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真真假假
“嗯?姐姐。”又唤了一声。
有些低沉的嗓音发出一个单音节,让人感觉酥酥麻麻的。
姜妤感觉好像是听错了。阿琰最近有些奇怪,不在她后边当跟屁虫,话还少了许多。没准是搬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不习惯,还是不舍家里的小耶楼?
她并没多想这件事。
随着祁琰来到了他的房间,还剩两只脚的木床失衡,惨兮兮地半躺在地上。上面的枕头铺盖也一并滑到了地上。
姜妤把它们拾起。看着两处断裂的地方,若有所思。
一只床脚的断裂处边缘稍微发黑,一看就知这里是早就裂开的,时间久了进了灰尘难免与旁处的颜色略深,可能稍微大力了一点,就断了。
阿琰刚才在干嘛?姜妤不禁联想,莫不是兴奋地在床上打了滚?或是欣喜过了头在床上蹦了几下?
小孩子啊,高兴起来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从床上滚下势必得摔到,不摔的话那么大的动静也得吓一跳。
姜妤问:“摔疼了没有?”
“没有。”哟,倒是挺关心他的。就那么个死物还能伤到他?既如此那么多年的武岂不是白练。
另一只床脚……看颜色看纹路怎么都不像是自然断裂的,倒更像是被人给硬生生地掰断。
是阿琰吗?他力气大,之前她亲眼见过他是能把一根柴火从中间掰断的。
为什么,好似说不通。他那么乖,那么听话,定是不会破坏自己房间里的东西。
这床是没办法再睡了的,这东西跟旁的物件不一样,个大。现成的不轻易有,得去人家铺子里订,要是着急赶工期的话也得有几天才能制出来。
可眼下怎么办?祁琰这屋潮,盛夏的日子打地铺睡上几天倒不至于睡出病来,就算是浑身不得劲也得是熬上几天的。这样不行。
“姐姐,我去你的房间睡好吗?”他的床坏了,可姜妤的东西都是好的啊。他故意那么说,就是想看看姜妤脸上的表情。
?!一派虎狼之词!
“不行。”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阿琰,你是个男子汉。男女有别,就算你是个……”
祁琰吐出了一口热气:“嗯?我是个什么?”
“我们阿琰是个好孩子,要听姐姐的话。”糟糕,差一点就说出来了。阿琰心灵脆弱,说他是个小傻子的话定然是不能让他听到耳朵里去的。
最后的解决方法就是,姜妤和阿月商量好到她房里去睡几日,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凑合一下。祁琰则是到姜妤的房间睡。
然后刻不容缓,姜妤去找制木床的店家给祁琰按照合适的尺寸订了一张。
“要结实的。”临走前祁琰还特意交代了。也是,他身量高,还比寻常的男子魁梧一些,要结实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才是第一晚,姜妤的床就被某人捷足先登。先前的那些东西都没带来,床单被褥都是新添置的。
姜妤只抱了被子走,剩下的东西阿月那边有,床也不大,再多添东西也能让床榻更加拥挤。
属于姑娘家的物件映入眼帘,榻上满是明亮的颜色。祁琰不喜,但也没有办法。宽衣躺下,身边的香气若有若无。
是褥子和床单散发出来的,姜妤身上的味道。
淡淡地,有点甜,类似于果香。他不喜用香,在他眼里只有心计恶毒的女人才善于用这些恶心人的东西装饰自己。
比如先帝后宫里那些位份高的妃子,脸上整天擦粉,厚厚的一层怕是只有用刮刀才能去除,好似是刚从面粉缸里爬上来一样。还有胭脂,涂在脸颊上跟红得像猴子屁股。一张嘴更渗,那样子就算是他浑身沾上血从死人堆里走出来也不曾这样。
继后叶氏亦是如此,她更喜爱珠宝。尚宝局的掌事姑姑顶着张都能卡死蚊子的褶子脸流水一样的将更重宝贝往永华殿里送。
前朝皇后的凤冠,上任太后的金簪……全都收入了她的囊中。
印象里,他的母后总是素雅的,身上并无那些闻了让人不舒服的味道。素净浅色的衣衫显得她更加温婉。若非是盛大的场面,她是不会穿华丽宫装的。
他即位后,他的宫殿一律改用素色。就连龙袍也是,明黄颜色的寥寥无几,更多的则是鸦青乌黑。
将双手平放在腹部,淡雅的香气在他鼻尖萦绕。难得,他竟觉得这味道不算难闻。
祁琰觉浅,轻微的动静都能使他惊醒。自打恢复起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今晚倒是难得,睡得比往日沉上一些。
那边,两双眼睛看着房顶,谁都没有睡意。兴许是第一晚不习惯,姜妤平时辛苦坏了是个倒头就睡的主,今晚却也睡不着了。
“阿月,你想家吗?”身边传来动静,也是没还睡。既不如就聊聊吧。
得到的却是一个令人有些震惊地答案。因为阿月说:“我没有家。”
那她也许就不是被拐卖到石风镇的,想起初见她时,她被铁链束缚在那个大铁笼里,吃饭喝水这等小事都得看人的脸色。压抑得很。
她也不是个好命的,天下那么大,无数人家的灯火却是没有一盏为她而留。
姜妤也是如此,她在这里只能依靠自己给自己掌灯。漫漫长夜,两人好似有些同病相怜,又好似姜妤对阿月感到伤怀。
怕是触及到阿月的伤心事,姜妤不再提及她的家人,转向了她的经历:“我看你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为何……”为何还会被人贩子拐卖至此啊。
“总有疏忽的时候,恍惚之间我被人打晕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笼子里。我被限制了手脚,自然是不能对他们怎样的。”
“我没见过爹娘,是师傅将我养大。他还教了我功夫,说是让我防身用。可惜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第一次,阿月一次性说了那么多话。说的还是她的过去。她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姜妤也是足够忠心,姜妤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那你的家呢?”
“我……”
这个世界本就是真真假假。真假难辨,是真是假又有谁能知道呢?
第七十七章 麻辣味儿火锅
地上被划出两道车轮印,马嘴一疼,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
马夫抓着缰绳,里面的人突然喊停,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侧目等着主子的吩咐。
偏坐车的人没有动静,掀起车帷在看着什么有趣儿的:几个壮汉想把木床搬进去,门窄床宽不能如愿,协调了一番只好竖起来,咣地一声还刮了门框。
一帮蠢蛋!不懂得变通。
“瞧瞧。”旁边的孙儿正在瞌睡,一把抄起他的耳尖,这小兔崽子,哼!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
手指戳在脑袋上,孙儿一下子清醒:“这人呐,光有蛮力可不行,也得动动这。”
看了下匾额,是家酒楼。吃饭的地方搬进去床作甚?当真是新鲜。再看这字,怎么有点熟悉?
不由得来了兴致:“走吧,尝尝去。”
“嗯?咱不是刚刚才用过膳吗?”男子立马追了出去,看老人家自顾自地走进了酒家,忍不住小声嘀咕:“这老头儿,走的还挺快。”
年轻人都追不上他。
小二把他们引进楼上的包厢,屁股还没沾上了凳子,一句话就脱口而出:“话说老头儿,你来这酒楼作甚,难不成你还能吃得下去?”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说得好听点是外出游玩,依他看就是这老爷子嘴馋。大好河山他不去,说什么爬山太累;带他去南边的水乡吧,他又嫌太热。
还不愿走官道,专挑小路,他的屁股都硌得生疼。看见酒楼就想钻进去喝一口,拦都拦不住,真要命。
“混账!没大没小,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折扇一合,不出所料男子的头上承受了一记暴击。
柳老爷子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手上的力道也丝毫不含糊。按他孙儿柳承允的话讲就是:身体呗好,一点儿毛病没有,一顿一壶小酒就跟闹着玩一样。
斟了一碗茶,吹去上面的热气,柳承允往前一端:“行啦老爷子,消消气吧。为了我给自己气出个好歹来犯不上。这茶不算好,将就一下醒醒酒一会儿接着喝。”
打归打,骂归骂。祖父是不忍心将他怎样的。
“哼,还算你有良心。”两只鼻孔里呼出一口气,柳老爷子还是板着一张老脸。
柳承允轻笑,整个柳家,除了柳老夫人之外就当属他最了解这老头儿了,一张臭脸下生了一颗最柔软的心。
京城柳家,书香门第。他自幼就被抱到了老爷子跟前,是祖父亲眼看着长起来的。原打算着是让他走仕途的,可他偏偏让老爷子失望了。
论武,他不如亲生的大哥;比文,他不输二叔家的三弟。
柳承兴,柳家二房之子,高中榜眼,现任翰林院编修,前途无量。
祖父每每醉酒,总是召他来拉住他的手自怨:“承允,都是祖父给你取错了名字……”
大哥承平,一介武将:三弟承兴,文官执笔。他柳承允最没出息,养花逗鸟,是家里的大闲人。此次祖父辞官外出,他二话没说就陪着来了。
“二位客官,您瞧瞧吃点什么。”跑堂的小二脖子上挂着白色巾子,递上菜单。
老爷子看见个新鲜玩意儿:“这火锅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个您端上一口大锅,里面的汤滚沸了,下进鲜蘑小菜,烫一烫再往蘸料里一放。嘿,好吃极了,您来个尝尝?”
“古董羹?那便上吧,再给我上一壶好酒。”柳老爷子的胡须都变白了,他接着道,“再给我上一壶好酒,年份最久的,只管拿来。”
这老头儿还挺会享受。此前那番话也就是说说,他哪敢让祖父再喝一壶,便立马阻拦:“半壶。”尝尝味儿就行了。
“这……”小二犯了难。这酒一卖就是一壶。半壶,这让他怎么上啊。
“倒掉半壶不就成了。”
小二恍然大悟。果然,有钱人就是会玩。
红油锅底翻滚,干辣椒随着浪花被举起。柳老爷子烫了片小白菜蘸了麻酱碟,汤汁滴滴答答流下来,他一筷子进了嘴。
嘴唇都是麻的,红艳艳的跟涂了女子的口脂一般,举起酒盅一饮下肚,张嘴就来:“承允啊……”
柳承允扶额,他最不愿看见的一幕还是来了。
“祖父,您醉了。”想拿过老爷子手里的酒盅。
偏偏人家不肯给,他稍微转身,将酒盅死死地护住,就跟小孩子护住最喜爱的东西防止被小伙伴抢去一般。
“你这孩子。”他笑着摇头,“平时总叫我柳老头儿,你说说,祖父可曾怨过你?现在怎地又改口叫祖父了?”
“还不是你总说我混账?”
“根本不是那事!你怎么叫我都乐意。”一辈子在朝堂上拿裤腰带勒住脑袋过日子,紧张惯了,偏偏这小兔崽子唤他老头儿,是爷孙也像是故友。
“承允呐。”他醉得厉害,手开始发抖,咚的一声酒盅落在桌上,“你小子总是瞒着我,你真当我是老糊涂了看不出来?你若是肯听我的话走科举这条道,那状元之名还能是别人的?”
“你总是说你不如承兴,只不过是你不愿罢。算了,随你吧。”柳家这一代已经培养出了两颗好苗子,延续家族荣耀已不是难事。只是可惜了这孩子,是个聪慧的却不愿上道。
人各有志吧。
包厢有窗,一阵热风吹来让老爷子清醒了几分,看着孙儿一改往常的懒散模样心底又生出几分心疼。
“不说了,快吃吧。免得一会儿你又追不上我,年纪轻轻的,腿脚连我这个老头儿都不如。”
得,老顽童的本性又回来了。
饱餐过后,老爷子靠在椅子上休息。这古董羹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前吃的都是以清水作为汤底的,顶多了往里添高汤。今日这麻辣味儿的,甚好。
还有那小菜,黑乎乎一片一片的,上面还带着软刺,伙计特意交代了这东西往锅里烫一会儿就能捞出。咬一口,嘎吱作响,十分爽脆。
就这外面吹来的微风,老爷子看着路上来往的人。
可就是那么一眼,让他愣了半晌。
第七十八章 倒霉蛋儿
柳老爷子觉得自己醉了,而且醉得不轻,要不然怎么能在这种地界看见陛下?
他揉了一把眼,眯起眼睛仔细往下看。那个形似的身影又消失不见了。
未辞官之前,传闻陛下就中了歹人的奸计生死未卜,安公公特意说明陛下在勤政殿养伤以稳臣心。可这是真是假,没有人进过勤政殿一探究竟。
数月未上朝,大小之事全靠上递奏折。奏上去的迟迟不批,甚至京中有人传闻陛下早已驾崩。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少朝臣拥护成王上位;另一部分则是坚持要切确听到陛下驾崩的消息,再者说韩氏父子手握重兵忠心于陛下,不肯退让。
换句话说,兵权掌握在谁手中,谁就是王。
因此成王不肯上位,只说是代理国事。其实有些人心里门清,说白了就是陛下不死某些人还是没有胆量干大事罢了。
游玩数日了,朝堂之事他不再过问。就是陛下,他是段段不能出现在此处的。
如此一想,心中又感觉宽慰。
心情一好,唤来小二就点上了三道甜品:“红糖糍粑,蜂蜜白玉丸子,蜜豆方糕。”
好家伙了,不齁得慌嘛,柳承允的脸色一僵。
“老头儿,你点那么多咱俩吃得了吗?咱俩就两个人,你怎么还多点一道?”
“谁说那是我给你点的?我都能吃了,怎么你有意见?”白须一抚,眼睛含笑,“想吃自己点,别花我的银子。”
……看来这老顽童真是醒酒了,可不是刚才一口一个承允地喊着了,这变脸比翻书还快,亏他刚才怕老爷子伤心一改往前的做派。
没招哦。
姜妤端着托盘踏上了最后一阶楼梯,看了眼包厢门楣上的“观月阁”三字,敲门进去。
“掌柜,楼下来了客人,点了道大菜,脆皮五花肉。”还没将菜上齐,厨娘就在外面催促着。
不就是吃块猪肉吗?这算得上哪门子的大菜。心里想着,柳老头儿不禁问出了口:“这脆皮五花肉是个什么?”
就是把成条的猪肉先腌制好,铺上几层油纸再往表面涂上一层粗盐粒子,送进土砖制成的烤箱中,过段时间在将其翻个面。
肥而不腻,滋滋冒油,咬一口嘎嘣脆就能掉渣。难倒是不难,就是忒耽误功夫。
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锅的上方还呼呼地冒出热气,却久久见不到菜叶子浮上来,吃了个干干净净。
可不是嘛,柳老爷子向来教导儿孙节俭。他把自己的胃都塞满了,看着锅里所剩无几的食物,心生一计拿起旁边孙儿的碗就往里面捞。
于是乎,柳承允就成了那个打扫饭菜的倒霉蛋。迎上那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的佯怒神情,他只好强忍着塞了进去。
此刻的他捂着嘴,连个饱嗝都不敢打,就怕一张嘴都呕出来。
不紧不慢地锤了锤胸口,他心不苦,命苦。
“既然您已经吃好了,那就改日再来尝尝吧。您派人给我捎个话也成,我可以提前准备着。”姜妤抱着托盘,退了出去。
嗯?他活了这一辈子还真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掌柜,柳老爷子觉得好笑,别人家都是巴不得客人能多点菜,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为了能多赚些银子。
这女娃倒是与众不同。好似是开了酒楼就只管客人的饱腹,其余地是真不给上啊。如此也好,省得吃不下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真挺有乐子的,看来赶巧他得会一会这女娃娃。
想罢,挺着圆溜溜的肚子,摸着胡须欲往外走:“走吧,承允。改日咱再来。”
柳承允的颜色一白,此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直往他脸上砸去。他这还没消化完了祖父就已经想好了下顿吃什么。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跟着来了,太欺负人了!
搀着门框一步一挪,等他走到马车跟前,车夫早已候着了。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还是没能追上我。年轻人呐,腿脚不好到老了可怎么办呐……”
车轮咕噜噜地响起,马儿踏着风远去了。
又到了夜。
祁琰的新床店家已经送过来了,上面的浮尘木屑也已经擦去。新床比原先的那个尺寸大了一圈。
往之前的地方一摆,整个屋子显得小了几分。
今晚阿琰就能搬回房间了,她也不用继续跟阿月挤一张榻。天一擦黑,姜妤就把被子抱了回来。
等祁琰再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姜妤的被子安稳得放在床头,而属于他的那个,不翼而飞。
他的被子被姜妤抱回了房间。一床薄被蜷缩在床榻的一角,是那样的孤独无助。
看来那个女人还算是有点良心的,他没想到他的新床才过了那么几日就被人送来了,手往上抚,倒是没有出现想象中扎人的木刺。
可属于木头的气味却挥之不散,是榆木,最普通不过的榆木床。他的龙塌,是用沉香木制成的。
罢了,农家女子能有什么好本事寻来几件像样的物件,就是连她房里用的松木床,还不及这榆木的珍贵。
移步到床头,五指并拢像风闪过一般径直垂在木板上,床榻稳如泰山丝毫不动。祁琰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
“咚”又是一声,床尾传来一阵异响,缓缓扒开床单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他的脸上出现了跟床板上一样的裂痕。
……这等奸商就活该被官府没收了钱财,早日关门大吉得好!还有姜妤,什么眼光,准是贪图小便宜往这等烂铺子里钻!
视线里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透过窗子那人走进了屋里,祁琰抬脚追了上去。
“你来做什么?不是说好了要事先敲门的吗?”看着眼前“不乖”的阿琰,姜妤有些生气,他们之前明明是约法三章的。
但或许是他这几天睡惯了这屋,不知他的东西早已被她搬回去了呢?
缓和语气,她又道:“阿琰,从今日起你就不必来这屋了。”
“哦。”祁琰迈开长腿,往前走。他就像是一座山,朝着她,无形的压迫感传来,姜妤望着他的眸子深邃,一片黑暗之色将她包裹。
她心底发寒,她后退,他却紧逼。
第七十九章 肉来了
坚实的硬物抵在腰间,姜妤侧目,是桌子。
她已无路可退。
“看着我。”温热的呼吸在头顶传来,鼻尖弥漫着被清冷的气息,那是祁琰的味道。
姜妤低头,长而密的睫毛扣在眼睑上。不知为何,突然的心慌打乱了她的阵脚,身边的人那么熟悉,她却不敢抬头直视他。
他弯下腰,姜妤感觉他们的脸近在咫尺。热气呼在她的脸上,他的长发也垂落到她胸前,她闭上了眼,抵着桌沿强行往后。
哗啦啦……
桌上的毛笔账册散落一地,她甚至听到了砚台扣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他要干什么?姜妤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蹦出来的这有这几个字。
她甚至是放慢了呼吸,就像是一只落入渔网无处可逃的鱼儿,生怕挣扎了大动静惹得正在瞌睡的渔夫惊醒,然后将她,收入囊中。
“哈。”头顶上的人突然笑出了声。呼气声终于远去,她睁开了眼。
“姐姐,我跟你闹着玩的。”他噗嗤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像一个贪玩的孩子。
“我不能在这睡了吗?”祁琰明知故问。指着姜妤床榻上不属于他的铺盖,眸子有神,“可是我真的喜欢姐姐这里。”
“不可以。”姜妤果断拒绝了。
眼睛流连在眼前人的身上,面红齿白温顺乖巧,与之前的那个冰冷恶魔判若两人。姜妤有些不敢相信,怎么能有人做到一秒变脸呢?
不对劲。或者是说,他已经恢复了记忆?答案呼之欲出。
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是。”祁琰也不再隐瞒。
果然。她又往下问:“你想起了多少?”记起他的家在哪里了吗?是不是就要回去,离开她了。
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股酸涩,姜妤想,大概是有些不舍吧。说来也是好笑,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他就像一直缠人的小狗,拖着她的腿哭喊着不许她离开。
可是到现在,不舍的那个人又变成了她。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七情六欲,控制不得。只是她并不知道,越是纯良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的越是一颗凶狠残暴的心。
“若是我说,我记起都全都是我肮脏不已的过去呢?”
“你看这双手,表面上很干净不是吗?其实它最脏了,那些人的血渗进我的掌纹里。多少个日夜,我拿着剑,亲眼看着我的仇敌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他抬起手,毫无保留地让姜妤看。骨节修长,手背上青筋突出,掌心处有几处厚厚的茧子。
祁琰的舌尖扫过上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脸,在他看来这好玩极了,他尤其最爱看见那些惊恐的神情,无助,焦急。就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在下一刻,让他有些吃惊,姜妤的做法出乎了他的意料。
“原来你是个会武的。”他听见姜妤的声音,“之前让你帮我挑水砍柴……”
呵,这女人总算是良心发现,得知了先前使唤他时是怎样的一幅丑恶嘴脸。
“是有点大材小用了,杀鸡焉用牛刀?你说是吧,阿琰。不如往后你去后山帮我打几只兔子回来?”冷吃兔,麻椒兔,麻辣兔头就算了吧,得猎多少兔子才能凑成一盘啊。
祁琰:……
柳家爷孙在附近的客栈里歇下了。转天一大早,老爷子就吩咐身边伺候的往一家酒楼跑一趟。
那下人只能在门口干等着,老爷着急,他赶在酒家开门之前就已经到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门缝里出现的是个姑娘的身影,他赶紧上前把老爷交代的事安排好,一点不敢含糊。
“姑娘?我家主子特意来让我跟你说一声,要订什么五花肉,就是那个要拿火烤的,滋滋冒油的。”
哦,原来是昨天包厢里的客人。姜妤没想到来得竟如此快,昨天刚提起,今天一早就顶着门来了。
“脆皮五花肉。”
“诶,是了是了。”下人连连点头,“我们老爷说了晌午的时候再过来,您多抓紧。”
那是自然。再过一会儿就该着手准备了。那下人也没多说什么,回去复命了。
焯过水的五花肉用尖利的物件往肉皮上戳几个小眼,切肉的时候得万分注意不能将皮切断。裹上调料包好油纸将肉皮一面露出,扎上牙签固定。
与其称之为牙签,倒不如说是用来烧烤的签子。从竹子身上削下来的细长家伙,这是姜妤花钱让人好生将其打磨了一番,才变细了一点,反正能穿进去肉就成。
后院里的自制烤箱又用上了,掀开盖子将食材放进去。记下时间,等下到点的时候开盖刮去表层的粗盐,再浅刷上一点醋。
跑堂的小二来传信了;“掌柜,昨天的客人又来了,还是之前的包厢。点了些别的已经厨房已经做上了。”
那么大的酒楼,若是单靠姜妤一个人在厨房,那可真是得忙出个好歹,她招了几个有水准的厨子。
来得正巧,这烤箱里正好停了火,她又端上了一碟蘸料,眼瞧着就能往楼上端了。
“掌柜。”算账的活计唤她一声,手上的算盘停了,他的脸色不大好看。账本摊开在柜台上,一支笔写写算算。
姜妤只能停下,换个人往楼上送。
观月阁里。包厢的门没关严实留了道缝,柳老爷子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此刻正一筷子小菜一口美酒,吃得快活极了。
“老头儿,你就少吃点吧。一会儿那什么肉就该上来了,你若是吃饱了岂不是又该剩下了。”剩了东西就得让他清理,柳承允想象昨天那个吃饱了撑得慌的感觉胃部就一阵痉挛。
“还有就是你别点那么多了行不行,我的亲亲祖父诶。”
柳老爷子立马接茬:“怎么,我也没说咱俩不是亲生的啊。再说了我吃饭花的是自己的银子。”
言外之意就是,我花钱你少管闲事。
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门外不远处的楼梯已经传来了动静,老爷子已经准备好了。
肉来了!
第八十章 参见陛下
他把酒盅放下,长满皱纹的一双老手交叠放在桌面上。
放下手中一切,怀有最大的诚意去迎接。他念了一天一夜的美味啊,马上就能端上桌咽进肚子里去了。
目光落到那道门缝上,人还没来,一缕缕的香味就直往他鼻子里灌。食材本身的味道经过调料的灌溉,经过火烤最大限度的激发出了它的香气。
还有那肉皮的焦香,若是随随便便给他端上来饭,他一人保准能炫上两大碗!配上点面食也好,开个口往里一夹,满嘴流油啊。
怎么还不来?他往前伸了脖子,光听动静不见人,柳老爷子都快心急死了。
终于,他撇到了一抹黑色的衣角。这人的步子很稳,托盘端在手里都不见摇晃,看步调应当不是前两次上菜的小二。
目光再往上,嚯,这郎君模样怎么生得如此好看。可惜了,只能在此处当个跑堂的小二。
柳老爷子捋了一把胡须,面上带笑,远远地指着还未进门的郎君:“孙儿,见了没。你祖父我年轻时就跟这般模样差不多。当年你祖母对我那可是……”
待人走进,看清郎君的面容后柳老爷子的笑容逐渐消失。
柳承允倒是觉得好笑,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人前板着脸张嘴就是教训人的老头儿私下里就是那么一幅老顽童的样子。
准是在说大话!柳承允私下里想着,便立马听到了祖父的吩咐。
“快……孙儿快关门!”这下可是糟了,一时老眼昏花终是酿成了大错,他错就错在不该说出方才那番话,若是让人听见,这还了得!
柳承允听话,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还顺手上了门栓,他有些不解:“关门作甚?”到嘴的肉都不肯吃了?
“混账!”迎接他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柳老爷子亲自起身,一把推开听了话又不懂事的孙儿,小心地将门打开。
果不其然。门外的人一身冷气,眸子深的看不见底,他径直走了进去,将托盘往桌子上一搁。
仅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到是进了数九寒冬,浑身发冷。他站在那,柳老爷子感觉像是窒息了一般,腿一软就要跌下去。
柳承允不明所以,他只是感觉现下的气氛就是剑拔弩张,无数利箭瞄准了他,仿佛在下一秒就能万箭穿心。
“老臣……参见陛下……”柳老爷子对着来人跪拜下去。
虽然他已退出官场,但臣终究是臣,见到了君总是要行礼的。他跪在地上,对方的强大气场迫使他不敢抬头。
见孙儿迟迟没有动静,他往边上挪了几分,胳膊一挥打到孙儿的膝上。柳承允的双膝直接着地,咚地一声发出了闷响。
若是能撩开衣袍查看伤势的话,那里准是发红发肿。
爷孙二人齐刷刷地跪拜在地,在祁琰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半晌他才回了一句:“柳相请起。”
柳老爷子乃是三朝元老,官至一品丞相。白家还未倒台前,他与白太傅素来交好。可以说,他也算得上是看着眼前的帝王长大的,小太子彬彬有礼,机敏好学。朝中大臣都一致认为他将会成为治国的一代明君。
偏偏,白家出了事。天德帝以雷霆手段将此事处理了个干净,一夕之间朝堂中人心惶惶,连自己的家族都顾不上,有哪个胆大不要命的会向天德帝提及白家呢?
这不是硬往刀口上撞吗?再者说事已至此,白家没了,说了也是不能改变结局。
废太子起兵造反,柳相是为数不多站出来拥护祁琰上位的老臣。一朝天子一朝臣,柳相心里清楚,祁琰虽暴虐,但也不会滥杀无辜。
皆是因果罢了。
他上递奏折请求辞官,出了京城游玩数月有余,没想到却在此处和生死未卜的陛下遇上了。他昨天并不是老眼昏花,陛下福泽深厚,歹人奸计并未得逞,真是天佑大禄。
柳老爷子抬起来看着端坐的帝王,他心里疑惑,眼下京中局势紧张,为何陛下迟迟不肯回京?此次陛下遇难,对谁最有好处?
答案可想而知。
仅此一眼,祁琰就明白了柳老爷子心中所想。提起回京,恐怕是有人比他更心急吧,死不见尸,被派来刺杀他的人任务没能完成,准是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往里钻呢。
再者说眼下的时机也不适合,他手底下的人也不知他身在此处,没人来接,他定不能安然回去。
“陛下,此处寒酸,有辱您龙体。还请陛下移步,臣会安排好一切事宜。”看着祁琰这副打扮,若不是每次上朝身在前排直接能望见陛下龙颜,那副模样深刻在脑子里,他真的不敢相信祁琰能沦落至此。
穿的衣衫倒是比普通百姓体面一些,若是说堂堂天子陛下在酒楼之中当个上菜的小二,说出去怕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维护陛下,是每位朝臣的责任。
祁琰拒绝了。他若是在此时无缘无故的消失,姜妤该如何想?是该翻天找地的寻他呢,还是不了了之当作无事发生?
呵,准是个没有心的。这样也好,到时将她捉进宫他也好心安理得。
折磨她。
祁琰阴冷地笑了,临走前,还不忘交代;“莫让人知晓此事。”
柳老爷子感觉自己的眼睛真是出现了问题,自打祁琰上位之后众人瞧着的只有一贯的冰山脸,以至于大殿上都是死气沉沉,众人看着那张脸就从心底里发憷,官阶小的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
可刚才那浮起了嘴角的,不是当今的陛下又能是谁?
这叫个什么事啊,难不成遇了一回刺陛下把这多年面瘫给治好了?那真是谢天谢地喽,因祸得福,朝堂上的大臣可是能松了一口气了。
转头又看见了那混账孙儿,刚好起来的压抑心情一下子又沉了下去,提起他的耳朵教训道:“一天天就你没个眼力劲儿,我叫你关门你就真关啊。我还说就让你参加科举,你怎么就不听话了?”
“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吗?”
“还敢顶嘴!”
第八十一章 内贼
店里的小二和厨娘站成一排,姜妤就站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
酒楼里出事了,账房先生发现了差错。
每次采买回来的东西都是要记录下来的,来的客人点了什么东西也是有本子记下来。今日一合计,少了三坛酒。
店里特意进的小坛酒,方便客人购买。有的人酒量好,通常都是让成坛的上;有的喝不下那么多,若是用壶装,三壶也就装满了。
她近日也没听说过哪个小二失手打翻过酒坛,可能是从里面出现的问题。
事物的腐烂都是先从内部开始的。再兴盛的东西,若是烂了里子,外部必将一击即败。必须要制止此事,可是是谁做的呢?
姜妤没有头绪,大家干活都很卖力,招呼起客人来也是毫不含糊,还有在后面帮厨的那几个厨娘,动作麻利做事也细致。
真凶迟迟找不出来,她也是闹心。后来,趁着酒楼里没有客人的时候,她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对此,众人的反应不大形同,他们脸上更多的是不安与迷惑。突然就把大伙召集在一起还能有什么事?用脚趾都能想出来,不是哪里做得不好等着他们的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就是出了什么纰漏要降罪于谁杀鸡给猴看。
果然,账房的一句话让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咱们店里平白无故的丢了东西。”
但接下来掌柜的一番话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姜妤摆了摆手,脸上不怒反而有些面带喜意跟大家说:“先不提这等扫兴的烂事,近些天来大家干得不错。酒楼新开张来尝鲜的客人固然多,辛苦大伙了,所以我和账房合计着给你们发些赏钱。”
乖乖哟!听起来倒是新鲜,干活的伙计之中不乏之前有在别家跑过堂的,实在是干不下去了才来投奔姜妤的。那些掌柜分得可是清楚,月钱就是月钱,有时生意不好到日子不发也是常事。
这新掌柜不仅把月钱按时发给大伙,现下又提起了给他们发赏钱。
不仅一扫之前的愁容,还乐呵呵地在口头上谢过,说上几句吉利话之后,大伙又散了纷纷去干自己的活。
“掌柜,你这是作甚!”明知道有人手脚不干净,不顺势找出来也就罢了,还大张旗鼓地跟众人说发赏钱。
哪里是先前跟他合计过,这都是掌柜自己一人的决定。他开始打量起姜妤,一个从外边来的姑娘,一看就是没经历过人心的险恶,店里进来贼都不着急。
刚才的做法无疑是变着法的助长了贼人的嚣张气焰!比起不解,他更多的是生气。
“先生。”姜妤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
之前她故意在众人面前来回踱步,就是想等着那人露出马脚。做贼心虚说的就是那么个意思,但让她失望的是,大家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只手抠住衣角不敢抬头,分不清到底是心虚还是什么,有脸皮薄的姑娘甚至已经红了眼眶。
第一招此处无声胜有声失败,那就开启第二式,一石激起千层浪。
刚才一提赏钱谁最高兴来着?方才众人的神情又在姜妤脑子里闪过,是周姐。
周姐有资历,可以说是这一行业中的老人了,又年长其他人几岁,所以大伙都尊称她一声姐。当初酒楼招人往门外写出告示的时候,周姐是第一个来应聘的。
她自称自己擅长面食,面案上的功夫了得,蒸馒头包饺子的活根本不在话下,之前在三家酒楼里干过活。姜妤也见识过她的本领,干得确实是漂亮,她也正是因为看重了这一点才决定把她留下的。
都是整天泡在厨房里的,不忙的时候大家难免在一起唠家常,这一来二去的就熟络上了。
那周姐为何不在上一家酒楼干了呢?姜妤灵光一闪像是抓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只记得那次厨娘的手里都闲下了,只有周姐手里还在擀面皮。
“说起来也忒是让我感到心寒,我可真不是吹牛,在上一家干着的时候,这面案功夫我若敢称第二还没人敢说是第一。”
“那你为啥就不干了呀?”还有人搭腔。
周姐舀了一勺馅儿,猪肉白菜的。放在浑圆的面皮上,两手配合不过几秒钟一个形似元宝的饺子就从她手里诞生了。
把饺子放下:“为啥?掌柜待人不公呗,发给我的月钱少。我一气之下就不跟他干了,反正咱有手艺,倒不至于是饿死。”
一番话轻描淡写,在旁人眼中倒显得她是个见钱眼开,刁钻刻薄的主儿。所以自打那回,就有人不太愿意跟她说话了。
如此说来,动机是有了。哪个贪财的会嫌手里的银子多呢?再说她刚才在众人面前演了一番,对盗窃之事闭口不提。
那人准能以为她是个心中没数的草包掌柜,想来近些日还会有所行动。
姜妤只是现下将怀疑的目光转到周姐身上,拿不出证据就将人一棍子“处死”定然是行不通的,也不好服众。也许真凶另有其人呢?一切都得等时机成熟再下结论。
祁琰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不如就派他跟她一起查明此案好了,万一遇见不测他也能轻易将人制服。
索性他都记起了什么,也不是小孩子心智了,不如将此事说与他听,多个人出主意也是好的。
“你让我去查案?”祁琰冷哼一声,看来这女人使唤他愈发是心安理得了。把他当成了什么?大理寺破案的吗?
在他眼里,不过是区区的三坛酒,不值钱的玩意罢了。
“我在乎的并不是东西本身的价值,以小见大你懂不懂?要是任由这样发展下去人人都要把手伸长了顺点什么。”
“多少大家族都是从内宅开始由里向外腐烂的?经营店铺也是如此,内贼不除,人心不稳。”
此话说得并无道理,治家如此治国也是同样。祁琰看着她的眼神略微一变。
第八十二章 得了痨病
七月底的天,黑得有些晚。
既然决定是要查,姜妤看厨娘们在下工之前收拾着东西,趁着没人注意溜了出去。
巷子的拐角处,她用墙把身子藏了个严实,从正面看只露出了半个脑袋。这偷偷摸摸的架势,看起来不像是捉贼,倒是像做贼。
祁琰离着她一人远,靠在墙上,双手抱胸。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就答应了姜妤。看着她扒墙的样子实在是好笑,这叫什么,瓮中捉鳖?似乎眼前之人总能给他带来些惊讶。
不过也好,枯燥乏味的日子总得拿人来找找乐子。
人出来了。
这一波是三个人结伴往回走,说说笑笑,肩上的布口袋瘪瘪的,看得出里面装的大约不是重物。直到人走进了,她收回了头,侧着身子听着她们说的话。
“还真没听说过哪家酒楼得给人发赏钱的,咱这拿的可是头一份。”
“往后生意红火了掌柜一高兴准还能咱发。”那人的说话声停了一阵,过会儿又响起,“周姐,这回跟对了人,银子可少不了你的。”
半开玩笑的语气,若是有心人听了定是认为这是嘲讽挖苦的话。周姐的声音听不出怒气,不知她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当回事。
她说:“谁待咱好咱心里得有数,往后就更得舍得力气报答人家。”
将心比心,一味的单向付出注定是换不来什么的。人家的好她得记得,总不能让人家寒了心。
该走的都走差不多了,看来今天又是一无所获。蹲了两天了,还是没有什么线索。姜妤不免有些失落,是不是方法不奏效,该换一个了?
“那人的脑子没有那么傻。”
嗯???阿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姜妤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疑惑。
“换做是你,你得知近日有人察觉店里遗失了物品,你还会顶风作案吗?”剖析的一针见血,他嘴唇一张一合,道出了人的心理。
望着这条名为“此路不通”的死胡同,前方的壁垒被人打破,站在其中的姜妤看到了光,看到了一束叫做推进案情的光。
是她太心急了,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还是要继续等下去的,只不过不能太盲目。
阿琰还真是不简单,自打见到他的第一面,这个想法就已经存在了。他会武,分析事情来也有理有据。难不成……
“你之前是个捕头吧。”会破案,还能捉拿罪犯。向他这样的,怎么也得是个领头的吧。
还有初次见他的那身血,准是在追捕过程中,罪犯狡猾他才受了伤。只能说,活着不易,且活且珍惜。工作性质太危险,倒不如留在她身边当个出谋划策的闲人。
“你当是就吧。”
……
第五天的时候,有人露出了马脚。
“兰香,你能不能帮我取一坛酒来?”姜妤招呼完客人,进来就看见姑娘坐在那儿,眼神空洞。
她回神,起身就去了后院。后院里空出来一间小屋子,买来什么东西都往里放,时间长了人们就管它叫库房。
兰香碰了锁,她没想什么,顺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咔哒一声,她走进去捧起一坛酒,忽然,脸色大变。
“掌柜我……”酒坛应声落地,里面的液体沿着四分五裂的碎片一直向外蔓延,不大的屋子里充满了酒味儿。
姜妤看看挂在门上的锁,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捏起线绳打结处稍微一松,两把略微发旧的钥匙晃荡在兰香面前。
库房的钥匙统共就两把,如今都在姜妤手里,那兰香是用什么开的锁?
姜妤感觉手心一凉,紧接着她收到了一把冰冷的物件。再看兰香的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慌张。
说话也是不紧不慢,她在为这件事辩解:“那钥匙总找不着,忙起来的时候不知就被谁忘放在哪了。我害怕耽误事,就找人配了一把先放在手里,想着寻个合适的机会再交给你的。”
说得不错,确实是方便她了。还有那钥匙,一直挂在厨房门后,多少日子了也没少过。姜妤相信兰香的话吗?不。
钥匙不见了大可以和她说,一声不响地找人复刻了私藏在手里,若不是今天被抓了现行恐怕还不会承认的。再联系到那桩让人糟心的烂事,很难不怀疑。
冰冷的视线砸下来,兰香的骨头缝儿里像是钻进了冷气了一般,她打了个寒噤。抢过姜妤手里的东西,朝着远处狠狠一摔。
钥匙触地反弹,蹦进了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既是让人给察觉出了什么,不如就破罐子破摔好了。自打账房朝着众人说了那话,她一直惶恐度日,提心吊胆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尝下去了。
“是!”
面目狰狞了起来:“酒是我偷的,可那又能怎样?”
“我太需要银子了,你是按时发给我月钱,不久前还得了赏。但是根本不够!每日一回家就有人伸手找我要银子,若是拿不出他们就对我拳打脚踢。”
“扯住我的头发骂我是个赔钱货,大晚上饿着肚子的滋味你尝过没有?”她看着姜妤,眸子里染上几分悲怆,“也是,你是掌柜,整个酒楼都是你的。每日一睁开眼银子就哗哗的往你怀里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为何命运就是不同?掌柜有钱,手底下还有一帮人围着她转,听她使唤。无论是哪一点,都是她望尘莫及的。
“偷了就是偷了,我承认,你想怎么处置我便怎么处置吧。东西已经卖了,银子也没了。你若是想赶我走我马上就能离开。”撂下此话,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再去前边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兰香的身影了。旁人还是照旧,该干什么的还是干什么。
兰香性格孤僻,店里跟她说过话的也只有夏花。
见姜妤向她打听起了兰香,夏花也是知无不言:“她呀,我们两家住得不远。反正她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一家人的生计全都靠她呢,前些天她爹得了个什么……”
“对,旁人都说得的是痨病!”
第八十三章 人血馒头
兰香一路跑回了家。看着自家的房子,她抹了一把脸,才缓缓地推开门。
兰香娘准备和面,一碗面粉倒进去,她嘴里呢喃着什么。家里统共五口人,她和兰香不用吃,做他们爷仨个的就够了。
看着姑娘回来,她很是惊讶:“你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大白天正是忙得团团装的时候,怕不是……
“你这孩子,怎么偷跑回来了!”不由分说,他放下手里的碗就要抄起家伙往兰香身上招呼,“你怎么就那么不懂事,你爹病了得花银子,你不去干活难道是想看着他活活病死吗?!”
兰香急忙护住自己往后躲:“不是娘,掌柜知道我回来的。”
听到这,兰香娘才松了一口气。给酒家当厨娘这活累是累了点,可是油水多啊。满屋的好东西堆在一起没个数,顺手拿回来点什么转手一卖就有了银子。在那干着,还愁赚不到钱吗?
想到这,她娘又赶紧问:“你怎么没拿回来东西?前些天不是还卖了几坛酒吗,拿点菜回来也是好的啊。”
“最近查的严。”一提起这她的心就咯噔一下,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往上瞅了一眼房梁,搪塞过去了。
兰香娘捞出两枚煮鸡蛋摆上饭桌,两兄弟一看这眼珠子就要直了。她家穷,养鸡下的蛋都是被娘攒起来拿出去卖的,平时根本就吃不着。
“来。”鸡蛋剥了皮一分为二,伸手递给了两个儿子。
徒手掰的哪里均匀,小儿子拿到少的那一半似乎有点不乐意,一口吞下去,嘴里还抱怨着:“娘,就你偏心。把大个的给了哥。”
是啊,娘真偏心。兰香被分到的只有半个干硬的窝头,白面馒头没有她的份,煮鸡蛋同样她也吃不到。
那么多年她都习惯了,家里三个孩子,一碗水端不平。她被夹在中间难免会被忽略,更何况她还是个姑娘,是个所谓的赔钱货。
弟弟拿了爹的鸡蛋,笑了。她心里可不是个滋味。
眼前的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她坐在边上,就像个外人。想了半晌,还是说了出来:“我不想干了。”
被掌柜发现了她的手脚不干净,人家是定不能继续留着她了。倒不如干脆就不去了。
“为啥?”一计冷眼扫了过来,“你还有脸说不去干活,你看看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你让我们指望谁?爹病了,娘得照顾爹。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吗?”
“那你呢哥?我每天累的要死要活,你还在有心思待在家里。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可不能把一家人的生机都压在我头上吧。你有手有脚,脑子又不傻,你为啥就不能去干活!”
一番话压抑在她心中许久了,趁着这个档口,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怎么跟你哥说话的!”兰香娘急了,拿了扫帚直往兰香的腰背上打,“你就是个白眼狼!我养你那么大是让你顶嘴的吗!”
她下意识地躲开,下一秒就被哥哥弟弟按住了动弹不得,也不能反抗,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爹得了绝症,吃药用去大把银子,哥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娘也是个尖酸刻薄的。她又不被重视,一家人当她是个活该的奴隶。
这家人吃的是人血馒头!
夏花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了姜妤。兰香一直被压榨,为了多弄些银子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兰香偷酒的事谁也不知道,夏花只是纯粹地感叹了一声。这个时代女性的地位不如男人高,没出嫁的姑娘要听爹娘的话。
如果忤逆,就是大不孝;顺从的话就要被压迫。人生皆苦,只不过各有各的苦法罢了。
“阿琰,如果是你的话,你该如何处理?”姜妤把此事说与祁琰听,她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好在是没有闹得人尽皆知。
祁琰看了看她,往后一倚,手指磕在扶手上,没说什么。
哦?说说他的看法?那真是不巧,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事,再不长眼的宫人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再者说这等小事也不是他该去处理的。
“无能。”过了好一会儿姜妤才听他吐出这样一句话。
“嗯,是挺无能的。”父亲放任不管,兄长又是个那样的,不是无能还是什么?长辈无限的溺爱,把儿子养歪,让女儿受苦。
祁琰:……
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酒楼就该打烊了。空荡荡的大堂里看不见人影,姜妤去把大门推上。
门缝里出现的一只手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动作。是兰香,消失了一天的兰香又回来了。
她走的时候布包没有拿走,姜妤以为她是回来取东西的。
“扑通。”她直接跪在了姜妤面前,眼球都染上了一丝红色,看来是哭过的。姜妤连忙把她拉起,她挣脱开,狠狠地摇头,不管说什么都不肯起。
挺起腰背,屁股挨着鞋底,掏了许久才将铜板取出来,双手颤颤巍巍捧到了姜妤面前。
“我知错了,但是偷东西不是我本意,我也是……”她沉默了,又开始摇头,还是没把事情说出口,“三坛酒一共就卖了这些钱。把钱还给你,我也不在这干了。”
拉起姜妤的手,把铜板往她手心里一塞。兰香揪着的一颗心,似乎也没刚才那般难受了。
道过了歉,铜板也还了回去。事情已经发生,能做的都做过了,她尽力的用自己的方式向掌柜表达歉意。
偷盗可耻,但如果她不照做的话,又如何在家里过下去呢?兰香后悔起来,她后悔自己做了下三滥的事情,更后悔自己出生在这样的人家。
姜妤看着手里的铜板,兰香之前明明说过卖酒的银子已经没有了,那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没收,把东西放回姑娘的布包里。这些铜板的来路她不清楚,兰香是偷家里的也好,找人借的也罢。
真相也已查明,如果这些能暂时帮上兰香的话,姜妤是愿意的。她不是圣母,也不是神佛,渡不了他人之苦。
祁琰出来默默地将此事看了个明白。在他看来,姜妤这等纯善之人是必然要吃一顿苦头的。
第八十四章 陛下亲笔
自打那天后,兰香再也没有来酒楼,后续的事情姜妤也没再听别人口中提起过。一切都是风平浪静,阿月因为私事请了假,一去几天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走得急,告知完姜妤后背上包袱就出了城。没人知道她去做什么,既然她不说,姜妤也没去问。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事。
话说这边,宫墙里的人成天提心吊胆的,恨不得自己能长上三头六臂。陛下生死未卜,成王殿下代理朝政。
那这宫中之事由谁管理?大太监六安公公。
虽说陛下没遇害之前,这等子杂七杂八的事也是安公公说了算。可这帮宫女太监们,怎么也就想不通,平常挺好说话一慈眉善目的公公,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
这不,勤政殿里。众人听着他敞开嗓子嚎人,谁还敢放着小命不要瞎偷懒?
“快,麻溜的!好好将陛下的寝殿打扫干净了,若是让我发现了一点灰尘,你们就等着看见掖庭的大门吧!”
拂尘一扫,指使起来别人干活,六安的心里也算是有了一些安慰。迟迟没有主子的半点消息,把宫殿收拾得一尘不染随时恭候着主人归家。
即使是每天都清理的地方,下人们还是丝毫不敢怠慢。安公公是陛下身边第一人,虽说面相给人的感觉是温和的,但在陛下跟前伺候久了,那手段怎么也是学得几分的。
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手上捧着装满水的铜盆,他见安公公正在众人面前训话,心底一紧,脚下生风。铜盆一下子扣在地上,洒出来的水激起老高的水花。
六安一看就恼了,照着小太监的屁股就是一脚:“你手也忒黑了!这点活儿都干不好,在外人面前你可别说我是你师傅,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若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还真想给这小兔崽子来一顿。
“师傅,您别生气了。”小福子立马收拾好,狗腿子似的去哄师傅,“看师傅着急,我也是跟着上火。我都好几天吃不下饭了师傅,你就原谅我这一回行不?”
连哄带撒娇,小福子是六安的第一个徒弟,对他的感情自然深一些。二人虽说是师徒,但这个年龄差更像是兄长。
六安蜷起手指,往小福子锃亮的大脑门上一敲,语气中带有宠溺但又不乏严厉:“你这张嘴哟!就你是个会说话的。走吧,下不为例!”
油嘴滑舌,尤其会察言观色。在贵人面前伺候的就得学会这样,小福子是个上道的,孝顺他不说,也肯刻苦,在宫里的前程是不用愁的。
一晃就是半年过去了,见不着陛下的身影难以堵住悠悠众口。还有那个最大的隐患,六安每次想到这就发愁,愁得舌头上起了泡,一说话就疼。
就算是能有关于陛下的一点消息,别说是长泡,舌头烂了他都是愿意的。
只是六安还不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的,终于来了。
与皇宫相隔的郊外庄子里。门口的两尊石狮子镇守大门,身穿黑衣的守卫手持武器,说得夸张一些,怕是一只蚊子都不能从外面飞进去。
马蹄一刹,来人利落地翻身下马,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包在包袱里的重要物件。她送了一口气,还好,主人交给她的东西她顺利护送到了。
门口的守卫大刀一横将来人拦住,她从怀里掏出腰牌,二人朝她一拱手,她点头示意走了进去。
庄子里的人很神秘,里面也没住下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守卫个个人高马大,不怒自威。看着就不是什么寻常的地方,路过的百姓也不敢靠近了去瞧瞧。
能出入这里的凭证,只有腰牌。不管是受什么人所托,拿不出腰牌的,一律不准入内。
女子一路穿过亭子长廊,直奔主屋。她此次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是有天大的事要禀报的。
屋内的男子翘腿歪斜地坐着,拿起茶碗盖碰了碰碗沿,还没送入口中,一阵风就从他耳边闪过。
索性放下茶盏,看向上位的人:“大哥,十妹回来了。”
大哥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他那副成天无所谓的样子就跟印在大哥脑海中一样,毫无仪态可言,他们这些人最是需要一个谨慎。
女子直奔屋内,看见里面的人先是抱拳问好:“大哥,三哥。”
三哥张嘴就带刺,阴阳怪气道:“哟,什么风把我们的小妹妹给吹来了。一别半年,知道的你是在外面出任务,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脱离组织甩手不干了呢。”
“暗纹!”大哥暗影当即喝了一声。
十妹此番贸然回来,准是有事相禀。暗影停了手下的活,看着她。
果不其然,她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封密信。他展开,脸色大变。
这是陛下亲笔!也就是说……陛下还活着,甚至已经与他们的人取得了联系。他猛地从凳子上站起。
暗纹也凑过去,一改玩世不恭的作态,脸上的神情并不显露。
半晌,女子才听见了一道略微颤抖的声音:“当真?”说着又将信的内容完整浏览了一遍,的确是陛下亲笔,是万万不能作假的。
身为陛下培养的暗卫首领,他的喜怒不形于色,他不允许有任何弱点。陛下失踪半年之久,派出去的人回来就又派出去,来来去去好几趟,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到。
此刻的消息就好比一束光照进了阴霾中,巨大的惊喜让他暂时冲昏了头脑。暗影又恢复了往常的面瘫脸。
“大哥,好不容易有了陛下的消息,我们去接陛下回宫吧。”这哪里是单单有了消息,陛下直接提笔书信,若是护驾来迟,这可是大罪。
暗影听了此话就要去召集人马。
“大哥!”女子却伸手拦下了,“大哥,朝堂局势不明,我不想你卷入其中。”
陛下遇害,明摆着就是有歹人起了歪心,想借鉴陛下的雷霆手段,以鲜血为自己的皇位铺路。
他们兄妹几人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为什么要如此替皇家卖命?
第八十五章 皇帝利剑
为什么?难道他们就活该是皇权争夺战之中的牺牲者吗?
人固有一死,应该死得更有价值。若是让她上战场,她二话不说就能上阵为国捐躯,那叫死得其所。
可这叫什么?皇室的你争我夺为什么让他们白白地送上性命?
“大哥,我们为什么要替他们卖命?他们的一句话我们就要毫不犹豫地往上冲吗?”
“五哥已经不在了,你还要我们失去你吗?”此去危险重重,敌人的目标是陛下,不得手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往里钻。
老五暗夜,正是死在了此次刺杀。为了保护陛下,一箭穿心,不治而亡。弟弟的尸首被找回来,草草埋葬了连个说明身份的碑都不能立,这叫他如何不痛心!
但是,他答应过师傅……
“阿月,我们的主人只有陛下。”提起往事,就像是硬生生揭开已经结痂的伤疤。过去不堪回首,他的心一阵阵的抽疼。
“你忘了师傅临死前交代过我们什么吗?”是交代,倒不如说是遗愿。这一辈子,只忠于祁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们兄妹十人,原先是同门师兄妹。暗影是大师兄,暗月是最小的师妹。师傅惹来仇家想要血染师门,是祁琰救下了他们。
可是师傅还是去了,最后留着一口气把他们叫到身边好生嘱咐,习武之人,为报答救命之恩,只有以心相许。直到死去,唯祁琰一人是从。
打那以后,祁琰在背地里培养他们成为他的暗卫。他们是祁琰手上最利的剑,他们也一改之前的称谓,往后以兄妹相称,相依为命。
是啊,师傅一言大过于天,他们当初在师傅面前是发过誓的。
无论如何陛下都是要接回京城的,朝堂不稳人心不定。祁琰是天子,他是该待在皇城的。
不管是师傅临去之前的遗愿,还是为了报答陛下的救命之恩。说完这番话后,暗影径直走了出去,暗纹紧随其后。
屋子里仅剩暗月一人。她是如何找到陛下的呢?这还得从两日前说起。
她是师傅最小的徒弟,进入师门的时间最晚,因此她的武功也远远不及师兄师姐。暗月一直被养在庄子上练武打拳,即使是有什么任务,大哥也从不肯让她接下。
她年龄最小,又没有什么经验。暗影是定不会让她赌上性命的,她也从没有进过皇宫,当年见到祁琰的时候也是匆匆一撇。
只听别人口中提起过陛下,并未见到过真颜。
天子生死未卜,几个哥哥们为此事愁眉不展,她主动请求为哥哥们分担,大哥答应下来派她去了松原县寻找陛下的消息。
可以说,暗影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暗月特意装作孤女,一路被人贩子带到了石风镇。
没想到姜妤怜惜她,把她买了下来。阴差阳错的她进了一家食肆见到了祁琰。初见他时她还怀疑过此人的身份,想要进一步证实,她必要在此处留下去。
还不能暴露身份,她骗了姜妤,骗她是无法反抗被拐卖到这里的,殊不知这一切都未逃离她的掌握。
暗月的确是个孤女,无父无母,从小跟着师傅。她的身世悲惨,很快就取得了姜妤的信任。
后来姜妤的生意做大,带上她和那个可疑的男人去了松原县。第一晚二人的彻夜长谈是她第一次对着一个不算陌生的人敞开心扉。
提起她身世的时候,她半真半假,几句真话里面掺杂进一句假的,除了她自己,又有谁会察觉出来呢?除了庄子上的人再没有别人知道她的过去。所以她一说,姜妤便信了。
从她记事起她就远离外人,接触到的一直是师兄师姐。但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姑娘,人心险恶她是明白的。
只是像姜妤这样的好心又用真心待人的,她是头一次见到。有时恍惚间,她真的以为自己是被买的贱奴,姜妤是她的东家。
松原县很大,也更容易见到权贵。那天远远地见了气度不凡的老者和一名年轻男子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敏感的直觉告诉她,这二人非富即贵。
果然,他们第二次来的时候,趁着那个叫“阿琰”男人去上菜,她装作不经意间探听他们的对话。这一听可是不得了!
那个老者竟是当朝前任丞相!更让她震惊的是,柳相称阿琰为陛下……陛下,全名祁琰。
这一切都对上了。
阿月心中狂喜,哥哥们数月以来毫无进展的事情居然让她给撞见了,这一切发生的刚刚好。
陛下被姜妤救下,而她又碰巧在黑市被姜妤带回去。真是天助她也!
但很快,一阵恐惧又席卷了她的内心。见到了陛下,作为天子手下培养的暗卫,与他相处了这般长时间却不能认出。
还得陛下白白在此处受了哭,他会治她的罪吗?阿月不知道。
还有若是让哥哥们知道了陛下的下落,他们定是会奋不顾身前来接驾的,一路上四面埋伏,能不能活着完成任务都是未知数。
门开了,祁琰从里面走出来立即撞上正在偷听的她,凤眼一扫,她吓得语无伦次:“我……”
对方没说话,强大的气场让她喘不过气。四下无人,两人就一直僵持着。
“陛下……”阿月最终妥协,他们为祁琰卖命,整条命都是天子的。见了陛下哪有不下跪的道理?
“属下参见陛下。”
此话一出,祁琰立即明白。阿月是他的暗卫,但是他从来没见过此人。
阿月将衣袖往上撩,小臂内侧的刺青是能说明她身份的标志。正是因为这东西的存在,再热的天气她也不敢露出小臂。
身份可以造假。祁琰多疑,他不敢轻易相信旁人。
最后是阿月与暗影等人取得上书信联系后,证实了此人身份后,他才将亲笔信讲给了阿月。
阿月谎称自己有事,从酒楼中脱身,不曾停歇赶回了京郊庄子。
她的任务圆满完成,但悬的心始终是放不下。
惟愿,兄长们能平安归来。
第八十六章 祁琰的影子
若想成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后知后觉,是最致命的缺点。
京城成王府。
祁瑄换好了常服,脱下的蓝色官服被下人规整地挂好,精心护理看不见一丝褶皱,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官服是用顶好的料子制成的,刺绣的花纹也是精美。胸前的那只盘龙张开爪牙,亮出五爪仿佛要破衣而出。
大禄朝除了陛下能穿龙袍之外,王爷也是穿得的。再往下的,就穿蟒袍。五爪为龙,四爪为蟒。身份不同,绣在衣袍上的花纹也是不同。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祁瑄一把将官服拽在地上,毫不留情地将它在地上蹂躏,黑靴踩在上面没有要抬脚的打算。
他不想看到上面的盘龙,甚至恨不能将花纹直接撕碎!那五爪要直直的刺破他的眼睛。那正统的明黄升龙样式,才是他一直以来心里向往的,凭什么却被他夺走?!
一个在冷宫中苟且偷生十载的卑贱人,早以卑微到了尘埃里。这皇位即便他坐不成,但也万万不该轮到祁琰来坐!
他恨毒了祁琰,可以说他是在祁琰的影子里长大的。
皇三子祁瑄生母慎嫔,身世卑微。原本不过是个伺候洗脚的宫女,那日先帝醉酒,幸了她。
得知有孕,肚子里揣上了龙种的她幻想着麻雀摇身一变成后宫娘娘的愿望终于实现,不等胎相坐稳便招摇到了正宫面前。
她的位份还是白后替她求来的:“陛下,那宫女怀有龙嗣,还请您看在她为皇家孕育子嗣的份上,赐给她一个位份吧。”
天德帝将她收进后宫封为贵人,赐封号:慎。谨言慎行。
十月后慎贵人诞下皇三子,晋为慎嫔。
有了儿子傍身,若慎嫔肯安分守己,她荣华富贵的日子大可是不用发愁的。好似是之前的好运让她尝到了甜头,她渐渐地不甘心于此。
金银使人迷失心智,心思再纯善的女子也得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妃,贵妃,她想一步步爬上去。她爬得越高,就能受到更多人的敬仰。前些年的苦日子她过怕了,她得亲手给自己创造更好的条件!
可眼下,陛下最在意的是谁?东宫皇太子,皇后嫡出的大皇子祁琰。于是慎嫔把注意打到了小祁瑄身上,她想让祁瑄像祁琰那样,如此一来陛下就能中意她的儿子了。
若是祁瑄得以继承大统,她就是当之无愧的母后皇太后!
荒唐的念头如同藤蔓一般在脑子里疯长,将她的思想包裹个严严实实。为了她们母子的前程,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祁瑄贪睡,她可以狠心天不亮的将人从榻上连拖带拽到书桌旁,天德帝还未上朝,阖宫处在一片宁静之中。慎嫔的寝殿中就传出了郎朗书声。
祁瑄好玩,慎嫔下令将陪同他的太监处死,将风筝藤球丢进火盆,祁瑄的眸子里倒映出熊熊烈火,他向慎嫔保证要用功读书时,慎嫔笑了。
“瑄儿,太子好学,我们瑄儿也要向他一样。”
“我怎么就生出你那么个蠢货!太子三岁开蒙,你如今都五岁了还不及他。”大禄的皇子通常五岁开蒙,只是祁琰天资聪慧,又是储君,自然与旁的皇子不同。
“倒不如生个可人的公主能讨得陛下欢心。”公主得宠,她作为公主的生母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慎嫔一贯嚣张,对伺候的宫人非打即骂。时间长了自然没有人敢上前,她说出这等口无遮拦的话自然也是没有人敢提醒。
小祁瑄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母妃慎嫔无时无刻不在向他“要努力让父皇喜欢”的思想。
祁瑄为了用功,找来绳子穿过房梁绑起自己的头发,生怕自己念书瞌睡。桌面上随处可见的碎茶盏,也是他逼自己清醒的好东西。
慎嫔每来检查,看到如此用功的儿子,她的心里甚是欣慰。将手抚上祁瑄的头顶,用言语夸赞他,眼睛扫到他用利物划上的可怖手掌,她却闭口不提。
她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可怕的利己主义者。为了自己的荣华,她舍得牺牲一些事物,即便是自己怀胎十月诞下的亲生骨肉,若是有朝一日能用祁瑄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也是舍得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她心坚硬如铁,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祁瑄对祁琰,起初是崇拜的。在幼小的他眼里,他这个大哥无所不能,什么都会。
再后来,他嫉妒祁琰,为什么身体里留着相似的血,二人都是父皇的孩子,差距会如此大?怎么他无论怎样都不能超越他?
不知从何时起,他是恨的。他的童年里充斥着母妃的呵责,连睡梦中都是母妃提起他的耳朵要他努力读书,他厌恨这样的日子,但又不想见到母妃失望的神情,每天处在自我为难之中。
直到祁琰被废,被关在冷宫的日子生不如死。他承认,他呼出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一口气。祁琰的一生被限制了,就是一只被人折了羽翼的鸟,这辈子都不能飞得起来,他的人生窄极了,一眼都能望到头。
可是他不一样,他还是皇子。即使是二哥祁璟成为了新太子,他依旧是父皇的儿子,大禄的皇三子。
他的一辈子才刚刚开始,继后叶氏虎视眈眈,皇位叶氏一族势在必得。他就当个闲散王爷好了,总之祁琰已经倒台,他再不用活在某人的影子里了。
古时位高权重的宫妃忌惮旁人触碰到权势,常会使上一些狠毒手段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诞下龙嗣的嫔妃,这叫去母留子。
没有外家助力的皇子就相当于失去了左膀右臂,在深宫之中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慎嫔身份低微,对祁璟的皇位没有什么影响。叶后便放低了警惕,没将她做掉。但慎嫔那个蠢东西似乎以为叶后也如白氏一样是个好说话的,在宫中愈发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叶后极为不喜,左右也是无用,在她饮食中掺杂了什么东西,时间一长得了恶疾就去了。
当然,这一切,祁瑄都被蒙在鼓里。
第八十七章 三队人马
他怎么也想不到,祁琰会东山再起,而且重兵包围了皇宫弑父夺得皇位。
祁瑄的噩梦醒来了。
巨大的不甘占据了他的内心。祁璟的皇位他不愿争也争不过,他没有助力一切都是徒劳,倒不如做个富贵王爷来的实在。
他将剑拔出鞘,剑尖指着地上的官服。面容出现裂痕,眼睛的火在燃烧着。
祁琰!本王的好兄长,本王给你备下的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美中不足的是,这份礼物竟没能要你的命!
“王爷,不可!”锋利的剑尖就要把官服一劈两半,心腹管家立马冲上前制止了祁瑄的行为。
手中的剑在空中长啸一声停住了,祁瑄定睛,是管家徒手拦下了,手掌淌下的血成细小的水流淌在地上。
染在上好的白狐狸毛地毯上,为茫茫白色添上了一抹妖治。雪域高原上开出了一朵绚丽的彼岸花。
“王爷,莫要冲动行事。”他怎会不知祁瑄的心事。
李得喜一直便在祁瑄跟前伺候着,直到主子封王,他一路跟到了王府之中。祁瑄的恨和不甘,他都看在了眼中。
此次谋事不成,坐在皇位上的逆贼下落不明,未见尸骨主子的大业不能顺利完成。不见尸首,不能服众,难道他们也要像那逆贼疯了一般血洗皇宫吗?
这等遭天谴的事他们做不来。
祁琰是砍下先帝的头颅踩着尸体上位的,先帝殡天众人皆知,登基当天韩氏将军将剑抵在群臣脖子上逼迫众人承认祁琰上位。
皇位来得不正,注定糟世人唾弃。
第一回合出师不利,主子心里窝火。还有那祁琰,若是找不回来便是万幸,万一真让他手下的人找到了有朝一日重回宫中,那……
李得喜不敢再往下想,那等记仇的恶人,主子落在他手里那还能活着命回来吗?做出选择要刺杀的那一刻,他们就再也没有了退路。
不将事情做到底,他们就等着任人宰割。可是上天待他们不公,终是晚了别人一步。
处理好手上的伤,地上的官服也被送下去让下人清洗,祁瑄的情绪刚刚平静,又有人推门进来了。
祁琰私下培养了暗卫,祁瑄也留了一手。
看见来人,他心一跳,派出去打探祁琰消息的人回来了,这如何叫他不激动?
那人进来先是行礼,随后看了李得喜迟疑了一下,下面的话太过隐秘,有外人在这不方便向主子禀报,他在等待祁瑄的命令。
“但说无妨。”李得喜是跟在祁瑄身边的老人,和他一起策划了谋反,他们早就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主子,打探到逆贼的消息了,只是……”
“只是他的暗卫快了咱们一步,他们已经出发了去接了。”
!!!
活跃起来的心被浇了一盆冷水残忍地被事实捏得不成样子。
“废物!一个个的都是废物!”祁瑄怒了,刺杀不成找人不行,这帮人还能做些什么?!
连手下的人也比不过祁琰的。呵,真的讽刺,他在宫里的日子竟不如身在冷宫的祁琰会盘算这一切。
“还不赶快集结人马去追,追不上就在城门堵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他只要祁琰死,要他们带回祁琰的尸体,他拖着祁琰的项上人头登上他渴望已久的宝座。
坐在大殿上看着满朝文武跪在他的脚下,这大好河山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天资聪慧如何,计谋过人又如何,那个残害手足滥杀无辜的暴君注定要死在他的手里。
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说他不如祁琰了,他杀了祁琰,杀了那个高高在上成为他阴霾的人。
于是,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地出发去松原县接祁琰。陛下会怎么样呢,能不能顺利回到京中成为了六安心里始终惦记着的事,他日日烧香拜佛祈求着陛下能平安归来。
偌大的京城中似乎是丢了不少人,不止皇宫和成王在找人,姜府中也在找。
姜尚书在找姜二姑娘姜妤。那个气得他脸黑脖子歪的不孝逆女!当初她离家可是闹了好大一场笑话,在自家门口让路过的平民百姓笑话不成,甚至传到了政敌耳中,害得他那些日子一上朝就受他人的嘲笑。
真是他的好女儿。他咬着一口牙派人出去寻,为的就是有一天把她掳回家中好好地出一出这口恶气。
府中的大姑娘姜娴已经亲自出去找了,舟车劳顿没有收获。
也是凑巧,陛下的消息和姜府二姑娘的事在同一日有了进展。
姜府。管家着急忙慌地进了门就在喊:“老爷!有消息了!”
“你喊什么,大白日喧哗像什么话?亏你还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你想叫下面的仆人都学你这副模样吗?”
姜尚书正在气头上,管家直接来撞,他正好朝着来人撒了一口气:“何事?快说!”
姜志平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已经耗尽了耐心,没心思等着管家跟他卖关子。
“老爷,有消息了,二姑娘的消息。”
姜志平一听此话瞬间挺直了腰背,这小蹄子还真能藏,躲过了几波找她的人,时隔半年之久,终是让人给找见了。
“在松原县,派出去的人看的真真的呢,就是二姑娘。”管家一早摸准了姜志平的脾气,他不敢再藏着掖着,生怕惹怒了眼前人要怪罪于他。
他又补充:“那人还看见二姑娘开了家酒楼呢,人来人往的生意红火,似乎一天能有不少的进项。”
姜志平立马就火了,一个姑娘家在外落脚都不容易,又是哪里来的银子能开酒楼?准是从家里偷的金银细软变卖的。
“那还等什么!把她给我捉回来!”一声令下,管家退出去准备传信给那人。
“等等。”他又被叫了回来,“莫要传信了,你亲自去,省得再耍什么花样让她逃了,你一定要把那逆女给我带回来。”
“我办事,老爷您就放心吧。”管家没想到,老爷竟亲自让他去捉人。
如此一来,那个不起眼的松原县,短短一日内有三队人马朝它赶去。
第八十八章 你不是也想他了
阿琰不见了。
姜妤早上起来并未发现他的身影,以为是他还没起。直到日头逐渐爬上正空,她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能贸然进去他的房间,在外面唤了几声又没人应答。按捺不住心砰砰乱跳,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门没锁,她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屋子里空无一人,被子叠好工整地放在床榻上。按着折叠的痕迹看,应当是很久没有铺开过了。
他是在昨晚夜里离开的。
首先是排除被人掳走的可能,在那个拐卖人口已经屡见不鲜的时代生活了二十几年,姜妤冒出来的第一想法便是这。
阿琰是成年人,有判断能力,并且他还会武,是什么人能劫走他呢?没有,定是他想起了之前的什么,自己离开了。
她又来到桌子前看了一眼,表面跟她的内心一样,空落落的。祁琰走了,不但没有告知她一声,连封书信都没留下。
燕子低飞翅膀划过水面,她就是那滩湖水泛起了短暂的涟漪,一圈圈波纹散尽后又恢复了平静。她还是一个人,拦不住一心归家的飞燕。
离开了也好,倒不用她每天绞尽脑汁地为他想之后的去路。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了,等她再次在自己的小公寓醒来时,穿梭在现世的车水马龙中,这就是大梦一场。
“嗷!”黄色毛茸茸的小脑袋在门框处扒了头,见主人在此兴奋地冲进来,每走一步尾巴尖的白毛就晃动一下。
镇上小院子的大公鸡被祁琰嚷嚷着炖了,丧偶的母鸡送给了李婶。小耶楼浑身散发着一股灵气,它好像是知道主人要走,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看得姜妤于心不忍便连它一起带来了。
小狗也挺随和,事不多。干吃食生意的难免会剩下一些边角料,随便给上一口,给它找个温暖的小窝,闲暇时陪它原地转上几个圈,它就能开心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也在想他?”修勾勾哪里有那么多的花心思,祁琰不过离开了一天不到,耶楼还没有察觉出来。
姜耶楼嗖地一下跳上床榻,翻滚了几个来回。姜妤伸手往它朝天的白毛肚皮上抓了几把,小东西的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发出响声。
它长了不少肉,也长大了许多。看着现在的模样根本与当初那只瘦不拉几的小土狗联想到一起。照着这个架势下去,小土黄早晚得变成大胖黄。
虽说这松原县离着皇城不远,但是据说龙椅上的那位手段狠厉,是个残酷的暴虐君主。自个儿家门口的那一套还整不明白呢,怎么会有闲心管这芝麻大小的地界?
帽子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换个方面想,人人向往的京城也不一定是个好地方。
近些天县里发生了一件丑闻。
“新上来的县丞老爷你见过没有?我听人说……”似乎是有些忌惮,男子贼溜溜地看了一圈四周,随后对着旁边人的耳朵耳语了一番。
“说的可当真?上边的老爷就不管管?”
“害!”那人大手一挥,“上边管了有什么用?指不定来头多大呢,惹上了不该惹的人那乌纱帽他还想不想戴了。”
“说的也是。”
正说着街道的尽头传来动静,马儿的蹄子哒哒作响,跑起来带动车轱辘发出响声,扬起好大一阵灰尘。前面还有几位骑马清路的,对着百姓大喝:“赶紧让开,不想被马惊到的就赶紧滚!”
真是好大的威风!怕是皇帝老子来了都赶不上这般排场。
众人赶紧往后躲让出道来。他们不明白来人是谁,畜生无眼不想伤到自己。等马车走进了,才隔着帷幔听到了女子的笑声。
里面坐着的是松原县衙里的县丞老爷和他新纳的一房小妾。闹了这么大的阵仗,合着是两口子出游为了博得小妾一笑。
呸,狗官!充满骨气的围观者已经在暗地里骂上了,这样的官是怎么上来的?答案可想而知。
帝制时代,为官者不作为,百姓苦不堪言。有冤屈的人比比皆是,起初还去县衙门前击鼓鸣冤,父母官倒是个图清净的,撂着冤情不去处理,久而久之就那状鼓就再也没人敲了。
有的为了堵上一把,当街拦车为的就是能给自己讨一个说法。
“民女有冤!”见县令老爷的马车驶来,姑娘立马冲过去跪在了路中央。膝盖磕在路上咚地一声惹得众人心头一颤,姑娘流着泪将状纸高高地举过头顶。
车夫一拉缰绳,马腿抬起从姑娘的头顶的扬起,后退了几下才得以稳住。
真是险!百姓嘴里发出惊呼,差一点这有冤的姑娘就要被马腿踏过了。
“何人当街闹事?”过了许久,里面的人打了一个呵欠,慵懒的声音传来姑娘心头一紧,恭敬地回话。
“民女要状告县丞!”嚯,此话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真是拼上了一条命,向县丞老爷的上司告状。
“说来听听。”
“民女与姐姐没了爹娘,从小相依为命靠着缝缝补补为生。”提起冤情,姑娘不禁哽咽,“那日县丞夫人唤我们姐妹去府上做活,谁知竟碰上了县丞老爷。他色心大起,强迫了我与姐姐……姐姐性子烈,一时想不开投河自尽了。”
“老爷,求您帮帮我!”脑袋磕在地上,头发上沾了灰她也不在乎,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把握不住姐姐死不瞑目啊!
县衙的大门她去过,状鼓她也击了,到了县令府的门口又被人毫不留情的轰了出来。实在是走投无路,她才想出来当街拦车这么个法子。
“你可知诬告朝廷官员可是会判罪的?像你这样的歹毒女子我见的多了。王五,还不快走?”短短一句话,仿佛给人判了死刑。
车夫得了令,绕过地上的姑娘朝着府邸赶去。
姑娘怀里搂着状纸,整个松原县没有地方让她去诉说冤情。目光暗淡,一片死灰。
姐姐,妹妹无能,你的仇我不能为你报了。
第八十九章 危险重重
那姑娘从地上爬起,拼尽全力朝着驶走的马车追赶。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铁了心一般要追上。
终于,把脑袋往前,朝着那宽大的轱辘。
“咚!”
车厢里的县令被巨响震得一个激灵,惊魂未定他赶忙询问下人:“发生了何事?”
“老爷,刚才那姑娘冲上来撞死了。”
岂有此理!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竟然撞朝廷官员的马车,真是好大的胆子,该死!若是没撞死,他也该治她的罪。
头颅与车轮碰撞的那一瞬间,血花蹦起了老高。大人用手死死地捂住小童的眼睛,趁着人流赶紧溜走。
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看见如此血腥恐怖的一面,万一要是被吓出个好歹那还得了?
姑娘躺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自从姐姐离开了,她就没感到如此快活过,像是解脱了一般,她的嘴角向上浮起。脑门上的血窟窿还在潺潺不断地往外冒着血,她的嘴唇苍白,抓了抓护在怀里的状纸。
没有一个当官的肯相信她说的话,她好无用,能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为姐姐伸冤。可如今,罢了。
姐姐,你等等我。
虚弱地将眼睛合上,她终于能和姐姐相见了。
街角,一顶仅能容纳一人乘坐的小马车停在此处,靛蓝色的布将车身罩了起来。风一吹,那布摇摇晃晃,前面赶马的是个高大的武夫。
那边的动静闹得如此大,事情的原原本本早就传开了。一县最高的长官不作为间接害得姑娘含冤而死,传出去,这是天大的丑闻。
“主子?”武夫压低了声音,问着马车里的人。
此地是小,主人无暇顾及这里,可并代表这些地方官员就能仗着自己的权利为所欲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坏事做多了早晚有事情败露的一天。
他们还没出了城,便遇上了这档子事。
里面的人不作声,长指轻敲了一下车厢。外边的人会意,不再停留手握缰绳驱使着马儿离开。
情况特殊,此地不宜久留。此次回京危险重重,陛下的消息保不齐就被成王一党的人打探到,回去的路上极可能布好了陷阱。
眼下护送陛下平安回京才是头等大事。
少有人烟的小路上出现了一架马车,甚是可疑。对面为首的人想起了上边交代给她的命令:宁愿错杀一百,也决不可放过一个。
都是替主子卖命的,任务一旦失败他们的小命也是难保。看着渐行渐近的马车,他们埋伏在草丛里已经等了一天一夜。那贼人也是胆大,明知如此凶险派来的人手还不及他们的十分之一。
就现在!耳旁垂下的头发滑过面颊,眼神狠厉,她举起手中的刀带头冲锋:“杀!杀了那狗贼!”
二十余名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纵身跃下,将过路的马车团团围住。
马蹄突然刹住使人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马车里贵人的气息丝毫不乱,耳朵微动,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缓缓睁开眼。
呵,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不想与那人兵戎相见,但是他的好弟弟真的是不肯放过他啊。也是,那一张破椅子,是有些人怎么想也不能得到的。
树叶刷刷地响动,双方都没着急出手。领头的女子看了一眼赶马的武夫,扬起了面罩下的红唇。
看来是了。寒酸的马车也不像能是藏人的,来接狗贼回京也不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主仆二人对上他们二十个,必死无疑!取了他的项上人头就能回去复命,她这一生也算是苦尽甘来。
“狗贼!没想到你今天落到了我的手里。”说起来还得好好感谢那食肆的掌柜,若不是姜妤,她也不能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一把将面罩丢在地上,出现在眼前的是那张妩媚妖艳的脸。
是何曼娘!
那个在石风镇上干成衣买卖丈夫早死的可怜女子!她说的的确不错,她是瓦市中做生意的老人了。
看着马车里的人如此沉得住气,她脸色一暗。他们这些人都是主人手里的刀,散落在四处各地以备不时之需。
五年一盘棋,眼下最大的黑棋终于进了他们的包围圈。苦心蛰伏数年,有朝一日她终能亮出她的真实身份。
何曼娘的丈夫的确是早死,他是死在了上一场的任务中,刺杀狗皇帝。等她再次听到丈夫的消息时,却是他被逆贼杀死的噩耗!
杀夫之仇,这要她如何咽的下去这口气。眼前每每浮现起两人昔日的恩爱,她就恨不得手刃那逆贼,祭奠她丈夫的在天之灵。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黑衣人转了一下手中的刀柄,刀尖对着车厢,寒光在他脸上闪过,不再犹豫径直冲了过去。
“暗纹,暗渊!快护驾!”暗影大喊一声,从空中又降下来几位。
成王狼子野心,他们怎会不知,迎接陛下回宫怎么可能他一人只身前来?眼前的人是低估了他们还是过于高估了自己?
暗影无心去想,对凡对主子不利者,死路一条!他唤了两位弟弟保护陛下,自己转身投入了战斗。
何曼娘手中的暗器打了两个转,趁着风吹起车帷的空档,脱手而出。祁琰伸出两根手指接住,换了个方向嗖的一声,那人的脖子被划出一道弧线,鲜血奔涌而出溅湿了地上的泥土。
“咳。”嘴里充斥着铁锈的味道,何曼娘被人擒住往前一踹,不情愿地跌倒在地,正中央跪拜着车厢里的人。
冰冷的刀尖挑起她的下巴,她仰着头被迫盯着车门。忽然,帘子被人从里面撩起,露出了那张她做梦都想将其碎尸万段的脸!
恶心!丑陋!
“呸!”唾沫混着血水啐到地上。何曼娘被扇了一记耳光,血流进她的牙缝从嘴角淌下。大局已定,她不能活着回去复命了。
“你杀了我吧!祁琰,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她咽下一口气,满是血痕的脸上笑得诡异,“你当真不怕遭到报应吗?!”
祁琰撇头,嫌她聒噪,命人将她的嘴堵上。
报应?他当真没有怕过。眼下他只知道,某人的那条命怕是活不长了。
第九十章 艳压群芳
“你说什么?!”
姜府后院里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大姑娘院里伺候的下人都识趣地低着头,不知是谁又惹姑娘动怒了,也许下一秒就该唤她们进去收拾残局。
“你说的可真的?若有半分虚假可仔细你的皮!”她再次向贴身婢女发出质问,看着眼前人点头如捣蒜,一股冷意贯穿了心脏。手上的绣花针扎上指腹,疼意顺着神经传来,她娇气的啊了一声。
姜娴正满心欢喜给陆羡之绣制荷包,表面的鸳鸯戏水花纹就好似是她和羡之哥哥一般。还有几下就能收尾,到时以送荷包的名义就能见到羡之哥哥了。
女儿家的小心思一旦起来,满屋子里的空气都是甜腻的味道。
偏偏,桃雪带来的消息就像刺一样戳破了粉红色的泡泡,也重重的戳在了姜娴的心上。
又是姜妤!她怎么就这般阴魂不散!怎地就趁这个档口回来,羡之哥哥的年龄不能再拖了,侯夫人已经安排了给他议亲,写给他的书信已经许久没有回信了。
姜娴恨的是牙痒痒,恨不能把姜妤剁了喂狗!
站起身来抓起茶盏握在手里,想借用外物排解自己内心的愤恨。
“姑娘,千万不可!”桃雪伸手去拦,老爷宠爱她们姑娘不假,但也不能任由她胡作非为。
她捧着手里的茶盏小心地放在桌上,若不是刚才拦着,这将是本月碎的第三套了。府中记录用度的册子老爷是会过目的,若是让他发现姑娘接连弄坏的三套茶盏,定是会责罚他们下人的啊!
主子生气奴婢就能在一旁看着吗?得好言相劝。主子的打骂得受着,若是恼了,她们还得出言献计。
贴身伺候的奴婢尚且如此,那在外面风吹日晒干重活的呢?下人人微言轻,尚未摆脱奴籍的更是没有人权。
桃雪嘴不巧,但她得尽最大的力为姑娘宽心:“世子的心里一准是有您的。二姑娘这次闯下了天大的祸,依老爷的脾气,定是不会轻易饶过她的。”
对!姜妤此番害得爹爹丢了如此大的脸面,三更半夜在主院里放火更是罪加一等。她回来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至于羡之哥哥……
院子里的下人跪倒一片,此起彼伏的问安声打断了姜娴的想法。
往房门处看,绣裙的一角随着动作扬起,来人正是姜夫人。她扫了一眼屋内的闲杂人等,连同桃雪也禀退了出去。
上前坐在榻上与女儿显得亲密,拉住姜娴的手抚摸着她的背部,关心道:“我的儿,你定是听说了姜妤要回来的消息对不对?”
姜娴再也绷不住了,眼前的母亲着实是为她考虑的人。涂了脂粉的脸皱巴起来,嘴巴厥得老高,躲进姜夫人的怀里撒娇:“娘亲,你说咱们可怎么办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之前依了你的意思出去找了。怎么就赶巧碰上了她,若不是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催促羡之哥哥赶快回来,只怕是。”只怕是那二人就该遇上了!
她话说一半,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当时姜娴回府的时候,是找来姜夫人说明了这一切的。包括在何地碰见的姜妤,姜妤在干些什么,以及二人对峙时说的那番话。
千不该万不该,她姜妤就不该被爹爹的人发现,这下可好,人定是要回来的,回来给她添堵的!
“娘亲,羡之哥哥已经有好几日没回我的信了,我该如何做?”攀上长平侯府这门好亲事是姜家所有人都在期盼的。
姜尚书虽不说什么,他是很乐意看到自家姑娘与陆世子来往的。有了好的亲家就能为自己的仕途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这可愁坏了姜夫人这母女俩。姜夫人还好些,知道世子是必将继承候位当家做主的,她的娴儿嫁过去就能成为京城贵妇堆里说得上话的。
但是姜娴比任何人都明白,重活一世,她万万不能重蹈前世的覆辙,世袭的侯夫人算得上什么,她的目标的是后位!
一国之母,统领六宫。她将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姜妤见了她都得三跪六拜。啊不,让姜妤舔她的鞋底都是可以的。
这人啊,脑子里的疯狂想法一旦冒了苗头,就怎么也收不住了。清醒的还好,能及时止损;若是个沉迷其中的,走火入魔都是有可能的。
京城的贵女不会一辈子都待在家中,适龄的女子会被邀请去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先皇后还在的时候每逢节日都会给朝中大员的家眷下请帖,请她们到宫中一聚。
宣武帝继位以来后宫无人,太嫔身份低微向来说了不算,再者说她常年深居简出一心向佛,唯一的王爷也尚未娶妻。
皇家竟没有一位正儿八经的女主子。
那京城之中哪家的女眷身份最尊贵?丈夫被封了爵位的。
前些日子,长平侯夫人给各家下了请帖,邀请大臣的妻女们登门赴宴。美其名曰是让贵女们聚在一出吟诗作画,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家的嫡子相看。
陆羡之已经弱冠,但终身大事迟迟不见动静,贵女们可都眼巴巴的盯着呢。
姜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看着姜夫人:“娘亲,长平侯府给咱们府下了请帖吗?可说是什么时候?”
“我就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姜夫人抬手在女儿额头上轻微一碰,捂嘴笑了怕女儿着急赶紧说,“下了下了,请帖在我那,还有十天就到日子了。”
十日。姜娴心里一个咯噔,那个时候姜妤肯定是已经回来了。
“娘亲,那姜妤,可得看好那姜妤,是万万不能让她去赴宴的。”二人的身份没有差别,都是姜府的嫡出女儿。
她姜娴去得了,那姜妤也是能去的。姜妤本就对陆羡之有意,大好的日子是断断不能毁在她手里的。
“娴儿,你就放心吧。那姜妤回来你爹能饶得了她?我们娴儿就且安心打扮,那天定能艳压群芳。”
对!她一定不能被旁人比下去,她要让世子哥哥的眼里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