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五)
(五)
闻言,荪歌沉默。
李清照眼中的悲悯,似是一团火能灼痛她的双眼,但却无法焚毁世人心中的偏见。
都说宋朝女子地位普遍较高,中下层群体女子可经商,寡妇亦可改嫁,但也是相对而言的。
且,理学家们普遍认为,词藻非女子之事,文坛上的文人骚客,亦是不认同女子创作。
可以说,李清照能光耀大宋词坛,除却天赋才能也离不开王氏和李格非的支持。
这是李清照一生的幸运。
原生家庭的开明,恣意洒脱的少女生活,治愈了李清照的一生。
剧情中,从未有只言片语提及张小娘子的过往及结局,就仿佛只是不值一提的路人甲,不配分得半点笔墨。
荪歌无声的叹了口气,在王氏的记忆中翻找着关于照姐口中那位张小娘子的印记。
也许,那堵不断加高的墙,那变本加厉的规矩,切断了张小娘子与李清照的相交,也浇灭了张小娘子心中唯一的火苗。
于是,张小娘子再未出现在李清照的世界。
遍寻王氏的记忆,荪歌终于知晓了张小娘子的出身家世。
较之李清照,张小娘子年长几岁,约莫已到金钗之年,祖上也曾入清贵之流,奈何父亲获罪后亡故,其母亲带着张小娘子被迫脱离族中,居于明水。
不愁衣食,不缺银钱。
张母只是憋着一股气,想要洗刷族人的蔑视和轻贱,便想着要遵世代女子之典范,将女儿培养成天下女子的表率,将书中那些毫无生气的规矩要求,硬生生的拼凑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论精华,还是糟粕,但凡出现在典籍上的女子言谈举止,行住坐卧,都变本加厉的施加于女儿之身。
正如李清照所言,张小娘子眼中的世界荒凉绝望,最大的伤害和痛苦来自于母亲以爱的名义包裹着的窒息。
荪歌敛起心中的不适,将李清照揽在怀中,伸手戳了戳尚带婴儿肥的面颊,唏嘘道“清清之心赤诚热烈,为娘欣慰。”
越是久处阳光之下,临近阴霾,才会越发敏锐和痛苦。
“爱的名义”这是千百年都未有解的难题。
其中关键,远不是三言两语的劝说能够破除的。
李清照小小的年纪,便展现了惊人的细腻感。
可是,她宁愿李清照的心思没有这般敏感细腻。
“但是,清清,饮酒更非解决之道。”
“阿娘甚少将自身意愿强加于你,也不愿将你束缚在条条框框之中。”
“所以,你可以恣意洒脱,也可以繁花似锦。”
“但,你非张小娘子,张小娘子亦非你。”
“暂不谈少时饮酒之危害,单看你翻墙怂恿张小娘子饮酒之举,等待张小娘子的会是什么?”
“一醉,真能解千愁吗?”
醉酒后的痛哭流涕,还是酒醒后面对惨淡现实的依旧无力?
李清照安静的窝在荪歌怀中,喃喃开口“阿娘,最起码那片刻的自由是真的。”
“阿娘,张姐姐是不是被罚了。”
李清照猛地抬眸,小心翼翼的问道。
加高的院墙,再无回音的敲击,让李清照的心如坠冰窖,恐慌不已。
阿娘能够发觉,是不是说明张姐姐的娘亲亦有所察觉。
李清照慌慌张张,软乎乎的小脸一寸寸煞白。
“阿娘,待雨停,女儿想登门道歉。”
李清照抿抿嘴唇,坚定道。
虽说她初心是好的,但不能否认她莽撞的法子。
荪歌皱眉,放在李清照头顶的手微微一顿。
登门?
张小娘子的娘亲可不像是会讲理的。
照姐上门,十有八九是被阴阳怪气的数落一顿,然后连大门都进不去。
对待钻牛角尖疯魔之人,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荪歌不愿伤害到李清照心中与生俱来的善意和悲悯,这份共情能力也算不得一件坏事。
自己家的女儿自己宠,那还能怎么办呢?
她出现在这里,不就是要为照姐保驾护航的,委委屈屈窝窝囊囊那还不如回去聆听主神的教诲。
荪歌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不停的雨,计上心头。
阴雨天气,连绵数日。
李家住宅,年久失修。
所以,塌个房倒堵墙,貌似也说得过去。
墙倒了,砖瓦泥块砸坏隔壁的墙,也顺理成章。
不就是砌墙吗?李家不缺这点银钱,王氏自己也有十里红妆,嫁妆丰厚的很。
嗯,荪歌在心中默默为自己点赞。
她还是如此的机智!
“清清,为娘有一个馊主意……”
“不对,应该说是锦囊妙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荪歌跃跃欲试。
李清照蔫蔫的眼神瞬间明亮,这世上就没有能难倒阿娘的事情。
“阿娘,什么办法。”
“为娘掐指一算,那面墙该倒了。”
李清照一愣,有些不解。
见状,荪歌也没有多言语,拉着李清照的手,撑伞朝着那处偏僻的院落走去。
睡的香甜的李迒,再一次错过了见证大事。
院墙旁,荪歌松开李清照的手,助跑,狠狠的撞在了那堵墙上。
李清照:Σ(дlll)
李清照凄厉的喊着,手中的伞扔在地上,跑着朝荪歌冲了过去。
阿娘!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娘亲了。
李清照的眼泪夺眶而出。
只听,轰隆一声,那堵坚硬的用料十足的墙倒塌,变得破败不堪。
就连那堵张家的墙,都看起来摇摇欲坠,似是轻轻一推就会倒塌。
事实也是荪歌一伸手一推就倒了!
李清照看着自家娘亲不以为意的揉着额头上的红印,有些发愣。
刚才阿娘撞墙自尽是她的幻觉吗?
直到李清照握着荪歌依旧温热柔软的手,那颗高高提起的心才落下。
阿娘还在!
这对李清照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快跑。”
荪歌拉着李清照的手,藏了起来。
再不走,就要被隔壁抓现行了。
“阿娘,您没事吧?”李清照目光灼灼的望着荪歌,眼眶里还有未落尽的眼泪。
荪歌抬手想要揉揉李清照的小脸,却发现满手都是青苔。
不用看也知,她此刻定然狼狈的很。
“清清要替阿娘保密啊,要不然阿娘就要无家可归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六)
(六)
荪歌脸不红气不喘,心安理得的把一切归结为天生体质特殊。
没其他,就是头铁。
不信的话,她也没办法。
尤记得,当年她一头撞碎了石像。
尤记得,当年李斯大汗淋漓她依旧不痛不痒。
这都是彪炳史册的光辉战绩。
“清清,你想啊,哪家郎君愿意娶一个头似铁锥,坚硬无比的夫人。”
“若是旁人知晓,为保李家声誉,阿娘就只好自请下堂,青灯古佛了。”
“也不知道官人会求娶哪家女娘做继室,到时候只能祈祷,新夫人能善待清清和迒儿。”
荪歌戏精附体,说的凄凄惨惨。
李清照连连捂住嘴,不断摇头,表示自己绝不会说,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一次如雨滴般落下。
不行,她得保护阿娘。
尚且年少的李清照,在心里悄然定下了目标。
“阿娘。”
李清照扑到荪歌怀中,哭的稀里哗啦。
荪歌傻眼,她的戏是不是太过了?
不过,她也没有说谎,如果外人知晓她头铁如斯,金刚不坏,指不定就把她架在火堆上当妖孽活活烧死了。
荪歌拉着哭的一抽一抽的李清照回到房中,梳洗换衣,然后在李清照的强烈要求下在额头上擦了厚厚的药膏,然后才带上抹额,以做遮掩。
荪歌:╭(╯3╰)╮
明明连皮都没破,偏偏搞的像头破血流般唬人。
待一切都整理好,再三确定荪歌安然无恙后,李清照后知后觉“阿娘,您好厉害!”
李清照并没有视荪歌为异类,反而是满眼崇拜,就好像面前的阿娘是天底下最大的珍宝。
善诗词歌赋。
会掌家庶务。
精琴棋书画。
如今又天生神力,金刚不坏。
能拥有这样的阿娘,是她的福分。
李清照第一次觉得自家爹爹当年是踩了狗屎运,才娶到这般得天独厚的继室。
荪歌挑了挑下巴,轻哼一声“那是当然。”
她不厉害谁厉害!
荪歌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谦虚的想法。
母女二人目光相对,蓦地笑出了声,经此一事,多了些许默契。
“走吧,走吧,该为娘上场表演啦。”
墙都倒了,不得对话沟通协商解决吗?
这样一来,照姐也能堂而皇之打听到张小娘子的近况。
待荪歌再一次出现在断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深褐色衫袄,发髻上插着两根略显古旧的银簪,额头上布满深深的皱纹,眼眶塌陷,双颊削瘦,眼神麻木如枯井,浑身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感,让人不寒而栗。
若不是在皱着眉头说话,恐怕更难看出半分生气。
看这穿着,不像是张夫人。
“阿娘,这便是张姐姐的贴身嬷嬷。”
李清照扯扯荪歌的袖子,小声提醒道。
荪歌嘴角抽搐,张母为自家亲生女儿寻这样一位嬷嬷,是脑子进水了吗?
相由心生。
“李夫人。”
老嬷嬷的声音沙哑沉闷,如生锈的锯子在艰难的锯着被虫子啃噬的腐木。
凉风夹着水汽吹来,荪歌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青天白日,偏偏感觉阴风阵阵。
太吓人了!
这样的老嬷嬷就算是倒贴她千万金,她都不会将照姐交给其教养。
老不是问题!
有问题的是这浓浓的死气,和挥之不去的压抑。
荪歌攥着李清照的手紧了几分“嬷嬷,秋雨不绝,院墙倒塌,牵连贵府,实在抱歉。”
“不知张夫人可在家中,我与她商量下后续事宜。”
嗯,她宁愿见张氏,都不愿意与这位老嬷嬷寒暄。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带给她的感觉都格外不适,就好似阴暗角落的石阶上布满的黏腻青苔。
老嬷嬷浑浊发黄的瞳孔紧紧盯着荪歌,瞥向李清照时,眉头皱的又深了几分,嫌恶仇视之意明显。
仿佛李清照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离经叛道的污秽之物。
荪歌面色骤变,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将李清照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做仆妇就该有做仆妇的自觉,那双眼睛不想要了就自己挖出来。”
“扪心自问,方才本夫人的态度和言辞已经足够礼待谦逊,嬷嬷这番高姿态是做给谁看。”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退一万步讲,李格非在朝为官,李家乃官宦之家,若按这尊卑贵贱严格的社会,她本就无需与这老嬷嬷这般客套。
想起刚才那眼神,荪歌心中就窝着火。
别惹她,就算是路边的狗,她都想骂两句。
越过断墙,荪歌按照府中布局,径直朝着正院走去。
“李夫人,这于理不合。”
“不合?那你报官啊,让官府把本夫人抓起来,到时候好让全明水知晓,张家是多么的目中无人,就连一个老嬷嬷都能对本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老嬷嬷:(°_°)
“李夫人出身清贵之家,何必行这泼妇勾当。”
“呵!既然知晓本夫人出身清贵之家,那就该知道尊卑有别。赚着几贯的月银,操着清贵之家主人的心,你还真是屈才了。”
她不怼人,不代表她这项技能退化了。
亦步亦趋跟在荪歌身后的李清照,眼睛亮晶晶的,就好似发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让她心驰神往。
阿娘还真是个宝藏贵妇人!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阿娘不会的吗?
李清照第一次萌生出阿娘居于后宅实在浪费,倒不如阿娘主外,阿爹主内。
看着老嬷嬷被气的喘粗气,李清照对自家娘亲的敬仰再一次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兵不血刃,太厉害了。
“李……”老嬷嬷目眦欲裂,正欲说些什么,但是被荪歌摆摆手打断了。
“嬷嬷的度量和涵养也不过如此,也不知嬷嬷的言行是否符合你口口声声叫嚣的女子典范?”
“不能以身作则的话,本夫人就很是怀疑,嬷嬷是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真的能教养好张小娘子吗?”
“真才实学,还是沽名钓誉?”
“严以律己,还是只许自己防火呢?”
“唉,本夫人还真是担心张夫人上当受骗啊。”
快别哔哔了,她口渴!
还得节省下体力,去会会真正的大boss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七)
(七)
老嬷嬷眼睛凸起,似是要迸出来,面目狰狞,双手发颤,嘴唇哆哆嗦嗦,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受教了!”
“李夫人果然厉害。”
荪歌勾唇“不客气。”
“本夫人惯爱乐于助人,大黄不听话本宫都会教。”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阴阳怪气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荪歌大摇大摆的带着李清照,见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食人间烟火的张氏。
素色的衣衫,硕大的佛珠在手中不断转动,满屋子飘荡着檀香的味道,风自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门吹进,满屋挂着的经幡不停飞舞,张牙舞爪,仿佛有了生命。
与方才的老嬷嬷相比,张氏看起来面善了一些,眼神平静无悲无喜恋。
可荪歌隐隐觉得,这份波澜不惊之下藏着的是深深的疯魔。
荪歌只觉得头皮发麻,一墙之隔,究竟住着怎样的一户人家。
“清清,阿娘与张夫人有正事要谈,你且去外头等着。”
不亲眼见到张小娘子,照姐是不会放心的。
李清照乖乖巧巧,向张氏施了个礼,很是懂礼的离开。
荪歌三言两语将院墙倒塌之事告知了张氏,然后表露出赔偿之意。
墙,必然是要砌的。
该赔的银子,自然也是要赔的。
张氏眼神木木的,半晌才说“无碍。”
她和女儿是不缺钱的,当年亡夫获罪,却并未被抄家,族中为撇清关系,强硬的将他们母女从族中除名,但考虑到名声,也未侵吞她们的私产。
所以,虽是孤女寡母,但也算是生活富足,衣食无忧。
“既然今日李夫人寻来了,那我正好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令爱性情中人率性而为,与小女性格迥异,小女性子绵软知书达理,比不得令爱,以后我会约束好小女,莫要再闹出笑话。”
张氏声音平淡,似乎听不出嫌弃之意。
嗯,但那也是似乎。
荪歌心中惊叹,这才是绵里藏针真正的高段位。
“说到此事,我正想向夫人交流一二。”
“张姐儿行止有度沉稳大气,是个好孩子。”
荪歌表示,她此刻一点都不惊喜此次成为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娘子。
她倒是想没有素质没有道德,随心而为。
但,既为王氏,那就不能不为照姐考虑。
在理学逐渐形成,一步步占据主流地位的时代,无人能真正摆脱名声的束缚。
她不愿,也不能让照姐的路走的更加艰难。
“李夫人,多说无益,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说的直白点,令爱离经叛道,乖张荒唐,这世上可有女子如她这般?”
她的女儿贤名在外,远近称道,谁见了不说一句可堪宗妇。
只要女儿成为天下女子温顺恭敬的典范,为人称颂,自然可高嫁,届时她们自然可以重回族中,亡夫的牌位亦可重归祠堂。
多年的辛苦教养,绝不可毁于蚁穴。
早有心理准备的荪歌,嗤笑道“离经叛道?”
“不似女儿家?”
“那谁又规定了世间女子皆应是一种模样?”
张氏下意识反驳“大家都说……”
大家都说?
好理直气壮的话。
何时大家都说便成了金科玉律,至理名言。
随波逐流,的确是个安全的选择,但不意味着永远是正确的选择。
无论何时,总会有人逆着那些约定俗成却是非难辨的框架,成为她想成为的自己。
谁人能说,李清照的选择是错误的。
荪歌弯弯嘴角,轻笑着“张夫人,我听大家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知你作何感想?”
在人伤口上撒盐,确实不地道。
但唯有这样直接戳心窝子,方能在张夫人那筑的牢不可破的心墙上留下一道划痕。
世道本就艰难,可偏偏有女子心甘情愿在原本的夹缝中为自己缚上一层层枷锁。
荪歌的话,让张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珠串断线,散落一地。
一颗接着一颗,就好似府衙门外竖着的鸣冤鼓,让人忍不住心颤。
瑕疵的名声,是笼罩在张夫人头上最可怕的阴影,挥之不去。
半晌,荪歌接着道“有人愿意随波逐流,那么自然也有人愿意逆流而上。”
“是非对错,千百年自会有定论。”
“夫人,名声固然重要,但母女亲情,令爱的一生,便真的不值一提吗?”
张夫人沉默,僵硬的弯腰,将距离最近的一粒佛珠紧紧的握在了手心,似是唯有那样,心底才能涌现出力量。
她是对的!
她没有错!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亡夫的名声,重归宗族,百年后享香火祭祀。
但,她更是为了女儿好,没有人能够质疑她对瑶瑶的慈母之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样的道理,李夫人不懂吗?”
张氏目光灼灼的紧盯着荪歌,木木的眼神中有些许疯狂。
若不是她这些年对瑶瑶的苦心培养,瑶瑶既无宗族依靠,也无显赫家世,又如何能在明水的一众小娘子中脱颖而出。
荪歌见状,不再言语。
张氏脑海中所勾勒的蓝图,已经让她听不进任何劝诫。
在张氏的臆想中,张小娘子应成为官宦之家的命妇,凤冠霞帔,光鲜亮丽。
而张氏宗族更应悔不当初,求着她们母女回归宗族。
可,臆想一旦触碰到现实,就只会是阳光下的泡沫。
这种种,都是张氏的一厢情愿。
明水城中,可曾有真正的官宦人家向张家递了帖子,表露出有意相看张小娘子的意愿?
那些推波助澜的贤名,于真正富贵人家而言,如过耳之风。
明明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可偏偏张氏被执念蒙住了心。
不对,不仅仅是执念,还有欲望。
经文已经承受不住这位求神拜佛,日日夜夜抄经的张氏信女心中蓬勃燃烧的欲望和野心。
呵,还真是别样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
这种深远的爱,令她大开眼界!
“看在邻居一场的份上,最后劝你一句,珍惜眼前,莫要真的伤了这仅剩的血脉相连之人。”
“届时,悔之晚矣。”
第一百五十四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八)
(八)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无外乎,两种结果。
没有人是真的坚不可摧的。
若长此以往,张家小娘子的结局并不难猜,总归都是一幕惨剧。
张氏怔然,面上似有犹疑,但手中依旧紧紧握着佛珠,不肯松手。
不愿承认自己错,也不能承认自己错。
否则,岂不是这些年都白费了,而她奢望的回归宗族一事亦是枉然?
那么,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张氏抿唇,冰凉木然的眼神就好似淬着毒“不劳李夫人操心了。”
“有这时间,李夫人不如好好教育下自己的儿女。”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照姐儿这年岁理应懂事了,而非饮酒作乐翻墙胡闹。”
荪歌静静的看着张夫人,故作茫然般听不懂其话中的逐客意味。
她前来,一为修墙补偿,二为全李清照的心思。
于是,沉默在不断蔓延。
张氏怒瞪着荪歌,无果,只好寻来一串新的珠串盘在手中,疯狂转动。
张氏:她就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妇人!
冷静!
冷静!
她生怕自己忍不住拿扫帚将李氏赶出家门,坏了瑶瑶的名声。
忍!
手中越转越快的手串,生动形象的传达出张氏的烦躁不安。
“张夫人日日焚香抄经拜佛,端的是无欲无求清心寡欲的心态,依旧无法彻底的控制自己的喜怒,却道张小娘子应为圣贤,岂非笑话。”
一时不慎,荪歌再一次没控制住自己的嘴贱,在张氏崩溃的边缘疯狂试探。
张氏咬牙,别过头去。
整理好情绪,姗姗来迟的老嬷嬷见状心下暗叹,果然,夫人也不是张氏的对手。
“李夫人好生无礼!”
“这位嬷嬷好生霸道!”
荪歌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凉飕飕的反怼道。
“若本夫人没记错的话,有个词叫越俎代庖,嬷嬷这是想入主张家吗?”
“若不是,那嬷嬷此番作态为何意?这便是明水远近闻名的教养嬷嬷吗?”
“啧啧啧,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有些人还是活在传说中比较好。”
张氏:……
老嬷嬷:……
张氏和老嬷嬷面面相觑,嘴唇哆嗦,半晌说不出话。
这一开口,便要砸了人家吃饭的家伙。
两个人的沉默,三个人的尴尬。
荪歌:那年她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对手。
╮( ̄3 ̄)╭
花开两半,各表一支。
这边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那边李清照已经顺顺利利寻到了张小娘子。
不在自己的院落,在张氏私设的祠堂。
祠堂之中,光线昏暗阴沉,张小娘子着素衣伴青灯,蔫蔫的跪在蒲团上,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牌位,冷风吹过,阴森无比。
淡淡的血腥味,让李清照的心一紧。
“张姐姐。”
李清照连忙上前,声音带着淡淡的哽咽。
张小娘子缓慢的抬头,巴掌大的小脸苍白不见血色,黑眸只余沉寂,嘴唇微微干裂。
似是良久,才反应过来。
“照姐儿。”张小娘子想要伸手揉揉李清照的小脑袋,却止于指腹上深浅不一的针孔。
刺血为墨,抄经祈福,这是阿娘的要求。
饮酒一事,当罚。
但娘亲也苦心孤诣想要将这一次处罚变成美谈。
饮酒一事,外人不会知晓。
能传千里的是她甘愿刺血抄经的一片孝心。
孝心?
张小娘子,轻笑一声,说不出的嘲弄,紧接着便是一阵儿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李清照及时握住了张小娘子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呼气。
彻骨的冰凉,不似活人该有的温度。
张小娘子沉寂的黑眸中涌出一抹亮光,转瞬即逝。
眼睛眨动,忽有泪珠滚落。
“张姐姐,我错了。”
李清照心中悲怆,无以复加。
她的随心所为,让张姐姐多日于这宗祠之中受罚。
她之过!
张小娘子摇摇头,嘴角微微勾起,安抚道“无事。”
“这对姐姐来说,不算罚。”
她习惯了。
“照姐儿,我从未怪过你,反而想谢谢你。”
“姐姐只希望照姐儿往后的岁月朝朝如往昔,年年如昨日。”
这是她最诚挚的祝愿,也是她最殷切的期盼。
照姐儿口中的世界,当是仙境。
李清照眼睛酸涩,心中堵堵的,万千话语,却不知如何宣之于口,也不知如何改变张姐姐的处境。
不对,不是不知,是无力改变。
“照姐儿,得遇你,是我一生之幸。”
那一个个绮丽美好的故事趣闻,穿过耳朵,刻入脑海。
那一一杯杯清冽甘甜的美酒,划过喉腔,铭记于心。
这是她不愿错过,也无怨无悔的相遇。
那个时候的落泪,都是有温度的。
也是她第一次庆幸,在她深觉熬不下去的时候,咬了咬牙,又多坚持了选择继续活着。
不断加高的院墙,嬷嬷冷厉嫌恶的训斥,都让她绝望。
照姐儿才不是阿娘和嬷嬷口中的污泥秽物,而是高悬头顶的艳阳皎月。
那一声声咒骂与污蔑,让她痛苦,也让她忏悔。
若不是她,照姐儿又何须被那些污言秽语缠身,照姐儿的世界理应是光鲜亮丽恣意美好的。
她不愿亲手为照姐儿的生活添加一笔阴霾。
“照姐儿,你快些离去吧,若是让阿娘和嬷嬷发现……”
她无法想象,那些话被照姐儿亲耳听到后,她该如何自处。
李清照搀扶起跪的僵硬的张小娘子“张姐姐无需担忧,阿娘带我来的。”
“姐姐犯了咳疾,应该小心养着,怎能久待于这阴冷不见天光的祠堂。”
李清照一颗心紧紧揪着,面前这个纤瘦虚弱的人,就好似下一秒就会从她面前消失。
那种浓烈的破碎感,让她心慌。
张小娘子没有开口,仿佛着咳起来要人性命的咳疾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照姐儿,走吧。”
“等我经书抄完,禁足结束,我便登门拜访。”
无论是阿娘,还是嬷嬷,都不是好相与的。
李夫人此刻还不知要面临怎样的窘境。
“照姐儿,勇敢的做你想做的事情,过你想过的生活。”
“不要惧怕,你是对的。”
这个时候的李清照,尚不能理解这话中深意。
第一百五十五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九)
(九)
照姐儿被保护的很好,尚不曾亲自对抗过世情,不知做这一股逆流,要经受何种苛责。
朝朝如往昔,年年如昨日。
她苟活一日,便为照姐儿祷告一日。
“张姐姐。”
还不待李清照开口,张小娘子便接着说道“不用担心,阿娘知晓会为我请大夫的。”
“快走吧。”
张小娘子眉眼含笑,挥挥手,示意李清照离开。
无奈,李清照一步三回头,不停的嘱咐。
“张姐姐,我等你。”
“张姐姐,求你一而再再而三,毫不犹豫全力以赴的努力活下去。”
在即将跨出门时,李清照猛的回头,将一物塞了张小娘子,然后跑了出去。
张小娘子看着手中已有些年岁的平安符,弯了弯眉眼,笑意更深,苍白的脸色好似都渡了一层淡淡的光。
平安符,照姐儿是祈求她平安顺遂吗?
只可惜……
远离了张小娘子的视线,李清照眼中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
张姐姐,为何活的这般艰难。
让张姐姐压抑痛苦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张夫人和老嬷嬷吗?
李清照心中沉甸甸的,望着周遭的一切,犹如一只匍匐在地的凶兽,要张开血盆大口将人一口一口啃食殆尽。
良久,李清照擦了擦眼泪,朝着张夫人的院落走去,挺直脊背,仪态万方,终于端端的有了官家小姐的风范。
阿娘为她着想,她也不能让阿娘蒙羞。
如同阿娘所言,她可以洒脱不羁,恣意张狂,但这并不妨碍,但自由与礼仪并不冲突。
“阿娘。”
“张夫人。”
李清照的礼仪让张氏挑不出一丝错。
见李清照归来,荪歌松了口气,施施然的起身。
好赖话,能说的不能说的,她都说尽了。
但愿这满屋的经幡,逸散的檀香,盘的发亮的佛珠,能让张氏真的安心无悔。
“张夫人,叨扰了。”
“待连绵阴雨停,我会重修院墙。”
李清照微微福身,跟在荪歌身后,面上半是担忧半是犹豫,终下决心“张姐姐似是染了风寒,咳疾颇重。”
那阴冷潮湿,凄凉阴森的祠堂,实在不是久居之地。
张氏不置可否,目光淡漠。
荪歌牵起李清照的手,嗤笑一声,意有所指“春秋大梦尚未实现,再糊涂愚蠢的执棋人都舍不得唯一的棋有恙。”
这话,既是嘲讽,也是提醒。
到如今,她真的有些看不清张氏对张小娘子的母爱还有几分真实。
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
一路上,李清照磕磕绊绊,带着哽咽和担心将张小娘子的处境详详细细告知了荪歌。
荪歌:……
刺血抄经?
日夜罚跪?
这些搓磨人的法子,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个老嬷嬷,怕不是冷宫出来的,专门折磨犯错失宠的后妃,所以才如此的麻木残忍。
张氏仅此一女,真真有些本末倒置。
“莫担心,张夫人舍不得张小娘子病倒的。”荪歌开解着自责惶恐的李清照,心中对张小娘子的怜悯和叹惋越发浓烈。
那些话,足以说明,张小娘子有颗剔透的玲珑心。
若一朝脱困,指不定当真有一番不俗的造化。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张氏能松手。
只是,世人皆知,白日梦做久了,便再难承受住黄粱一梦后的失落。
张氏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催眠里入了魔障,非肝肠寸断不可脱身。
细细想来,几乎不存在和谐的解法儿。
荪歌再一次叹了口气,这世道,女子何苦为难女子。
……
睡的昏天黑地的李迒,醒来还没来得及哼哼唧唧撒娇卖萌求关爱,就被自家阿娘和姐姐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是小,不是傻,察言观色的本领与生俱来。
他只是睡了一觉,却感觉天翻地覆。
墙塌了,长姐哭了,阿娘开始光明正大饮酒了。
哭唧唧,莫名有些慌。
李迒扁扁嘴,吸了下鼻子,然后默默的重新躺下,抱着小毯子,闭上眼睛,假睡开始。
荪歌:……
李清照:……
真是没想到,她的便宜儿子,居然还有搞笑男的天赋。
搞笑男就在身旁,还怕生活缺少快乐?
荪歌一只手将一本正经假睡的李迒拎起来,笑的眯了眯眼睛。
李迒:装睡失败!
在李航的搞怪中,夜幕低垂,阖家灯火亮起。
一墙之隔的张家,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都平白多了几分暖意。
祠堂中。
“病了?”
张氏在检查完血经书后,幽幽开口。
“应无大碍。”张小娘子的声音顿了顿,想到那枚意义深重的平安符,鼓足勇气,抬头看向了自家娘亲。
“娘,女儿有些话想跟你说。”
时隔多年,这是她再一次萌生出挣扎的念头。
张氏凝眉,颇有些不喜“没有意义的话,便不要讲。”
张小娘子呼吸一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差一点儿散去。
但,她不能这般懦弱“阿娘,这些年,您和嬷嬷让我做的事情,女儿都不折不扣的完成了。”
“但女儿非草木,也有喜怒哀乐,我也想看看虚名外的世界。”
“阿娘,求您让女儿停下来喘口气。”
“无论如何,女儿都会竭尽全力孝顺您,报答您。”
闻言,张氏气急,指着密密麻麻的排位,似是有无尽的底气“停下来?”
“你有何资格停下来?”
“对着这么多的祖宗牌位,你竟还有胆子腆着脸说停下来?”
“瑶瑶,你当真是太让母亲失望了,你如今这般,我倒宁愿你是草木。”
“你若停下来,你父亲无宗祖,母亲无归宿,你忍心让母亲活着漂泊无依,死了也做孤魂野鬼吗?”
张氏疾言厉色,口不择言的大声呵斥。
张小娘子心中钝痛,反而不再想落泪,甚至不再能感觉到委屈“阿娘,扪心自问,张家从不曾苛待过我们母女。”
“父亲获罪,张家也仅仅是将我们除族,不曾迫害,之前的所有资产,甚至父亲一脉的祖上都依旧供奉在家族祠堂,这些牌位难道不是母亲私设吗?”
“孤魂野鬼?”
“与爹娘一脉相承的是女儿,不是牌位,更不是荣华富贵。”
第一百五十六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十)
(十)
那句宁愿她为草木,彻底让张小娘子丧失了诉说的渴望。
她该知晓的,阿娘从不肯听她辩驳。
伴随着咳嗽声,张小娘子苦笑一声“阿娘,您以为我当真不知这些年您是如何想的吗?”
若非胞弟早夭,阿娘绝不会舍得多分一丝精力给她。
阿娘的慈母心,似乎从未因她打开过。
那她算什么?
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亦或者是不留情面的工具?
“阿娘,我只是想要您多爱我一点啊。”颓然的声音,夹着着无尽的绝望和伤痛。
张氏面露嫌恶,一把扯下了张小娘子珍而重之系在胸前的平安符,随意翻着“还真是近墨者黑。”
“若无李家那个不知羞的小娘子,你怎么可能变得这般不识好歹。”
“事到如今,竟还敢质疑为母的一片苦心。”
随手,平安符落在了一旁的烛火上。
烛火骤然明亮,窜起的火苗,眨眼的功夫便要把平安符吞噬殆尽。
张小娘子瞳孔瞬间放大,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将燃烧的平安符捏在手心。
看着烧伤的手掌,再看看只剩一角的平安符,张小娘子突然释怀了。
疼吗?
不疼的。
一直以来,无论母亲和嬷嬷如何苛责惩罚她,都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伤疤,仿佛唯有那样,她才是最完美的作品。
如今,这道灼伤,反而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一个物件。
张小娘子痴痴的望着掌心的灼伤,对身旁暴怒着急的母亲熟视无睹。
大夫赶来,张氏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要留疤,却未关心过一句会不会疼。
喋喋不休的咒骂在耳边响起,张小娘子视若无睹,反而觉得好笑。
都说阿娘是方圆百里难得的菩萨心肠大善人,温顺贤惠,慈眉善目,实际呢?
难道,以后她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吗?
用贤名,用柔顺,死死的包裹着心中无处发泄的情绪,日复一日折磨自己,折磨更弱于自己的人?
她不愿,也不想。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她好像做不到照姐儿的嘱咐了,早知如此,便不该对照姐儿许下诺言登门拜访的诺言。
她真的好想好想去看看照姐儿的家,看看那位让照姐儿孺慕依恋的母亲。
张小娘子呆呆的,任由大夫上药包扎,然后又听阿娘与大夫满嘴谎言遮掩真相。
许是一时恻隐,张氏将张小娘子送回了院落,解除了处罚。
自始至终,张小娘子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阴雨天停了,院墙开始砌了,张小娘子的因风寒感染的咳疾却是越发严重了,手心的灼烧也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疤痕。
张氏心急如焚,也顾不上祛疤,药煎了一碗又一碗,终不见好转。
张小娘子看在眼中,心里却是伤怀。
阿娘的焦急,可曾有一分是只为她这个人?
夜深人静,隔壁偶有孔明灯徐徐飞起,张小娘子枯木般的心似有眷念,但却无法逢春。
没人能救的了她,她自己也不行。
她有无数个夜晚,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能做的只是按照阿娘的要求规规矩矩按部就班,闭眼,假寐,等待天亮。
睡不着啊!
说来也可笑,在释怀的这几日,她偏偏又能睡着了。
没日没夜,整日昏睡。
阿娘,我真的累了。
照姐儿,愿你一生赤子之心。
“张夫人,再请高明吧。”
又一个大夫,无功而返。
张氏大骂庸医,但依旧不曾反思己身。
张家小娘子病重药石无医终于为荪歌一家知晓。
荪歌叹惋,心病岂是药石能医?
作为局外人,她点不醒张氏,也救不下张小娘子。
就算她此次施以援手,那等待张小娘子的还是一成不变的禁锢与折磨。
倒时,自残自虐甚至自杀,都不足为奇了。
在夜半三更,万籁俱寂时,荪歌也曾悄无声息的越过院墙,偷偷看张小娘子。
昏睡中的张小娘子,神情没有不甘,没有挣扎,只有安静。
等死!
荪歌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这个词。
张小娘子非但不惧怕死亡,反而在欣然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似乎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求一个解脱,也赌一次能否得张氏母爱。
这一刻,荪歌深知,她无能为力。
自从听了消息,李清照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刻都停不下来。
平安符保平安是骗人的。
孔明灯祈福也是骗人的。
这些,都没能让张姐姐好起来。
张夫人严令,张府闭门,不见外客,却在夜深人静时,让道士,僧人偷偷摸摸上门,以期能有回天之力。
只可惜……
据说张氏见回天乏术,便起了配与高门大户配阴婚,让张小娘子入祖坟,顺带攀点儿姻亲的心思,到时候哪怕就剩她一个孤寡老婆子也能被照拂一二。
又一个深夜,荪歌是被通天的火光,房屋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的。
张府起了大火,张小娘子尸骨无存。
临了,张小娘子终于为自己做了一次选择,以干干净净的自由身离去。
那通身裹着的被油浸湿的布,悲惨又决绝。
这样的悲剧,就算是早有预料,也难免悲戚。
李清照消沉了多日,眼中的迷茫和不解,一点点被坚定所替代。
“阿娘,女子生来也该有自由做选择的权利。”
不是附属品,不是没有感情的工具,更不是交易的商品货物。
女子也是人!
小小年纪的李清照,逐渐理解了张小娘子当日对她所说的那番话。
再后来。
听闻张氏抛却了温良敦厚的形象,先是大闹医馆,咒骂大夫草菅人命,庸医杀人。
大夫报官,官府出面,杖责,加罚金刑,不了了之。
紧接着又想着攀附之前有意结阴亲的高门大户,想要在废墟中捧一柸灰,做张小娘子的人骨灰,遂被驱赶,狼狈不堪。
口口声声,爱女,爱女,想为女儿讨一个公道,想为女儿寻一个归宿。
再然后,便鲜少听到有关张氏的消息。
似是疯了?
似是失踪了?
无人知晓其真实的踪迹。
到最后,张氏究竟是幡然醒悟还是执迷不悟,也无人知。
第一百五十七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十一)
(十一)
不对。
确切地说,应该是就算有人知晓,也无人关注。
这世上唯一与张氏血脉相连,真心实意之人,早已葬身在滔天火海之中。
至于那被张氏格外信重的老嬷嬷貌似裹挟着张家仅剩的钱财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切的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半年时间。
李清照常望着隔壁空无一人的院落失神,似乎那些殷切的话语犹在昨日。
光阴飞纵,岁月流逝。
不知不觉间,李清照从半大的姑娘,到了豆蔻年华。
当年张家的惨剧已被绝大多数的人忘记的干干净净,雁过尚且留声,但张小娘子的不甘与反抗,被人刻意磨灭。
而当年的搞笑男李迒,也从懵懂无知到入私塾识文断字,成了明是非黑白的少年郎。
但李迒深觉,他的脑中犹如一团浆糊。
私塾德高望重老夫子的某些言传身教与他自小所受的耳濡目染有些许出入。
夫子言,自西汉董仲舒崇“贵阳而贱阴”之说,明言三纲五常,规范伦理。后有东汉班昭作《女戒》论三从四德,扬夫权,贬妇人。
所以,自古女子卑且弱,应恪守本分,依附男子,相夫教子。
家境尚可,不愁衣食者,便应深居闺阁,切忌抛头露面。
家徒四壁,囊中羞涩者,小贩营生,亦是贱籍,为读书人所不齿。
但他自小所受的熏陶却非此。
无论母亲,亦或者是长姐,都鲜活热烈,洒脱自在。
时常有风言风语,却无法伤及她们半分。
就连在汴京城中为官的父亲知晓,也未曾加以斥责,反而来信盛赞长姐有当世奇女子的风范。
阿娘在内可以游刃有余的操持庶务,偌大的府邸井井有条,赏罚分明,无论是小厮仆妇,亦或者是看家护院,都对阿娘敬重有加。
在外,阿娘扩展铺面,慧眼识珠提拔掌柜,大刀阔斧又有条不紊的改变铺子经营,短短几年时间,营收翻了数倍。
春意正浓,阿娘会携长姐踏春游湖,赏花饮酒。
北风凛冽,阿娘也会放任他和长姐嬉戏玩闹,甚至让他们体验寒冬腊月做商贩的艰辛。
就这样,阿娘成了明水城中毁誉参半的贵妇人,阿姐则是同辈间最恣意最明亮最耀眼的女子。
这一点,他丝毫没有夸大其词。
无论是春日里的灼灼桃花,夏日里的炎炎烈日,秋日里的层林尽染,冬日里的烈烈红梅,自都无法让长姐黯然失色。
这样的阿娘,这样的长姐,哪是一句相夫教子能抹杀的。
所见所闻,与所学产生了分歧。
李迒看着在竹林掩映的亭台中煞有其事研究打马博弈的长姐,再一次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他的长姐还是一位从无败绩的博弈高手呢。
孰对孰错,他心中的那杆秤其实早就偏斜了。
“小小年纪,摇头晃脑长吁短叹,煞风景。”
李清照自竹林中起身,头绾双髻,身着绯色对襟长衫,手中还握着一本市井间流传甚广的博弈读物,行走间,灵动飘逸。
走近,李清照卷书,拍了拍李迒的头,出声“又遇疑难了?”
李迒凝眸,蓦地一笑,坚定的摇了摇头。
世间颜色何止千万,为何又偏偏要求女子便要千篇一律亘古不变。
李清照挑挑眉,噤了声。
年少的弟弟,有了小秘密!
不行,她得跟阿娘八卦下,阿娘的消息向来比她灵通。
见李清照眼神转动,满满的不怀好意,李迒忙打断道“姐,阿娘布置的每日任务,你可完成了?”
这每日任务,可能是阿娘对长姐最坚持不懈严格执行的要求了。
数年,不曾有一日废缀。
是长姐恣意洒脱,不羁明媚的时光里最浓艳深刻的墨色。
李清照脸黑,有些气闷。
再绮丽梦幻,再璧坐玑驰,再流传千古的诗词大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日背诵,讲述大意,都会厌倦。
而她的每日任务,还不止一篇!
一篇比一篇如雷贯耳,一篇比一篇长!
据阿娘说,这是呕心沥血才精挑细选出的金科玉律。
阿娘话都这般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听了。
“那今日就迒儿听我背诵讲述吧。”李清照伸手揪住了想溜走的李迒。
阿娘说,分享使人愉快!
嗯,她把她的悲伤分享给迒儿。
李迒面露苦色,早知如此,他便不逞口舌之快了。
他不知长姐背烦没,反正他是听烦了。
在还不认字的时候,耳朵边不断冒出的就是这些。
什么叫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是歧视!
他才不会如此。
李迒叹着气,任由李清照揪着他的衣襟,朝亭台走去。
同样的词作,李迒和李清照的感悟大相径庭。
李迒想的是,他绝不能做阿娘和长姐嗤之以鼻的那种人。
李清照则想的是人生在世,悦人先悦己,当断则断,为女子也可建功立业。
背了这么多年,都快要背出心理阴影了,若再无半点感悟,体悟不到阿娘的用心,那她白担明水第一小娘子的美名了。
不过,她总觉得阿娘是在杞人忧天。
她出身名门,亲母虽亡故,但继母与父亲从未有本分苛待她,从小到大都娇贵恣意,怎么可能是委曲求全的性子。
李清照饮了杯茶,接着背诵。
道理她都悟到了,但没有阿娘发话,她还是得日复一日背下去。
(;Д`)
再下去,她觉得她得孤寡一生了。
旁的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娘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少女心事这家少年郎丰神俊逸,那家文武双全,当是良配。
而她呢!
提到某家少年郎,首先想到的是也许少年郎本身就不不靠谱,就算少年郎情深意重,家中可能还有难缠的婆母。
看到画本子里才子佳人的山盟海誓,脑子里冒出的是此恨绵绵无绝期,还有阿娘常说的,山盟海誓只是成语。
那颗春水搅动的少女心,就变成的波澜无惊了。
她觉得,她这一生完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十二)
(十二)
她并不觉得,世间还有何人能让她含羞带怯,少女怀春。
清醒又理智!
唉,以后可能李家就会存在一个大龄剩女待字闺中,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迒儿娶妻。
想到此处,李清照看向李迒的眼中多了几分怜悯。
拎着一坛春日里酿好的桃花酿,荪歌懒洋洋的靠在抱厦的柱子上,半眯着眼睛。
她多年的言传身教,果真没有白费。
如今的照姐,绝对是手动鉴渣的一把好手。
没有人能让照姐再沉溺于情爱的泥潭,无法脱困。
倒也不是说照姐一定会独美,而是说照姐一定能理智的做出选择,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荪歌打了个哈欠,嘴角含笑。
说实话,养育这样一对儿女,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照姐自不必说,明水城中一骑绝尘,容颜盛,仪态雅,精诗词,擅骑射。
咳咳,骑射只是统称。
毕竟有她这样一个头铁的彪悍娘亲,照姐就算是想文文弱弱都不现实。
会点儿拳脚功夫不正常吗?
正常!
而李迒,虽不如照姐儿亮眼,但也明事理,不古板。
懂的凡事用眼睛看,用心感受,而非人云亦云。
于她而言,这已经是一种很难能可贵的品质了。
一家三口,日子过的甚是快活。
若不是李格非隔三差五的来信刷存在感,她怕是都要忘记那位远在汴梁城走仕途的夫君了。
看来,她很适合养孩子。
所以,要不让她去种田文的世界发光发热吧。
“阿娘。”每日任务完成的李清照脚步轻快,小跑着过来。
很是自觉的将头抵在荪歌的手心,就好似一只软萌机灵的小奶猫。
荪歌戳了戳李清照软软的头发“可是烦了?”
饶是谁数年如一日背诵一模一样的篇章,怕是都会烦。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要让照姐儿根深蒂固的刻在脑海中,形成条件反射。
李清照直起身子,微微思量,然后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
规规矩矩走来的李迒:!?(_;?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长姐!
“阿娘苦心,女儿知晓。”
日复一日读下去也好,总好过痴迷于才子佳人话本子。
说实话,有些话本子着实荒谬。
不是穷书生赶考偶遇富家千金,二人一见倾心千金慷慨解囊,就是上香祈福路上遇劫匪被英雄救美,然后私定终生。
这不胡扯吗?
谁家的富家千金,能莫名其妙看上一个路遇的穷书生,再养在深闺,那也有父兄,那也参加过各家的赏花宴吧?
入目的皆是门当户对的小郎君,难不成能个个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比不过萍水相逢来历不明的过路人?
至于那英雄救美……
非富即贵的人家,能请不起看家护院?
护卫都不行了,随随便便冒出一个人就行了?
越想,李清照越觉得自家阿娘高瞻远瞩,早早的断绝了她可能在少女慕艾时期可能出现的脑疾。
俗称,恋爱脑!
荪歌笑眯眯的“那便暂且改为一旬温习一次吧。”
饶是刚自我说服做好心理准备的李清照,眼睛依然忍不住亮了亮。
“照姐儿,阿娘不愿说什么寄予厚望的话,只是想告诉你,万事莫要有悔便好。”
话罢,荪歌望向李迒“你心中之惑可解了?”
知子莫若母,小搞笑男,悄无声息间却萌生了一颗做大儒的心。
做大儒可以,但切忌学究,切忌空谈。
既然她有幸站在巨人的肩膀人,那便力所能及言传身教。
“解了。”
李迒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待他再大一些,他就自己用双脚去丈量书中的世界,是非对错皆以心衡之。
幸好爹娘开明,不拘他于一隅之地。
饶是如今,亦是方寸之间,亦有天地。
“你对自己的及笄礼可有想法?”待李迒回书房温书后,荪歌与李清照开始了母女间的悄悄话。
因着李清照性情爽朗,加之才名远播,家世不俗,明水常有小娘子送帖子邀其前往观礼。
甚至,日前,李清照还做了次赞者。
李清照凝凝眉,没有言语。
“或者说,你想在明水还是汴梁城中举办及笄礼。”
见李清照不言语,荪歌换了个问法。
看着明眸善睐,自信大方的李清照,荪歌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满足。
闻弦音知雅意,李清照抬眸,眼睛亮晶晶的“可是阿爹来信了?”
李清照虽未到过汴梁,但对汴梁城的自然风光和街市繁荣已多有了解。
“你阿爹来信,多番提及他在汴京城中站稳脚跟,你与迒儿若想,我们妥当安排好章丘的事务便可进京。”
章丘明水再山清水秀,都抵不过繁华锦绣的天子脚下。
于照姐和迒儿的眼界和成长都至关重要,所以汴梁势在必行。
“阿娘想吗?”李清照红扑扑的小脸上,布满忐忑。
这些年,她看的分明,阿娘待阿爹波澜无惊。
抵不过话本子里的黏糊腻歪也就罢了,就连寻常百姓家的夫妻相处都半分不如。
她断言,阿娘无心阿爹。
且阿爹在信中也说,为照料生活起居,在京中另纳了妾室。
阿娘无心阿爹,倒也免得伤怀。
这些年,一直是阿娘教导她,若真论起亲疏远近,养育之恩不弱于血缘。
若阿娘不想进京,她会伴阿娘身侧。
再者说,阿娘进京面对那些妾室,该如何自处。
阿爹理直气壮的纳妾之语,她嗤之以鼻。
为照料生活起居便要纳妾?
那阿娘呢?一个人打理祖产庶务,操持人情往来,还在悄无声息间将店铺开出了大宋。
若论劳苦功高,阿娘是不是也能堂而皇之的招赘在家了?
“自是要去的。”
“照姐儿可是畏惧了?”
荪歌不知李清照心中冒出的弯弯绕绕,直截了当的答道。
就算这汴梁城是洪水猛兽,那她也去得。
“女儿是怕阿娘受委屈。”
李清照叹了口气,软乎乎道。
阿娘辛辛苦苦操持的家业,为何要养旁的人。
荪歌伸手点了点李清照的额头“杞人忧天。”
她不仅头铁还银子多,谁能让她受委屈。
第一百五十九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十三)
(十三)
“无需忧心为娘,单看你与迒儿的意愿。”
至于受委屈?
到底是她握不动刀了,还是李格非飘了。
有一说一,在北宋,无论是和离,或是改嫁,都算不得惊世骇俗的事情。
君不见,宋真宗的刘皇后和宋仁宗的曹皇后,都是二嫁之身,皆站在了权力巅峰,吃穿用度悉照官家,垂帘听政hj。
指不定,李格非以后还得仰她鼻息。
“阿娘,我再想想。”
荪歌莞尔一笑,并没有催促。
在她的教养下,照姐儿虽年少,但有主见,她只需让照姐无后顾之忧便好。
“阿娘,那便去东京汴梁城吧。”
沉吟片刻,李清照郑重开口。
阿爹常年在汴梁,与阿娘分居两地。
一直以来,都是阿爹纳的良妾,以贤内助的身份在东京的贵妇圈行走。
恐怕,众人只识李家妾,不认阿娘这个名正言顺的妻。
她的及笄礼,是一个很好的让阿娘在众人面前掌握主动权的机会。
哪怕阿娘懒得争抢,但是阿娘的就一定只能是阿娘的。
荪歌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便让管家给京城回信。”
因着时间充裕,荪歌将章丘各项事宜安排妥当之后,并没有直接赶往汴梁,而是绕路去了江宁。
此一行,只为见一人。
李清照姐弟丝毫不因路途遥远而舟车劳顿,反而对陌生新奇的环境充满了兴趣。
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领略秀丽风光,顺带扩展商业,待到江宁,又是一个盛夏。
夏日炎炎,风都不知躲在了何处,大地像蒸笼一样,草木低垂着头,知了不停的叫着,让人心头的烦躁更盛。
老树下,有人纳凉。
湖水边,有孩童嬉戏。
似是这烈日下,难得的惬意。
炎热的天气里,李清照姐弟也深感倦意,窝在荪歌临时租赁的小院中歇息偷凉。
荪歌撑着伞,漫无目的的行走在江宁的街道上,感受着身侧的喧闹,脑海中慢慢勾勒着想见之人此刻会有的模样。
会是古灵精怪,冰雪聪明?
还是少年老成,圆滑世故?
亦或者是正直勇敢,赤子之心?
不知走过几条长街,她的脑海中依旧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好像无论是哪一种都过于单薄无力。
如今的他,还是个孩子啊。
在还未见到时,她似乎便先入为主给那个孩子贴上了标签。
罢了,杂念扰人心,不如直接见见。
荪歌穿过热闹嘈杂,川流不息的长街,拐进一小巷。
巷子边,生长着一棵年岁久远但依旧生机勃勃的银杏树,枝繁叶茂交错生长,为这盛夏留出一片阴凉。
风中,时有朗朗读书声传来,清脆响亮,与这历久弥坚的老银杏树相得益彰。
是传承,也是希望。
“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
荪歌顿足,静静的听着。
这是程颢答张载所问“定性未能不动,犹累外物,何如?”而作的《定性书》。
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
自私为私情所累,必不能澄澈清明而廓然大公。
自幼习《定性书》,却走向了与圣贤截然相反的道路。
可恨,也可惜。
荪歌叹了口气,顺着读书声不断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长巷虽深,却不寂寥阴森,反而自带一股生气。
想来是这私塾之中,无数稚子少年那颗尚且未曾被世俗名利现实沾染的热血让这深巷生机盎然。
轻叩门扉,门应声而开。
荪歌点头微笑示意,踏过青石板,站在李子树边,隔着木杆支起的窗户,远远的看着私塾中正被夫子提问的小少年。
身着蓝衫,头戴方正巾帽,脊背笔直,正襟危坐,已初见文人的气度与风华。
“天地之心,以万物之心为心。”
年纪小小的少年郎,神情郑重肃穆,沉思过后,斩钉截铁道。
荪歌讶然,心中疑惑更盛。
这话颇有横渠四句的韵味。
“秦家大郎,甚好,甚好。”
年迈的夫子摸着胡子,赞赏有加。
秦家大郎,便是她要寻的人。
面对赞赏,少年郎依旧谦逊有礼。
荪歌带着不解,离开院落,站在私塾的大门外,静待授课结束。
“为何读书?”
荪歌拦着少年郎,蓦地开口。
“夫子曾言,读书可识天地之大,晓古今之变,通处事之理。”
“但我想科举入仕。”少年郎微微蹙眉,后退一步,耐着性子答道。
荪歌挑眉,倒是诚实“为何想入仕?”
“想光大门庭,想读书有所果,想忠君报国,想惩恶扬善为民解忧。”
少年郎说的简单朴实,既坦白,又不失赤诚。
“此心志,可会移?”
少年郎沉默,良久“不会。”
“忠君报国在先,光宗耀祖在后。”
“愿你谨记今日所言。”荪歌侧身,让开了道。
她由衷的希望,这位尚且年少的少年郎,能记得今日这番话。
砥砺求学,哪怕来日位极人臣,也能不忘初心。
是他个人之幸,也是大宋之幸事。
少年郎看了荪歌一眼,匆匆离去。
奇怪的妇人!
奇怪的问题!
读书,自然是要为官的,这是天下绝大多数文人的夙愿。
似书中那般成为大儒,归隐山林,非他所愿。
为官,便要正直。
毋庸置疑的答案,毫无询问的必要。
少年郎边走路,边摇头。
╭(╯3╰)╮
随着日暮的降临,空气中的燥热散去些许,不再那般炎热。
荪歌沿路买了些李清照李迒姐弟喜欢的小吃零嘴,当然也没落下她自己。
咳咳,苦谁不能苦自己。
回到租赁的院落,李清照正在灯火的掩映下,绘着江宁的盛景。
不止江宁,沿路走来的所有,尽在照姐儿的。
有画,有文,有诗词,也许假以时日,照姐儿也能著一步翔实有趣的游记。
前提是,得行走,而非居于一城之地。
“阿娘,心愿可了?”
李清照放下毛笔,朱唇轻启,皓齿在烛火下依旧亮白。
这一路,看似随心而行,实则目的明确。
换句话说,阿娘绕行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江宁。
第一百六十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十四)
(十四)
荪歌点头,如今的他,还是一心惩恶扬善,积极向上的屠龙少年。
有理想,有抱负,还有一颗仁爱之心。
只是,世间从不缺少正直勇敢的屠龙者最后变成了恶龙。
唉,好歹跟照姐儿沾亲带故。
荪歌一行人并没有在江宁停留太久,经徽州,到达汴梁。
这一次,李清照比剧情中早一年到达汴梁。
李格非接到消息,早早遣仆妇小厮等在了城门外,彰显对嫡妻的重视。
“听说,咱们这位大夫人也曾是名门之后,就是不知初来乍到会不会被这东京的繁华富庶看花了眼。”
“照我说,大夫人何必千里迢迢自取其辱,二夫人如日中天得老爷喜爱,穷乡僻壤来的黄脸婆怎么可能适应东京的贵妇圈,怕不是要给老爷丢人。”仆妇小厮,交头接耳,嬉笑不屑。
“慎言!”一中年男子,面目冷峻。
夫人也是这些人配嚼舌根的?
这些年来,老爷在京中的路走的这般顺遂,离不开夫人的一掷千金。
否则以老爷较真儿的性子,非得磕的头破血流方才罢休。
再者说,王老的孙女儿,本就是世间明珠。
中年男子话音落下,窃窃私语的小厮仆妇迅速低下了的头。
距离东京城越来越近,荪歌斜靠着小憩,李清照和李迒挑起马车窗的帘子,望着不断掠过的风景,白嫩嫩的小脸上浮现浅浅的红晕。
不只因锦绣之名在外的东京城,更因许久未见的父亲。
只听马蹄敲击地面,一声长长的嘶鸣,马车平稳的停了下来。
“拜见夫人。”
中年男子并未如其他人一般称荪歌为大夫人。
“老爷遣属下在此迎夫人进城。”男子声音干净清冷,又不失恭敬。
小厮仆妇:这华丽的大马车,是要亮瞎他们的狗眼吗?
是谁传出的谣言,说大夫人日子过的捉襟见肘。
车夫从外掀起车帘,露出一张秀美绝伦的脸,端的是雍容华贵,恍如神仙妃子。
小厮仆妇:!?(_;?
这就是她们口中的黄脸婆?
不是都说大夫人在明水风吹日晒,事必躬亲,老态毕现?
如果这般明艳高贵的姿容是黄脸婆,那么她们都很乐意做黄脸婆。
“有劳子淳了。”荪歌颔首,微笑道。
子淳是早年间被李格非母亲买下的小厮,充做家奴,据说是个常年流浪到的孤儿。
后来跟在李格非身边做书童,伴其读书习字,入京求仕,被赐予了李姓,格外得李格非器重。
如今在府中,也算是半个主子。
李子淳诚惶诚恐,连连摇头“夫人折煞属下了。”
“请夫人入城,府中一应物件已置办齐全。”
在李子淳的迎接下,荪歌第一次踏入了汴梁城。
在京中,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但李格非早早便置办好了宅院。
院子精致小巧,也宽敞有余,不显逼仄。
大门外站在一容貌秀美,眉眼清澈,腰肢盈盈可握的美人,日头落下,似是通身都渡上了一层温婉的光,看着倒是个可心人。
荪歌在心中中肯的评价道。
本来,在见到城门口那些迎接她的仆人的作态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妾室不抱任何希望,却不曾想竟是她想岔了。
“妾宁曦拜见夫人。”
荪歌一下马车,美人儿低眉顺眼连忙请安。
声音温和,入暮春时节的暖阳,带着扑面而来的惬意。
“无需多礼。”
于荪歌而言,合眼缘分外重要。
恰好,这位名义上与她共享夫君的美人儿让她见之欣喜。
这样的时期,大可不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
君不见,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大文豪苏轼也曾为年仅十二岁的小妾写下寓情于景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又有“鸳鸯被里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张先。
这是个纳妾合法化的时代。
所以,大可不必争风吃醋,刻意苛责妾室。
荪歌虚扶起宁曦,嘴角含笑,眼中满是赞赏。
能以妾室之身,在汴梁城的贵妇圈行走,替李格非安稳后方,本就是一项本事。
这一笑,让年轻女子的心落在了肚子里。
自她听闻夫人入京,一直就惴惴不安,生怕一时不慎触怒夫人,然后被发卖。
“清照见过姨娘。”
“迒儿见过姨娘。”
李清照和李迒对视一眼,规规矩矩的行礼。
就算年少,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她们还是懂的。
“这……”
“这不合礼数。”
宁曦连忙回礼,口中不住的说道。
她深知,为妾者,当安守本分,而非搅弄风云祸乱家宅“该是妾给大小姐大少爷见礼。”
进入府中,宁曦马不停蹄的将账本中馈事宜交给了荪歌,就好似烫手一般。
荪歌:……
她能说,她其实并不想插手府中杂七杂八的事情了吗?
这些年在明水,她无法推卸,难道还不能享几年清福?
于是,荪歌故作娇柔的轻咳一声,虚弱道“这些年在操劳过度,身子已大不如前,再加上这么长时间舟车劳顿爬山涉水。”
“这府中中馈,暂时还得劳烦你了。”
荪歌动作迅速,将账本推了回去。
她自己打下那么大的家业都懒得操心,何况是这府中供膳之类的小事。
宁曦面露凄惶,似是又要表忠心。
荪歌连忙打断“宁姨娘若是允许,不如让照姐儿在旁学习?”
宁姨娘先是犹豫,然后果断点头。
宁姨娘抱着账本一步三回头,然后猛的将账本放在地上,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转身朝荪歌叩头“夫人,切绝无半分想取而代之之心。”
“老爷于妾有恩,问询妾可有意愿入府暂时替他操持京中后院事宜,妾应了。”
“但夫人明鉴,妾无非分之想。”
宁姨娘的话说的格外诚恳。
夫人出身清贵,雍容华贵又端方大度,她着实不愿与这样的夫人生了嫌隙。
再加上,大小姐生的如仙露明珠,大少爷也知书达理,就算她一生都是妾室,大小姐和大少爷也不会亏待她。
所以,她不会找死。
第一百六十一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十五)
(十五)
衣食无忧,她便不做他想。
荪歌傻眼,总觉得这一幕在无数话本子里上演过。
一般情况下,这个场景,都是苦肉计,然后男主角从天而降,救助柔弱不能自理的妾室,然后不由分说斥责正室蛇蝎心肠。
不过,她该怎么告诉宁姨娘,她跟李格非之间薄如纸的情意配不上磕的这么瓷实的头。
瞧瞧,这光洁细腻的额头都不完美了。
怪可惜的!
“宁姨娘,爱惜自身,方为正理。”
“靠伤害自己获得的一切,都不值得称颂。”
“我这番话不是以正妻的身份在训斥你,只是同为女儿身的劝告。”
荪歌叹了口气,目光幽深。
在等级森严的不平等社会谈平等,何其艰难。
她只是想力所能及的为身边人带来一道曙光。
常年游走在京城贵妇圈的宁曦,对各种阴私手段都不陌生,瞬间便知晓她的所作所为不合时宜,让主母误会了。
宁曦抬起头“夫人,官家给老爷派了公差,近半旬都不会回府。”
“妾之本心,夫人日久可见。”
她是真心感激老爷给予了她一个衣食无忧的度过生活。
也真心感念,能得遇一位有容人之雅量的当家主母。
荪歌垂眸,良久没有言语。
她发现,她有些看不懂宁姨娘了。
能在京城交际圈长袖善舞游刃有余,便说明宁姨娘有一副玲珑心肠,且不缺手段谋略。
可在她面前,宁姨娘从一开始就简单直白。
不过也对,真正聪明的女子是不会泥足深陷于宅斗之中,蹉跎一生的。
哪怕为姨娘,也会想方设法安身立命。
不得不说,宁姨娘是她入京后遇到的第一个惊喜。
啧啧啧,也不知李格非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娇妻美妾,一个赛一个的美艳,一个赛一个的贤惠。
儿女双全,且贴心乖巧,要才学有才学,要品貌有品貌。
说到底,李格非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荪歌望着宁姨娘,美眸之中流光溢彩“无需惊慌,也无需猜忌。”
荪歌想方设法令宁姨娘安心。
明明是一个才貌俱加又能力出众的女子,可偏偏因为她的到来,如受惊的鸟雀,惶惶不可终日。
宁姨娘,不会是个例。
“你且安心继续主持中馈,遇事若有不绝,就与照姐儿商量着来。”
荪歌算是看明白了,她越是客气,宁姨娘就越是惶恐,倒不如她摆出女主人的架子,直接吩咐。
送走了可人儿的宁姨娘,荪歌长舒了一口气,懒洋洋的挪步到软榻上,斜靠着,眯着眼睛,灌了口凛冽够劲的烈酒。
李清照轻嗅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的酒香,虚心请教“阿娘,您不担心宁姨娘喧宾夺主吗?”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虚妄,求不得。
就连写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一代才女卓文君,都阻止不了司马相如的游离。
荪歌将酒壶放在一旁,对着李清照招了招手“照姐儿,世情如此,国法如此,一妻多妾恐难改变。”
荪歌不愿在李清照面前勾勒虚假的蓝图,否则来日,一旦李清照心动,都是劫难。
“为娘的心志从不在后宅,琐碎之事有人操持,是为娘幸事。”
“再者说,她合为娘眼缘。”
说到底,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归到了玄乎其玄的合眼缘上。
见李清照依旧难掩担忧,荪歌顿了顿“照姐儿,你该相信阿娘,阿娘够强大。”
自身强大,才是底气所在。
许是烈酒上头,荪歌眼神有些飘忽,拍了拍软榻空着的位置“照姐儿,坐,为娘今日给你讲一个人生哲学。”
李清照依言坐在了荪歌身侧。
“照姐儿,世间万物发展的动力和源泉是矛盾的同一性和斗争性。”
“没有同一性,自然就没有斗争性。”
“只要你不断的强大,站的足够高,曾经那些扰你担忧的俗事俗人,便无法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甚至她们都生不出嫉妒的心思。”
“曲高和寡,如此理。”
照姐儿明亮如水的眼眸中出现茫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从阿娘口中听到新鲜古怪的话了。
过于数年的经验证明,阿娘绝不会无的放矢。
李清照微微蹙着眉,口中小声呢喃,不断重复着刚才那几句话。
荪歌没有催促,继续慢悠悠的饮着壶中的美酒。
半晌,眼睛一亮“阿娘,我懂了。”
“如我是食不果腹的穷苦之人,我就会羡慕甚至嫉妒身旁能吃饱的人家,但对天潢贵胄,只剩惶恐,向往。”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与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毫无可比性,也就是阿娘口中的没有同一性。”
荪歌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赞赏的看向李清照“孺子可教也。”
这照姐儿还真是一点就通,伶俐的很。
荪歌无比好奇,此生有她加持,照姐儿究竟会走到何种地步。
在剧情中,十五岁的李清照天真烂漫,少女心事,纯粹洒脱,已能写出清新如山泉流水的词作。
如今的李清照,除却诗词天赋,又拳头够硬,绝不是花架子,假以时日铠甲加身,红缨枪在手,便可骑马上阵杀敌。
这近一年的游历,照姐儿有亲手写下了齐州,升州,徽州的风土人情山川风貌,游记已初见雏形。
也许,以后的李清照会有一大堆的马甲。
每一个马甲,都足以在史书中留下痕迹。
“得女如此,人生何求。”
荪歌喟叹道。
李清照摇了摇荪歌的手臂“阿娘,你再说这话,迒儿听到可要不依了。”
荪歌没好气的瞥了一眼李清照“明水中人,谁不知你与迒儿姐弟情深,迒儿是典型的姐姐奴。”
在她忙碌的扩大经营,想方设法将店铺往北边,再北边开设,有段时间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在那个时候,李迒便是由年长他几岁的李清照亲自教导照看。
李清照和李迒的关系,毋庸置疑。
李迒巴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双手捧在李清照面前。
“有空多监督迒儿习武,越早越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十六)
(十六)
迒儿想用双脚丈量这片土地,便不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尤其是,山河动荡,不知何时便会降临。
到那个时候,她可能早就寿终正寝,成为一柸黄土,战争的硝烟铁蹄的肆虐最多把她的坟头踏平。
而照姐儿和迒儿却是不惑之年后。
她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的为身边人增加自保之力。
她不是没想过,拯救这四分五裂的华夏版图。
但她也深知,北宋王庭守住着目前的疆域都尚属困难。
这些年,北边儿的消息也时常传来,她不止一次示意手下的游商向汴梁城的官员们有意无意的透露北边儿厉兵秣马,恐有征伐之心。
只可惜,不了了之。
看似花团锦簇,商业繁荣的大宋朝,冗官冗兵冗费,积贫积弱,加之上位者对待变法反复无常的态度,使得这大宋更像是烈火烹油,显露出穷途末路之色。
莫说是她,就连朝廷上领着俸禄的百官,高居皇位的官家,都有心无力。
“照姐儿,告诉迒儿,大儒亦可文武双全。”
“文能在盛世教化万民传承经典,亦能在乱世以笔为兵戈唤醒世人。”
“但前提是,得活着。”
“多练练,才能活的轻松些。”
荪歌叹息,迒儿一切都好,唯一不足的还是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如今盛行的重文轻武风气的影响。
身边同窗夫子的言谈,甚至世间发行极大的山野故事,都在迒儿的心中留下了习武粗鄙的印记。
在那些几乎流入千家万户的故事里,闺阁千金宁与一无所有的穷秀才私定终身,都不愿嫁给征战沙场的铁血军人。
故事里,书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彬彬有礼,就连洗的发旧的衣衫都散发着清香。
而那些将士呢?
凶神恶煞,杀人如麻,青面獠牙。
故事,源于现实。
所以,盛极一时的话本子文化,都在有意识的迎合当下人的心里。
重文人,贱武夫。
都说能在马背上夺天下,但不能在马背上治天下,可若是没有沙场马背的厮杀,又如何守得住洒下无数热血的天下。
若征战沙场的将军无用,黄袍加身的赵匡胤为何又要马不停蹄的杯酒释兵权。
当年是惶恐也好,善意也罢,经过一百多年上位者的刻意引导,重文轻武之风在大宋已根深蒂固。
看着自家娘亲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李清照心中惴惴不安。
她总觉得她的阿娘能想常人所不能想,未雨绸缪,高瞻远瞩。
乱世吗?
歌舞升平,繁华灿烂的汴梁城也会遭遇战乱吗?
“阿娘,我会监督迒儿的。”李清照定定的点了点头。
见荪歌微微困倦,李清照起身离开去寻了李迒。
……
接下来的几日,日子过的井井有条,悠闲自适。
家中庶务,皆由宁姨娘亲力亲为,府中下人也不敢再言语讥讽。
荪歌则是行走在汴梁的大街小巷寻找商机。
她想要很多很多钱,然后在民间得声望,拥有话语权。
李清照则是一边亲自教授李迒习武,一边趁着间隙捧着诗文。
这首张耒所作的七言诗,这些日子以来,她反复诵读。
“百年废兴增叹慨,当时数子今安在。君不见,荒凉浯水弃不收,时有游人打碑卖。”
李清照凝着眉,眼前的字字句句飘荡入脑海,与阿娘当日的那番话紧紧交缠于一起。
提笔写下“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
“五坊供奉斗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
……
“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
“时移势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
这是李清照第一次直面盛世北宋下的滚滚暗流。
想当年,唐明皇也曾一手打造开元盛世,可最后诸般功业一扫而空。唐朝发生了安史之乱,且唐王朝军队一败涂地。
乱世的到来,当真毫无预兆吗?
不,有的。
从上位者耽于淫逸,亲奸佞远贤臣,竭民力以快己欲时,败亡的结局便已提前预定。
以古鉴今,可以知兴替。
如今的北宋何尝不是如此呢?
君王庸庸碌碌无作为,群臣党派勾结相互倾轧,又有外敌虎视眈眈,可偏偏面上又是一片花团锦簇。
这一幕,岂不是像极了安史之乱前,大唐的繁荣景象。
怪不得,阿娘会如此忧心天下大势。
李清照一气呵成,胸中澎湃的热血似是要抑制不住。
笔落,诗成。
在此之前,她从未写过这般诗词。
原来,她的诗词不仅仅可以记录少时风光,山川美景,亦可提醒世人。
如阿娘所言,文能在盛世教化万民传承经典,亦能在乱世以笔为兵戈唤醒世人。
这才是意义。
正在扎马步的李迒,悄咪咪移过来,看到了写于纸上的长诗。
一字一句,李迒心中震撼。
他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认真。
长姐这是在借古讽今吗?
他一直知晓长姐的才能,亦有来自于阿娘的胸襟眼界。
可以说,长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像阿娘,也最崇拜阿娘的人。
没错,就是崇拜。
在长姐心中,阿娘高山仰止,无人能与阿娘相比拟。
李迒回味着长诗,心中的不服气一点点消散。
练武,他也可以。
哪怕他的文字不能如刀兵唤醒世人,那如有乱世,他也可以救助弱小。
有阿娘和长姐的榜样在先,他知晓他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长姐,我知错了。”
李迒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眼神坚毅。
就在此时,被官家派了公差的李格非终于返家。
来不及叙旧,便看到了李清照那首尚未收起来的长诗,心中震撼并不弱于李迒。
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她的继妻出身于书香门第,且腹有诗书气自华,由她教养的儿女定不会差,却没想到竟如此惊人。
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深沉的忧国之思,是乃大才。
“甚好!”
“甚好!”
风尘仆仆的李格非,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不住的赞赏道。
“若照姐儿为男子,此生必定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第一百六十三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十七)
(十七)
李格非的声音中有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赞赏,也有藏不起来的遗憾和惋惜。
非他重男轻女,而是世道本就如此。
女子多艰难,人情多苛责。
正是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些,所以这些年来从不曾强迫照姐儿做任何事情,也在想尽办法给予照姐儿最好的。
十多年的明媚洒脱,也许会成为照姐儿一生的勇气之源。
这一点,他与夫人也达成了共识。
李清照还没来得及开口,在一旁的李迒就开启了护姐模式“长姐哪怕为女子,亦能名垂千古。”
“我信长姐。”
李格非微微一怔,欣慰的拍了拍李迒的头。
从过去的往来书信中,他隐隐约约勾勒过幼子的模样和性情。
虽不及照姐儿惊才绝艳,但也小小年纪,胸中自有丘壑,在章丘明水为人所称道。
能得如此儿女,此生当真无憾。
被李迒反驳,李格非并没有觉得父亲的威严颜面扫地而恼怒,反正坐在石凳之上,平视着李迒的眼睛“为父非不信照姐儿,为父只是觉得世道难容过于惊艳的女子。”
“世间多有人认定女子就该匍匐于男子脚下,相夫教子,对其言听计从。”
“不仅是男子,就连许多女儿家亦不愿看见这般模样的巾帼女子。”
李格非俗人,他并没有见李迒年少便搪塞过去,而是推心置腹将他心中所想一一告知。
“为父有惋惜,有担忧,唯独没有质疑。”
“不仅是照姐儿,就连迒儿,为父也信,经迒儿不懈坚持孜孜不倦,定能成一代大儒。”
闻言,李迒的眼睛亮亮的。
原来,阿爹与阿娘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开明,宽容,信任,鼓励,还有平等。
在私塾中他结交了很多同窗好友,也多多少少听闻了他们家中父子母女的相处。
这份平等,实属不易。
“长姐,鉴定过了。”
“可以。”
李迒转头,对着李清照眨眨眼睛,搞怪道。
李清照:……
李格非:……
李格非心下失笑,若是不过关,他这一双儿女是不是就不认他了。
“父亲。”
李清照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她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年前,胡子好像长了,眼角的皱纹好像也深了些,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慈爱。
就好似外界的任何风霜雨露,都无法让父亲改变他所坚持的自我。
如同父亲对她的欣慰,她对父亲的坚持也很自豪。
可是,父亲为什么要纳妾呢?
李清照无声的腹诽着,对这一点她不认同。
虽说宁姨娘性子温顺,聪明知礼,但……
但,天底下,还是阿娘最好!
“你阿娘呢?”李格非环顾四周,问道。
“阿娘去做大事了。”李清照和李迒异口同声。
没错,就是大事!
李格非失笑,没有再追问。
见父子交流结束,早早接到消息的宁姨娘才露面。
“夫人没有撤了妾主持中馈的权力,对妾也宽容和善,小姐和少爷也友善礼貌。”
见李格非有心想了解,宁姨娘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李格非一噎,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照姐儿肖母,见照姐儿便可知晓王氏必定更胜一筹。
“夫人乃性情中人,洒脱豁达,她志向从不拘于内宅,喜好自然也花样繁多。”
“你莫要担心,她既允你管家之权,你就安心收着,免她后顾之忧,兴许她还会感念你。”
“待你与她熟稔,自会知晓,她酒量极好,剑法高超,极善经商,又有经国济世之才,时常语出惊人,但心肠不坏。”
李格非一边擦拭着手,一边兴致盎然的说道。
这些年来,他对夫人的认知,大多源于书信。
有照姐儿写的,有迒儿歪歪扭扭写的,也有老管家写的,当然,偶尔也会有来自夫人的官方问候。
在这些风格各异的信件中,他勾勒出一个鲜明热烈且自由强大的形象。
他的夫人,除了心中无他,一切皆好。
宁姨娘看着迫不及待向她炫耀夫人种种的李格非,有些晃神。
夫人和老爷之间,真真是奇怪至极。
老爷从不曾用那些繁文缛节规矩俗约将夫人强制性的束缚在四四方方的后宅之中。
不仅对夫人如此,对大小姐和大少爷亦是不过分干涉强制要求。
这绝不是破罐子破摔。
许是因为老爷是个格外坚持自我之人,将心比心,他便学会了尊重。
“妾知晓。”
“妾未曾有不服,只是时常感叹于自己的运气之好。”宁姨娘发自肺腑的说道。
都说为人姨娘,全看主子心情。
甚至有些姨娘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了后宅之中。
要么被主子在饮酒作乐时随手赠与人,要么就是一卷草席眠于乱葬岗,最后葬身于野狗腹中。
有些运气好点儿的,得主子喜欢,但依然免不了后宅的争风吃醋。
不像她……
越想,宁姨娘越觉得自己运道极好。
“老爷,夫人回来了。”
李格非下意识整理了下衣冠,推门而出。
珠白色短款褙子,绯色百迭裙,衬的荪歌身形越发高挑修长。
趁着这个机会,荪歌也在打量着李格非。
有点老!
不确定,再看看。
没想到竟还是老夫少妻的设定。
但老归老,那股浓浓的文人气息却是分外明显。
四舍五入,简单概括一下,是个能混熟圈的美男子。
李格非和荪歌骤然相见,有些相顾无言。
能一气呵成挥洒千万字的李格非,嗓子如被浸满了棉花,沉甸甸的,让他开不了口。
他的夫人,貌似比数年前更加明艳动人了。
他好像有些配不上了!
“老爷。”还是荪歌抢先开口。
只要她脸皮够厚,就不会觉得尴尬。
“夫人,辛苦了!”
半晌,李格非才憋出了这样一句干巴巴的话。
宁姨娘:久别重逢,不应该是干柴烈火?哪怕不是,也应是欲语泪先流吧?
为何处处流露出一种他们不熟,别来沾边的感觉。
许是因为她这个吃干饭的在,影响老爷夫人发挥了?
宁姨娘明悟“妾还有些账本没看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十八)
(十八)
就在宁姨娘贼笑着打算脚底抹油时,荪歌眼疾手快的按住了。
宁姨娘:走都不让走了?
老爷,夫人,她,三个人同处一室,貌似更容易同室操戈啊。
字面意思!
其实她更想说天雷勾动地火的,但是怕被曲解。
“那妾不走?”宁姨娘嘴角微微抽搐,不确定的问道。
于是宁姨娘委屈巴巴的坐在木椅上,左看看右看看。
“宁姨娘多虑了,本夫人与老爷光明正大,坦荡磊落,无一事不可对人言。”荪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宁姨娘:是是是,夫人颜之有理,长得美还心肠美,说什么都对。
宁姨娘忙不迭的点头。
不是有文人骚客常说人间最美是重逢。
难道不应该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难不成是乍见翻疑梦,又嫌弃没烛光?
宁姨娘看着尚悬头顶的烈日,心下暗暗思踌,这时候点亮烛火会不会过于夸张。
宁姨娘再一次叹了口气,她都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老爷那侃侃而谈与有荣焉的本事哪去了?难不成被毒哑了?
夫人那挥斥方遒意气风发,让大街小巷地痞流氓闻风丧胆的气势哪里去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夫人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你不要过来啊。
而老爷要么是自卑了,要么是被吓到了。
“老爷,我寻宁姨娘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你我之间,不如有空再聊?”
没空!
永远没空!
李格非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刚才被夫人上下打量那几眼,仿佛回到了当年被先生,岳父,支配的恐惧。
不能相亲相爱,他当祖宗供着,可好?
李格非匆匆离开,看背影就好似身后有恶犬追逐。
宁姨娘拼命忍着,生怕自己笑出声。
可那挤出褶子的眼角,还是出卖了她。
荪歌:讨厌没有边界感的姨娘!
“夫人,您这样会将老爷推的越来越远的。”
“久别重逢应当……”
宁姨娘立刻为荪歌上演了一幕既欣喜若狂又心猿意马的重逢场景。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荪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世上,竟还有妾室在教正室如何固宠?
宁姨娘眨眨眼,眼波流转,声音娇气软糯“都是夫人惯的。”
夫人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荪歌捂脸,美人儿对着她撒娇,原谅她有些抵抗不住。
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宁姨娘,本夫人要训话。”
“俗话说的好,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的不想争宠的妾室不是好妾室。”
“宁姨娘,你可懂?”
宁姨娘眼神复杂,这是她可以懂的吗?
一不小心就窥探到了主母和老爷之间不可告人的内闱之事。
“可是,夫人,您知道吗,据可靠消息统计,近九成九的士兵死在了想当将军的路上。”
“夫人,妾不想争宠,就想被您宠。”
“要不您就当阿猫阿狗似的养着妾吧。”宁姨娘坚定的退却着。
她就想平庸的活着,这是她一生理想。
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是吃喝不愁衣食无忧,每天赏赏花逗逗鸟逛逛街听听曲睡到自然醒,还有下人伺候以后有机会再帮照姐儿和迒哥儿照顾照顾孩子。
这样的生活,想想就惬意。
夫人放心大胆的在外谋事,她丝毫不介意做夫人的贤内助。
争宠?
那是什么?
老爷都一把年纪了,不想着修身养性?
荪歌差点儿被气笑了,她要收回最开始对宁姨娘的评价。
温婉?
柔顺?
乖巧?
都是假象!
分明牙尖嘴利是本色,揶揄看戏是本能。
“那让老爷再纳一门妾?”荪歌煞有其事的思索着。
她自是不可能与李格非做一对寻常夫妻,但总不能让李格非独守空房过苦行僧般的日子吧?
宁姨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眼也不红了,声音也不颤了,手指也不弯曲了“夫人,这等小事哪里还需要麻烦外人,妾可以!”
宁姨娘中气十足的拍拍胸脯,保证道。
也不是老爷香,更不是她勤劳,实在是府内的现状太让她眷恋了。
夫人腰缠万贯家底丰厚,有夫人是不是一掷千金,她这中馈操持的不要太快乐。
终于不用似以往那般精打细算了。
而老爷年纪的年纪也能做祖父了,对男女之事早就没那么上心了,她能出现在老爷身边,其实就是老爷见她聪明伶俐适合干活!
小姐和少爷又那般惹人疼,这么美好又平静的日子,谁也不准打破。
要想过好平庸而殷实的人生,就得保持好现状。
知人知面不知心,纳小妾万一纳进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又是陷害夫人,又是折腾她的,那岂不是就鸡飞狗跳,与她梦想的生活背道而驰?
所以,她可以!
听完宁姨娘这句类似于宣言的话,荪歌着实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最合适。
没想到,对这个组合形家庭归属感和用户感最强的竟然是宁姨娘。
“那就麻烦宁姨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
宁姨娘连连摆手,眼神格外真诚。
本来,宁姨娘就还只是桃李年华,风华正茂,如今被小奶狗一般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是谁都会心软。
李格非真禽兽啊!
荪歌偷偷撇撇嘴。
但,自古以来,除却原配可能还是年龄相仿之外,剩下的不论是继妻还是妾室,都是老少配居多。
文人雅士也不例外,甚至花样更多。
毕竟,一般的武夫也想不出万种风情。
心一软,嘴就松了“宁姨娘,你手中的银钱可还宽松?”
“府上公账,是否拮据?”
荪歌是个注重实际的人,安慰也好,犒劳也罢,送真金白银总不会错。
将谓抱薪能救燎,果然画饼不充饥。
所以,画饼不可取。
否则就会严重打击宁姨娘以后的工作积极性。
只要干得好,银钱少不了。
宁姨娘砸砸嘴“够?”
“不够?”
说实话,近半旬,她日子过的春风得意,匣子里都添了两件汴梁城当下最时兴的首饰。
要说没银钱,她有些心虚,说不出来。
但,这世上哪还有人会嫌银钱多。
第一百六十五章成为王氏后,继女清照上天了(十九)
(十九)
银钱又不烫手!
银子多了,以后养老也快活!
“夫人,您认为够吗?”宁姨娘小心翼翼的反问着。
荪歌失笑“本夫人觉得不够!”
长得美,不搞事,还能为她排忧解难的宁姨娘,多花点儿银钱是事吗?
“夫人英明。”
“夫人放心,老爷那里就交给我了。”宁姨娘雄纠纠气昂昂的立下了军令状。
银票揣在兜,世上无难事。
放眼望去,莫说汴梁城,就是整个大宋,都没有比她过的更滋润的姨娘。
荪歌看着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宁姨娘,在心中默默为李格非点了根蜡。
于是,夜深人静,当李格非宿在书房时,宁姨娘敲开了门。
不为缠绵悱恻,只为秉烛夜谈。
都说灯月之下观美人,比白日更盛十倍。
她勉勉强强算美人,也许在等下,能让老爷晃神,有利于她糊弄。
“老爷,夫人高瞻远瞩,秀外慧中,不栉进士,”
“且运筹帷幄,精明干练,经商有道,乐善好施。”
“所以,您说夫人是不是世间奇女子?”
宁姨娘一边为李格非斟酒,一边口若悬河不吝溢美之词。
李格非不明所以,但还是诚恳的点了点头。
他心中的夫人,比宁姨娘口中的更加独一无二。
宁姨娘松了口气“那老爷觉得自己是世间奇男子吗?”
李格非:……
真正的文人讲究自谦,戒浮躁,这般自夸的话他实在难以说出口。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算不得奇男子。”
宁姨娘一拍桌子,抬高声音“那您觉得,您还能自私的将夫人拘于身边,想那些风华雪月之事吗?”
“就像您的说的,夫人有经邦济世之能,当是天下人的夫人,而非您一人的夫人。”
糟糕,嘴瓢了。
李格非:!?(_;?
这话他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何为天下人的夫人?饶是宁姨娘想说服他,也不必如此吧。
瞬间觉得身冒绿光,亮的吓人。
宁姨娘讪笑,怪她学艺不精,用词不当。
“我知晓你的来意,告知夫人,我绝不会强迫于她。”
“李家当家主母的身份绝不会是她的阻力。”
说实话,他也想知道夫人的未来究竟能到达何种程度。
只是,他心知无法伴夫人到老。
当年若非王老大人欣赏他,绝不会允许嫡亲的孙女做他继妻。
年岁上,他长夫人十余岁,实非夫人最佳选择。
看来看去,待照姐儿迒哥儿相继成家,待他百年后,能伴妻子终老的竟是他阴差阳错纳的这一房妾室。
也好,有人相携,便不会顾忌。
“不过,你又收了夫人多少银票?”李格非甚是好奇的问道。
宁姨娘后退一步,警惕的望着李格非。
她已经在布庄预定了几匹新上的布料,在胭脂铺抢了下月上架的绝品胭脂,又在玉石行定了只镯子,就等着付尾款了。
这个时候抢她银钱,如同要她狗命。
李格非无语失笑,明明这几年,宁姨娘一直是温婉柔顺的性子,处事得体大方,否则他也不可能放心将府中的人情往来交给他。
怎么夫人才回来不足一月,就回到孩子心性了。
看来,夫人宠宁姨娘宠的紧,否则宁姨娘眼角眉梢的笑意绝不会明媚恣意。
十有八九,夫人将宁姨娘当作有一个女儿宠了。
无需聪明能干,只需快快活活便好。
“宁姨娘,好好陪着夫人。”
“若哪天我遭到不测,亦或者是染上顽疾,入土之后,夫人就交给你了。”李格非眼神中满是厌倦。
如今这朝堂,实在无法让他有所期盼。
他心中那个君臣相携,政治清明,造福百姓的蓝图,可能今生都无缘得见了。
在汴梁城这么多年,归属感没添几分,反到多了些思乡之情。
也许,他骨子里更像是一个文人,而非是官员,所以官场的倾轧朝堂的反复,才让他深感疲倦和痛苦。
宁姨娘悚然大惊“老爷,您别说这晦气的话,您是好人,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李格非嘴唇微抿,叹了口气,随即又摇了摇头。
长命百岁?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长命百岁?
能无病无灾寿终正寝,都得上天眷顾了。
“我已过知天命之年,心中隐约有数。”
“今日谈话,莫要传入夫人耳中。”
“夫人待你不薄,你万不要让她失望。”
宁姨娘心中惴惴,眼神有些酸涩,眼泪似要夺眶而出。
吸了吸鼻子“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过去几年,老爷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让她明辨是非,又教她人情往来,让她不被排挤,又教她理账册主中馈,让她有事可做。
虽是她的夫君,但却也承担起了身为父母才该承担的责任。
“老爷,不如向官家辞官,回明水修养吧。”
宁姨娘试探道。
李格非摇摇头,他之同门为他付出良多,他可以因官家嫌恶而被罢黜,但绝不能主动放弃。
厌倦归厌倦,但终究还是要为了心中理想至死奋斗。
这番书房的长谈并没有瞒过荪歌,非宁姨娘相告,而是她耳聪目明,非人所能及。
李格非的感知并没有出错,无论是仕途还是寿命。
预知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从未想过置身事外,而是想继续尝试拼搏,她不知该说固执还是坚定。
也许,这种风骨,她不懂。
不对,也许她懂。
这可惜,李格非注定不能如她那般得遇雄才伟略无所畏惧的明主,也自然只能功败垂成。
……
李格非亲自将李清照所做的诗带之文人墨客面前,饶是对女子心存偏见,不愿其染指文坛,都不得不盛赞笔力雄健,气势磅礴,忧国忧民。
这是李清照的名字,第一次在汴梁城为人所知晓。
而李格非,站在李清照身前,抢先一步为他挡下了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为人父,李格非是称职的。
有人质疑,这首咏史诗非深有思致者不能作也,绝不是闺阁女子能写出来的。
以示回应,《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其二,横空出世,让所有质疑者哑口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