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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离不失眠     快穿:千古风流人物txt下载     快穿:千古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六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二十八)

    (二十八)

    荪歌:干得漂亮。

    这还真是一记绝杀。

    怪不得夫差,满是同情。

    只是,伍封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吗?

    伍子胥似是没有注意到荪歌剧烈变化的情绪,接着道“我伍家的血脉,就算好男风,也不能匍匐人下。”

    “王上听了这话,深觉有道理。”

    荪歌:大可不必说的这么详细,她已经不好奇了。

    今日的噩耗,还真是一个接一个。

    “父亲,我真的不是您捡来的吗?”

    伍子胥摸着胡子,皱着眉头,煞有其事“你就说效果明显不?”

    “常言道,长者赐,少者不敢辞。”

    “如今,是吴王亲自赏赐,回绝赏赐,大不敬。”

    “倒不如自污,博吴王一笑的同时又能达成目的。”

    “父亲英明!”荪歌嘴角抽搐,诚心实意又别别扭扭道。

    谁说她的存在没有意义的。

    最起码,伍子胥行事言语越发知变通了。

    要是以往,可能就直接痛斥夫差毁人子弟了。

    荪歌沉闷的心,就好似被注入了活水。

    悲观?

    那是什么?

    她不认识!

    “不郁闷了?”伍子胥挑挑眉,戏谑道。

    “以往,你总是在有意无意的引导说教为父,为父今日也想告诫你,尽人事听天命。”

    “你莫要在开解宽慰为父的同时,又将自己困住。”

    “你这孩子,看似通透清醒,时则重情的很。”

    “他是王,是这吴国的天,永远不会也不可能成为你的挚友亲朋。”

    “早在先王托孤时,为父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王,终究只是王。

    在他心中的雄主,先王阖闾都能因孙武不愿重新出山,恼怒欲杀之。

    何况是不及阖闾的夫差呢。

    “父亲,孩儿并未作茧自缚,只是心中陡生无力。”

    她偶尔会因温情,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些许偏差。

    但,抽身而出,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她的无力感,是因昙花一现稍纵即逝的吴国霸业,是因伍子胥一生心血功败垂成前功尽弃,也是因这不可逆转的历史大势和自然规律。

    她就像是这历史长河上的一只衔沙填海的鸟。

    是旁观者,是亲历者,是见证者。

    兴许这道历史的长河平静愉悦时,会大发慈悲温和片刻,让她得以喘息,让她窥到一丝心随所愿的可能。

    但那丝可能,微弱又短暂。

    她一直都知道的。

    只是,她也一直都是努力试试。

    她亲历其中,总要漾起涟漪。

    “过早的预知到注定的结局,并非一件幸事。”

    伍子胥幽幽道。

    这句话,他也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在告诫自己正值盛年的儿子。

    他的儿子,总会让他有恍惚感。

    刚才那一刻,明明就站在他身侧,触手可及,可偏偏有一种超脱此间世界的模糊。

    又是这种感觉。

    “可父亲从没有想过放弃啊。”

    荪歌身上的沉重一扫而空,嘴角漾出笑容。

    “父亲不会放弃吴国,我也不会放弃父亲。”

    如果在脱离前,能饮一碗孙武和伍子胥亲手种的稻子煮的粥,也算了了一大遗憾。

    伍子胥笑而不语。

    不是没想过放弃,是他不甘心,是他妄图再努力一把。

    再走走吧。

    万一呢。

    这是助他报了灭门家仇的吴国啊。

    “你还没坦白,你与雅鱼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情呢!”

    伍子胥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

    这种事情,只要有心人看在眼中有意造谣,说都说不清楚。

    荪歌:……

    她还以为伍子胥忘了。

    “父亲,雅鱼的确是奉越王勾践之明,想对孩儿使美人计。”

    “孩儿顺水推舟”

    “从了?”伍子胥反问。

    荪歌:她看起来像那么不知羞耻的人吗?

    “父亲忘了,孩儿不举。”

    荪歌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伍子胥轻咳两声,将手背在身后,故作云淡风轻。

    荪歌紧接着就言简意赅的再一次重复了侍卫处发生的事情。

    思虑片刻,伍子胥摇摇头“此计不成。”

    “倘若越王勾践这么容易被打倒,为父也就不会视其如猛虎了。”

    “此子,能屈能伸,忍常人之不能忍,非池中之物。”

    “就算越王后心动,也绝不是勾践的对手。”

    “只要越王勾践察觉到越王后生了背离之心,勾践就会想方设法彻底铲除雅鱼。”

    “无论是在吴国,还是越国。”

    “如果必要,勾践会毫不犹豫命人杀死雅鱼的亲生儿子,绝了雅鱼摄政的可能。”

    荪歌微怔,她深知伍子胥识人的眼光。

    “或许,这是死路一条。”

    “但雅鱼随勾践留在吴国,是充满肮脏耻辱的死路。”

    “就算都是死,也总好过没有选择。”

    壮烈的死,和碾入尘埃孤寂死去,还是有区别的。

    伍子胥的心中波澜不惊。

    越王后雅鱼的确是越国数一数二娴淑端庄的贵女,通文墨有学识,但不论是想凌驾于勾践之上,还是架空勾践,都无异于异想天开。

    当初,在会稽山,他和夫差争执,怒其不争下言越国不灭,吴国必将衰亡,并非是一时义愤。

    知耻而后勇的勾践,雄心壮志会更盛以往。

    雅鱼,不是勾践的对手。

    父子二人不约而同的避过了这个问题。

    以伍子胥在吴国的地位,不是不能护雅鱼在吴国周全。

    但,站在伍子胥的位置上,凡事又不得不权衡利弊。

    雅鱼是勾践手中趁手的兵器。

    护雅鱼,就是让勾践获利,甚至会掣肘伍子胥。

    吴越,世代仇敌。

    立场对立。

    “王上允诺的赏赐会不会是随口一说?”

    荪歌有了重新关注的问题。

    对美色有心无力,她可以成为财迷啊。

    伍子胥失笑“不会。”

    “就算王上贵人多忘事,贴身伺候的寺人也会小心提醒的。”

    “以为父之见,王上的赏赐只会比你想象的更重。”

    意在安抚。

    荪歌挑眉“那就好。”

    不就是做大夫,入朝堂。

    小意思。

    背靠大树好乘凉。

    伍子胥就是吴国朝堂上最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一棵大树。

    唉,伯嚭的日子,又要难熬了。

    但愿伯嚭吃一堑长一智,爱惜羽毛,不要被她抓住小辫子。

第三百零七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二十九)

    (二十九)

    正如伍子胥所预料的一般,吴王夫差赏赐的分量出奇的重。

    荪歌看到赏赐,都有那么一瞬不知今夕是何夕。

    大手笔!

    大手笔啊!

    不明所以的人,怕是都要以为荪歌立下了绝世功勋。

    唯有夫差的另一个心头好,伯嚭,隐约探出了些风声。

    补偿?

    安抚?

    怕伍封钻牛角尖?

    伯嚭:Σ(дlll)

    从名不见经传的侍卫被拜为大夫,一步登天,是一件祖坟冒青烟的喜事。

    怎么在吴王夫差眼中就成了需要弥补的亏心事?

    吴王夫差的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

    还是说,吴王夫差和伍封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羡慕!

    嫉妒!

    恨!

    伯嚭差点儿咬碎了一口老牙。

    “看见了吧?”伯嚭狠狠的拍着桌子,对着自家小儿子怒吼道。

    “让你当侍卫,你没当几天就哭爹喊娘说吃不了苦要回家。”

    “丢人的玩意儿!”

    “要不然,伍封的今日的辉煌,就是你的。”

    伯嚭话说的气势汹汹,心中却直打鼓。

    他心知,夫差不是对侍卫另眼相看,而是只对伍封青睐有加。

    但,谁让他心里不痛快呢。

    不骂不争气的儿子,难不成入宫指着吴王夫差骂?

    骂夫差瞎了眼?

    他倒是想,但他没那个胆子。

    伯嚭的小儿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语不发。

    天知道吴王夫差有多难伺候!

    天知道伍封那张嘴有多么的天花乱坠!

    次次显得他不仅没文化,还情商低。

    那日子,他是多一天都熬不下去了。

    他觉得,他做侍卫唯一的价值就是丢人现眼,衬托伍封的高风亮节。

    他又没有父亲称霸朝堂的雄心壮志,身为幼子,家族未来也不会寄托在他身上。

    所以,他就要摆烂!

    就要吃香的喝辣的!

    所以,他在化解与伍封的矛盾,顺带恭维奉承了一把后,辞去了侍卫之职。

    有一说一,伍封人还怪好嘞。

    针锋相对了那么久,他一道歉,伍封就化干戈为玉帛,与他兄弟相称。

    这不,他的靠山又多了一个。

    人生在世,行走江湖,靠的就是朋友嘛。

    “你在想什么?”伯嚭见自家儿子吊儿郎当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

    伯嚭小儿子脱口而出“想着送个什么礼比较适合上门恭贺。”

    “滚!”

    “好嘞!”

    伯嚭:……

    伯嚭一口气梗在喉咙,咽不下去也呼不出来。

    老年得子,就得了这么个玩意儿!

    望着自家小儿子脚步轻快喜气洋洋的背影,又联想到近日来的传闻,伯嚭心中冒出了可怕的念头。

    他的儿子……

    伍封……

    应该不会吧。

    越想,伯嚭越觉得心惊胆战。

    不行,还得给小儿子添两房姬妾!

    伯嚭还在忧心忡忡时,自己的小儿子已经一本正经的拎着贺礼登门道喜了。

    这下轮到伍子胥懵了。

    他跟伯嚭在朝堂上已经势同水火了,这伯嚭的小儿子却和封儿称兄道弟?

    就这张嘴脸,像极了当年寻求他帮助的伯嚭。

    不可信!

    不可信!

    荪歌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这伯嚭的小儿子的确不是天真单纯的真善美。

    但,八百个心眼子没一个实的。

    算计一个人时,还没来得及实施,脸上就写满了我要算计你报复你。

    只能说,除了话术之外,连伯嚭的皮毛都没有学到。

    但这人有一个好处,打不过就加入,识时务的很。

    “伍大夫,有礼了。”伯嚭小儿子的声音分外夸张,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

    荪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何需专门道贺。”

    “于我而言,更想常伴王上左右。”

    “只可惜……”

    伯嚭小儿子的笑容一僵,很抱歉他体会不到做侍卫的快乐。

    做大夫,威风凛凛又受人尊崇。

    做侍卫,虽地处南方,但冬日里殿外的寒风依旧凛冽。

    如果吴王肯拜他为大夫,他肯定敲锣打鼓张灯结彩。

    “我倒是想,但能力有限。”

    伍子胥:真直接啊。

    虽说嘴脸与伯嚭如出一辙,但最起码还有自知之明。

    比伯嚭那半吊子水平,还偏偏觉得天下谋士唯他举世无双要顺眼的多。

    伯嚭的小儿子并没能在伍子胥府上蹭上一顿美味佳肴。

    吴王夫差宣他入宫。

    离开时,伯嚭小儿子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难不成吴王夫差也要拜他为大夫了吗?

    就像之前,伍封是侍卫,他也被召入宫做侍卫。

    唉,没想到,他的父亲还是很有用的。

    伯嚭小儿子欢天喜地的入宫,眼角眉梢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了。

    夫差:这伯嚭的傻儿子在乐呵什么?

    夫差凝凝眉,试探道“你可知寡人为何召你前来?”

    “王上是想册封臣为大夫吗?”

    快宣旨吧。

    他等不及了。

    夫差:!?(_;?

    有病吧?

    那是大夫,不是烂菜叶。

    但面对这般诚挚的欢喜,夫差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

    半晌,夫差才道“非也。”

    “倒不是你天资不足,只是尚缺历练。”

    “伍封也是做寡人的贴身侍卫两年多,有功劳也有苦劳,才得此恩赏。”

    “无端拜你为大夫,伍封心中难免不适。”

    “所以,寡人决定重新让你入宫做侍卫,以彰显寡人对你父子的信重。”

    伯嚭小儿子:大可不必。

    这样的信重,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伍封风里雨里不怕吃苦的精神。

    他的老父亲,辛辛苦苦一辈子,位极人臣,他还不能好好享乐?

    他能拒绝吗?

    伯嚭小儿子悄悄抬头,观察着夫差的神情,然后心如死水。

    显然,王上就没有给他拒绝的权利。

    “你不满意?”夫差冷哼一声。

    伯嚭小儿子连忙道“臣是受宠若惊,有些难以置信。”

    “能伴王上身侧,是臣天大的福气!”

    “臣多谢王上恩典。”

    夫差面上的冷意尽散“你放心,以后冬冷夏热时,寡人允你入殿。”

    伯嚭小儿子心中的排斥顿时消散了大半。

    “另外,你为寡人的贴身侍卫,一举一动都事关寡人安危,就莫要与旁人私交甚密,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心中要有数!”

第三百零八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三十)

    (三十)

    听懂了,又好像完全没听懂。

    王上这是在点拨?还是在警告?

    还是在挑拨离间?

    伯嚭小儿子低垂着头,浓密的眉毛微微皱着,暗自揣度吴王夫差的用意。

    他虽然不及自家父亲的政治头脑,但也不是完全没头脑。

    稍加思索,便知晓了吴王的用意。

    伍封……

    吴王夫差在特指伍封。

    看来,伍封也不如他想象中风光无限啊。

    君王的心思太复杂,太难猜。

    “臣遵旨。”

    夫差满意地点了点头。

    虎父无犬子,伯嚭的小儿子当如伯嚭一般擅长投他所好。

    这才是他又非要将其重新提为贴身侍卫的原因。

    治国,或许不需要志同道合之人,有本事就行。

    但玩乐,必得脾性相投,否则不尽兴。

    夫差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一派云淡风轻随意提起的模样“寡人听说,你方才在伍相国府上道贺?”

    “你父亲与伍相国政见不合,时常唇齿相争,不曾想,你的心胸倒是开阔。”

    “你给寡人讲讲相国府上的热闹,寡人心中好奇,但又不便上门。”

    伯嚭小儿子心中一凛,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只是想摆烂的,并不想成为君臣博弈中的棋子。

    这份福气,当属他的父亲。

    但吴王夫差既问出了口,他就不能避而不答。

    “臣携礼登门道贺,乃是因同为王上是从的缘分。”

    伯嚭小儿子,斟酌着,继续道“伍侍卫对王上感恩戴德,但还是无意间吐露心声,常伴王上左右,才是他心之所求。”

    闻言,吴王夫差的神色喜怒不明。

    常伴他左右?

    那不成对伍封而言,位极人臣的权势都不及做他的侍卫吗?

    吴王夫差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茫然,但更多的是怀疑和嗤笑。

    就比如他。

    他想做先王膝下的孝顺儿子,但更想成为吴国之主。

    良久,吴王夫差睁开眼睛,精光乍现“寡人听闻宫中的歌姬舞女新排了一支曲儿,据寡人的寺人回禀,惊为天人。”

    “如此神曲儿,寡人也不好私藏。”

    “你去安排人将勾践和雅鱼带来,与寡人同乐。”

    不多时,一身华服的越王勾践低眉垂首姗姗而来,身后还跟着精心打扮,娇媚水灵更盛以往的雅鱼。

    雅鱼的手藏在袖子里,紧紧的握着,肩膀止不住轻颤。

    是勾践给伍封送男宠,触怒了夫差吗?

    雅鱼下意识的看向了殿门口,但却不见熟悉的身影,心中惶恐更盛。

    伍封,可能是吴王宫里唯一对她心存善念的人了。

    殿内,早已弥漫着酒气,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吴王下首的桌案前,跪坐着一青年人,手中执觞,一派迷离恍惚之色。

    雅鱼,更害怕了。

    越王勾践在行礼后,很是自然的上前,跪坐在吴王夫差的脚边,为夫差斟酒。

    夫差看着卑躬屈膝的勾践,微勾嘴角,酒杯微微倾斜,杯中的酒渗过勾践的头发,在面颊嘴角流淌。

    “你是越国的王,此等卑贱之事,怎能让你做?”

    勾践面不改色“越国是大王您的手下败将,有您的宽容之心,越国才得以残喘。”

    “越国既已臣服,那我更应尽心侍奉您。”

    酒渍依旧在,没有夫差的允许,勾践甚至都没有抬手。

    夫差嗤笑一声,空气中弥漫着的酒香,让他心中的豪情壮志越发的一往无前,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成就霸业。

    他也会成为真正的一代霸主。

    “勾践,寡人都说了要以君王之礼待你,只要你想,锦衣玉食,美味佳肴,美酒美人儿,皆由你索取。”

    “寡人言而有信。”

    勾践卑微一笑“我知大王仁善宽容,豪爽慷慨,但我是真心实意的想为奴为仆侍奉大王,以表越国归顺的诚心。”

    “还求大王给勾践一个机会。”

    “擦擦吧。”夫差扔给勾践一块帕子,傲慢道。

    “勾践,若有朝一日,寡人战败,宁死,也绝不会似你这般摇尾乞怜。”

    “寡人可以败,吴国可以败,但吴国不可以辱。”

    “当然,无论是寡人还是吴国也不会败,必将长盛不衰。”

    勾践发狠似的死死咬着后槽牙,激愤与屈辱简直让他喘不过气,但面上依旧谦卑谄媚。

    就好似,真真已经忘记了越国大败的伤痛。

    “大王雄主之姿,仆敬佩。”

    他忍辱负重,入吴为质。

    不仅仅是怕死,更想在绝境之中窥得越国反败为胜的一线生机。

    嗯,他不能觉得这是耻辱。

    待他重返越国,重振越国,报仇雪恨时,天下人自会赞他的良苦用心,忍辱负重。

    到时候,耻辱也是荣耀。

    夫差眼神中的轻蔑更盛。

    君王连最基本的气节都没了,还有何脸称君王。

    这越国啊,不过如此。

    “你觉得我吴国的歌舞美酒如何?”

    勾践舔了舔嘴角滑落的酒水,侧头欣赏着袅袅舞姿曼妙歌声,发自内心一笑“甚好。”

    “能入吴为质,是我一生之幸。”

    “那你可愿长留此,与寡人享这人间美事?”夫差漫不经心的接着问道。

    勾践弯唇“荣幸之至。”

    得了夫差允许,在一旁美滋滋饮酒的伯嚭小儿子都要看呆了。

    勾践?

    这就是勾践?

    越王?

    这副模样,府上的奴仆怕是都甘拜下风。

    这酒,他突然觉得不香了。

    他隐隐知晓,父亲与越国君臣交情匪浅,但也因此触怒过夫差。

    可,父亲与越国君臣依旧是藕断丝连。

    父亲说,他自有盘算。

    “寡人听说,你的王后雅鱼是越地闻名的才女,通书画,善舞艺,不知寡人能否有缘一观。”

    吴王夫差的手轻轻拍了拍桌子,大殿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自入殿就一直降低存在感雅鱼,苦笑一声。

    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

    她的夫君,越国的王,接下来的回答,就如同那把悬在她头顶的剑,终于落下,贯穿了她的心脏。

    “雅鱼也是大王的奴仆。”

    “大王想,自是可以。”

    夫差:……

    “抬起头来。”

    歌姬舞女退在一旁,雅鱼被迫站在了殿中央。

第三百零九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三十一)

    (三十一)

    雅鱼依言抬起头,面上无悲无喜,平添了优雅和高贵。

    华美的服饰,精致的妆容,让雅鱼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待拆的礼物。

    吴王夫差眼中是傲慢得意,越王勾践眼中则是顺从卑微下藏着胸有成竹。

    “果真是人靠衣装。”

    吴王夫差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兴致盎然的提剑走下台阶。

    雅鱼的心紧紧揪着,一时间,她自己竟丧气的觉得死在吴王的剑下也是一个好的归宿。

    吴王夫差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长剑挑破衣衫,外袍滑落在地板上,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细小却又清晰。

    雅鱼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身子轻颤,她甚至能够想象出围观的歌姬舞女轻蔑嘲讽的窃窃私语,想象出她的夫君越王勾践越发变态固执的嘴脸。

    她宁愿,她的夫君还有最后的骨气,允她自尽。

    或许,这样她到死都还会念勾践一句好。

    隐约察觉到吴王夫差再一次将长剑抵在堪堪蔽体的里衣,雅鱼就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睁开双眼“吴王,我虽为越女,可杀不可辱。”

    越国不需要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的越王后。

    她的儿子也不能有她这样的母亲。

    薄薄一层的里衣,是她最后的体面。

    雅鱼抬手,拔出插在发髻剑的珠钗,抵在喉间。

    一颗一颗的血珠冒出,似是盛开出一朵最妖艳最绚丽的花朵。

    吴王夫差,颇为赞赏。

    只是没有人知晓他是在赞赏雅鱼身上为数不多的气节,还是在赞叹这幅惊心动魄的美人图。

    淡妆浓抹的雅鱼,绽放出了本属于她自己的美丽。

    越王勾践依旧跪坐在地上,眼底带着一层薄怒。

    雅鱼,这个他一直都觉得乖顺至极的女子,竟堂而皇之的违背了他的计划。

    “吴王……”

    勾践有心补救,却见夫差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夫差饶有趣味的打量着面前以死相逼的雅鱼“美人儿性烈,但实在美丽,为奴为仆,着实可惜。”

    “不如,就入了寡人的后宫,寡人封你为夫人。”

    “到时候,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贵女,可以继续居高临下的俯视所有人,包括你曾经需要倚仗的越王勾践?”

    “如何?”

    对雅鱼,吴王夫差更多的是发现新奇物什的新鲜。

    雅鱼紧紧的攥着珠钗“我不愿。”

    她若成为夫差后宫等待宠爱的一员,她的儿子也会因她成为越国的耻辱。

    为人母,不能为贪求那一丝生机,就将自己的儿子扔进泥潭沾满污秽,一生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吴王,我做出了选择。”

    吴王夫差握着剑的手一顿,玩味的神情戛然而止。

    雅鱼在赌,赌伍封曾跟吴王坦白过他们二人之间的谈话,赌吴王夫差对伍封的容忍和宠信,也赌伍子胥父子在吴国的势力足以让吴王夫差犹豫。

    吴王夫差紧皱着眉头,颇有些恼怒。

    女子,本应柔弱。

    “滚出去!”

    吴王夫差转头,瞪向勾践。

    勾践:……

    带着一头雾水的勾践,不敢耽搁。

    而伯嚭小儿子,也跟在勾践身后逃似的离开了大殿。

    他是喜欢喝酒享乐,但不想这么刺激。

    歌姬舞女见夫差陡然暴怒,也吓的连连退去。

    偌大的殿内,只与夫差,雅鱼,还有伴夫差长大的寺人。

    吴王夫差随意的将长剑插回剑鞘,气闷的连灌了两杯酒,才勉强压住升腾的火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在气,伍封高他一筹吗?

    “说吧,你的选择是什么?”

    雅鱼脊背挺得笔直,所有的柔婉温顺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勇敢。

    似乎在下定决心将珠钗抵住喉咙时,身体里就冒出了无尽的勇气。

    “我要见伍封。”

    刹那间,吴王夫差的脸更黑了。

    “在你眼里,寡人的威势竟不如伍封?”

    雅鱼摇摇头“非也,吴王雄才伟略,杀伐果断,的确可称雄主。”

    “见伍封,只是因他对我无杀意。”

    “我想活着。”

    雅鱼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大不了,就一死。

    她死,唯一的受害者就是勾践。

    但以她对勾践的了解,勾践定然能想出新的法子自救。

    而越国子民,总不能因为她宁死不屈辱骂她吧。

    她的儿子,可以有一位贞烈的母亲。

    死了,她不亏。

    “宣伍封!”夫差咬牙切齿。

    伍封,竟也悄无声息间从一株旷野间的小草,不知不觉成为参天大树。

    这本应是他乐见其成的。

    可,夫差心底深处不断溢出的却是忌惮。

    寺人应下,快步走出了大殿。

    在等待伍封的过程中,夫差没好气道“放下歇会儿吧。”

    “寡人后宫从不缺美人儿,寡人还不至于强迫你。”

    雅鱼已经定定的站着,不知疲倦不知酸疼的举着细长的珠钗,怕罐子破摔道“吴王,违背对方的意愿,都是强迫。”

    “寡人让你献舞,你也没拒绝。”夫差不满反驳。

    雅鱼平淡道“在权力地位不对等的境况下,不拒绝不代表内心同意。”

    夫差:牙尖嘴利!

    真是没看出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以为雅鱼是如水般温柔顺从的越女,不曾想骨子里还憋着这么大一股劲儿。

    “为何不能从了寡人。”

    “我吴国国强兵壮民富,称霸天下,成为天下霸主是迟早的事情。”

    “你成了寡人后宫的夫人,天下间无人敢小觑你。”

    雅鱼用另一只手擦了擦不断滑落的血滴“以前,我也是越国最尊贵的女子。”

    “勾践也曾许我一世尊荣,我也曾下定决心生死相随,绝不相负。”

    “结果如何,吴王也看到了。”

    “靠夫,不如靠己。”

    夫差掩下心中的震撼,讥嘲道“但在此同意随勾践入吴时,就接受了受尽屈辱吗?”

    “怎么,只是被寡人挑破了衣衫,就受不了吗?”

    “可笑。”

    “蝼蚁尚且偷生,何来可笑?”雅鱼反问。

    “从没有选择时,我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若有选择,谁不想活的堂堂正正,体体面面。”

    “勾践是勾践,我是我。”

    “吴王也曾说我是越国的贵女,所以,从小到大,我从不卑贱。”

第三百一十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三十二)

    (三十二)

    吴王夫差神情中的玩味消失的干干净净。

    果然,这人啊,一旦豁出去了,再没软弱可欺的人,也能生出几分骨气。

    “你就不怕连累勾践吗?”

    “勾践是越王,但也是寡人的奴仆,生死都在寡人的一念之间。”

    雅鱼气势一顿,强自镇定。

    “越国已诚心归顺大王,勾践也愿奉您为主,于公于私,您都没有理由杀勾践。”

    她看得出来,吴王夫差意在北上称霸,绝不可能浪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军队在越地。

    而越国内部,情况繁杂,地形复杂。

    西边又有虎视眈眈,觊觎之心不断的楚国。

    夫差若不想彻底与越国撕破脸被牵扯,影响北上称霸,那就不会杀勾践。

    毕竟,打败越国对于如今的夫差来说很容易。

    但,彻底的收服,将越地划为疆域管理,就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夫差没那么大的耐心耗在越地上。

    吴王夫差似笑非笑,心中蓦地有些烦躁。

    至此,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吴王夫差和越王后雅鱼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吴王夫差心中的杀意随着沉默时间越久,越发浓郁。

    勾践,的确是他束缚越国的一枚棋子。

    但,雅鱼不是。

    他杀雅鱼,对吴越两国没有任何影响。

    殿外,勾践和伯嚭小儿子面面相觑。

    伯嚭小儿子装醉,不欲寒暄。

    但,站在他身侧的是为了越国反败为胜大业能抛却一切的勾践。

    “我与你父亲伯嚭私交颇好。”

    一句刻意压低声音的话响起。

    就好似一股凛冽至极的寒风,外加一盆冰凉刺骨的冷水朝着伯嚭小儿子劈头盖脸砸过来。

    这酒醉,装不得了。

    伯嚭小儿子伸手,简单粗暴的捂住了勾践的嘴。

    这是什么地方?

    还敢口无遮拦!

    这勾践是生怕他父亲的日子过的太舒坦吗?

    父亲身为吴国的重臣却与越王私交甚好这样的事情绝不能被抬到明面上来。

    “我需要你父亲助我。”

    “无论雅鱼所求何事,还请令尊劝吴王驳回。”

    勾践拉下伯嚭小儿子的手,郑重其事说道。

    雅鱼的反常表现,让他心生不安。

    那日,雅鱼与伍封之间,定是达成了协议。

    而雅鱼因为私心,隐瞒不报。

    愚蠢!

    蠢妇实在无知!

    伍子胥父子,哪能有好心。

    伯嚭小儿子:!?(??_??;?

    这勾践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

    他都不知道他爹能这么厉害。

    “你父亲可以的。”

    “拜托了!”

    伯嚭小儿子后退两步,警惕的望着勾践。

    下意识觉得,勾践此人如在阴暗的角落爬行,无声无息吞吐着蛇信子的毒舌,让他胆寒。

    伯嚭小儿子沉默不语,又往后退了两步。

    勾践无奈,只好再次上前。

    离这么远,悄悄话都不能说了!

    伯嚭小儿子:你不要过来呀!

    ……

    接到宣召的荪歌,皱了皱眉。

    还不如让她当侍卫呢!

    寺人没有给荪歌透露任何的风声,所以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直到,她在大

    殿外看到不断对她使眼色,眼睛都快要眨瞎了的伯嚭小儿子。

    这眼色,太夸张,她领悟不了。

    不过,勾践贴这么近干嘛?

    荪歌一把将伯嚭的小儿子拉到了另一边,远离了笑的恭维又谄媚的勾践。

    勾践在害怕?

    荪歌注意到勾践垂在身侧的手,大拇指无意识的抠着食指,食指上已有斑驳的伤痕。

    “进来!”

    吴王夫差的声音隔着殿门传来。

    荪歌撤回自己的衣袖,平静又淡然的走进了大殿。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吴王夫差的屠刀暂时还不会挥向他们父子。

    荪歌看着站在大殿中央只着中衣的雅鱼,有些傻眼。

    脖颈间鲜血淋漓,白色的中衣也被晕染开一朵朵怒放的花朵。

    这个画面,容不得她不多想。

    难不成是夫差被猪油蒙了心,竟突发奇想折辱雅鱼?

    在看到荪歌的一刹那,挺直着脊背紧紧握着珠钗的雅鱼,肩膀微微松垮,因失血而惨白的面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来了。”

    她的护身符来了。

    伍封在,就算她不能返回越国,也能得到一个清清白白死去的机会,兴许还能叶落归根。

    于她而言,这也是一种恩赐。

    她清楚,她的夫君,越王勾践此刻也恨她恨的牙痒痒。

    说来也可笑,到头来,在这个异国他乡,她唯一能依靠的竟是伍封。

    荪歌心中一凛,情况不妙啊。

    尤其是吴王夫差的脸色已经是暴风雨欲来时天空中的黑云压城。

    兴许,她护不下雅鱼了。

    “王上。”

    荪歌收回视线,恭恭敬敬的行礼,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吴王夫差冷冷道“越王后说她做出了选择,但必须得见到你之后才会说。”

    “寡人竟不知,伍大夫与越王后之间何时这般相交莫逆了。”

    “在越王后眼中,寡人的名声和信誉竟不及伍大夫。”

    荪歌低垂着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吴王夫差是彻彻底底的对她起了忌惮之心,同样的,对雅鱼起了杀意。

    “王上息怒。”

    “禀王上,臣与越王后也仅有两面之缘,从不曾瞒着王上私下见面。”

    “许是臣与越王后商议在前,这才希望臣在场。”

    “王上明鉴。”

    吴王夫差不置可否,面色依旧阴沉“越王后,说说你的选择吧。”

    雅鱼不假思索开口“我愿归越,成为吴王手中的棋子,稳定越国臣民,不生反叛之心,永结吴越之好。”

    “寡人不认为你是个好的选择。”吴王夫差嘴角勾勒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越王后傲骨嶙嶙,有铮铮风骨,有女中豪杰之相,寡人怎知越王后不会成为那鹰视狼顾之辈?”

    “相比越王后,勾践很合适。”

    “寡人留勾践在越,越就会投鼠忌器,忠于寡人。”

    “不如,寡人将这个选择交给勾践如何?”

    “勾践同意你回越,寡人便命伍封点数千吴兵亲自护送你归越。”

    雅鱼惨然一笑,死局已定。

    或许,那日,她就不该犹豫,不该不舍。

    已经打定主意忍辱负重讨夫差欢心的勾践,不可能为了她悖逆夫差的心意。

第三百一十一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三十三)

    (三十三)

    雅鱼手中的珠钗径直插入了纤细的脖颈,滚烫的鲜血喷洒。

    荪歌怔愣的伸手在脸上一擦,黏腻的触感,入目的猩红。

    雅鱼的身影,就在此刻定格。

    滋滋的喷血声,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荪歌的头顶。

    一时间,荪歌只觉得头晕目眩。

    雅鱼,死了?

    雅鱼,死了!

    她试图埋下的一粒火种,被喷涌的滚烫鲜血浇灭了。

    她的面颊上,还有雅鱼的鲜血在流淌。

    明明很烫的……

    可为什么瞬间就冰凉了。

    雅鱼的嘴角是带着笑的,荪歌也分不清这一抹最后的笑容,究竟是满足还是祈求。

    满足于清清白白的死,干干净净的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满足于她的孩子终于不再有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

    轰然倒地的雅鱼,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攥着荪歌的衣摆,留下触目惊心的手印。

    吴王夫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

    “伍封,寡人,寡人……”

    荪歌沉默着,弯腰阖上了雅鱼的双眸。

    是她错了吗?

    荪歌的脑海里蓦地想起了与伍子胥的那番谈话。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壮烈的死和碾入尘埃孤寂死去,还是有区别的。

    一语成谶。

    雅鱼,早死了太多年。

    历史上的雅鱼,陪勾践在吴国熬过了屈辱的三年为奴为仆的日子,也陪勾践卧薪尝胆十余年。

    勾践一雪前耻,雅鱼自尽于越王宫。

    她只是,只是想给雅鱼一个选择。

    但,却也是她早早把雅鱼送上了死路。

    听见动静,担心吴王遭遇不测的伯嚭小儿子和一众侍卫冲进大殿,见此情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雅鱼雪白的中衣被鲜血染红,就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被摘下碾碎成汁。

    荪歌终于在勾践眼中看到了动容。

    原来,对发妻,勾践也不能全然视为草木。

    身无一物一生被视为菟丝花的雅鱼,到死也只能用性命换勾践一丝心软,盼望着远在越国的亲子不会为她所累,被勾践迁怒怨恨。

    以勾践的心性,劳苦功高忠心耿耿之辈都能卸磨杀驴,何况是生了背弃之心的雅鱼呢。

    除非,勾践能老死吴国。

    但,夫差的态度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雅鱼一死,将背弃一事画上了句号。

    甚至,还能被解读为对勾践的付出。

    短短的时间,雅鱼已经设想到这一切,并毫不犹豫的自尽。

    明明,她种下的这颗火种,是有希望破土发芽的。

    长不成参天大树,也可以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

    是她想当然了。

    雅鱼会遗憾吗?会后悔吗?

    会后悔被她所蛊惑,生了世人口中所谓的妄念,上了她这条贼船,早早丧命吗?

    勾践挣脱开侍卫的束缚,脚步踉跄,瘫软的跪坐在雅鱼身旁,双手轻颤,似是想要抱起雅鱼,却又无从下手。

    血……

    他从来不知一个瘦瘦弱弱的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

    他以为,雅鱼不愿陪他共患难,背叛了他。

    可……

    结果却是,雅鱼死了。

    也许,雅鱼不是不想陪他共患难,只是不愿委身他人。

    宁死,也不受辱。

    勾践心中被打乱计划的

    恼怒和唯恐吴王夫差迁怒的忧虑,在撞上地面上这个被鲜血包围的人时,莫名其妙的消散了许多。

    或许,他骨子里也并不是心甘情愿让雅鱼侍奉别的男子的吧。

    但不管怎样,此刻他得化危机为契机,绝不能毁了他辛苦努力的局面。

    想到这里,勾践顺势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磕头请罪“雅鱼冒犯吴王,我代她向您请罪,愿受惩罚。”

    姿态之低,让人叹为观止。

    就连惊骇不已的夫差,神情都忍不住变得更复杂了。

    这勾践,当真这般顺从?

    “雅鱼是你的妻子,她自戕于大殿,你不愤恨?”

    勾践低眉垂首“我归顺于大王,自愿为奴为仆,我的所有物,便是大王的所有物,生杀予夺,皆在大王的一念之间。”

    语气谦卑又诚恳。

    夫差:!?(??_??;?

    吴王夫差是真的有些相信勾践的诚意了。

    既如此,那就没必要再细说,徒生波澜了。

    死者已矣。

    雅鱼的死法儿,还是挺让她震撼的。

    “你且将雅鱼的尸身带回去吧。”

    “念你诚心实意归顺,寡人不计较她的大不敬之罪。”

    一直沉默不语的荪歌,蓦地开口了“王上,臣想求一个恩典。”

    吴王夫差的脸再一次僵住,两道目光如闪电直视荪歌“伍封,寡人劝你想清楚。”

    “臣恳求王上能允许越王后雅鱼能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雅鱼至死都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孩儿。

    生不得归越,身死归也是好的。

    好歹还能年年岁岁享祭奠,而不是在举目无亲的吴国以奴仆之名被一抔黄土掩埋。

    甚至连一抔黄土一具薄棺都不见得有。

    奴仆,仅仅是奴仆!

    “伍封,雅鱼忤逆犯上在先,君前失礼削减大殿在后,寡人念吴越盟约网开一面,留她全尸,已是仁慈!”

    “你莫要恃宠而骄,目无尊卑!”吴王夫差勃然大怒。

    荪歌垂首“王上息怒。”

    “臣并非一己私欲,乃是全心全意为王上着想。”

    “雅鱼在越国素有贤名,如今短短时日便在吴国暴毙,难免会有人恶意揣测。”

    “王上赐其丧仪,身归越国,恰恰能彰显大王仁爱与威严并存,让人心生归附。”

    “得民心,霸业可期也。”

    说到这里,荪歌顿了顿,转头看向勾践“越王诚心为吾王,想必也深知我所言不虚。”

    吴王夫差凝着眉沉思,一双眼睛始终死死盯着荪歌,似是想要从这张平静忠诚的面皮上找出一丝破绽。

    只可惜,他失望了。

    他所见所听,都证明伍封依旧忠心耿耿,并没有因雅鱼之死心生怨怼。

    不过也对,数面之缘,又如何与他肯君臣数百个日夜想抗衡。

    罢了,看在他毁了伍封谋算致雅鱼丧命都份儿上,他愿意给伍封这个面子。

    再者说,伍封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一场丧仪,命人扶棺归国,小事一桩。

    “伍侍卫,言之有理。”

    “寡人允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三十四)

    (三十四)

    扶棺归国?

    勾践恨不得跳出来说他可以!

    但是,他也知道,只要他敢说出来,那就是蛤蟆掉进滚水锅,死路一条。

    经雅鱼一事,他也算是能完全确定,吴王夫差优柔寡断,有妇人之仁,也就更坚定的走讨好逢迎的道路。

    尤其是,夫差与伍封之间君臣情谊的裂缝,似乎更大了。

    伍封,与伍子胥是一体的。

    这也算是雅鱼的贡献。

    吴国如此君臣形势,终有一日,他能等来回越的曙光。

    这一天,兴许也不会太远。

    于是,勾践只是依旧谦卑的低着头,沉默不语。

    皇天助祐,前沉后扬。

    祸为德报,忧为福堂。

    直到夫差发话,命人离开。

    大殿,已经被寺人收拾的干干净净。

    不见雅鱼尸身,不见满地鲜血,唯有空气中若有似无还未来得及完全散去的血腥味。

    “伍封,你可在怪寡人?”

    一切尘埃落定后,怒火散去,夫差的耐心又一点点回归,似乎又重新想起了殿中人是他寄予厚望朝夕相伴数百日夜的信重之人。

    荪歌弯弯嘴角,低眉浅笑,依旧是恭恭敬敬。

    她是臣,也是夫差心中的小玩意儿。

    夫差想要的是一个全身心忠于他,又绝不会脱离他掌控的完美棋子。

    棋子稍稍逾线,那就是不可饶恕。

    “臣惶恐。”

    夫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半是威严,半是纵容“你莫要被雅鱼所哄骗。”

    “在你来之前,雅鱼就在刻意的激怒寡人,甚至特意要求你前来,也意在挑拨离间。”

    “死路,是她自己选的。”

    不识抬举,又居心叵测,死有余辜!

    他饮酒微醺,脾气本就比平日放纵。

    严词拒绝他的示好,惹的他动怒后,又孜孜不倦想方设法的激怒他。

    那些话,无半分敬意。

    那种境地下,提伍封更是火上浇油。

    他视伍封为自己的所有物,容不得一丝背叛。

    荪歌:这是要给她甜枣了吗?

    这年头,君臣相处,也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了。

    她也不知是该说夫差老道,还是天真了。

    一如既往的复杂!

    荪歌抬起头“臣知晓雅鱼对臣存了利用之心。”

    语气似以往一般,有恭敬,亦有熟稔。

    唯有这样,夫差才能安心。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为她求情?”

    “难不成寡人的大夫,竟有一副以德报怨的大善人心肠?”

    夫差的声音中染上了笑意,就连坐姿都变得随意舒适了些。

    忌惮是真的忌惮。

    宠信也是真的宠信。

    极端矛盾的两个词,就以这样的姿态牢牢交织在一起,无法分离,也无法割裂。

    荪歌也是笑了笑“恻隐之心?”

    “若非我,雅鱼兴许不会死的这么早。”

    “是我的话让雅鱼不再想心甘情愿的逆来顺受,生了妄想。”

    “再者说,我助雅鱼,也有利用的成分。”

    “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臣还得叩谢王上帮助臣行此善。”

    吴王夫差脸上的笑意越发真切。

    伍封,还是很顺眼的。

    就当是再一次用雅鱼试探了伍封的忠心吧。

    伍封,没让他失望。

    “扶越王后棺归越,你可有人选建议?”

    此人,不能过分低贱。

    毕竟,稍加运作和引导,雅鱼的丧仪就可以变成一场具有政治意味的事情。

    但,雅鱼的真实死因,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否则,这场彰显吴国气度的丧仪,就沦为一场笑话。

    “臣听王上的。”

    荪歌很是识趣。

    关于雅鱼之事,她已经不能再插手。

    嗯,动嘴也不行。

    “你父亲可还是希望寡人杀掉勾践?”吴王夫差话锋一转,问道。

    荪歌无奈叹气“家父的脾气,臣也无法左右。”

    “他认定越王勾践心思深沉,也认定越国是吴国的大敌,自然期盼着王上能杀死勾践,以绝后顾之忧。”

    “还请王上莫怪。”

    伍子胥,是有几分高瞻远瞩在的。

    但,吴王夫差,也不是草包。

    所以,谁都无法说服谁。

    夫差抬抬手,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表情“你父亲就是过分固执,过分谨慎了。”

    “你看勾践如今的模样,显然就是已经被那一战吓破了胆,畏畏缩缩,胆小懦弱,没有半分君王的气度。”

    “依寡人看,他为奴为仆很适应。”

    荪歌偷偷撇了撇嘴,若不是怕夫差治她个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她是真的想晃晃夫差的脑子,问问夫差,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忍辱负重,百忍成金!

    忍着忍着,勾践就心理变态了。

    哪个正常人能搞得过变态!

    “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些为好。”

    细微苟不慎,堤溃自蚁穴。

    如今,她是伍封,是伍子胥的儿子。

    伍子胥还没有放弃吴国,那她也不能先伍子胥一步,听之任之。

    吴王夫差也没有生气,依旧淡笑着“是得再试探试探,再观望观望。”

    ……

    相国府。

    “父亲,假如,有个人注定会被欺辱,被侵犯,被鄙夷,然后丧命,那是经历这些多活十数年好,还是在经历这些苦痛之前,清清白白的离开?”

    雅鱼的死,终归还是在荪歌心中产生了些许阴影。

    伍子胥淡淡道“她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你以为她没想过死吗?只是她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和资格。”

    “恰巧,你的出现,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雅鱼,是个聪明的女人。”

    “这死前的一番折腾,既能得清清白白名声,还让勾践念她一份好,这份好,勾践东山再起之日,就会惠及雅鱼的族人。”

    “一举两得,里外不吃亏。”

    “你这孩子,还是心软。”

    解了心中纠葛的荪歌,洒脱一笑“不重要。”

    “我决定帮雅鱼时,心思也不算单纯。”

    “棋差一着,人和不够啊。”

    “试图去改变,结果不尽如人意,十之八九。”

    “我进言助雅鱼归越,也不仅仅是圆她意愿,也是在为吴王夫差着想。”

    “夫差,需要美名。”

    就在这时,院墙外扔进了块大石头,好巧不巧砸在了荪歌脑袋上。

    她已经天怒人怨到这种地步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三十五)

    (三十五)

    大胆狂徒!

    不多时,护院就押着一个鬼鬼祟祟的遮面人走了过来。

    这身影,有些眼熟。

    这不是跟她有同僚之谊的伯嚭小儿子吗?

    荪歌轻咳了两声,也就没有当着众护院的面将其的面巾扯下。

    “你们先退下吧。”

    护院面露犹疑,见伍子胥点头,方才离开。

    “你恩将仇报,在宫中,我将你从勾践的魔爪下拯救出来,你反手就用大石块砸我。”

    荪歌笑容玩味,颇有些不满。

    难不成,恩将仇报,是太宰府上一脉相承的家教。

    见被识破了身份,伯嚭小儿子一把扯下脸上的遮面巾,底气不足“抛砖引玉。”

    “那是抛砖引玉。”

    “我就是先试试能不能扔进来。”

    “这才是真实目的。”

    伯嚭小儿子掏出了一块儿更大的石头。

    荪歌:这其实是贼心不死,想砸死她吧?

    “搞错了!”

    “再来!”

    伯嚭小儿子左掏掏右掏掏,掏出了一块写满字的绢布。

    “我本是想将绢布与石头绑在一起,奈何,试扔了一块后,还没来得及绑上,就被抓到了。”

    荪歌接过绢布,字字句句皆在提醒她,烈火烹油,盛筵必散,登高必跌,君心难测。

    “诅咒?”荪歌故作戏谑道。

    伯嚭小儿子翻了个白眼“提醒。”

    “王上让我与你保持距离,切勿私交甚秘,防人之心不可无。”

    下值后,他也是犹豫许久,才决定前来提醒伍封的。

    这条街,他都不记得晃了几遍了。

    “我知道。”荪歌笑了笑。

    伯嚭小儿子瞪大了双眼“你知道,你还在王上面前那般放肆,恃宠而骄?”

    “嫌命长?”

    “还是活腻歪了?”

    在一旁的伍子胥咳嗽了一声,伯嚭小儿子连忙捂住了嘴,不敢在胡言乱语。

    这可是连他老子都又羡慕又嫉妒又恨,还无可奈何的人。

    荪歌上前,替伯嚭小儿子理了理被护卫弄皱的衣裳,淡淡道“既如此,你就应该听王上的。”

    “你的好意,我领了。”

    她和伍子胥,走的就是一条路到黑。

    夫差和伍子胥之间,不仅仅是君不知臣,臣不知君的忌惮和猜忌,还有最直观的,君臣政见不一。

    一个听不进去建议。

    一个又拼命想说服。

    杀不杀勾践的分歧,只是,不是终结。

    伍子胥和夫差之间,她选伍子胥。

    她愿意陪着伍子胥一条路走到黑,在漆黑之中为伍子胥觅得一线生机。

    “走吧。”

    “若是被王上知晓,可就不妙了。”

    荪歌拍了拍伯嚭小儿子的肩膀,催促道。

    伯嚭小儿子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想问,为什么就不能如他父亲一般,事事顺着吴王,事事以吴王意愿为上,这样的话,也能***厚禄荣宠快意一生。

    或者,像他这般,事不关己,饮酒作乐

    可望着伍子胥陷在灯火阴影中的的面孔,他的喉咙就好似被灼伤了一般,说不出一个字。

    望着伯嚭小儿子的背影,荪歌止不住叹息。

    都是滚滚历史车轮的牺牲品。

    “为父本以为,你与夫差之间,哪怕不能重现为父与先王

    的佳话,也是会有几分真切的君臣情谊在的。”

    夜风中,伍子胥的声音有些颤抖。

    荪歌搀扶着伍子胥回书房,边走,边平静道“是有的。”

    “只不过,有时真,有时假,皆看夫差心意。”

    “父亲,能臣易得,贤主难寻,这事强求不得。”

    反正,她已经遇到过世间最心胸开阔雄才伟略的君王了。

    “雅鱼的身后事,你莫要插手了。”伍子胥紧紧的握着荪歌的手,疾言厉色的叮嘱道,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他的儿子还年轻啊……

    “儿子知道。”

    ……

    伯嚭小儿子垂头丧气的回到府上,受到了全家人的热烈欢迎。

    伯嚭兴高采烈,一反常态“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吾儿了。”

    “用不了几年,吾儿也能收拾收拾升官了。”

    “大夫,只会是吾儿新的。”

    伯嚭小儿子扒拉下紧抱着他,激动的似大马猴般面目狰狞的父亲。

    泼天的富贵?

    他不觉得。

    于他而言,更像是滔天的劫难。

    他就喜欢喝喝酒,享享乐,懒懒散散的日子。

    大官?

    他不行!

    做了大官之后呢?

    似父亲?

    还是似伍相国?

    他都不想。

    “父亲,儿子有些累,就先去睡了。”

    伯嚭小儿子神情依旧蔫蔫的。

    侍卫,他也不想当了。

    装病吧!

    小时候,装病逃学。

    现在,装病逃值。

    伯嚭小儿子顿时打定了主意。

    伯嚭春风荡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可偏偏做出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罢了,在王上身边待久了,见多了权势的美好,自然而然就上心了。

    ……

    雅鱼丧仪一过,灵棺归越,夫差终于想起了范蠡。

    差点儿忘了,他还需要范蠡富国利民,然后让伍封建一座夫差大城呢。

    “越王勾践为君无道,国已败亡。”

    “归于吴,本应继续金尊玉贵,可他愿为奴为仆,岂不鄙乎?”

    “寡人听闻卿有治国大才,不忍卿蹉跎,欲赦子之罪,子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乎?”

    本低垂着头的范蠡,伏地叩拜“禀吴王,君臣俱降,蒙主赐生。”

    “越王为奴为仆,侍奉吴王。”

    “我为臣,也愿效仿越王为您奴仆,洒扫侍奉。”

    “臣的才能如萤火,焉敢弃旧再仕,令吴国重蹈越国覆辙。”

    三言两语间,范蠡将越国大败的原因归结于自己的辅佐不利。

    而吴王夫差招揽范蠡的心本就不够坚定。

    “既如此,寡人当如卿所愿”

    荪歌:!?(??_??;?

    这就完了?

    夫差突然改过自新做好人了?

    倒是拿出对待雅鱼的魄力啊,招揽不成就干脆利落的以绝后患啊。

    该心慈手软的时候非要彰显说一不二的权威。

    不该心慈手软的时候,又偏偏摆出了仁君相。

    还是说,在夫差眼中,范蠡的威胁比不上雅鱼。

    “伍大夫可是对寡人的决定有异议?”

    夫差将话锋转向了荪歌。

    荪歌默默翻了个白眼,就会吓唬她!

第三百一十四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三十六)

    (三十六)

    “臣没有异议。”

    “臣只是感慨,范蠡大夫的忠心,越王勾践的魅力。”

    “魅力啊……”

    荪歌的声音拉的很长,抑扬顿挫,感情充沛。

    嗯,也够阴阳怪气。

    数百个日夜朝夕相处的默契在这一刻就突然发挥了作用。

    夫差心领神会,面无表情“范蠡大夫是在拐弯抹角暗示寡人不如勾践吗?”

    范蠡心中无奈。

    他只是不想事二主,不想与此生挚交文种为敌。

    如今,文种在越替勾践收国强国,实现她们共同的理想,他归顺吴王算什么回事。

    伍封,还真是个搅屎棍!

    范蠡有心辩解,可吴王夫差并不给范蠡这个机会。

    “既然你有心为奴为仆,不如就在寡人的吴王宫做宦官吧,以你对越王的忠心和诚意,想来定是愿意做最彻底的宦官的,替越王,替越国赎罪。”

    吴王夫差说的委婉,但并不妨碍殿中众人听明白。

    此时的宦官,不全都是阉人,处理宫廷事务的往往是正常的男性。

    不全都是,不代表全都不是。

    范蠡:!?(??_??;?

    不如直接赐死他吧!

    “范蠡大夫可有异议?”

    吴王夫差阴冷的面庞上冒出了些许不耐。

    这份不耐,不加掩饰。

    范蠡僵直的愣在原地,夫差此举,不可谓不狠辣阴毒。

    他心有匡扶明君成就霸业的雄心壮志,这才与文种相携入越。

    阉人……

    值吗?

    他有娇妻美妾,有万贯家产,有能臣美名,有挚交亲朋。

    可,一旦成为阉人,入侍吴王宫,曾经拥有的一切,为之奋斗半生的一切,都会如过眼云烟。

    兴许,挚交亲朋,也会以他为耻。

    荪歌在一旁煽风点火“王上,依臣之见,范蠡大夫还是想陪伴在越王勾践身侧,全君臣之谊。”

    吴王夫差注视着荪歌的眼神儿,试探着开口“那等范蠡成为宦官后,寡人允其在伺候勾践?”

    “还是说,范蠡是希望寡人将勾践也……”

    范蠡:他什么都没想!

    “臣不知啊。”荪歌无辜的摊摊手。

    她只知道,伍子胥心中自始至终都坚定的想勾践死。

    拿着个扫帚,在殿外装模作样晃来晃去的勾践,也慌神了。

    他的确是能忍辱负重,但总有极限。

    越国臣民,不会也不可能接受一个阉人做君王。

    那他的忍辱负重,可能就遥遥无期了。

    伯嚭上前一步,恭敬开口“王上,此举不妥。”

    “士可杀,不可辱。”

    “范蠡大夫在诸国中远近闻名,做宦官,多有不妥。”

    “如今,吴越议和,越国奉我吴国为尊,越王更是处处谦卑恭顺。”

    “我吴国泱泱大国,折辱归顺的越国君臣,岂不是有损吴国的美名,令中原大国不齿。”

    “且,越国境内尤不太平。”

    “君臣遭遇传到越国,难免会生波折,影响王上的计划。”

    “小小越国,不足挂齿。”

    荪歌无声的笑了笑。

    这话,越听越可笑。

    谁能想到越王勾践最大的护身符,是吴国高高在上的王,朝堂上一人之下的太宰。

    不得不承认,伯嚭摸透了夫差的脾性。

    夫差,想

    伐齐。

    齐桓公,春秋五霸之首。

    而齐国自齐桓公成为中原霸主至今已近百年。

    哪怕如今势弱,也依旧是庞然大物。

    伐齐,是夫差的野心,更是他的执念。

    还泱泱大国……

    荪歌真想搞一张世界地图,让这群鼠目寸光的人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

    坐井观天,有可笑。

    要不,中国地图也行。

    “太宰所言亦有道理。”

    伯嚭的话是真的说在了夫差的心坎上,夫差止不住有些动摇。

    荪歌挑挑眉,目光清亮,盛着满满的钦佩“太宰大人的意思是劝王上杀越王勾践和范蠡大夫吗?”

    “我本以为太宰大人与越国君臣交情颇深,定会不舍,不曾想竟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佩服太宰大义。”

    伯嚭:……

    夫差:……

    这样理解倒也没错。

    毕竟,伯嚭高呼士可杀不可辱。

    “王上,这伍封,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伯嚭气恼。

    荪歌无辜道“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太宰大人,这可就是你不对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伍子胥冷冷的瞥了伯嚭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伯嚭太宰是越国的太宰呢。”

    又是一句绝杀。

    一口气梗在喉间,伯嚭也不敢再开口。

    良久之后,范蠡侧身看向殿外无声祈求的越王勾践,心下叹息,渐渐有了取舍。

    他渐渐有些理解,越王后雅鱼为何甘愿赴死了。

    反败为胜的畅想固然美好,但这其中忍辱的不仅仅是越王,但畅想得以实现之后,风光无限的只会是越王。

    “吴王,我愿用毕生所攒财富换一个自由身。”

    “恳求吴王应允。”

    范蠡重重的磕了个头。

    “如若吴王应允,范蠡愿发誓此生不入朝堂,以布衣之身隐居。”

    做阉人,他愧对祖宗,也愧对自己。

    吴王夫差摸着胡子,淡淡道“可寡人听闻,范蠡大夫有一生死挚交尚在越国替勾践镇守国家,寡人又如何能保证,你不会私下襄助?”

    “谁人不知你范蠡因义谋事临机应变商以致富的本事。”

    “以你的本事,散财后东山再起成巨富,只是时间问题。”

    “珍贵的不是万贯家财,是你范蠡本人。”

    “而你最大的本事也不是在朝堂上发光发热。”

    荪歌眨眼,夫差的智商终于又上线了。

    她一直都知道夫差不是个草包,但奈何性格上的缺陷往往会掩盖本来存在的优点。

    只能说,不是草包,但也不是明君。

    听听那句珍贵的不是万贯家财,是你本人……

    倘若不是场合不对,她觉得她都快磕上了。

    “我愿在吴国境内归隐,此生不入越,不资越,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布衣百姓。”

    荪歌在心中默默纠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首富!

    能实现很多的小目标的那种!

    范蠡,有这本事。

    史上记载,范蠡三散家产,又三成巨富。

    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躲都躲不掉的那种。

第三百一十五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三十七)

    (三十七)

    吴王夫差明显意动,吴国并不是缺范蠡不可,且很明显,范蠡不会与旧友为敌。

    不知为何,吴王夫差又蓦地想到了数年前,他记忆里的伍子胥和孙武。

    若让伍子胥与孙武为敌,伍子胥恐怕宁自尽也不背叛那份情谊。

    孙武……

    吴王夫差摸着胡子的手一顿,沉吟片刻,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孙武的隐居之所,就是个极好的去处啊。

    “寡人允了。”

    “寡人有一极佳的隐居之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绮丽风光自是不必多言,最重要的是谈笑有奇人,绝不会让范蠡大夫日子枯寂乏味。”

    “你大可放心,寡人绝不会打扰你。”

    伍子胥怔在原地,他已经猜出了吴王夫差的打算。

    孙武吗?

    无限的怅然,在这一刻包裹着他。

    当年与孙武的约定,依旧历历在目,没有片刻忘却。

    他记得,初见时,他逃出楚国,饥肠辘辘穷困潦倒,山野侥幸遇孙武。

    一碗又一碗温热的粥,是他和孙武最初的记忆。

    相遇在山野,相识于一碗粥,相知于意气相投。

    孙武有编纂兵书流传后世的理想,而他有不得不报的灭门家仇。

    后,得先王赏识,他成先王左膀右臂。

    他便想方设法的向先王举荐孙武,能与挚交做同僚,是他为官最惬意的时光。

    哪怕,他当时还身背大仇。

    再后来,攻楚,报仇,掘墓鞭尸,万夫唾弃。

    再后来,孙武便再次归隐了。

    自那之后的唯一一次相见,还是吴王阖闾临终前,邀请孙武入朝辅佐夫差。

    也不知,在孙武心中,他还配不配再饮一碗粥。

    距初遇时的那碗热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山野间的稻子,也变了一茬又一茬。

    他还有机会吗?

    说起来,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赴当年分别时的约定,有没有可能与孙武一起晨理荒秽春耕秋收,还能不能成为孙武兵书新增内容后的第一个读者。

    他在朝堂,夫差才能放心留孙武于山野。

    自先王病重托孤,他以性命相逼保下拒不入朝的孙武起,他也成了夫差手中牵制孙武的利器。

    这也就是夫差为何放心将范蠡交于孙武的原因。

    夫差知晓,孙武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情谊,反倒成了把柄。

    多可笑。

    “王上,老臣有一言。”

    在范蠡还没来得及开口前,伍子胥面目冷峻,自顾自道“老臣再次劝谏王上杀越王勾践。”

    “勾践不死,忧患不绝。”

    “老臣愿练兵,彻底灭越国宗庙,将越国纳入我吴国版图。”

    “只要王上应允,老臣愿立军令状,不灭越就自刎谢罪,亲自下去向先王请罪。”

    他若有难,孙武若知,绝不会袖手旁观。

    同理,文种有求,范蠡也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届时,吴王知晓,与范蠡日日相见的孙武,下场并不难猜。

    是他将一心著兵书流传后世的孙武拉近了吴国朝堂,在助先王练兵强国,助他报灭门家仇后,孙武激流勇退。

    若无他,孙武当无如今之忧。

    所以,他不能让这些暗潮汹涌再次侵袭那片清净的山野小村。

    他是孙武挚交,也是是先王心腹。

    范蠡,也绝不是能安于平凡之人

    所有的屈服,都只是暂时。

    他能看清楚,也有胆子说出来。

    可夫差,有夫差的考量。

    “父亲。”荪歌大惊失色。

    她知晓,伍子胥从未息过杀勾践的心思,也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勾践是真心实意的投降屈服,也从来没有质疑过他自己灭吴者必越也的判断。

    可,这些时日以来,伍子胥已经潜移默化的被她影响,鲜少在夫差面前疾言厉色了。

    可父亲现在的心绪起伏如此剧烈?

    难道……

    吴王夫差口中的隐居之地是……

    是父亲午夜梦回惊醒后都会怅然若失的地方吗?

    父亲是在担忧孙武!

    想清楚其中关节的荪歌叹了口气,若想压制范蠡,又何须如此。

    她的父亲此举,一方面,是关心则乱想护孙武,可另一方面依旧在为吴国着想。

    伍子胥这个人,太强迫自己了。

    想对得起先王,想对得起旧友,想护住唯一的儿子,却总在逼自己。

    吴王夫差眼神中闪过不解,伍子胥这个老头子又发什么疯,在口出什么狂言。

    越国,又岂是那么容易被彻底剿灭的。

    就算费时费力把越国剿灭,想越民诚心归顺也是难于上青天。

    再者说,他实在无心灭越。

    越国投诚,那他就有更多的精力北上。

    吴王夫差的目光不断在荪歌和伍子胥之间打转,似是想不通事情的走向为何会稀里糊涂发展成这样。

    他自我感觉,他的打算还是可圈可点的,伍子胥却还是不满意。

    “吴相国,切莫说那意气用事破坏两国和盟的狂悖言论。”

    “倘若王上真应允了你,吴国在各诸侯国眼中不就成了出尔反尔无信无义,王上更是声名扫地。”

    “相国还真是年纪大了,脑子越发不清醒了。”

    伯嚭立志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压伍子胥的机会,也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好吴王夫差的机会。

    伍子胥冷冷道“年纪大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真有一句话说对了,我脑子确实不够清醒,清醒的话,当年也不会心生恻隐自以为同病相怜向先王阖闾举荐你,更不会在当年伐楚你犯下大错连累吴国士兵丧命时替你找补,更不会连你是个吃里扒外恩将仇报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辈也看不出来。”

    “越国的太宰大人,你听清楚了吗?”

    “吴越世仇,吴国大业,怎就在你眼中比不得所谓的名声重要了。”

    名声?

    他若是顾念名声,当年也就不会掘墓鞭尸了。

    在他眼中,有仇必须得报,斩草必须得除根。

    至于一时的名声,能抵得过吴国的社稷,先王的遗愿吗?

    “恕我伍子胥眼神不好,竟看不出收受越国贿赂,处处护佑越国君臣,排除异己的太宰竟是顾惜名声之人。”

    伍子胥一番冷冽如高山寒风的话,让大殿内陷入了寂静。

第三百一十六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三十八)

    (三十八)

    疯了!

    疯了!

    吴王夫差和伯嚭心中不约而同冒出这个念头。

    此刻的伍子胥不像是吴国德高望重的相国,更像是见人就咬的疯狗。

    旧事重提也不是这么个提法吧。

    “相国!”

    “慎言!”

    吴王夫差面沉似水,额上青筋若隐若现,眸光里流转着似刀锋般的厉芒,强压着怒火。

    “吴越交好,已是定局,不可更改。”

    “灭越之言,休要再提,否则不要怪寡人不顾多年君臣情谊。”

    “寡人也不能出尔反尔,既应允范蠡一个自由身,便不会食言而肥。”

    吴王夫差到底还有几分忌惮伍子胥的势力,没有再继续一意孤行的命范蠡去寻孙武,比邻而居。

    这又是一场不欢而散的商讨,无一人称心如意。

    大殿外。

    伯嚭小儿子看着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自家父亲,咧咧嘴“父亲,您说您惹谁不好,非惹吴相国。”

    伯嚭:!?(??_??;?

    这到底谁的儿子?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你觉得为父惹不起?”伯嚭横眉一挑,冷冷道。

    伯嚭小儿子沉默,事实胜于雄辩。

    伯嚭冷哼一声,挥了挥衣袖,不再赏自家儿子一个眼神,高贵冷艳的离开。

    与此同时,荪歌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伍子胥的身形看起来依旧伟岸,腰背也依旧挺直,可晦暗的脸色上布满了沧桑疲惫和憔悴,鬓发犹如蛛丝,一阵风吹来,犹如被尘世遗弃的孤魂,显得可怜又无助,凝重又深沉。

    好像,从这一刻起,伍子胥自己认输了,终于不再固执的相信自己能撑起吴国的天,能完成先王阖闾的遗愿。

    这样突如其来的清醒认知,于伍子胥而言,无异于凌迟。

    这个在风中微微颤抖的老人,先于太多人看到了吴国的结局。

    “父亲。”

    荪歌上前搀扶住脚步越发踉跄的伍子胥“尽人事听天命,父亲教过我的。”

    伍子胥按着荪歌的手臂,惨然失笑“只是觉得愧对先帝。”

    “我这一生,似乎总在眼瞎。”

    天边一声惊雷,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搀扶而行的父子俩,成了这风雨中两片相互取暖,却又不可避免随风而动的树叶。

    伍子胥病了。

    那日之后,伍子胥缠绵病榻,一连数天都未曾上朝议事。

    朝堂上,伯嚭风光无限,而夫差也难得的觉得神清气爽。

    伍子胥的存在,就好像是同时压在无数人头顶的一座大山,高山仰止,却又忍不住嫉妒恐惧。

    如今的山,终于不似以往那般坚不可摧穿云遮日了。

    向来机敏隐忍的勾践,越发的卑贱顺从,抛却一切自尊讨好夫差。

    给吴王夫差养马,牵马拽蹬。

    吴王夫差上马,勾践就飞快又乖顺的跪俯在地上充当马凳。

    夫差就寝安眠时,勾践如寻常奴仆为其脱衣脱鞋,甚至伺候其如厕。

    最开始,夫差还口口声声于理不合,也不和规矩,可渐渐的,却越发沉浸于这种奇异的感觉中。

    越国国君,成了卑贱的宫廷奴仆,跪地伺候他。

    那他,凌驾于越国国君之上,也早晚会凌驾于诸国之上,成为周天子承认的天下霸主。

    重归朝堂的伍子胥沉默了许多。

    他依旧是吴国高高在上的相国,但那双曾经哪怕年迈

    却仍然意气风发的眼睛再不复明亮。

    浑浊,又悲凉。

    吴王夫差纵情享乐的同时,也不忘自己的雄心壮志。

    太宰伯嚭一步一步揽权,试图跃居伍子胥之上的同时,也不忘保勾践在越周全,结越国之好。

    可以说,不论是吴王夫差还是太宰伯嚭都在勾践身上得到了异曲同工之妙的优越感。

    伯嚭自认为,他既是吴王夫差的心腹大臣,也是越国君臣的大恩人。

    来日,越国上下,都应感恩戴德,卖他面子。

    时间倏忽而逝,这是越王勾践来吴国的第三年。

    勾践,已经成了夫差身边用的得心应手的奴仆。

    夫差心中的怀疑也无限趋近于消失。

    似乎,只差一个契机。

    只要奇迹以来,龙困浅滩的勾践便能遇狂风暴雨重新龙腾九天。

    契机来的不快也不慢,夫差病了。

    一门心思在寻找机会的勾践立刻道“役臣久仰龙体,恨不能入朝,在东海曾事医师,颇明渔便,愿请王与臣尝之。”

    夫差:Σ(??д??lll)

    是他理解的意思吧。

    夫差如厕,勾践遂取而尝焉。

    过后,满心欢喜的回禀夫差:“吴王的粪苦而酸,想来其疾不数日而愈,您大可放宽心。”

    吴王夫差彻底惊呆了。

    他倒要看看谁敢再说勾践归顺之心不诚恳。

    臣之事君,有肯尝粪者乎?

    对勾践的信任,盖过了曾经对预言的恐惧。

    这种震惊,远胜当日伍封撞剑证忠心。

    待夫差病愈后,打定主意放勾践归国。

    便召重臣商议,伍子胥不悲不喜,平静开口“越王勾践内怀豺虎之心,外饰温恭之体,所谋甚大,王上此举无异于是置毛于炎炭之上,早晚反噬己身。”

    “老臣劝王上慎重。”

    吴王夫差满脸不悦“自勾践质于吴,从不逾礼。为奴为仆,也从无怨言。”

    “寡人有疾亲尝泄便,断寡人安康。”

    “相国,若这都不叫诚心归顺,那什么叫?”

    “相国口口声声忠心为吴,也不见得能做到这般地步。”

    “寡人心意已决,再谏者斩!相国也无需多言了。”

    荪歌低头,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无语至极。

    什么时候,事关国家大事的安危要靠能不能吃屎来决定了?

    这大殿之中,皆是人臣,吴王夫差的话,就是理直气壮的羞辱。

    可偏偏伯嚭依旧乐呵呵见缝插针“王上莫要动怒,伍子胥向来无人臣之礼,傲慢朝廷。”

    “毕竟,伍子胥真心实意臣服的唯有先王。”

    伍子胥只是淡漠的勾勾嘴角“王上决定了吗?哪怕他日勾践率大军灭吴,也不悔吗?”

    伯嚭下意识就要替勾践辩解,而夫差则是嗤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

    一个已经彻底没有尊严傲骨的君王,一生也只能做一只在污水里挣扎的臭虫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三十九)

    (三十九)

    “王上,此等大恩和殊遇,不如召越王勾践前来,当面向王上表毕生效忠的决心。”

    伯嚭不遗余力的促成此事。

    夫差不置可否,只是漫不经心的看了伯嚭一眼。

    伯嚭心领神会,勾践被带到。

    得知吴王夫差已经决定送他返越,勾践喜不自胜,一言一行越发的卑微恭敬,将吴王夫差奉为九天神明,再生父母。

    “臣本亡国囚俘,幸得大王降遇,大王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威临四海,德服君臣。”

    “臣诚心实意祝祷吴国四海咸来,诸侯宾服。觞咏初升,永寿万福。”

    “臣必会日日感恩大王的仁德圣明。”

    那句四海咸来,诸侯宾服,成功让吴王夫差喜笑颜开。

    他这一生,注定是要踩在先王的肩膀上,成就更加显赫的霸业。

    夫差威严的神情上染上了笑意“吴与越乃兄弟之国,前者因失相爱,囚王三年,允君返国,幸毋蓄怨!”

    勾践忙不迭的再拜吴王夫差,恭逊依旧:“臣本就是俘虏,理应在吴为奴为仆三十载,如今蒙王宽恕,三年赐返,感恩戴德尚且来不及,又怎会怨恨?”

    “大王放心,臣返越,也仍是大王最忠诚的奴仆,越国也会年年纳贡,永结吴越之好。”

    “甚好,甚好。”吴王夫差脸上笑意更盛。

    果然,勾践是一颗比雅鱼更好用更听话也更胆小的棋子。

    胆小,他才放心啊。

    “既如此,寡人允你明日便返越国。”

    “但是,三年前和谈的盟约其余条款仍不得变动。”

    “尤其是军队建制,寡人底线不可触。”

    “否则,寡人当怀疑你的忠心,大军压境,再战。”

    “届时,寡人便不会再给你机会。”

    勾践再拜“臣绝不违逆。”

    荪歌:喝点马尿你是心高气傲,放走勾践你是生死难料。

    不对,也不是生死难料,这分明就是死定了。

    勾践的嘴,厕所的水。

    也就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彻底拿下勾践的夫差会相信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诺言。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伍子胥面色阴沉,眼神复杂,死死的盯着夫差。

    再谏者斩?

    越王勾践那一番洋洋洒洒的浮夸恭维之言,并没有一字一句入伍子胥的耳。

    伍子胥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那句再谏者斩。

    的确,人固有一死,但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夫差!

    愚不可及!

    是他的劝谏还不够直截了当吗?

    三年前,会稽山,他就力劝夫差杀勾践,夫差不愿。

    封儿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蔡墨预言,想方设法才劝夫差关押勾践三十载。

    如今,三载刚过,夫差就忘了曾经的忌惮了吗?

    这三载,勾践的戏作的太完美无缺了。

    察觉到伍子胥的视线,吴王夫差止不住蹙眉。

    如今的吴国,国富兵强,威名远播,早已不是当年羸弱贫乏的吴国。

    吴国,也早已不是非伍子胥不可了。

    这样大不敬又怨怼的眼神,难不成是想造反,废了他的吴王之位另立吗?

    在伍子胥心中,他永远比不上先王,他永远只是个不懂事的小辈。

    可在他眼中,真正鼠目寸光的是先王,是伍子胥。

    整日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不是越就

    是楚,有何用?

    他要北上,让吴国的威名传遍齐鲁大地。

    报了杀父之仇的屈辱后,唯一的目标就是伐齐!

    “寡人观相国神情凄惶面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

    “相国为我吴国鞠躬尽瘁,可得保重身子啊。”

    “若有不适,切勿勉强。”

    伍子胥深深的看了一眼沾沾自喜不知已大难临头的吴王夫差退而出,称疾不朝。

    一步一个脚印的道理,吴王夫差不懂吗?

    荪歌先是看看夫差的脸色,又看了看伍子胥渐渐远去的身影“王上,父亲年迈,臣放心不下,恳请王上允许臣送父亲回府。”

    “可。”

    夫差摆摆手,轻飘飘道。

    翌日,吴王夫差亲率文武百官于江口送别勾践君臣,亲眼目睹勾践登舟远去,王者霸气尽显。

    勾践立于舟上,烟波浩渺,风拂水面,层层鳞浪。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说短也不短,可与三十年相比,又微不足道。

    三年的忍辱负重卑躬屈膝,总归还是有用的。

    只要能回去,他就能重新开始。

    可是,随同他一起入吴为为奴为仆的,他最信任的雅鱼和范蠡,一死一隐居,当真是一大损失。

    倘若雅鱼肯信他,肯按他说的去做,忍一时屈辱,归越后,雅鱼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越王后。

    也不知,雅鱼会不会后悔。

    死了,才是什么都没了。

    雅鱼偏偏为了可笑的尊严,清白,贞洁,名声,选择了死。

    勾践低头,无声地笑着。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说雅鱼可笑,他自己又何尝不可笑呢。

    在吴国,想方设法利用雅鱼。

    在这归越的船上,他却希望雅鱼仍在,可以相互扶持,患难与共。

    不,不能后悔。

    世间万事皆有轻重,雅鱼是他的妻,理应以他的事情为重。

    等着吧,终有一日,他会报仇。

    报屈辱之仇,报杀妻之仇,用轰轰烈烈的战绩和滚烫的热血,在诸侯国间正明。

    山川如故,花柳如新。

    这越国,他还是回来了。

    远远望着站在岸上以文种为首的文武百官,越王勾践的眼眸之中闪过暗色。

    文种。

    这三年来越国的无冕之王。

    勾践勾了勾嘴角,越靠近岸边,脸上的笑容越真切。

    “臣文种参加大王。”

    勾践下舟,连忙扶起文种,感慨万千“这三年,辛苦文卿了。”

    “有卿在越,寡人心甚安。”

    文种的心中涌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

    越王知他,他愿襄助回报越王。

    勾践归城,先谒宗庙,次拜陵寝,郊天祀地,安抚百姓。

    一步接着一步,有条不紊。

    越王宫。

    勾践踩在故土之上,终于有了踏实感。

    “可惜了范蠡。”勾践声音哽咽。

    文种信心满满“大王莫忧,臣愿出面,私下联系范兄。”

    “他的心志,亦是辅佐大王壮大越国。”

第三百一十八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四十)

    (四十)

    勾践的眼底划过了然的笑。

    早在吴国,他就料到了这一幕。

    范蠡的万贯家财固然迷人眼,但范蠡的价值绝不是区区万贯家财能比的上的。

    范蠡,可强军,可富国。

    文种,就是他和范蠡之间永远不会断的纽带。

    勾践命人日悬熊胆于座侧,每出入朝,必以舌尝其苦。

    又舍掉华美柔软的床塌,夜夜寝于柴草之上。

    而后,勾践又想到他初入吴为质时,夫差和伍封的相处。

    那句铿锵有力气势恢宏的吴王夫差,你难道忘了历代先王成就霸业的我大愿吗?

    夫差忘没忘,他不知道。

    但他,绝不会忘。

    于是勾践又令近臣在他出入高呼:“勾践尔忘会稽之耻耶?”

    勾践即应曰:“诺!不敢忘也!”

    是真的不敢忘。

    曾经被困会稽山,生死难料性命难保的是他。

    在吴国三年受尽屈辱,做奴仆尝粪便,死发妻的是他。

    这一幕幕,早就成了他的梦魇。

    午夜梦回,挣扎不出。

    不洗刷这份屈辱,他妄为人。

    “文种,可有良策,助寡人报大仇,灭吴国,成霸业?”

    四下无人,勾践恳切的请求文种。

    他知晓自己的本事,若论治国治民大才,他不如文种,论练兵强军大才,他不如范蠡。

    但,他是君王。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有自知之明,用好手中的这两把利刃,而不是似三年前,一意孤行主动攻吴,落得个凄惨无比的结局。

    嗯,礼贤下士,从善如流,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闻言,文种脸上并没有半分为难。

    这个答案早就在心中描绘了千万次。

    “大王,臣有七术,可助大王灭吴。”

    鼎鼎大名的灭吴七术,由此出世。

    “其一,臣建议捐赠金银财货,以悦其君臣。”

    “其二,高价买进吴国粮粟,以减少其府库积粮。”

    “其三,进献美人,示以忠心的同时还能迷惑吴王心志。”

    “其四,遗之桥木良材,使其大兴宫室,劳民伤财。”

    ……

    ……

    “其七,积聚财货,选兵练卒,待其露出破绽,攻其不备。”

    ……

    在吴王宫,见到西施郑旦时,荪歌就知晓范蠡不消停了。

    “浣纱双姝”的美称,果真是名不虚传。

    西施,年方十四,娇媚无比,管弦音律无不赅备。

    郑旦,擅舞,美艳绝伦,比之西施的娇媚又多了些许刚烈。

    得美人儿,夫差大喜。

    随同美人儿一同被进献给夫差的是被精心雕琢装饰过的良材。

    世所罕有的美人儿,自然要以最华美壮观的宫殿藏之。

    被伯嚭一通忽悠的吴王夫差打定主意重建姑苏台,览吴都胜景,见馆娃宫,幸西施。

    伍子胥拖着病体写下谏表。

    烛火摇曳,发须皆白的老人,神情哀恸。

    “父亲,夫差新得佳人良材,又有太宰伯嚭煽风点火,正是兴致勃勃之际,任何的谏言都听不进去的。”

    尤其是,伍子胥的谏表,依旧是浓浓的个人风格。

    “臣闻奢者祸之基,Yin者殃之本,昔者桀筑夏台而国随亡,纣王建鹿台而身亦丧,此崇台丧国之明验也……”

    “愿大王罢

    台榭,远谗佞,黜美人,理国政,则社稷生民无疆之福,否则,臣陨首阶墀,甘心就戮,上既无愧于先王,下不见辱于强越,臣之肝胆披露,乞惟圣德,照臣愚悃,万死无恨。”

    这些忧国忧民的谏言,来日都会变成杀向伍子胥的利刃。

    伍子胥并没有抬头,只是幽幽的叹息一声“为臣者,冒死以谏,解君忧,排君难。”

    “为父一日是吴国相国,就应一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先王临终,将王上,将吴国兴亡托付于我。”

    “眼见着吴国一步步走到今天,不能劝谏王上,不能规避危险,我有愧。”

    荪歌按住伍子胥的手,沉声道“父亲,夫差不是阖闾。”

    “你,除了是吴国的相国,也是你自己。”

    “父亲,您已经尽力了。”

    “先王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您。”

    “你想将谏表呈上,儿子没有意见。”

    “但,夫差必然大怒,对父亲的杀意更重。”

    “父亲,辞官吧。”

    “趁此机会,走吧。”

    伍子胥勾了勾嘴角,昏黄的烛火下,浑浊的眼睛中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慈爱。

    “封儿是打算用自己换为父的全身而退吗?”

    “为父的一身血肉半生性命,早已于吴国融为一体。”

    “太多的人不愿见为父位极人臣一生荣耀,还能功成身退,得一个善终!”

    “这里面,有人畏,有人怒,有人妒,有人恨。”

    “就连高高在上的吴王,也不放心松开紧紧攥着为父的那根绳子。”

    “封儿是想让自己取代为父,替为父承担这些,换为父激流勇退,安稳度日吗?”

    荪歌一怔,伍子胥那一双眼睛洞若观火。

    她所有的打算,都瞒不过伍子胥。

    正如伍子胥所说,脱不了身了。

    哪怕归隐,都不能让夫差放心。

    更别说,这些年,性情耿直倔强又尖锐的伍子胥,早已数树敌无数。

    当年,先王阖闾和吴王夫差曾对归隐不愿重返朝堂的孙武动了杀心,如今,伍子胥的处境比当年的孙武更甚。

    夫差厌伍子胥,可也深知伍子胥的能力。

    荪歌的脑海中蓦地想起了不知在何时何处听说过的那句话他们求神也厌神,奉神也弑神。

    “父亲,孩儿有办法脱身的。”

    “还请父亲信孩儿一次。”

    吴国国运,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她,决定权也不在她,她扭转不了。

    但伍子胥的死,她可以。

    她在,伍子胥不用被赐自尽,不用挖出双目悬挂于城门。

    对吴国,伍子胥配得上问心无愧一词,更配得上一个善终。

    “孩儿在朝,夫差就会放松警惕。”

    “以父亲和孙武叔叔的本事,悄无声息的离开,过真正闲云野鹤自在无忧的日子并非难事。”

    “父亲,孩儿真的能脱身。”

    “你忘了,孩儿还答应过您要娶妻生子的。”

    是时候到她的金刚不坏神功发挥作用了。

    “短则两三年,长则三五年。”

第三百一十九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四十一)

    (四十一)

    对待固执的小老头儿,也只能用更固执的方式打败。

    伍子胥屈服了。

    荪歌替伍子胥将谏言奏疏呈上,还不等吴王夫差大发雷霆,荪歌就替伍子胥请辞了。

    吴王夫差愕然,半真半假的挽留。

    “王上,父亲已是垂暮之年,近来更是病痛连连缠绵病榻。”

    “父亲操劳一生,臣恳求王上能允父亲所请。”

    荪歌也竭力劝说着吴王夫差。

    “那你呢?”

    夫差问道。

    这两年来,虽说他对伍封的宠心不如过往,但心里头还是惦记着。

    初登大位的那两年,最得他欢心的就是伍封。

    他本以为,他和伍封会成就君臣佳话。

    可奈何,伍封再舌灿莲花,骨子里都有与伍子胥一脉相承的坚持。

    他要忠心,更要顺服。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能放任伍子胥父子脱离他的掌控。

    荪歌抬眸,疑惑流露而出“王上此言何意?厌倦了臣,希望臣随父亲一起辞官吗?”

    夫差目光灼灼的盯着荪歌,蓦地一笑“非也。”

    “早年间,寡人就对你寄予厚望。”

    “你已经是吴国的大夫,再积累些资历,或许还能继你父亲成为吴国的相国。”

    “至于令尊的请辞,容寡人再考虑考虑。”

    吴王夫差企图用相国之位的大饼巩固夯实荪歌的忠心。

    待荪歌离开后,夫差匆匆召见了伯嚭。

    了解来龙去脉的伯嚭,只觉得喜从天降,简直就是天助他也。

    没了伍子胥,在朝堂上,就没有人能遮他的风头。

    终于要走到位极人臣的这一步了。

    伯嚭看出了吴王夫差的犹豫。

    这份犹豫,并非对伍子胥的不舍,而是因伍子胥先朝功臣的身份。

    吴国上下,但凡言及吴国的强大,无有不提伍子胥的。

    伍子胥的功绩,臣民皆知。

    “王上,伍子胥谏言狂悖忤逆,王上仅是要重建姑苏台兴建馆娃宫,他就将雄主之相的王上与纣王夏桀之流作比,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如今我吴国强盛,又有越国年年进贡,重建姑苏台,分明是彰显王上威仪雄姿之举。”

    伯嚭用余光牢牢的关注着吴王夫差的情绪变化。

    果不其然,提及奏疏,夫差的脸色一会青一会儿白。

    伯嚭无声笑了笑接着道“奈何伍子胥是先王的托孤大臣,吴国百姓皆念其劳苦功高,哪怕他不敬王上,王上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处置。”

    “所以,倒不如顺水推舟,全了伍子胥的心思。”

    伯嚭的话与其说是劝说,倒不如说是字字句句上眼药。

    劳苦功高,说的不好听些就是功高盖主。

    夫差似笑非笑“太宰这是在排除异己吗?”

    “伍子胥一走,朝堂上下唯太宰马首是瞻,倒是好算计。”

    “到时候,寡人是不是都得看太宰的眼色行事。”

    伯嚭故作惊慌,忙跪在地上“王上明鉴,臣永不会悖逆,以大王之喜为喜,以大王之忧为忧。”

    “臣没有伍子胥的野心,臣只愿奉大王为主。”

    “就算伍子胥辞官,亦有伍封承袭其意志。”

    伍封,跳梁小丑罢了。

    他拿伍子胥无可奈何,不代表收拾不了伍封。

    这些年,他从未放松过在朝堂上的经营。

    吴王夫差的指尖有一下

    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喜怒不明,久久没有言语。

    抛却一个不受控制脾气又臭又硬偏偏又劳苦功高的伍子胥,留一个年轻无功绩还忠心的伍封,划算。

    年轻无功绩,意味着好掌控。

    伍封在,那纸鸢的线就依旧攥在他手里。

    至于伯嚭,有欲望,能力又不及伍子胥,的确更适合做个宠臣。

    “以寡人之喜为喜,以寡人之忧为忧,这话可不像是贤臣会说的话啊。”

    伯嚭不假思索“臣信大王是当世雄主明君。”

    “大王的方向,就是吴国的方向。”

    吴王夫差轻笑出声“那便允了那老家伙所求吧。”

    辞官。

    甚好!

    省得他忍无可忍,亲自下旨赐死。

    人走茶凉,终有一日,吴国臣民的心中只有他。

    难得伍子胥那个刚烈不知变通的老家伙识趣了一次。

    ……

    太宰府。

    “父亲,您明知伍相国的谏言并非指责大王昏庸无道,意在劝谏大王怜惜民生,何故如此曲解。”

    下值归家的伯嚭小儿子,怒气冲冲的问道。

    “重建高可望三百里,宽可容六千人的姑苏台,雕梁画栋金柱玉栏奇花异草珍禽怪兽,算下来需吴国数年之财。”

    “儿子素来好享乐,可也知道这就会劳民伤财,越国居心叵测。”

    “以往,儿子只以为您与伍相国只是性情迥异,意见相左,哪怕您当初不遗余力保全越王勾践,儿子也信您是为了吴国好,为了大王好。”

    “伍相国直言进谏,在父亲心中竟被归结为野心二字,被断定为对大王不忠。”

    伯嚭一怔,注视着年轻气盛的儿子良久“吾儿长大了,但还是太稚嫩了些。”

    “非黑即白的人,本就不该在朝堂上立足。”

    “那样的人在,就有太多的人要死。”

    “包括为父!”

    “而你说的劳民伤财,于吴国而言,并非承担不起,既然无伤大雅,顺了大王的意又如何?”

    “我吴国犹如山林狮虎,越国至多是豺豹,你几时见过豺豹撼动了狮虎。”

    “你该庆幸你是为父的儿子,能轻轻松松锦衣华服快意一生。”

    “你看,伍封,就没这个运气了,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如今,为父也不逼着你去大王面前露脸了,侍卫不想做就不做了,为父替你去向大王说明。”

    伯嚭小儿子后退两步“父亲,万一呢?”

    “万一因曾经的桩桩件件,豺豹真的撕烂了狮虎呢?”

    “父亲可会悔?”

    “大王可会悔?”

    伯嚭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

    只有区区数千士兵的越国,注定了数十年上百年是吴国的附庸。

    “为父对越王有大恩,无论何时,他都得谨记为父的恩情。”

    不同于太宰府的父子争执,相国府里,荪歌正在给伍子胥收拾行囊。

    “父亲,好好跟孙武叔叔学种稻子。”

第三百二十章成为伍封后,回望吴钩越剑(四十二)

    (四十二)

    “指不定日后孩儿还得啃老,靠您和孙武叔叔种稻子的手艺过日子呢。”

    伍子胥眼神慈爱,静静的看着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絮絮叨叨的荪歌。

    究竟谁是老父亲,谁又是儿子?

    “啃老?”

    “好,让你啃。”

    只要封儿能安安稳稳的从吴国的朝堂上退下来,能长命百岁活着就好。

    荪歌的手顿了顿,压抑着的离愁别绪涌上心头。

    “父亲,明日我送你出城。”

    “至于夫差重建姑苏台一事,您也莫要再嘱托其他人劝谏,儿子担心,劝谏非但无用,反倒会误了他人性命。”

    夫差没有对伍子胥挥起屠刀,那是因为有所顾忌。

    偌大的吴国,没有第二人有伍子胥这样的脸面。

    历史上,吴国太常被离,就因此被斩首示众。

    伍子胥苦笑一声“知为父者封儿也。”

    “那就作罢吧。”

    翌日,荪歌送伍子胥出城。

    城门口,伍子胥对着荪歌摆摆手“就送到这里吧。”

    “吾儿,保重。”

    “要活着。”

    活着,就好。

    荪歌煞风景的咧嘴笑着“父亲,孩儿还等着饮一碗你和孙武叔叔共煮的粥呢。”

    “等我。”

    荪歌很是识趣的没有踏出城门。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城门口和城外,方寸之间,没必要惹夫差不快。

    她敢保证,但凡她趁机与伍子胥一同离开,那城墙上就有成百上千支箭将他们父子射成刺猬。

    夫差,行的是很典型的王道。

    不听话,就干掉。

    “等你。”

    马车渐行渐远。

    荪歌站在原地,有些出神。

    老友终得重逢,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也能了却一段惋惜。

    说到底,山野荒芜的风景不算秀丽,寡淡的粥也算不得美味,但知己好友重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本身就是世间罕有的胜景。

    来此一遭,也算是圆了伍子胥和孙武当年之约。

    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气。

    又要下雨了。

    荪歌勾勾嘴角,漫步在这座曾让吴国臣民皆为之赞叹的城池里,比初来乍到的感慨又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自豪。

    伍子胥,真乃奇人也。

    吴王宫。

    “走了?”吴王夫差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意兴阑珊。

    “相国已出城。”

    “伍封呢?”

    “回府了。”

    闻言,吴王夫差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还好,伍封没有浪费他的信任。

    “退下吧。”

    吴王夫差拍拍手,候在殿外的舞女歌姬鱼贯而入。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

    流光溢彩,艳美动人。

    夫差身侧,左右各一倾城容颜的美人儿,与这满殿的奢靡华丽,相得益彰。

    是个好日子。

    伍子胥,退了。

    压在他头顶的那座大山,也轰然倒塌了。

    他也不会再觉得有阴影,更无需时时忌惮。

    伍子胥,曾经是连他都要讨好的人。

    他会证明,没有伍子胥,他也依旧可以做好吴国的王,带领吴国成就霸业。

    歌舞迷人眼,美人惑人心,美酒乱人智。

    殿外阴雨朦胧,殿内笙歌燕舞。

    不知何时,吴王夫差手中的杯盏砸落在地,酒意上头,越发放浪形骸。

    而伍子胥将阴雨抛在了身后,越往前,天气越晴空万里。

    去往孙武山野隐居之地的路线,伍子胥早已在脑海中描绘过千万遍。

    就算偏僻难寻,对伍子胥而言却轻车熟路。

    那是他走投无路,重获新生的地方。

    “孙兄。”

    马车缓缓停下。

    竹林萧萧,石桌旁,头发花白手捧竹简的老人猛然抬起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

    老人衣着朴素,眉目间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凌厉和洒脱。

    “伍兄?”

    孙武试探着开口。

    这一幕,更像是梦。

    夫差,怎会容伍子胥离开,更遑论是来寻他。

    “我来讨当年的那碗粥了。”

    无需多言,早已过耳顺之年的老人湿了眼眶。

    “备着呢。”

    “备着呢。”

    “每年我都会亲自种稻子,留一些新米,年年如此,从未间断。”

    “只等你来了。”

    孙武手中的竹简落在书桌上,略有些狼狈的别过头去擦干眼泪,笑着道。

    伍子胥也是一笑。

    刎颈之交,可同生死共患难。

    当然,也期盼着最平凡的重逢。

    多年未见,却不见有丝毫生疏。

    烧火,淘米,煮粥。

    还是那张石桌,伍子胥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粥,神情怀念“这碗粥,比当年的稠多了。”

    那时的他,走投无路,险些饿死。

    “孙兄种稻子的手艺越发熟练了。”

    孙武也是笑着叹息“当年你可是一连喝了四碗粥。”

    “我若不好好种稻子,还怎么留你在此呢。”

    初遇时,一个是隐居编纂兵书的山野闲人,一个是落难流浪的可怜人。

    后来,二人皆是吴国先王阖闾的左膀右臂,位极人臣,显赫至极。

    到如今,他还是那个山野闲散人,伍子胥也报了灭门家仇,报了先王知遇之恩。

    带着热气的粥,被干干净净的吃完。

    “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孙武将碗筷收拾好,刨出深埋地下的佳酿“美酒酬知己。”

    “这是当年与你一起跟随先王伐楚成功后,再度归隐就珍藏的美酒。”

    “就盼着你来之后,醉一场。”

    伍子胥接过酒坛,拍拍坛子上的灰。

    “还算好。”

    应是算好的吧。

    孙武并没有着急戳穿伍子胥,只是对饮。

    “我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为你煮粥的机会,而这些酒可能在我有生之年,也不会有重建天日的时候。”

    “经年累月,沧海桑田,或许永久的深埋地底,或许被有缘人发现。”

    “但,所有的设想都不及今日的重逢。”

    “饮了这杯酒,当年在楚国都城的争执,就当作从未发生了。”

    孙武再一次为伍子胥斟酒。

    伍子胥笑着“我知你是为我好。”

    “掘墓鞭尸,为世人所不容。”

    “你担忧我会被天下人耻笑责骂嫌弃,我知。”

    “只是,我可以不要名声,但灭门家仇不得不报。”

    “我从未怪你。”

    又是一杯酒下肚。

    伍子胥听着风吹竹林沙沙作响,想起了孤身一人留都城的儿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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