殿送点什么倒是件容易的活儿。
可接下来太监又跟她讲,女官非传召是不准踏足前朝。也是,女官皆出自名门,前边讨论个什么事被有心者窃听去了,那还得了?
“尚食局”三个鎏金大字之下,小福子抬脚而入。里面的尚食已经听人说今天要送个人进来,且那人的来头还不小,是陛下钦点的。
“姑姑好。”姜妤行礼,起身间看着眼前那个被称为“姑姑”的女子。
这哪是掌事的姑姑,分明就是掌事姐姐!姑姑这个称呼就像是后世人口中的前辈一样,是尊称,叫的是地位是资历,而不关乎年龄大小。
五局之中等级森严,单是那这尚食局来说,尚食为首,底下各司之中分别配有两名司长,再往下,便是像姜妤这样的,九品芝麻官。
姜妤被人领到一间屋子中,这屋子不大,是她以后要待的寝房。屋内一左一右的摆着两张榻。
光板床,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另一张榻上的东西倒是齐全,那人是她素未谋面的……室友。
“你来了?”身后传来动静,姜妤转身看去。梅子青色的长裙,前襟的带子是鹅黄色。裙摆下露出的鞋子是最普通的那一种,没有任何花纹。
是尚食局司膳的服饰,来人是要与她朝夕与共的室友。
“你的东西,还没去领吗?”她歪头看看姜妤的床,又说,“出门右拐,就到了尚衣局,被褥可以去那领。你初来乍到还不明白,尚食没有告诉你吗?”
还真没有。
“我以为她会告诉你的所以就没有帮你领来,你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
她又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顾岚珠,我父亲是光禄寺卿。你呢?咱们都在一个屋檐底下住着,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事,都可以来问我。”
光禄寺卿,从三品的官。也不知道是否是刻意的安排,两人的家世相当,自然也不存在着谁的身份高一点就会掐架。
“我叫姜妤。”
顾岚珠又是想到了什么,前一批任职期满的女官出宫后,新的一批才会往里送,如此循环往复,女官的数量都是保持稳定的。她来了半年有余,眼下是定不会坏了规矩大选女官的,那姜妤是怎么进宫来的?
她的眼珠转了转,说道:“其实当女官并没有外边人传的那么光鲜亮丽,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儿,尤其是这尚食局,咱们的官阶低,每到了做饭的点,手上的功夫根本停不下来,烟火味儿都能呛死人。”
“也不知我父亲为何铁了心一般的非要把我往这宫里边送,我又不是真的嫁不出去。你说呢?”
听着她哇啦哇啦的大倒苦水,姜妤一时听愣了。她又说了一句:“我刚在问你话呢。你也是被你父亲送进来的吗?”
“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姜妤才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底细交代出来呢。
一道光在顾岚珠的眸子里闪过,什么样的大官才能让上头的那位变了这规矩?根本不可能,她撒谎了。
左右又套不出什么她想要的,顾岚珠就离开了,临走前她还说:“那你就赶快收拾一下吧,完事之后就去当值,不然叫尚食知道了那就不好了。”
姑娘多的地方话题自然就多。厨房之中每个姑娘的手里都在忙着些什么,嘴上也不耽误着,聚在一堆聊起天。
“我听说咱们司膳司新来了个司膳,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往宫里送呢?”
“不知道,也许这里边有什么事吧。司膳的位置本来就空着一个,她来了不是正好?她被分到了哪个屋?岚珠,是跟你住一起吧。”
顾岚珠回:“嗯。”
屋内的热闹马上就被人给制止了:“行了,当差的功夫还说什么闲话,嫌活儿不够多是吗?改天让你的手腕子都抬不起来一个个的就都老实了!”
徐掌膳把大家都叫在一起:“给你们介绍一下,新来个司膳,她叫姜妤。希望你们以后能和睦相处,少给我整些幺蛾子。”
同为司膳的其余三人向姜妤行的是同级礼仪,剩下的姑娘是司膳司的女使,执掌文书,没有官职。
正式见过面,大家又去忙着手底下的活儿了,眼看着就到了用膳的时辰,还有掌膳在这里监工,每个人都不敢懈怠,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上边怪罪下来。
“会干些什么?”司膳都是由掌膳一手调教的,五局之中,任务最难的便是尚食局;尚食局中,最让人头大的当属司膳司。
进司膳司的女官,手底下都多少得有点底子,给圣上做饭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千金她们怎么敢收?虽说是陛下不挑这些,那怎么也得按照规矩来。
面对这位半道上空降的,徐掌膳心里实在是没底。
姜妤如实回答:“什么都会上一些。”
哎呦,这可真妙。光说不做假把式,谁知道这姑娘是不是为了唬她?还是要试一试的:“那你去面案上吧。蒸锅包子给我看看。”
吃包子吃馅儿,若是素馅儿的还好说,肉馅儿的味儿调的不到位,一团猪肉没个咸淡,根本就没法吃。
姜妤利索的从面缸里舀面,添水,一套活下来白胖的面团子在她手底下。
宫里的吃食可是讲究,旁人都不能瞎尝,若是说炒菜的功夫尝个味儿明白咸淡,那是不允许的。好在姜妤会闻,馅料放上调味品与不放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蒸笼下架上火,烧火丫头往火堆里扇风,她把包好的包子放进笼屉里,盖盖。
蒸笼上方冒出袅袅白烟,肉馅儿的香气透过面皮钻出来,算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徐掌膳让你掀开了笼屉。
圆滚滚的包子躺在里面甚是惹人爱,等放的能用手摸了,徐掌膳上手拿起一个。褶子分明,发团也发的恰到好处,从中间掰下去,肉汤直往外淌。她送进嘴里一尝,恰到好处。
看来这姑娘还真有两下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杀一儆百
“啊呀!”司膳司里传来一声尖叫,木盆从手中滑落,叮叮当当地与大地亲密接触。
临近饭点了,这时候出来差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徐掌膳不悦道:“怎么了?”她快步走过去查看。灶台上的锅盖掀开,水蒸气弥漫着众人面前,白茫茫的一片,过了会儿消散了才得以看清锅中的状况。
“姑姑,我……”姑娘通红的一双手背到身后攥着,她不敢抬头直视徐掌膳的眼睛。
水蒸气温度高,烫伤的程度要比沸水厉害。
明确地感受到被人刮了一眼后,姑娘就跟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不敢抬头。徐掌膳用木铲将靠近锅底的饭翻上来,一片黑乎乎硬巴巴,随着空气中飘出的焦香味儿,饭蒸糊了。
蒸饭的姑娘也是个九品司膳,刚进宫时就毛手毛脚的,什么事也干不好,起初也只是给人打打下手,端个菜递个刀什么的。想着培训了半年应该能独当一面了,徐掌膳就大起了胆子让她干蒸饭的活。
前几天都做得挺好,谁知,今天却搞砸了。
徐掌膳眼神不善,盯的姑娘打心里的犯怵,她知道自己犯下的错有多么严重,便赶紧去求:“姑姑,我一时忘记了时间,我真不是有意的。姑姑,您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此事可大可小,陛下的手从不伸到五局里,犯了错的全凭掌膳的一念之差。
这边闹起了动静,旁边忙活着的都抻着脖子往这看,但手底下又不敢怠慢了,一心二用,时不时的偷着扫上一眼。
“行了!都放下吧,干了还有什么用?”徐掌膳叫停了众人。饭都蒸糊了,是定不能往圣上嘴边送了,就算配菜烹饪出花来又有什么用?
宫里的正经主子本来就少,陛下不喜铺张浪费,做的东西都是少而精。现下出了这么一档子糟心的事,御前的人都快往这边来了,这可怎么整?
厨房里的气压低得很,燃着的火苗还未熄,橙红色的火焰好像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吞噬掉。
“姑姑,不是还有刚出锅的肉包子吗?”顾岚珠在边上提醒着。
那东西当个早膳还行,跟几样别的吃食一块呈上去,供陛下自己选择。若是当晚膳……徐掌膳心里一想,确实又没有别的可替换的东西了。
怕凉透了,她又赶紧命人重新架上笼屉放回里面温着。那边司膳的小菜刚出锅,又赶紧忙着装盘端到食盒里。
“掌膳姑姑,晚膳做得如何了?”太监一路小跑着过来,两双空空,笑眯眯地接过了掌膳姑姑手里递过来的食盒,“诶,那咱家就赶紧给陛下端过去了。”
传膳之人,腿脚得利索。得确保这膳食折腾过这么一遭还得是温热的。
人再赶回养心殿,太监的脑门上都冒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弓着身子将食盒交给六安公公,他挺直了身板,寻个凉快的地界待着去了。
“陛下,您该用膳了。”六安轻轻唤了一声,往御案上看发现祁琰并未在那,“陛下?”
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该不会又是被歹人掳走了?
余光瞥见身后闯入一抹黑色的也影子,这着实刺激了他的大脑皮层,:“谁?!哎呦陛下,您怎么走路都不带个声儿啊。”可吓死奴才了。
六安一瞬间铁青的脸缓和了几分,门声未响,他猜测起祁琰的去向:“您不也不必什么都亲力亲为,下回您再去净手吩咐奴才一声把铜盆给您端过来就是了。”
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就一直是这样,六安跟个老妈子一样叨叨叨个没完没了。祁琰能听多少谁也不知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偏袒,要是换了旁人嘴话样密,祁琰早就把人赶出殿外了。
晚膳刚一上桌,六安刚闭上的嘴就又炸毛了,他在责怪:“这尚食局的人当真是皮痒了吧。越来越不像话,改天真得让吴德顺好好修理一下。”
真是,掌膳都能算得上宫中的老人了,连偷懒都不会,竟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干出来这种事,晚膳拿包子糊弄一下就糊弄吧,还端上几盘炒菜来这是几个意思?
嗯?六安又看了一眼,发现今日这包子好像跟以往的有不同之处:平常吃的都是死口的,今日褶子中间怎么还留了个眼儿呢?隐约都能看见里面包裹着的浓郁汤汁,飘着点油花,还有几颗小葱花。
这面案上又换人了?这包的手法看起来跟之前的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啊。
六安看的同时,祁琰的目光也同样落到了这上面,这形状还有这手法,不管怎么看都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皮上破了个小口,先小心着把汤汁吸进肚子里,是熟悉的味道。祁琰的眸子里的以往深水泛起了小圈涟漪,他大概知道是谁了。
晚膳撤桌,六安看着被端出去的空盘,他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随便伸手拉过来一个小太监,到一边悄悄地说:“一会儿你去打听打听,这肉包子是哪位司膳做的?”
赏!必须得赏!得等讨了陛下欢心的好臣子就活该得拿赏钱。多少天了,看着陛下食不下咽的模样他的心里是干着急想不出一点办法,今天可算是逮着了。
就算是陛下不说,他亲自掏腰包也得赏。
姜妤进了尚食局的第一天就如此顺利,可有人注定是要倒霉的。趁着天色还早,她去尚衣局领回来女官要用的被褥,刚要回房,就听着隔壁传来了声响。
“你叫我今日如何能饶你?你差点就坏了大事。”是徐掌膳。她肯定正在惩罚把饭蒸糊了的那位女官。
没过一会儿,顾岚珠就出现在房门前:“掌膳说大家都要过去。”
“趁着大家都在,咱们就得好好说一说这规矩,她犯了什么样的错你们也看到了。这不是你们从小长大,有奴才使唤的府邸。既然来了就得听话!”
她使了个眼色,下边的人就立马拿来了竹板:“程司膳,手伸出来吧。”
做出了事就要被当众打手板,至于边上围观的人,杀一儆百罢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郎君
被烫伤之后没有及时处理,本就红肿的手,是结实挨了二十下手板,等从太医院上完药回来,双手缠的跟粽子一样。
在这里行事要处处小心,稍有不慎就会掉进陷阱之中。姜妤搞不明白,女官这份差事如此辛苦,每天看人脸色行事不说,还要在各种明争暗斗中保身,怎么还有那么多朝中大员把闺女往这里边送?
仅仅是为了名声好听吗?
难怪楚家在收到圣旨后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龙潭虎穴深不可测,里面的日子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好过。
“叮咚!恭喜您获得来自××的0.1点烟火值。”
!!?
冷漠的系统播报声好像来得不是很合时宜,不仅打断了姜妤的思路,而且还让她震惊到了。
她人在宫中,外面的铺子已经不能亲自经营,会是谁?是徐掌膳吗?好像刚才只有她尝了她做的包子,还有,方才呈上去的那些。
0.1点……自打阿琰走后就再也没报过这样数值的了。这破系统抽的是哪门子的邪风,准是又报错了。姜妤在心里把它痛骂一顿,若不是它在背地里作祟,她哪回来这种连历史上都没记载的朝代。
……
“你们可知这宫中哪位男子生的最俊俏?”听着姑娘们的谈话内容,姜妤忍不住笑笑。若说现在的她是有些守旧的外壳里装了思想新潮的内里,那可是一点都不为过。
作为一个母单二十来年的新时代独立女性,听着这些十七八岁的姑娘们讨论这些内容,顿时有种“姐都懂姐是过来人”的感觉。果然,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女孩子们是都会犯花痴的。
算了,还是暂且听一下吧,多了解一些她们感兴趣的内容也不是不行,姜妤抱着这样的心态,侧着耳朵听。
这下就有人问了:“这话可不对吧,宫中只有陛下是男子。”其余的太监,都是遭遇了不太好的事情。
“那宫里就不许来旁人了吗?哎呀我说的是韩校尉啦~”一边说着还不忘拿手挡住脸,腿晃悠了几下,把女儿家娇羞的姿态拿捏得十分到位。
这姓韩的校尉又是何人?姜妤把原书的人物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作者并没有用过多的笔墨去描写一个韩姓的人物。
“他是韩将军的独子,他可厉害了呢,跟韩将军一起帮助陛下谋取了大业。现在还时不时的来宫里转一遭,前些日子我还在御花园见到他了呢!”
“他长得高,尤其是对人笑起来的样子,啊,可迷晕我啦!”那姑娘也是戏精本精,说着还对旁边的人眨眨眼,一幅要被电晕的样子。
这样的姑娘要是生活在现世那可真是了不得,这宣传能力真是杠杠的,不在哪家爱豆混个后援会长都是屈才了。
一番言语下拉,听她讲述的姑娘被勾起了好奇心:“他真有那么好看?”
“那还有假?等你见上他一面不就知道的。”两个姑娘都在盼望着那一天快点到来。
其实不止是她俩,姜妤也很想见见这位好看到不行的人物。她似乎是忘记了她手里还有个凑够三十点烟火值的奖励。
那个能让她心想事成的牛批金手指。只要是她心中所想,短期之内都会实现。
养心殿,被姑娘们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已经到了。
“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来人极其嚣张,甚至是连一声通报都没有,不等传唤,人就大摇大摆地从殿门走了进来。
六安的心里一个咯噔,紧张不安地看向龙椅上的人,祁琰的表情没有变化,还好还好,六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哎呦,您瞧瞧,您来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一声呢。”好歹让他做个心理准备啊,六安的心脏扑通扑通的,他真的受不起这种惊吓。
刚想接过韩清驰手中的东西,却被来人给无情的拒绝了。
六安:……韩校尉诶,下次你再这样拂咱家的面子,咱家可就不帮你了。
酒坛哐地一声撂在御案上,六安的鸡皮疙瘩顺便爬满了胳膊。
“你看看,上好的竹叶青啊!我可是从我老子那里费了大劲才偷过来的好东西,特意捧进来和你一块儿喝。”
六安:小韩将军啊,别说是你偷酒让你老子发现了,你再如此无礼下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说起来他们陛下也是个可怜人,他从小就跟在陛下身边,从没见过陛下身边有过哪个小郎君。从前辉煌的时候没有,在冷宫里落魄里就更不用提。
直到那天宫宴,迷路的小韩一路摸黑走进了冷宫。
“你是谁?”小少年看着眼前的凄凉萧条,他一点儿都不怕,大着胆子推开门,看见了里边气质清冷的小郎君。
见小郎君不说话,他又问:“你是谁?”
依旧没有得到答案。小少年被小太监请了出去:“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快回去吧,大人该找急了。”小少年一想也是,于是就离开了。
但是他们的缘,并没有就此中段。
进了寒冬,距上次的事已经整整过了半年之久,以至于记性向来好的小太监都忘了这件事。
这天开门,又发现了上次的小少年,他的手里,还举着一枝刚折下来的梅花,雪花落在他的肩上,他已经等候多时了,这次他很聪明,没有直接开门,而是耐心的等候。
见有人开门,他嗖的一下进了屋,却发现屋内不比外头暖和多少,他冻得发抖,但是不忘将花献上:“喏,给你的。你这屋子也也太没有生气了吧。”
小郎君手下一顿,抬起头来看着他,小少年的鼻尖冻得通红,一双是亦是。
“我是韩清驰,归德中郎将的儿子,你呢?”
“六安,取氅来。”这是小郎君跟小少年说的第一句话。
至于后来,小少年穿着那件大氅再次踏出冷宫,那枝梅花却顺利地留在了那里。六安寻来个带瑕疵的花瓶,将它好生供起来。
傲雪寒梅,迎风不倒。寒冬开放,吾心依然。
------题外话------
预告一波哈~
明天就能见面了,再给琰子批上一层假马甲,阿妤慢慢扒呗(捂嘴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再次相见
祁琰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拿下去。”听到此话,六安赶紧一把抢过,一路贴身护着把酒坛挪了个地方。
韩清驰的一双桃花眼弯起,说道:“我难得来宫里一趟,你就先把这奏折放上一放,陪我喝点吧。”
折回来的六安一字不落的将此话听见了耳朵里,这天下谁的胆子最大?昭武校尉韩清驰。从小便是,及冠了更加变本加厉。
天爷啊,还说什么自己难得进一回宫,那个动不动就要去御花园赏花观景的人是谁?恐怕这小韩将军早就把御花园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了吧。
“安公公。”嬉皮笑脸的模样闯入六安的眼帘,“还得劳烦你去尚食局说一声整上几道小菜来呗?”
“空口喝酒,怪拉嗓子的。”
六安不敢动,看见了祁琰给他使的眼色后,他遵命地溜了出去。真是冤家!他一边走一边想。
酒过三巡,一坛酒眼看着就见了底。韩清驰的两腮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色,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伸出一根手指瞎比划着。
“我听说你让人把一个乡下女子带回了宫中?”派吴德顺去松原县找人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但他韩清驰是何人?凡是伺候过祁琰的人他都能搭上几句话,想要知道点什么事,随便一打听就全都有了。况且这事祁琰也没吩咐下边的人不能声张。
“嗯。”
萎靡下去的精神就又立马支棱起来,大概是说到了什么他感兴趣的点子上,韩清驰往前靠了几分:“哦?是什么样的人能引起你的兴趣?她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样子,高矮胖瘦,家住何方啊?”
他简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有生之年,竟然发现身边的这颗老铁树好像要开花了……天下奇观吶!
小韩将军兴奋得不能自抑,每问一句,就往祁琰那边靠近一点。以至于一连串的问话抛出之后,他的脸都要贴到了祁琰的身上。
重物咚地一声落地,祁琰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脚边,不禁眉头轻皱。
“哎呦小韩大人呐,您不能再喝了,不如咱家搀扶着您去御花园逛逛?解解酒气。”关键时分,是六安站出来解围。
他咬着牙强行将醉酒的韩清驰拽离了桌子,头一低,脖子挎上小韩大人的一条手臂。搂着人就出去了。
养心殿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祁琰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最顶端的挂绳从中间断开了,这是一枚令牌。
四下无人,他将令牌放在袖口之中,抬脚追了出去。
御花园中,一座假山之后。
“喵喵喵?”
“喵~”一个黑色的小影子从上边一跃而下。
此起彼伏的两声猫叫互相回应,姜妤从假山的一角扒出头,手上的还端着盛有鱼肉的盘子。
黑猫的眼神盯着它的猎物,不肯离去。姜妤向它招手,它这才肯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粉色的小舌将心爱的食物卷入嘴中,牙齿磨碎吞进腹里,低下脑袋与瓷盘一黑一白形成鲜明的对比。脑袋一扬发出心满意足的嚎叫。
拿了东西好办事这句话果真说得没错,这小家伙,精明得很。姜妤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在那儿,不论怎么召唤它都不肯向前一步。
现在不还是拜倒于美食之下?姜妤一路追它到这里,兴许是再也忍受不了食物的诱惑,猫主子终于妥协了。
看它吃得正欢,姜妤突然有了一个要给它顺顺毛的想法。
太阳的映照下黑猫的瞳孔变成了一条竖线,在金黄色的眼球中显得很是突兀,清一色的黑色胡须颤了一下。趁着投喂的人不备,嗖地一声蹿上去,消失了。
她有点尴尬地收回了愣在半空中的手。得,填饱了肚子走得头也不回,这还真是只骗人感情的渣猫。姜妤看着空空如也,连渣子舔得都不剩的盘子,轻轻地摇头。
她将物件捡起来往回走,今天日头正好,御花园中的绿植高大遮住了阳光倒没让人感觉出来有多热,直至出来花园的尽头,树荫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姜妤有些睁不开眼睛,她半眯着眼,隐约在前面看见了一个身穿深色衣服的人影。
那人背对着她,同样在向前走着。
一股熟悉感顿时涌上心头,姜妤捏着盘子边缘的手僵住了,她仔细地辨别着那人走路的动作。是的!一定没错!
确认好心中的答案,姜妤快步向那人跑去:“阿琰!”
前面人的后背明显一僵。
女子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唤他的人脸颊微红,鼻尖上冒出细小的汗珠,她好像既开心又惊讶,微微起伏的的胸口上甚至能听到她砰砰的心跳声。
她问:“阿琰,真的是你?”姑娘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仿佛怕他是个冒牌货,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
姜妤的心情简直要好到飞起,她不敢去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之前日日与她待在一块儿,后来不辞而别的阿琰!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皆因缘而起。玄之又玄,谁也说不清。
一时间,好像没有什么词能形容姜妤现在的心情,她欣喜若狂,好像是失去的什么东西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祁琰也没有想到,两人的再一次相遇会是在此地。手中的东西在一次哐当落地。
木制的令牌并没有那么耐摔,角落上磕出了细小的裂痕。姜妤定睛一看,表面上篆刻着一个大大的“韩”字。
“阿琰……”她下意识的呢喃开口,等反应过来又唤了一幅口吻,“韩大人。”后退两步,行了一个拱手礼。
韩家的令牌落地,这京城之中能有几个韩家的人能随意到后宫之中走动?阿琰就是女官们口中所提的韩清驰。收留他的那一刻就早已经想到他的身份不会寻常,没想到他是朝廷中的五品官员。
眼前的人与那天初见他的样子重合起来,也是那么一身黑衣,他倒在血泊之中。校尉为武将,刀枪无眼难免会伤到他。
好像事情的原本都能对上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守园待韩
二人再次将相见,喜悦的潮水拍打过去之后,姜妤心中有许多的话想问。
“韩大人,不知您是否有空?”难得现下清闲,反正她也是不着急回去的。难得相见,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才好。
一个问话,一个应声,祁琰给小韩将军送令牌的事就那么被耽搁了。
后宫里没有什么人,只有角落上的秋实殿里住着老太嫔,其余的宫殿都是空着的。
没有主子,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省去了不少。整个皇宫,只有在前朝能看见公公的身影;至于宫女们,仅剩的一些去五局之中做了女使。
姜妤刚来的那几天,还在感慨:历朝历代哪个宫门里不发生一点悲惨的故事呢?大白天的听着就已经够渗人的了,要是到了晚上,这后宫之中还没有什么人气儿……
她把祁琰带到一处偏僻的亭子里。
刚一坐下,面对完全清醒过来的人,她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去和眼前人相处。想问的话又全都成了泡影,她想了半天才终于开口:“韩大人……您是怎么记起来的?”
恢复记忆并不是个短暂的过程,若是说在某天夜晚,忘记的事情一下气齐齐涌进了脑海之中,这话她肯定是不信的。还是说?
“您是不是一早就想起来了?”然后她就那么傻傻地被蒙在鼓里。
“是。”果然,心中的想法得到了证实。
姜妤的心抽动了一下,她又说:“那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哪怕就是一张纸条,留给她也是好的啊,她就不用白白担心了。
情绪一旦上来,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韩清驰的官阶比她高,按理应该用敬语相称。热风拂过她的头发,她垂眸:“是下官一时情急,下官失礼了。”
眼前人还是眼前人,只是两人的身份有所不同了。身处权利的中央,一言一行尤其是要注意,祸从口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句无心的话就足以给自己带来灾祸。
周遭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鸟儿时不时鸣叫几声。此次谈话,祁琰就只说了一个字。他承认,那晚与暗影取得了联系,未言只字就赶回京城的确是他的本意。
他是九五之尊,难道他的行程还需要跟一个女子报备吗?松原县一别,他以为他们二人的从此不会再有交集。姜妤于他有救命之恩,为了报答她,他特派人将她从穷苦的地界中拯救出来,让她进宫做了女官。
他没成想她会是姜志平家的姑娘,也没想到她会把他错认成韩清驰。不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好,既然都误以为了,那便将计就计吧。
反正,之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再去追究还有什么意义?姜妤的脑子里很快又发现了一处疑惑,如果他是韩清驰,那为何之前他告诉她他叫阿琰?她又问了出来。
“那是……乳名。”祁琰闭上了眼,这满口的谎话到底是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京城人士好像不是那么在乎给孩子取乳名,反倒是乡下人,都说起个贱名好养活。旁的地方没京城繁华,条件稍微差了那么一点,要是赶上家里的孩子多,母亲奶水不足孩子确实有点难以养大。
“听她们说您经常来宫中走动?”
“嗯。”的确,边关一片太平,四下里没有战事。韩清驰不用随父出征,这可是苦了他。隔三差五就进宫来骚扰他,还直言说要住在宫里,被他给拒绝了。
姜妤心里嘿嘿一笑,不禁又打起了小主意。论涨烟火值这件事,一直就是阿琰最给力。如今又见到他了,哪里还有让他跑掉的道理?一人能顶十人,有他在,那数值岂不是要嗖嗖地往上涨?
“那您往后能不能多来宫里?”要是能空着肚子来就再好不过了。
她本想说让他来找她,但话都到嘴边又生生的拐了弯。真的是!太羞耻了。这样的话谁出来很难让人不瞎想。他来了就好,反正尚食局距离御花园不远,大不了她就时常来这里守着,这叫什么?守园待韩。
手掌大小的令牌一直被祁琰拿在手上,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甚至连刚才磕出来的裂痕都能摸得清楚。这东西在无形之间仿佛成了一块及其烫手的山芋。
把袖子往后拉了几分,上面断掉的带子露了出来。祁琰道:“你能不能帮我把带子缝好?过几天我再来的时候来找你拿。”
不提还好,一说这上次给阿琰绣帕子的场面又浮现在眼前。真不知他清醒之后看着那跟蜈蚣脚一样的针脚会如何想。若是脚底与泥土直接接触的话,恐怕她早已扣出了三室一厅。
她还是答应了:“好。”缝倒是能缝上,做工细致不细致那可就不能怪她了。
分别的时候,两人朝着不同的路往回走。姜妤回到尚食局的时候,祁琰还在路上,前面已经有人在等他。
“哎呦陛下,您可算是回来了。小韩将军找了您好几圈一直没找着,实在是着急就先回去了。”六安赶紧过来迎接,跟在祁琰身后走。
嘴唇微张,说话有些漫不经心:“他找我干什么?”
“令牌啊。”看陛下一头雾水,六安只好又补充,“小韩将军不是喝醉了吗?醒酒之后一摸腰上就发现家里的令牌的不见了。也不是个多大的事,可他就坚持要找。还让我问问您见着了没有?”
那个小韩也真是的,他好心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眼看着桌上的情况已经变了味儿,好心拉着他出来醒酒不说,为了个破令牌可把他折腾坏了,叫上他一起帮忙找不说,统共那么几十步道都要走烂了。
小福子见着了他师傅来来回回地转悠个不停,第一句话张嘴就是:“师傅,难不成陛下要吃豆腐?”
???何出此言呢?
“那您在这拉磨干什么?”
可去他的吧!
“等见了他,你就只管跟他说。”祁琰说话了,六安赶紧凑到跟前去听,“朕也没看见。”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良心发现
后殿里常年无人,路边的草木也疏于管理,随便地乱长出枝桠,要蹿上天跟疯了一样得长。
最可怕的三伏天一过,后边又迎来了“秋老虎”。入了夜风一吹,路边窸窸窣窣的枝叶摇晃,耳边尽是风在作祟的沙沙声。
姜妤独自一人走在石板路上,腕上挎着盒子一类的东西,不紧不慢地走到一处小门附近。蹲下身,将落地的裙摆收入怀中,然后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喵喵喵。”这几声学得惟妙惟肖。这是她与神秘人的特殊暗号。
那迈着优雅步子而来的好似是来自黑暗中的使者,它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只有金黄色眼眸才能让人辨别出它的位置。
高傲的爪子搭在食盒之上,喉咙里发出不屑的叫声,毛茸茸的小脑袋正对着姜妤。来投喂的人想要绕一绕它肉乎乎的小下巴,它却无情的偏过头去,拒绝了。
哟,这只喵还挺通人性。
猫主子的耐心是有限的,它见喂食的久久没有动静,又是啪的一声,另一只爪子直接把虚掩在食盒上的盖子拍掉。
……难怪说这宫里的一切都是有心眼子的,感情这猫也是成了精了。
盒子里装着的是小肉丸,光是闻着这味儿,就知道口感肯定吃着不错。司膳司里别的没有,从不缺食材,就跟尚衣局里永远断不了针线布料一样。
做菜是难免会将一些边边角角不好看的地方剔下来,这样品相不好的肉女官们自己是不吃的,送给最下等的宫人他们都嫌弃。
与其干放着等东西腐坏,不如拿来做些别的。把这些剩料掺和在一起剁碎了,团成小小的肉球,再点上一把火煎一煎,就成了这小主子盘中餐。
黑猫见了食物也不再绷着了,两只爪子退让了几分,慢条斯理地凑到旁边去咬肉吃。它先是舔了一下,随即露出两边的尖牙去啃咬。拇指肚大小肉丸子几口一个就顺进了肚子里。
这猫主子好像只有在享受美食的时候脾气才最乖了。姜妤抚摸它的背,帮它理理毛发,柔软顺滑的触感传来,她不禁在心里感慨,平日里这小家伙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才将一身的皮毛保养的这么好。
一回生二回熟。姜妤第一次在御花园投喂它的时候,它对姜妤是爱答不理的,只管填饱了肚子,转身就没了踪影。许是她坚持不懈的来送吃食感化了它那冷冰的小心灵?姜妤上手的时候它并没有抵触。
等面前的盘子干净了,黑猫难得的主动凑到姜妤跟前,歪了歪脑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送上门来的修猫咪,不痛痛快快地摸一摸哪里对得起它!两只手掐住黑猫的前爪,一提溜将它的整个身体腾空。嚯,原来这是一位小姑娘,而且是一位有些脾气的小姑娘。
姜妤这才发现,原来它的肚皮处生长着的也是清一色的黑色毛发。浑身上下,就还真找不出一根白毛。
给人家取名字的想法又浮上了心头,她想了一想,对着修猫咪就说:“我可不能管你叫小黑黑啊,作为一个姑娘家这名字有些不雅,不如就管你叫小布吧?”
小布小布,与给远在松原县的姜耶楼取名的思路一模一样,按照身上毛发的颜色,布莱克。
手指挠上小布姑娘的两腮旁边的肉,怀里的小家伙舒服地直眯眼睛,嘴边的胡子都要翘到了天上。
“喵~”它叫出了声。人和动物的语言并不相通,小布为什么会叫姜妤也不知道。但她还是想出了一个有些歪但又有些合理的理由:“你是不是同意了叫这个名字?那我以后可就那么叫你了哈。”
风中树影摇曳,暗色的影子借助着月光投在地上,没人的地方总是让人感觉有点阴森森。不知是什么人在不远处笑了一声。
小布的警惕性向来很高,它从姜妤的怀抱里挣脱,向下一跃爪子不小心打在食盒上发出声响,撒开爪子一跑又融入了黑暗之中。
“谁?!”她站了起来,手上抓着食盒的盖子。
六角形的木质盖子,拿在手里有些分量,两只手掌摊开的大小,如果遭遇了什么不测,最起码能挡一下。聊胜于无,总比手里什么都没有的强。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妤的手上又紧了几分。她紧张得只能听见自己饿心跳,眼前一片黑,她只能靠声音来判断来人是在什么方位。
地上的影子逐渐变短,那人走出了树荫。她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得到了释放:“韩大人。”
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刚才真是,吓死她了!
“您何时来的?”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白色的瓷盘反光,祁琰看着被舔干净的盘子,口气里听不出有什么感情:“刚来。”
耳边一口一个“小布”的女声还在萦绕着,他怎么不知,尚食局的剩料何时那么多了?都能用来哄畜生开心了。
姜妤又弯下腰把地上的东西重新放回食盒之中,盖上盖子,又挎在手臂上。这个韩大人,看来和陛下的关系真的是不一般。
陛下的后宫他竟能晚上随意进出,即使是这里并没有住着女人。
看着他被月光照耀着的脸,姜妤突然想起了几日前的事:“您是不是来找我拿令牌的?”
那日回去之后它就顺手将令牌收了起来,一连忙了这些日腾不出空来时间一长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
说起来,他的官阶大,怎么说也能将就着算是她的上司。上司的派下来的任务没有完成,那……该如何是好?
“我最近有些忙,一下子就给忘了。您放心,我回去肯定第一时间把它修补好。”被逮了个现行,那还能怎么办?赶紧承认错误呗,只要认错态度良好,就算是领导也不能把人怎么样不是?
大不了就挑灯夜缝,三两下的功夫,一会儿就能成。
“那倒是不急。”
嗯??冷面领导竟然良心发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真是晦气
这世上最好的事大概就是被领导发现偷懒摸鱼后,他非但不择怪还延长了上交的日期。
夜风把弯月吹进云里,它躲在里面迟迟不肯出来,地面上的光线又暗下来几分。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移动,祁琰迈开步子往前走,姜妤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突然,前面的脚步放慢,后边的没有准备,追尾了。
男人的背很宽,那里好像是长了很硬的脊骨,坚实的触感传来让姜妤的鼻梁一阵钝痛,充满野性的雄性气息她的鼻腔里环绕。
很香,很好闻,那味道像是熏过什么香一样。原来香料不止是姑娘们所钟爱的,男子也是喜欢的。
“你们尚食局很忙吗?”他又想起了她方才说的话。
低沉的嗓音入耳,她下意识地回答:“还好吧。”任务是艰巨了点,但是司膳司的人多呀,把工作都细分到每个人的手里,就好办多了。
话脱嘴而出,面前人背对着月光,看瞧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姜妤的心里漏了一拍。
完犊子了!都怪这张臭嘴,解释的时候明明说活儿多腾不出手来,可刚才又说……着实是前后堵嘴了。
她又赶忙把话圆回来:“有的时候是挺忙的。毕竟您也知道,司膳司是整个皇宫的厨房嘛,每到饭点就容易让人有些手忙脚乱。”
为了增加几分确信度,她决定再加上一把火:“好不容易到秋天了,这秋老虎一来,天气又炎热了上来。上头的那位不知怎的不太愿意用膳。”
“清凉的解暑的,全都变着花样做过来了,每天怎么呈上去的,又原封不动地被退回来。”
确有此事,六安见陛下胃口不好直犯愁,就连头发都是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掉,他只不过是随口跟尚食局的人说了一句。
下面的人就把这事当成了命令一般,以至于每天司膳司里的人心里都堵着一口气,用尽浑身解数做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但是无一例外,怎么送出去的又被怎么端回来,散没了的,只有热气。
这本是句大不敬的话,九品小官以下犯上编排起当今天子的不是,但姜妤所言句句属实,语气里也没夹杂着什么个人情绪。
她再次看向祁琰的脸,心里有些不明所以:怎么说完之后韩大人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呢?
姜妤提着食盒上的把手,将它往自己身侧靠了几分,却发现那人的目光一直盯在上面。
“大人?”姜妤唤了一声,“大人您是饿了吗?”现下盒子里空空如也,带给小布的零嘴早已被它消灭掉,怕是再过上一会儿都能从肠道中消化下去。
鬼使神差的,听完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祁琰点头。夜色正好,趁着现在吃上一点似乎也是不错?
……
司膳司里的东西多到数不清。凡是在里边干活的谁又能保证谁的手百分百干净没有拿过一点儿东西呢?就连掌膳也不能。只要别太出格,上边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掉的这些是不会从她们的月例里扣的。
所以司膳这官职,辛苦是不假,但是油水也是真的肥啊。
好像没有什么比舒坦地吃上一碗面条更幸福的事情了,今日厨房里擀面擀得多,倘若没记错的话,是还剩下一些的。面条这种东西,当然是现擀出来的最劲道,要是富余出来了晾在外面风干了再煮软也是可以吃的。
只不过在口感上就要大打折扣了。院子里长短不一的白面条子被挂了起来。姜妤取下来一小把,再将西红柿和土豆切成丁。
先选上一块偏肥的肉下进锅里煸出猪油,等肉片煎制两面金黄后将将瘦肉末倒进去,上色翻炒小火慢炖。
板车的轱辘压在青石板上,隔壁的门被人打开了。紧着里头传来的对话说:“加点紧,把东西卸完之后就赶紧回去,这里可不是你们能多待的地方。”
“您就放心吧,小人都来了多少趟了,这条路早已经烂熟于心。东西都新鲜着呢,就是这银子您看什么时候给结一下?”
“你还怕我少了你的不成?”
“小人不敢,您这样的人物自然是言而有信。”
厨房里微弱的烛火被人点亮,不难发现里面是有人的。中年妇人察觉不对,推门直入,一眼便看见腰上围着短衣的姜妤,她手里正拿着铁铲,锅里不知烹饪着什么东西。
姜妤见过她,她是司膳司的另一名掌膳,姓吴,负责司里的采买。两名掌膳是分工协作的,她平日里见得多一些的是徐掌膳,下面的女官都归她管。
刚才那番,准是外头的菜贩子拉着食材进宫了。但为什么时间要偏偏选在晚上?还有刚才那二人的对话,总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你这这里偷偷摸摸地干些什么?”来者不善。
“姑姑,我晚饭用得少,实在是饥饿难耐了,万不得已才来厨房转悠一遭的。”吴掌膳半信半疑,眼看着锅里煮面的水开了上来,另一口锅中的肉卤正在飘香,便又信了几分。
偌大的皇宫,当差的女官拿点什么也不会怎样,连上头的人都不太管,一个小小的掌膳自然是没有权利的。
吴掌斜眼扫她:“你刚才可看见了什么人?或者是可有听到什么?”
没有听到最好;若是被她听到了,她自然有办法让人闭嘴。
“没呢姑姑。我一直待在这里半步都没踏出去,里边的声音大听不见外边有什么动静。难不成外面出了什么事?”
“那倒没有。”吴掌膳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她一介小小女官,通过关系进宫来的,要是什么都往外说岂不是给她自己找麻烦?谅她也没有这个胆子。
但吴掌膳还是板着脸:“往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若是再让我逮到,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多谢姑姑。”
蹲在尚食局门口的菜贩子一见吴掌膳出来,露着脸迎上去:“您看这银子……”
“今日不方便,改日再提。”
差一点就被那丫头知道了,这个关口还敢说这,真是晦气!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投喂
将面条过遍凉水盛进碗里,再舀上几勺肉卤。等姜妤再出来的时候,库房里已经没有了动静。
只怕是打草惊蛇。
亭子里,烛台里的火光照到石桌上,坐着的男人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好像有些来迟了。”一见着苦苦等待的男人,姜妤有些不好意思。
她做的并非是什么山珍海味,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奢侈宴席,就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碗普通面条,怕是都让人饿得着急了吧。
都怪那送菜的人,要是不赶巧被吴掌膳看见被她质问,还不是早就来了。
“无妨。”
手上的东西被打开,一碗面端到祁琰面前,不得不说,这投过凉水的面就是好,降温了不说,还防止面条坨在一块儿。
尚食局到这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姜妤实在是不能想象一碗面条都黏在一块儿成面疙瘩的情景。还好,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祁琰手上握着筷子,望着眼前的碗,指节一颤。
他不是不会做这些,回来的日子久了,六安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用膳时布菜的事都是六安来伺候的……现在以这种身份,多少是有些不习惯。
在姜妤期盼的眼神下,他的手,终于动了。
左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无意间碰上筷子,声音不算大,但被姜妤听进了耳中。
“大人,您需要帮忙吗?”她问。
“不用。”他答。
古人总喜欢把一些能代表自己身份地位的东西戴在自己身上,令牌算是一种,这扳指又算是一种。令牌可以根据上面的花纹刻字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但光看着配饰,要是猜出对方的性格还算能行,判断身份似乎就有些难了。
往往配饰的成色品相越好,越能说明主人的身份越尊贵,从上面刻的花纹也能看出人的喜好。
祁琰的手上的扳指对着姜妤,烛光的映照下她只能看得清那是一只纯白的,丝毫花纹都不曾见到,只是打磨光滑了便被人戴在了手指上。
他手一动,却在扳指临近虎口的地方发现了一处瑕疵。黑点牢牢的闯进白色的世界,就像是洁白无瑕的纸上被落上的一滴墨。
这无疑给东西本身的价值大打折扣,每个人都是追求完美的,遍地的好东西任人去挑选,有谁会在意这一只带瑕疵的东西呢?即便它只有那么一点缺陷,但在旁人眼中即使它再好都是要弃而远之的。
韩大人既然与宫中的人交好,那么有些事情他应当是知道的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出声问:“大人,您知不知道司膳司的食材都是什么人运进宫里的?”
“你问这些做什么?”祁琰手上的动作停了,方才姜妤在冥想的时候面条已经下去了大半。
铺在上面的臊子肉酱也没剩多少,汤汤水水里面寥寥飘着几根白“线”。
她随意编了个理由:“下官只是好奇。”
“只管当好你的差事,至于这些,我也不知。”
得,好奇的地方没问着还被大人给小小地教训了一顿。按理说这采买的工作并不是秘密不可告人,连韩大人都不知,兴许里面真没有明眼看着的这般简单呢。
“叮咚!恭喜您获得来自阿琰的0.1点烟火值。”
比起那些,还是这一声来得最让她心里痛快。倒是这傻系统,怎么还不将人家的大名更正过来。
……
“陛下,这大晚上的您去哪了?”一时见不着陛下的身影,六安就开始打心里的发慌。至于害怕个什么劲儿,他也说不太明白,可能是上次提心吊胆的日子过怕了吧。
但人家正主却是连多说几句都不愿意开口,惜字如金地回答:“散步。”
六安:这前朝那么大的地界还不够您溜的嘛,非得上后边转悠去,后边清净得很,有没有什么人再等您。
脑袋在飞速地运转,六安又道:“陛下,您好歹也穿点颜色鲜亮一点的衣裳吧。”与其是说,倒不如说是好言相劝。
祁琰不喜颜色鲜艳的衣物,就连被人嫉妒的明黄色龙袍穿的次数都能拿一只手掰着手指头数过来,非必要的场合连提都不提。
但是,您穿个深色的就穿深色的吧。上面还不绣着点什么,只有不明显的暗色花纹,说句不中听的话,就跟那什么似的。
冷得跟冰碴子一样的眼神袭来,六安又不敢说话了。
后宫的事祁琰一律不去过问,但是刚才有人问了,他也想从中知道了什么。于是他问六安:“尚食局的食材都是怎么运进宫的?”
问的话可以说是跟姜妤问他的大差不差了。
“哦!您说的是司膳司吧。”既然说了是食材,尚食局只有司膳司用得上那些黄瓜土豆子,六安对答如流,“前些日子那吴掌膳还将账本呈上来给奴才看呢,采买的事一直都是掌膳在管。”
什么与宫外的菜贩子联系,谈好价钱之后再将东西运进来,几日一来送些什么东西,再把东西放到哪去,都是司膳司自己的事。
姜妤既然这么问,也许是她发现了什么。难道是这里面的东西有问题?她不说,祁琰也只能想到这。
思及此,他又跟旁边的人吩咐着:“给吴德顺传话,让他好好查查那些个账本。”
六安接令:“喳。”
等姜妤把一切都收拾好再回到寝房,屋里的烛火还未熄灭,同屋的顾岚珠还没睡。
“你去哪里了?”见姜妤吃过晚饭后就一直没回来,她有些奇怪地开口。
打听别人的行程并不是一件很有礼貌的事,但是顾岚珠心里有许多疑问,比如:姜妤是怎么进宫的?她是凭借着谁的关系进来的?
“我吃得有些撑,出去喂猫了。”当然,不仅是喂了猫,连人也一块儿投喂了。
这里的人都多多少少地会隐藏自己,同理,别人说了什么话也不能完全都要相信。面对她的疑问,姜妤不打算交代吃实情。
后面,顾岚珠也没有再往下问。
迷迷糊糊间,只感觉一道声音驱散了她的睡意:“数值正在清算中,恭喜您,将获得烟火值60点的奖励。”
第一百一十九章 洞察人心
“恭喜宿主,您已成功获得‘洞察人心’的奖励,请及时查收,祝您往后的日子生活愉快。”
愉快它奶奶个腿!依她看这破系统是典型的给个巴掌赏一甜枣。无缘无故地被从现实生活中硬拽来这陌生的世界不说,还得小心翼翼地苟住自己的小命避免狗带。
等取得阶段性的成绩后,还给一些神神呼呼的技能作为奖励。
话说,这次的金手指又是什么意思?
半夜时分被无情冰冷的系统折腾一番是彻底睡不着了,手伸出被子在黑暗之中摸了几下,抓到一件薄衣,披上起身。
不远处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同屋的人早已经睡熟了。姜妤轻手轻脚地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到桌子前。
橘红色的小火苗在灯芯中冉冉升起,为了不吵到顾岚珠,又拿起剪刀把灯芯剪短了一些。
等姜妤再回来时,她的手中赫然多了一块令牌,顶端的绳子断裂,无力地垂下指向地面。既然是许给韩大人要做的事,还是要早一点完成的好。
今日他已经把期限往后延迟了,若是又忘了,等二次人家找她要的时候,她再拿不出。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这本就是一块棘手的东西,司膳司的人不知道她与韩大人的关系,若是要不避讳地将此物呈现在人前,那外头的风言风语恐是要将人淹没。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嘴长在人家身上,全凭怎么说。
“你在干什么?”惺忪的睡眼眯起,还配上一个慵懒的哈欠。有人天生对光源敏感,顾岚珠便是这种人,即使很微弱的光,还是能刺激到她。
手肘弯曲支在床榻上,她看见姜妤的手上拿着针线,好像在缝补着什么东西。
“就不能白天再缝吗?”语气里有几分责怪的意味。
听她惊醒,姜妤立马把手藏到身后,确认顾岚珠并没有完全看清后,吹出一口气将蜡烛熄灭,忙走几步又上了榻:“睡吧,不缝了。”
好似一切又重新归于了平静。被子底下,一双假寐的眼睛睁开,她盯着对面,仿佛要把藏在里面的东西看穿。
……
御前的一道消息传来,让司膳司的女官们一扫愁容。
十七八岁的姑娘们,正是青春年华。看着她们说笑逗趣眉飞色舞的样子,徐掌膳的心里也跟着年轻了起来,但这并不代表着能让她们胡闹。
她清了清嗓子,蹙起眉走进去:“程轲。”
被点名的姑娘心中一颤,楞楞地转过头来,蔫声说道:“姑姑。”这不转过来倒好,一看清脸上的沾着的东西,徐掌膳无奈地是一个劲儿摇头。
程轲不好意思地笑笑,嘴边的两颗小酒窝立马浮现。她刚和过面,还没来得及处理掉手上的面屑,薄的地方已经被风干了,略微厚点的地方还黏哒哒的沾成一团。
干面粉吹进了她的眼睛里,可手背上也没有干净的地方,她抬起手来,擦擦。
一抹白痕又挂在了脸上,和她“同流合污”的那个人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个姑娘,无论是身上还是脸上都挂了点白面团,就连头发上还带了一些,这要是放在外面说她二人是宫中的女官,旁人都不带信的!
“韩潇潇。”徐掌膳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那姑娘再也笑不出来了。
尚食局人人都知,就算连刚来不久的姜妤也是见识到了,这徐掌膳的脾气,还真是不太好。要是有人做错了什么事,毫不夸张地说她那一张长脸都能拉到脚底板。以至于来司膳司传菜的宫人撞见了这场面,嘴里都说:徐掌膳一发火,这司膳司的房盖就又要被掀起来喽。
掌膳挡在两人面前,不同往日的是想象的疾风暴雨并没有来临,众人都听她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平时教给你们的规矩都算白教了。”
当众玩闹,那浑身上下弄上的东西哪里还能看出有一点司膳的做派?就算是吴公公亲自来给她们带了个话,说往后做御膳只管按照规矩来,不必再劳心费神。
这话听了徐掌膳心中自然也是欣喜的,头大的日子终于熬过去了,姑娘们心中欢喜她也是能理解,但是,有些过火了吧。
悄无声息地批评比历声严色更让人感到害怕。厨房里一片安静,没有人赶在这个时候出声。
“掌膳姑姑。”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一颗小石子,沉默的镜子被击碎,出现了裂痕。
身材干瘦,脸色有些蜡黄。是送姜妤进宫来的小福子。
这一日之内,御前的人竟然来了两次。徐掌膳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朝着来人问:“福公公,可是上面有什么事要吩咐?”
“倒也不算是上边的。”小福子还卖了个关子,“是秋实殿的那位太嫔娘娘,她老人家琢磨着要办个礼佛宴,想把人邀请在一块堆聚聚,陛下准了此事。”
这说来说去,不还是陛下同意的吗?行了,办宴席,这下又有得忙了。
但是那老太嫔,传闻中不是一直说她久居深宫之中不肯露面的吗?怎么又突然有了兴致来办什么礼佛宴?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邀请旁人来参加?姜妤实在是想不通。
凡是举办宴席,那都是要以前准备的。既然点名要做礼佛宴,这端上台面的东西更是得讲解深意。
一点儿荤腥都不能见,清淡少盐的菜式并没有很多,具体该做些什么,还得看举办人的心意。
“行了,都赶紧去准备吧。”这任务算是接下了,不出意外,秋实殿的宫人一会儿就得来司膳司。
傍晚的时候,厨房里的人都在为晚膳做准备,除了程珂。自打有了上次的失误,徐掌膳已将不敢让她上前了。
她转转悠悠地来到姜妤周围,看着桌上的东西,眼前一亮:“姜姐姐,这是你做的吗?”
“我可不可以尝一块儿?”
“当然。”
盘子里的糕点都摆在了一块儿,看了一遭,她捏起一块儿掉渣有些严重的:“好甜啊。”
‘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糕点就好了。’
?!原来新的金手指是这样用的。
第一百二十章 打探喜好
程珂嚼食物的嘴,停了。
‘我偷吃了糕点,要是被姑姑发现了她会不会罚我?’
她想了一会儿,用另一只手遮住,把吃食一股脑的全都塞进了进去,两边的腮鼓鼓囊囊的。
‘都已经吃了,只要不被姑姑看见了就好。’
姜妤指着那点空缺的地方,对程珂说:“没关系的,一会儿我多做一块儿把这里补上就好。”
两颗小酒窝又在脸上浮现:“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姜妤挑眉:那当然,我不仅知道你担心,还知道你没吃够。
真是妙啊!在这满是陷阱诡计的深宫里,第二个金手指的出现简直是如来神助!依靠它,以后的日子就能过得安心一点。
“潇潇,你帮我尝一下这点心做得酥不酥?”姜妤又找来几个人验证。
无一例外,凡是吃过她亲手做的东西的人,心里想的她都能听到。但是也存在着弊端:她只能听见三句,再多的就听不到的。
秋实殿那边来了人,说是让女官们各自烹饪一道菜,再端过去给太嫔亲自品尝。这话说得就很有意思了,人都过去在太嫔面前露脸了,若是得了太嫔的欢心,那好处还能少得了?
好歹那位也算是宫里的半个主子,要是表现好能得了她的青眼,这日子就算是好过了。太嫔住得偏僻,她的喜好没有人知道,平日里也是司膳司送去什么她便吃什么。
屋子里的人就像是无头的苍蝇一样开始瞎琢磨。
兴许这事韩大人能知道呢?为了打听太嫔的口味,姜妤决定去亭子里碰碰运气。求人就得给点油水,她不能空手去,高低得给人准备点什么。
眼前的糕点又被拿走了几块儿,又怕光吃这些噎嗓子,又特意煮上了一碗枸杞雪梨汤。做好这些,趁着旁人都回去了的功夫,她从厨房里径直过去。
大理石的凳子依旧是冰凉的,桌上的食盒一次都不曾被人掀开过,眼看着西边的太阳慢慢落下去,火红色光映在周遭的云上,小半个天空摇身一变,披上了一件绯红色的轻纱。
姜妤还在等,她摸不清韩大人进宫的时间,但是直觉告诉她,他一定会出现。
养心殿内。
筷子与碗的碰撞声刚停,六安捧着一方干净的帕子呈上去,祁琰接过一根一根擦拭起手指头。
六安还想说些什么,一见着圣上的动作,闭上了嘴。这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用膳的时候只要是陛下擦了手,再劝什么他都是不会吃的。
深色的帕子在空气划过,六安伸手接住。他刚想跟上主子,却被人抬手制止了。
他问:“陛下,您要去哪?”
“消食。”跟昨天的借口是一模一样,分毫都不带差的。
她的指甲轻磕在桌面上,手指描摹着石头天然形成的纹路。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站起远远的眺望来人,她朝着人挥挥手:“韩大人。这呢!”
她猜得不错,人果然来了。像是赌约赢了一般,姜妤的心里既畅快又欣喜。
黑色的靴子往后退了半分,看着那人见他欢喜的模样,他抬脚又走了过去。他是来消食不假,但不怎怎地就又走到了此处。
“大人,您吃饭了没有?我从司膳司里拿出来一些糕点,您要不要吃一点?”说话间,女子的气息喷洒在他身上,是温热的。她的笑眼似乎有些过于扎眼了。
无事献殷勤。且听着吧,等下肯定是有什么事。
姜妤一脸笑嘻嘻地将盘子捧出来,递上酥皮点心到祁琰手中,在她殷切期盼的眼神下,他张开了嘴。
“大人,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她歪着头,祁琰嘴里已经含上她送过去的东西,剩下的也在手里接着。
嘿嘿嘿,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韩大人您这回就认栽吧!
祁琰嘴里的东西吞也不是吐也不成,噎得他嗓子有些干,尝试着咳了几声,空气吸进嘴里大块儿的渣子顺着嗓子眼就咽了进去。
姜妤机智,她一早就准备好了,又赶紧将雪梨汤端出来:“韩大人,您喝口汤润润嗓子吧,用枸杞,雪梨和冰糖熬了好半天呢,清火润肺,多喝点它再好不过了。”
干巴巴的枸杞吸足了水分膨胀起来,漂浮在水面上。汤勺一撇将它划去一边,雪梨去皮去核,白嫩的小块沉了下去。
一口入喉,祁琰清了清嗓:“什么事,说吧。”
临时抱上的大腿好不容易开口了,姜妤赶紧说了出来:“您可知道秋实殿太嫔娘娘喜好什么?”
“她?”若不是六安来禀告他说后宫的那位要举办个什么宴会,他都快忘记这号人了。尚食局的人倒是对此事很上心。
说起那位太嫔,伺候了先帝大半辈子也没能留下个一儿半女,况且她对祁琰有点恩情,也恰好是因为这点,祁琰感念她,便准许了此事。
若是没记错的话,她之前总爱穿着一袭蓝衫,口味喜酸甜,与他的口味恰恰相反。
隐约之间,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女人的模样,她穿着蓝色的轻纱,手持团扇走进了冷宫的大门。
那年西北大旱,土地龟裂满目疮痍,百姓颗粒无收,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日头正毒,各殿的娘娘都躲着太阳不敢出来。
延福殿内却是清凉一片,好几个冰盆从殿门抬进去放着,丝丝凉气从里面冒出来,天德帝倚在软塌上口里含着冰镇过的葡萄,真是好会享受!
宫人们都躲着去偷懒,身在冷宫中的人日子可没那么好过。门前种着一棵树,没有人去刻意给它浇过水,它倒是出奇的活了下来。
光投下来打在树叶上,那半指多长的蝉也会找个惬意的地方,趴在树干上,扇呼着透明的翅膀,叫起来的声音让人听着打心底里厌烦。
六安只感觉头晕眼花,他一闭上眼,只感觉有一圈星星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已经不能分清是心烦还是饿得。
捂着肚子小步走到祁琰跟前,耐不住心里的烦倦他跟主子抱怨:“都过了中午了,怎么送饭的人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