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自白渊回受罚,果真如顾南野提醒的那样,曲慕歌感受到了皇上对自己的冷落。
雍帝原本隔三差五就会让曲慕歌去养心殿一起用膳,就算因忙碌无法赐膳,也会赏些菜点和小玩意儿到体元殿,但这两天养心殿什么人也没有来过体元殿。
她并不是太着急,一方面顾南野说过会帮她想法子,另一方面,哪儿有因为小舅子做错事,怪罪自己女儿的?只要不是懿文贵妃以前有大错,就不会影响得太重。
不过不着急并不代表什么事都不做,她还是要如常的做一个“好女儿”。
曲慕歌想了想,对环环说:“我们来做几盏花灯吧,等上元节赏灯的时候献给父皇,看看能不能讨个彩头。”
“好呀好呀,我这就去准备材料。”环环高兴道。
扎花灯最关键的有两点,一是要会糊模子,二是要会画灯面。
模子做的精巧的,就能做出兔儿、狗儿、花儿各种样子的花灯。
灯面画的好的就能画八仙过海、五福临门各种吉祥的宫灯。
但曲慕歌哪样儿都不是特别会,只能仿着最简单的莲花灯的样子,只求这灯能浮在水面上就行。
试着扎了三个莲花灯,夜幕降临后,曲慕歌带着环环去御花园的湖边放灯。
夜风凛冽,两人披着斗蓬哆哆嗦嗦的往那边去,负责体元殿守卫的冯虎也跟在后面。
几个人在水边捣鼓了一阵,三个莲花灯都没能浮起来。
“风太大了,这灯不稳,一吹就翻了。”曲慕歌有些沮丧。
冯虎也出主意,说:“您用的竹篾太粗了,这么重也浮不起来,我帮您削薄一点吧。”
环环说:“这纸也不行,沾一点水就全湿了。”
要改进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是曲慕歌想的太简单了:“我还以为很容易,没想到自己动手这么难。罢了,咱们先回去吧,晚上的风也太冷了。”
四人刚从御花园走出来,就在乾清广场上遇到了大皇子及一队侍从。
“三皇妹?”李佑显有些惊讶,上前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曲慕歌行礼打招呼:“做了几个莲花灯灯,出来试一试。”
李佑显点头道:“原来妹妹还会自己做灯,这次上元灯节,我已命内务府准备了两百多盏花灯,到时候三皇妹看中哪个就拿哪个。”
太后让贤妃主持上元灯节,贤妃便派了很多差事给大皇子办。
“辛苦皇兄。”她看了看李佑显身后放着的材料似乎是孔明灯,于是问道:“皇兄在上元灯节准备放孔明灯?”
李佑显笑着说:“是,孔明灯祈福最灵验。”
曲慕歌稍有些担忧的说:“还是要小心些,以免灯落在了宫殿上头引起火灾。”
李佑显面色一僵,说:“冬天到处都是积雪,应该不至于。”
曲慕歌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打算干扰他的计划,准备告辞,岂料大皇子忽然对她说:“三皇妹,我这几天旁听政务时,听说要撤换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先前皇妹在叶典案中受了委屈,父皇都是记得的,他还是疼爱你的。”
曲慕歌不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个是什么意图,单纯安慰自己?
“谢谢皇兄,我知道父皇一直很疼爱我。”
两行人分别后,曲慕歌回到体元殿用热水泡脚时,还在想这个事。
她问环环:“你最近听说大理寺和刑部犯什么事了吗?”
环环摇头说:“什么也没听说呢。”
先前大理寺少卿渎职,皇上都没有连带责怪大理寺管理不力的罪,如今突然要问罪,显然是被二皇子的事刺激到,在疯狂裁剪二皇子的羽翼。
皇上针对二皇子,在后宫和朝堂做这么大动作,也有些太急迫了,只怕会逼得狗急跳墙。
不过,大皇子跟她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曲慕歌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上元灯节那晚,老天作美,天气放晴,皇宫里里外外都被彩灯点亮了。
这次受邀前来参加上元节晚宴的宗亲较多,交泰殿比吃年夜饭时更热闹。
曲慕歌抵达时,殿里已熙熙攘攘的站了不少人。
曲慕歌见太后已经到了,便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给皇祖母请安,孙女来晚了。”
喻太后正在和几个宗室王妃及郡主说话,听她请安,便说:“今日过节,不必在我跟前拘束着,跟你的几个妹妹们玩去吧。”
“是,谢皇祖母。”
不远处,李慕妍和李慕锦两人坐在一起说话,见曲慕歌来了,两位妹妹十分客气的起身跟她打招呼,李慕锦更是主动的说:“既然三姐来了,那咱们就一起去选花灯吧。”
交泰殿外的廊下放着几个灯架,上面挂着各色各样的宫灯。
曲慕歌笑着跟她们俩一起往外走去,刚出殿门就感觉到远处有不善的眼神盯着她,抬头一看,是李慕贞。
李慕贞站在左边的灯架前挑选,李慕锦就拉着曲慕歌和李慕妍去右边的灯架,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李慕锦挑了个牡丹花灯,李慕妍挑了个仙鹤灯,曲慕歌左右看看,将一个镶着琉璃片的八角宫灯从灯架上取下来。
她刚把宫灯从灯架上取下来,就被人撞了肩膀,并有只手从她手中把宫灯抢过去。
“这只灯我一早就看中了,我刚离开一会儿,你怎么就抢我的灯?”李慕贞恶人先告状。
曲慕歌重新站定,打量了一下她,说:“你要就给你吧。”
她转身拿了旁边的一盏兔子灯,招呼着两个妹妹走了。
李慕锦愤愤的说:“三姐,你也太好欺负了,四姐就喜欢欺负姐妹!”
曲慕歌笑着说:“那只宫灯的琉璃片碎了,我刚刚是准备叫人拿去修,她既然不嫌弃,那她就留着吧。”
李慕贞看着三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有些得意,白家被削职,李慕歌果然就得意不起来了。
她命宫人将自己的琉璃灯点燃,但烛火点了又熄,根本燃不着。
宫女青禾说:“公主,这个琉璃灯是碎的,透风,点不着呀。”
第七十七章
李慕贞低头一看,果然有一面的琉璃片被磕裂了。
她“哗”的一声把宫灯摔在地上,气愤道:“李慕歌,你耍我!”
青禾急忙拽她袖子:“公主,您小点声吧……”
李慕贞不服气的跟进交泰殿,想跟曲慕歌理论,但皇上和宾客们都入席了,她也只得暂时作罢。
如今左贵妃已被贬,二皇子抱恙未来参加宴席,上元节宴席是由贤妃负责,全场只听到贤妃左右逢源的说话声。
曲慕歌在席间坐着有些无聊,她左右张望,却没有看到顾南野,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皇子李佑显出列,敬酒说道:“皇祖母、父皇,贤妃娘娘为了庆祝今日上元佳节,特地令内务府做了五百只孔明灯为雍朝祈福。现吉时已到,请皇祖母和父皇移步观灯。”
雍帝起身扶起喻太后,宗亲们跟在身后,陆陆续续走到交泰殿外。
殿外广场上,几百命宫人手上拿着火把,逐一将身边的孔明灯点燃放飞,一时间,满空的星星点点,十分好看。
喻太后非常开心,趁机夸赞道:“显儿用心了,这次上元灯宴办的很好,可见显儿长大能独挡一面了。”
大皇子笑着说:“这都是贤妃娘娘的主意和心血,儿臣不过是出些力气罢了。”
贤妃便说:“放孔明灯是翔儿的主意,这孩子心思灵活着呢。”
曲慕歌受不了这群人互相夸,拉了拉身上的斗蓬,先带着人退席了。
李慕贞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曲慕歌,见她提早退席,李慕贞便也带着宫女青禾跟上去。
青禾知道李慕贞一直想找曲慕歌的麻烦,但眼下宫里都是客人,闹出什么事不好圆场,便劝道:“公主,熙嫔娘娘千叮咛万嘱咐,最近皇上心情不好,咱们千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惹事呀。”
李慕贞说:“就是要趁着父皇不喜欢李慕歌,现在才是时机。”
青禾豁出命了说道:“可是、可是咱们也不比往日,出了什么事,太后娘娘也不会护着咱们呀。”
这句话刺到李慕贞,她猛得转身,一巴掌打在青禾脸上:“你这话什么意思?连你也看不起我了?”
“不是啊,”青禾哭诉道:“奴婢都是为了公主您好,咱们纵容有气,也稍许忍几日,待宫里形势稍明朗些,再与三公主计较吧。”
李慕贞气得不行,但这一会儿工夫,她已不知道李慕歌去了哪里,只得作罢道:“真扫兴,算了,回去吧!”
钟粹宫位于东六宫,李慕贞回去时会路过琉庆宫。
看着黑漆漆的琉庆宫,和紧锁的大门,李慕贞吐槽道:“这哪里是被贬,分明是被软禁了,大过节的,连灯都不点一盏,一个人影都没有。”
青禾说:“咱们别管琉庆宫的闲事了,这附近也太冷清了,咱们快走吧。”
曲慕歌从交泰殿出来,走在回体元殿的路上,一路上都是忙碌的宫人。
有的宫人忙着在各殿前防火的蓄水缸下烧火,把冻成冰的水缸都烧融,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一些宫人在路口推着水龙车严阵以待。
看到这些,曲慕歌比较欣赏的说:“大皇子办事的确还不错,我上次提醒他孔明灯容易引发火灾,他就做了这么齐全的准备。”
环环看了看那些忙碌的人,说:“好像是亲军卫的人,不是内务府的人。”
“咦?”曲慕歌驻足,向一队水龙车走去,那些人的确是士兵,而不是宦官。
是顾南野的人。
曲慕歌点头道:“难怪之前邀他看灯,他说很忙没时间。”
正说着,突然锣鼓喧天,东六宫那边传来火光,有宫殿失火了!
水龙车一得到音讯,便立刻动作起来。
曲慕歌赶紧靠墙站着,给他们让路。
“这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怎么真的着火了呀?”她吩咐冯虎:“去看看,是哪处宫殿着火了,要紧不要紧。”
环环见宫里乱起来,便说:“公主,咱们快回去吧。”
曲慕歌点头,赶紧回体元殿去。
过了很久,外面的喧嚣都消停了,冯虎也打听消息回来了。
“是琉庆宫失火了,孔明灯落到琉庆宫里引燃了殿宇,左婕妤身故了。”
曲慕歌惊讶的站起来问道:“烧死了?”
冯虎点头:“左婕妤被贬,被关在寝宫里,烧着的时候,看守的太监溜去看灯,救火队的人找不到钥匙,等扑灭的时候,左婕妤已经烧死了……”
曲慕歌心跳的很快,这事太突然了,让她觉得不太可信。
是巧合,还是天命?
冯虎又说:“还有四公主……”
曲慕歌睁大眼睛问道:“李慕贞也烧死了?”
“不是,”冯虎说道:“救火队在琉庆宫外遇到了昏迷的四公主和她的宫女,好像是天黑路滑摔倒的。”
哪有这么巧的事?
曲慕歌隐隐觉得,也许是李慕贞撞见什么了。
她心里止不住的乱跳,反复想着孔明灯、水龙车、李慕贞和左婕妤……
左婕妤……她真的死了吗?
“你见到侯爷了吗?”曲慕歌问冯虎。
冯虎点头道:“侯爷还在东六宫忙着善后。”
她想到顾南野说今天会很忙,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吗?
北五所中,卧病在床的二皇子李佑斐得到左婕妤被烧死的消息时,哀嚎一声,跌倒在床边,半天都站不起来。
“不要……不要杀我……”他嘴里胡言乱语着,抓着侍从随风的手,说:“快去找我外公、找我舅公,让他们救我!”
之后几天,因失火之事,宫里一大批人受了责罚。
贤妃因孔明灯的主意受了重罚,被贬为贵嫔;琉庆宫的所有宫人被处死;二皇子因悲伤过度得了失魂症,即将被送往天津卫的行宫休养。
曲慕歌一连很多天没见到顾南野,听冯虎说,顾南野要亲自送二皇子去天津卫,在忙碌行宫的事。
段家的书房里,一片阴云密布,段沛与左家家主,及两家几个重要的主事老爷悉数到场。
第七十八章
左阁老痛心疾首道:“自从那个孽种回宫,我家就一刻也没有安生过!这次娘娘蒙难,必定是那个小孽障跟贤妃联手干的!我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段沛冷着面色说:“娘娘蒙难,二皇子即将被软禁,短短一个月,后宫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绝不可能是贤妃或太玄公主办得到的。贤妃与娘娘斗了十几年,你我难道还不清楚她的斤两?给她一百个胆,她也不敢在宫里纵火,太玄公主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在宫里什么根基都没有,纵然想给她母亲报仇,也没这么狠的手段。”
左阁老不快道:“不是她们,还会是谁?段大人,莫不是你看到娘娘出事了,就想倒戈?”
段沛一拳捶在桌上,说:“左阁老,自我妹妹嫁给你,段左两家快半百年的交情,你如此说,也太过寒人心了!这次分明就是皇上动了杀心,你怎么还不肯相信?”
左阁老额头上的青筋渐渐冒出。
若真是雍帝的意思,他们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段沛继续说道:“以前发生再大的事,皇上顾及着二皇子的颜面,总是给娘娘留有余地,可这一次,皇上不仅要了娘娘的性命,连二皇子都要送走软禁,可见真如二皇子所说,是娘娘犯了大忌!”
左阁老咬牙道:“那件事……绝不可能!娘娘绝不会做出那么荒谬的事!”
早在二皇子受卫闵氏威胁时,他就匆忙出宫告诉段沛关于左贵妃与人有私情的事,段沛当时已与左家秘密商议过。
但左阁老绝对不相信自家女儿做了丑事,认为是卫闵氏狗急跳墙的诬告。
但段沛显然更理智一些,说:“娘娘死前最后一次往宫外送信息,是送去白家的,这说明什么?不管你我信不信,皇上显然是相信娘娘失德了!之前不管是懿文娘娘的死,还是毒害太玄公主,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忍着,唯有这种事,伤到皇上自身颜面,还严重威胁到皇家子嗣的真假,皇上绝不会忍!皇上不仅容不下娘娘,现在也容不下二皇子,又如何容得下你我两家?我们百年的筹谋,都要完了!”
不仅是两家现有的根基会全部颠覆,至少在可见的三代人之内,都没有入庙堂、进后宫的可能,他们会成为京城和满朝世家的笑柄!
左阁老愤恨:“左家数代人为雍朝鞠躬尽瘁,之前为了二皇子前程着想,皇上要处置我儿,我也咬牙忍了,他现在难道丝毫情面都不讲,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段沛笑道:“你跟皇上讲情面?皇上蛰伏这么多年,把你我都麻痹了。你不要忘了,当初他逼死帝师时是何等狠绝,又怎会与你我讲情面?近半年来,他斩杀致恒侄儿、夺我兵权、烧死娘娘、囚禁皇子,听闻你我安排在大理寺、刑部各处的官员,也即将被他一一除掉,你我再不反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你是说……”左阁老有些发抖。
段沛拍案道:“后宫私通、混淆皇家血脉是抄家灭族之罪,谋逆也是抄家灭族之罪,后者还有一线生机,这是他逼我们反的!”
左阁老沉寂良久,两家中年辈的老爷们也都屏息不敢作声,他们过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万万没想到竟然要走到谋逆这条路。
段沛起身逼近左阁老,低声说:“我段家就此收手尚有生机,你左家却只能拼死一搏,你还在犹豫什么?”
大冬天里,左阁老头上的汗涔涔的冒着,最终说:“顾侯率领亲军卫送二皇子去天津卫时,是我们最后的动手时机!”
顾南野在离开京城的头一天,抽空来了一趟体元殿。
曲慕歌有小半个月没见过他了,有许多话想问他,但看到他略显疲惫的脸,她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顾南野在她的寝殿坐下,看着桌案上散放的书本,床头堆放的线篓,茶桌上吃到一半的点心,虽然稍显凌乱,但充满生活气息。
他说话都不禁轻了下来:“这段日子没时间管你,你这边没什么事吧?”
曲慕歌摇头,说:“最近宫里氛围不好,大家都闭门不出,我也没怎么出门。”
顾南野点点头,说:“我要去天津卫几日,我已经跟白渊回说了,他明天来接你出宫。”
曲慕歌隐隐有些奇怪,问道:“左婕妤已死,我留在宫中还是不安全吗?”
顾南野没有回答她,只是问道:“怎么?不想去读书了?”
“也不是……”
顾南野道:“你已晚去了半个月,小心明天先生罚你,你今日就赶紧看看书吧。”
他越不明说,曲慕歌越觉得有事要发生,难免忧心的叮嘱道:“那,你去天津卫要注意安全。”
顾南野难得主动问道:“担心我?”
曲慕歌不知该不该如实说出自己心意,思前想后又怕自己太热忱引起顾南野的冷淡,便傲娇的说:“我才不是担心你,你又凶又厉害,满京城都找不到比你更危险的人了,我是替我二皇弟担心,他本就病着,你送他去养病,别把他吓得病重才好。”
顾南野笑着说:“也就你念着我危险,我的剑许久不见血,怕是有人已经不记得我顾南野是什么人了。”
曲慕歌见他如此自信,稍许安心了一些。
两辈子都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人,他怎么会怕京城的小风小浪?
翌日一早,白渊回果然来接曲慕歌出宫,同来的还有范涉水。
“范统领,好久不见。”曲慕歌自进京中毒昏迷后,就没见过范涉水了。
范涉水行礼道:“看到公主身体恢复如初,我心里总算是放心了。”
冯虎陪曲慕歌一起出宫,在旁边说:“范统领先前没保护好您,让您中了毒,很是被侯爷冷落了一段时间,还是顾夫人替他说好话,侯爷才重新把他调回京城。”
曲慕歌惭愧道:“是我连累范统领了。”
范涉水也不好意思的说:“殿下哪里的话,本就是我失职,以后属下必定更加用心的保护殿下安全。”
第七十九章
白渊回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他脸色苍白,身形也有些佝偻,完全不似之前的挺拔。
曲慕歌关心问道:“表哥,你上次挨了板子,身体好些了吗?”
白渊回声音嘶哑,说:“没事,皮外伤。”
曲慕歌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非常的嘶哑憔悴。
“你是不是还病着?既然身体不舒服,就不必亲自来接我了。”
白渊回摇头道:“没事,我撑得住。”
曲慕歌不再多说,请白渊回一起坐上马车,赶紧去白家。
在马车上,曲慕歌偷偷打量白渊回,他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很让人担心。
按理说都已经过去二十天了,正是如龙似虎的年纪,白渊回又是习武之人,不该一点好转都没有。
“你身体真的没事吗?除了皇上罚的板子,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白渊回摇头,咳嗽起来。
曲慕歌叹了口气,让环环倒了杯热茶给他。
阔别一个多月再回白府,府中光景竟然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
长房因白渊回被革职,气氛实在说不上好,陶氏迎接曲慕歌时,一直在强颜欢笑。
二房白闵氏也正病着,白灵秀在床前伺疾,只有白灵嘉来接曲慕歌。
大家兴致都不高,曲慕歌便一切从简,早早的就回了白玉堂。
她喊上白灵嘉回屋说话,问道:“表哥的锦衣卫之职被革除,对府里打击这么大吗?”
白家入仕的人并不多,男丁大多是在士林中有影响力的学者、大家,女子则嫁入宗亲豪门以维系各方关系。
这是白家一直在京城以文坛清流形象立足的策略。
一个锦衣卫的位子丢了,不会撼动白家的根基,怎么弄的满府萧条?
白灵嘉苦着小脸说:“大哥真的可怜,他被皇上责罚也就罢了,回家之后还被祖父关在祠堂里抽了一顿,不仅没让大夫医治他的伤情,还饿了三天。最后是大伯母哭着求着去把大哥带出来的,放出来时,大哥都烧糊涂了,养了这么多天,昨儿才能下床呢。”
白以诚对自己亲孙子都这么狠!?
看来是白渊回没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办事,彻底惹恼了家中长辈。
“你母亲呢?她身体要紧吗?”
白灵嘉说:“卫姨母和长风表哥死了,母亲很伤心,好多天没吃下饭了。”
在左婕妤死的这段时间,卫闵氏也在宫中被处决了,卫长风重伤不治,也死在了马场的马棚中。
曲慕歌说道:“卫家受左婕妤连累,已经救不了了,你劝劝你母亲,不要太自责。”
白灵嘉问道:“晓梦表姐还在教坊司,母亲还在想办法救她,真的救不了了吗?”
卫家知道了左婕妤和白彦私通的事,为了封锁消息,对于卫闵氏嫡系子女,皇上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曲慕歌摇了摇头,白灵嘉失望的叹了口气。
翌日,曲慕歌回无涯书院上课,简先生看到她便叹气说:“已开学半月有余,公主总算记得回来上课了,你这般怠慢,稚子都学的比你快了。”
曲慕歌赔笑道:“先生莫怪,实在是有些私事耽搁了,不过我已将《弟子规》背的滚瓜烂熟,不仅会背,还会解,先生可给我出些题做入学考试,学生也好对先生有个交代。”
见她如此自信,简先生便问:“好,那你说说‘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这四句如何解?”
这几句是说父母亲人有过失时,身为子女要劝父母不可以这样做,但在劝勉的时候要和颜悦色使他们更正。如果一次劝不好,就要多次委婉劝谏,哪怕最后父母恼羞成怒,不愿听劝,甚至被打了,也不该有所怨恨。
曲慕歌将解释说出,简先生点头道:“公主说的不错,既然懂了这个道理,不仅自己要照这样去做,还可以教化身边的人,也如此去做。”
曲慕歌眼珠转了转,说道:“先生似乎意有所指呀。”
简先生“哈哈”笑了,说:“公主聪慧,我只是听闻大少爷被责打了,想来他心里很不好受,公主若能帮忙开导一二,想必他会听你的。”
曲慕歌点头道:“先生有心了,我会尽量开解表哥的。”
午休时,曲慕歌问白灵嘉:“简先生与渊回表哥是不是关系很好?”
白灵嘉点头,说:“简先生能来无涯书院做先生,与大哥大有关系,他们以前交情很好的,但自从大哥做了锦衣卫,两人来往就少了。”
“为什么呀?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曲慕歌追问道。
白灵嘉摇头说:“不知道,好像是志向不同,简先生不喜欢锦衣卫。”
曲慕歌想了想,人各有志,便没有再追问了。
晚上下课回家,曲慕歌见到了多日不见的白灵秀。
“听说二舅母病了,你一直在床边侍疾,二舅母病好些了吗?”
白灵秀神情有些不振的摇头。
曲慕歌道:“你母亲多半是因卫家的事,积郁成疾,我怕给她添堵,便不去探望她了。这次变故,金陵卫家也受到牵连,其他几房入仕或做生意的,陆续都被查办,大势如此,你多开导些你母亲吧。”
白灵秀说:“我们也都听说了,这次朝廷不给卫家一点活路,母亲估计是卫家还帮左家做了其他见不得人的事,这般光景,母亲知道自己救不了姨母的孩子,渐渐也不做这个想头。只是最近,还有一事……”
“怎么?”曲慕歌回到白玉堂见到白灵秀主动等着她,就猜到可能有事。
白灵秀说:“太后娘娘要办花朝宴的事,公主知道吗?”
二月十二是花朝节,雍朝有祭花神、赏红的习俗。
曲慕歌在宫里时的确听说过,但她想到自己二月已出宫,这事与她关系不大,便没有细问。
“听说了一些,你想参加吗?”往年能够参加花朝宴的都是些名门世家的闺阁小姐,白灵秀若想去,也不奇怪。
白灵秀摇头:“花朝宴的请帖这两日已经从宫里送出来了,但是咱们家一张帖子都没有收到。今日下午,祖母叫了伯母和我母亲过去问话,说一定要想办法让大姐和我进宫参加。祖母的意思是,会请你带我们俩去参会,我……我不想去,能不能请公主帮帮我?”
第八十章
论白家在京城士林中的地位,白家小姐一般不会缺席这种高端集会,这次既然没收到请帖,还真是有点奇怪。
不过曲慕歌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你为什么不想参加花朝宴?是不想应酬吗?”
白灵秀凑近她低声说道:“母亲说,这次花朝宴,实际上是太后娘娘为大皇子办的选妃宴。”
曲慕歌惊讶极了,问道:“那外祖母是想让你或者白灵婷去选妃?”
白灵秀点头,神情非常不开心,明显看得出,她不愿嫁大皇子。
其实从白家的角度来看,二皇子和左家大势已去,大皇子有太后支持,且是唯一成年的皇子,的确是非常好的选择。
不过皇上定然是因为白彦的事恼了白家,怎么可能再选白家的姑娘做王妃?
白老夫人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呀。
“我也不爱凑这种热闹,我落下的课太多了,早上才被简先生批评,我花朝节那日可不能再请假去玩了。”
得了这个消息,白灵秀总算笑了,说:“谢谢公主。”
果真如白灵秀所说,晚膳过后,白老夫人就请曲慕歌过去说话。
白老夫人体态清瘦,保养得当,据说年轻时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书法极佳。
但曲慕歌丝毫没看出她的才气,只觉得她现在满腹算计。
“自你回京,这是太后娘娘第一次办宴席,你怎么能缺席?可不能如此不顾太后娘娘的情面。到时候你带上灵婷、灵秀一起去,有她们两人伴你左右,遇上什么人、什么事,都有个照应。”白老夫人和颜悦色的对她说着。
曲慕歌想跟白老夫人把话说清楚一些,免得她总把自己当小孩儿哄,于是道:“我不去参加宴会,不是不顾皇祖母的情面,而是为了照顾父皇的心情。自父皇知道了白彦小舅舅的事,他就不愿见到白家的人和物。咱们此时不躲着,怎么还能往上凑?这不是给父皇添堵吗?”
白老夫人变了脸色,紧张道:“你、你如何知道?渊回跟你说的?”
曲慕歌道:“表哥性子严谨,怎么敢跟我说那种事?左贵妃因此事被贬,我能知道内情也不奇怪。父皇虽然不愿明面上拿此事处罚白家,但咱们也不能当做不知道的,没有一点检讨态度吧?如今皇长子选妃,父皇和皇祖母没有给白家递帖子,就说明了二位的态度,您强送两位表姐进宫有什么用呢?就算取得了皇长子的欢心,但皇兄是绝不会忤逆上面二位意思的,您说是这个情况吧?”
白老夫人面色灰沉,她知道强行送孙女去参加宴会有风险,但皇长子如今形势这么好,她不想错过。
她原先以为白家没在太后的宴请名单内,跟白彦之事无直接关系,毕竟皇上跟太后并非亲母子,这种皇家丑事,哪儿会那么多人知道?
但此时看来,知道的人比她以为的多多了,若不控制一下丑闻的传递范围,白家姑娘的婚嫁,都会受到影响!
白老夫人原本想了一腔的话,要劝曲慕歌带姐姐们去参会,如今都憋在胸腔里说不出来。
曲慕歌告辞回到白玉堂,想起一事,问环环:“你去打听打听,谢知音是不是回京了?”
谢知音前世是皇长子的侧妃,若此世不变,她大概率会进京参加花朝宴。
谢太守在京城做过京官,谢家在京城有府邸,环环第二天很快就打听到了。
环环带着谢知音的帖子回来,说:“谢小姐想来拜访公主,还邀了金陵旧友一起。”
原来不仅谢知音回京了,林家有典、有仪兄妹都进京了。
曲慕歌对谢知音、林有仪印象都不错,便答应下来,下午顶着简先生不悦的脸色请了半天假回白玉堂待客。
白玉堂坐落在白家三进后院中的东翼,堂外有一池静水,白玉堂北面的抱厦从书房中伸出水面,正对着池水,池中养着红鲤,池边还有开得正好的水仙,景观十分不错。
暮冬初春时节,天气并不是很冷,曲慕歌安排道:“天气回暖,今日无风,客席就摆在抱厦中吧。”
谢知音、林有仪都是喜欢风物雅趣的人,林有典更是醉心书画的痴子,若在客厅那四平八稳的台桌上招待他们,他们定然不喜欢。
环环带着几个丫鬟张罗了一阵,在抱厦上摆了茶几、糕点,又摘了红梅插瓶以做装饰。
这边刚准备好,门房就来消息,说客人到了。
曲慕歌主动往二进院门迎了一下,谢、林三人再见她,一时有些拘束,都规规矩矩的给她行礼问安,恭祝公主千岁。
“都这么客气,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曲慕歌打趣道。
谢知音平日的性子冷清一点,但一贯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此时反而最为坦荡。
她站起来对林家兄妹说:“公主如同在金陵一样,亲自出来接我们,我们也不要如此拘束,反倒伤了情谊。”
曲慕歌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林有典接话道:“不是拘束,只是觉得好神奇,一时无所适从。起初认识的时候,谁能想到您是公主?虽然能拿出《金鸡晨鸣图》的人身份定然不一般,但我还是没想到会是公主。消息传回金陵时,书院里议论了好多天。”
曲慕歌笑道:“我自己也没想到呢。”
将客人引进抱厦里落座,丫鬟们上了茶之后,曲慕歌这才问道:“你们怎么都进京了?”
谢知音略低下头,露出几丝羞赧,没有回答。
林有仪答道:“谢姐姐是进京参加花朝宴的,我是陪我哥哥来相看嫂嫂的。”
“咦?林兄在说亲事了?是哪家姑娘?”曲慕歌十分好奇。
林有典露出几分憨态,说:“是京城王家的一位姑娘,我祖母看上的,但人家姑娘不太愿意远嫁金陵,提出说想要提前相看一下,我便借着游学的机会来了。我妹妹她其实是想玩,非要跟我一起。”
林有仪吐槽道:“我千辛万苦陪着你进京,是怕你被人骗了好吗?”
第八十一章
曲慕歌笑着说:“我进京时间也不久,并不认识很多人,不然可以先帮你打听一下你说的那位王家姑娘。”
谢知音说:“那位王小姐我以前在京城见过几次,不过也不熟,她与你白家大表姐关系好像是极好的。”
“白灵婷?”曲慕歌不可避免的,对那位王小姐的人品打了个问号。
但她忍着什么也没说,不想坏了别人姻缘。
“若是有这样的关系,说不定以后是会见的。”她勉强说道。
谢知音转开话题问道:“听说公主现在在无涯书院读书?这次林兄到京城游学的目的地就是无涯书院,以后可以常见了。”
“哦?是吗,那可太好了。”
林有典说:“白家的家学很少收外面的学生,我有这个机会来游学,多亏了顾夫人引荐。”
提起顾夫人,曲慕歌十分想念。
林有典告诉她,在她离开金陵后,他去顾府归还《长恨歌》的画卷,见到顾夫人时说非常敬佩顾侯的笔墨。
顾夫人说,顾侯师从书画大家景阳先生,景阳先生最近这些年在白家的无涯书院授学,若他真心想学,她可以写信引荐。
林有典这才有机会进京游学。
曲慕歌听了亦十分感兴趣,凑热闹道:“我也想跟景阳先生学画!”
这样她就是顾南野的小师妹了!
众人边喝茶边闲聊,一会儿说金陵和京城的人与事,一会儿又谈起诗词书画,四人十分投趣,时间过的飞快。
眼见太阳下山,客人们都要在天黑前回家,曲慕歌便不留饭了,说道:“今日小聚太过仓促,等过些天气候更暖了,我另设宴款待大家。”
林有仪建议道:“今年的立春日是二月十五,那几日踏青的人多,到时候可以多约些人一起去京郊玩。”
林有典敲了敲妹妹的脑袋说:“你就知道玩,还要哄公主出城,哪儿有那么方便?”
二月十五,就在花朝节之后,也没几天了。
曲慕歌脑海中一闪,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有些担忧。
送走朋友们之后,曲慕歌回房问环环:“侯爷立春之前能赶回来吗?”
环环说:“据说要到二月底才能回来。”
曲慕歌琢磨着,立春时,皇上要出宫到天坛做春日祭,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路上的安保,京城的治安,都需要顾南野这个京军指挥使张罗。
他却在这个时候不在,也不知把京中事务都嘱托给谁去办了。
到了二月初十,书院沐休,曲慕歌在家休息,宋夕元到白家做客,由白渊回陪同来白玉堂看她。
“宋七哥,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宋夕元拿扇子指着身旁的白渊回说:“听说他的伤拖了月余也没好,我来看看他,身子也太不禁用了。”
白渊回捶了一下他的肩头,说:“你个弱不禁风的文生,还好意思说我?”
宋夕元笑道:“我给你带的药你快些用上,不然天音阁的乐会,就不请你去玩了。”
曲慕歌问道:“什么乐会?”
宋夕元对她说:“公主还没去过天音阁吧?立春那天,天音阁要办开春乐会,我今日是特地来请公主去玩的。”
曲慕歌知道天音阁在京郊的香山上,有些不确定的说:“要出城去吗?我可能不是很方便。”
顾南野离京之前叮嘱过她不要乱跑。
宋夕元说:“没关系的,范大哥、徐队长那天都在天音阁,你再带上冯侍卫,还有白渊回送你去,能有什么事?”
曲慕歌心中惊讶,顾南野最惯用的人手,全部都留在了京城,那他带谁去的天津卫?
见她在想事,宋夕元追问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白渊回,你到时候送公主过来。”
曲慕歌醒过神,问道:“既然是办乐会,想必很热闹,我能带几个朋友过去吗?”
之前林有仪他们说想出城踏青,不如趁这次一起。
宋夕元为难道:“这次请的嘉宾有限,恐怕不方便再带外人。若公主想请朋友,下次我为您专门办一场,您看如何?”
曲慕歌心中更好奇了,一个约会,不仅布了这么多关键的护卫,还不许带外人……
但宋夕元没有明说到底有什么安排,想来是不方便,她也就不多嘴去问了。
答应下这个邀约后,白渊回便开始安排起来。
因立春那天皇上要去天坛祭祀,京城内有一段时间会封禁道路,他们要出城的话,就得赶早。
到了那天,曲慕歌寅时就被环环喊起来,出门时天都没亮,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白渊回带了一辆深青色的桐油小马车等在后门,马车朴实无华,没挂风灯,也没挂白府的牌子,马蹄上甚至包裹了棉布来消音。
随行的人除了冯虎、白渊回,没有一个白府的护卫。
曲慕歌见到这幅情景,瞌睡瞬间就清醒了。
她什么也没问,带上斗蓬上的兜帽,动作迅速的登上马车。
在路上,曲慕歌回想着近日来的种种细节,心中越来越紧张,今日城内必有大事发生。
抵达天音阁时,天边才浮现出一丝鱼肚白的天光。
宋夕元亲自在门口等她,领她走到阁楼最顶层的一个房间休息。
“辛苦公主早起奔波,离乐会还有些时候,您可以在这里先休息片刻。这间房平日只有侯爷能用,旁人进不来,您可放心补觉。”
曲慕歌点头,忧心的叮嘱道:“你们今日要多加小心。”
宋夕元一愣,而后笑道:“公主不必忧心,万事俱全,只欠东风。”
待宋夕元走后,曲慕歌根本睡不着,让她睡顾南野的床,她也不好意思,于是在房间里转悠起来。
顾南野的房间里,有许多他日常用的东西。
弓箭和佩剑挂在墙上,清一色的玄色、墨色衣服整齐的叠放在衣柜里,书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文房四宝。
曲慕歌坐到书桌旁,桌下矮柜上的一个镂花的木匣引起她的注意。
这不像是男人的东西,是女人送给顾南野的礼物?
曲慕歌盯着木匣看了很久,踌躇再三,终是没有克制住好奇心,轻轻的伸手打开了木匣。
第八十二章
木匣里的东西很简单,也很眼熟。
一个平安符,一个剑穗,一条皮草围脖。
曲慕歌的脸“腾”的就红了,手中的木匣仿佛会烫手一样。
她几乎无法思考剑穗为什么会在顾南野手上,他把这些礼物专门收起来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
之前半年的彷徨与不解,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顾南野没有说出口的话,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曲慕歌回过神来,脸上绽放出克制不住的笑容。
她兴奋的原地转了一圈,又蹲在矮柜前,依次掏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是寺庙里卖的廉价符咒,一个是被削坏了的穗子,一条自己蹩脚手工做的围脖,真是配不上这么精致的木匣……
好嫌弃呀,自己怎么尽送这么不上台面的礼物?
曲慕歌又窘迫又开心,但渐渐的,她开始担忧……
顾南野现在到底在哪?今天京城会发生什么事?他真的没有危险吗?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放好木匣子之后,她走出房间,来到阳台上观察外面的情景。
此时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没想到香山上的天音阁,是绝佳的观日出位置,整个京城都在眼皮之下,一览无遗。
暮冬初春的早晨,一切都很安宁,袅袅炊烟从坊间升起,增添了些许生活气息,看不出任何危险。
曲慕歌转身下楼,环环迎了上来,问道:“公主不再睡一下吗?”
曲慕歌摇头:“睡不着,大家都在做什么?”
环环说:“宋少爷带着范大哥和我哥哥出去了,说去接贵客,白少爷、冯大哥在吃早饭,公主要不也用早饭吧?”
曲慕歌点头,跟着环环一起去用餐,找到了白渊回和冯虎。
两人原本在低声说着话,见她来了,就停止了交谈。
曲慕歌让环环守住入口,走过去问二人:“今天到底是有什么事,你们全都瞒着我?”
白渊回说道:“不是刻意瞒着你什么,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曲慕歌神情严肃说:“我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我更担心。”
冯虎跟白渊回对视一眼,说:“已经将公主接到这里,此时告诉她也无大碍吧?”
白渊回想了想,点头说:“今日皇上出宫去天坛祭祀,有人想趁着侯爷不在京的时候,刺杀皇上。”
果然!
曲慕歌坐到二人身边,问道:“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侯爷也是知道的吧?你们打算如何应对?”
白渊回说:“侯爷其实没有去天津卫,离京的第二天晚上就悄悄返回了,有他在京城坐镇,只等刺客现身,皇上不会有事的。”
若只是刺客,只要让她不去参加春日祭便可,顾南野又何必让人接她出城?
情况肯定比白渊回说的要凶险!
刺杀皇上是大事,敢做这种事的人怎么会不留后手?只怕还有叛军在后支持!
曲慕歌的心又提起来了,她从未经历过战乱,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冯虎见她不安起来,安慰道:“公主请放心,乱党的计划都在侯爷的掌控之下,他们翻不出什么浪来。”
曲慕歌问:“是二皇子和左段二家的人吧?”
白渊回点头。
早先左婕妤的死,太过突然和凑巧,二皇子会怀疑是皇上故意为之,加上左段二党的党羽不断被查办,他们肯定会生出异心。
下令将二皇子送去天津卫养病,更是一道催命符,逼得他们要么等死,要么造反。
这一步步下来,的确像是皇上刻意逼反。
希望皇上和顾南野真的能做到万无一失吧!
曲慕歌跟他们细谈下来,了解到,顾南野借花朝宴,扣留了部分重要官员的女眷在宫中。
冯虎说:“京军卫在段沛手中太久,五军、三千和神机营中到处都有他的眼线,十二亲军卫经过几个月的清洗,有一部分人已经可以确保可信,但还是有些人立场不明。为了确保皇上安全,侯爷动了些西岭军的旧部。”
西岭军的梁道定秘密带了一万人在京郊扎营。
顾南野亲自点了八百亲卫军,以调往天津卫的由头,暗中布防在京城各处。
“现在什么时辰了?”曲慕歌问环环。
“辰时三刻了。”
春日祭会在早上巳时整开始,这个时候,雍帝已经出宫抵达天坛了。
现在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说明乱党没有在出宫的路上动手。
祭祀时守卫森严,不方便行刺,叛军大概率会在皇上礼毕回宫时动手。
曲慕歌魂不守舍的干坐了一个多时辰,一会儿担心乱军得逞,一会儿担心顾南野受伤,觉得时间格外煎熬。
等的格外难受,曲慕歌问冯虎:“能不能派人去城里打探下消息?”
冯虎摇头道:“恐怕会走漏风声,还是遵照侯爷的安排,静等消息吧。”
也是。
曲慕歌又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天音阁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她立刻起身往门口跑去。
如同她早上乘坐的小马车一样,一辆黑色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徐保如率先从马车里下来,曲慕歌上前喊道:“徐大哥。”
徐保如难得没有回应她,而是恭敬的立在马车旁,小幅度的掀开车帘,将车中的人请了下来。
曲慕歌定睛一看,竟然是穿着常服的雍帝!
在春日祭的祭堂中,雍帝被悄悄换了出来。
曲慕歌立刻走上前,没有声张的扶住下车的雍帝。
父女俩对视一眼,雍帝什么也没说,只是抬了抬手,作势先进屋再说。
雍帝走进天音阁之后,许多曲慕歌先前没有见到的侍卫都从各个地方冒出来,将进出的路口都封锁起来。
白渊回迎着雍帝去主宾厅里上座,徐保如汇报道:“启禀皇上,上山的各处通道已由梁将军带着西岭军守死,出城的城门也已封闭,待侯爷清理完城中乱军后,再接皇上回宫。”
曲慕歌心中一紧,问道:“侯爷把自己跟乱军都锁在城里?他不调西岭军进城帮忙吗?”
徐保如道:“西岭军进城会引起百姓恐慌,也会落人话柄,侯爷吩咐,除非收到求救信号,不然只能死守城门和香山。”
顾南野手上只有八百人!
第八十三章
雍帝安排道:“派人去探,有最新消息,即刻来报。”
徐保如领命道:“是,末将领命。”
曲慕歌有一段时间没见雍帝了,曲慕歌想了想,说:“皇祖母还在宫里,希望千万不要有事。”
雍帝说:“你不必担忧太后,顾侯早已肃清了禁军,乱军攻不进皇城,所以才想趁着朕出宫时动手。”
“那就好。”
现在是非常时期,不便说些无用的闲话,曲慕歌就安静下来,陪着雍帝一起等消息。
很快,徐保如回来传讯道:“五十名先锋刺客已被侯爷斩杀,乱军五千人,围住了天坛。”
乱军以为雍帝还在天坛中。
八百对五千!
曲慕歌愈发感到不安。
又过了一会儿,信兵来报:“急报——神机营叛变,启用火雷,正在攻打天坛,西岭侯下令弃守天坛。”
雍帝没有说话,只是慢慢闭上眼睛。
天音阁中,无人敢发出任何声响。
曲慕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不由自主去抓环环的手。
环环无声的看了她一眼,用口型说道:“相信侯爷。”
一道道战报传来,五军营也被段沛调动了,占领了内城二十坊,直逼皇城六坊。
城防四十八卫分五军、三千、神机三大营,五军营和神机营都叛变,只余下一个负责巡哨的三千营。
曲慕歌坐不住了,想上楼去远眺京城。
她刚一动作,雍帝便说:“坐下,身为皇家公主,不可如此沉不住气。”
曲慕歌只得坐下。
临近中午时,消失许久的宋夕元回来了,带着消息禀报道:“叛军占领天坛后,掳了一百余位朝廷要员,将他们囚在祈年殿中,当场叛变的官员名单已整理出来,请皇上过目。”
雍帝接过名单,看了几眼后,气的将茶杯掼在了地上。
曲慕歌反而放心了一些,弃守天坛的举动似乎是为了查叛军的具体名单。
宋夕元道:“请皇上示下。”
雍帝从怀里拿出御赐金牌,道:“去吧。”
宋夕元恭敬的捧过金牌,而后快速走了出去。
很快,一道长啸声响起,有响箭纷纷从城外射入城内的高空中。
仿佛是反攻的信号,区别与先前几个时辰的战报,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中,捷报频传。
神机营统领被斩!
五军营中有三军首领在得知顾南野尚在京城后,立刻投降!
段府所在的崇文坊烧起大火,顾南野带人火攻进去,与大理寺卿周大人里应外合斩下段沛首级!
左家府邸被围,左阁老自缢!
曲慕歌的眉头渐渐展开,大理寺周泰竟然是他安插的一枚棋子,她一直以为大理寺完全被左家控制了。
有内应的话,想必对反贼的一切计划都了如指掌,也能顺利应对,但她一刻没见到顾南野,她一刻也不能完全放心。
待到夜幕降临,顾南野还没有出现,京城也没有通报最新的消息出来,最后一条消息是说京军卫兵权已全部控制,顾侯带着大理寺的人在清点叛党,追捕叛党余孽。
为了防止有流寇逃窜,城门依然没有打开。
曲慕歌有些心急,但雍帝四平八稳的坐着,她也只能忍着。
好不容易又盼来了宋夕元,他禀报道:“皇上,侯爷说回宫的路被火雷炸毁,为确保安全,请皇上等明日道路清理完毕后再回宫,今日就委屈皇上在天音阁留宿一晚。”
雍帝的精神从凌晨就紧绷着,直到此刻也不能完全放松,他的确有些累了,但他还是不能安心去休息,说道:“朕今日就在此等消息,除了叛党名目,军民伤亡情况也要尽快统计出来。”
“是。”宋夕元领命退下。
曲慕歌上前说道:“父皇,大势已定,您累了一天,先用些饭吧。”
天音阁一直都有准备膳食,但雍帝什么都没吃,他不吃,旁边的人也跟着饿着。
此时快要尘埃落定,他想了想才点头。
曲慕歌立刻命环环安排饭菜,并主动说道:“非常时期,儿臣先替父皇试菜吧。”
雍帝一天不吃不喝,也是怕宫外有人下毒。
雍帝动容的看向曲慕歌,道:“何用你来试菜?你也是公主,金尊玉贵的身份。”
曲慕歌坚持道:“女儿为父亲试菜,有何不可?”
雍帝叹了口气,这时再看向曲慕歌,才一如往日那般疼爱。
今日曲慕歌虽然由顾南野安排,跟雍帝一起在天音阁避难,但雍帝几乎没怎么正眼瞧过她,一方面是发生了大事,一方面也因为白家的事与曲慕歌生疏了。
在曲慕歌主动试菜之后,父女之间的关系无形间就融洽起来。
雍帝甚至在用餐时问道:“歌儿没有被今天的情况吓到吧?”
曲慕歌说:“女儿一早就被接到天音阁,一个乱党都没见到,只是听信兵通报的吓人,但有父皇在身边,女儿不怕。再说郎朗乾坤,父皇去年才亲征祛除外敌,深受百姓爱戴,在皇城脚下,乱党想起事,定然不会成功。女儿只是觉得苦了京城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受战火牵连了。”
雍帝道:“你如此为百姓着想,颇有皇家气度,不愧是朕的女儿。”
雍帝告诉曲慕歌,乱党意在谋权篡位,为了收买民心,他们不会对百姓大开杀戒。
京城内城二十坊、皇城六坊,每个坊间都有单独的坊门,起战事戒严时,城防军会关上坊门不许百姓随意走动,除非是被火雷和大火波及,不然寻常百姓不会出现大量伤亡。
听雍帝解说一般,曲慕歌说:“那这样就太好了,先前听说乱党占领了内城二十坊,女儿还担心他们会屠杀百姓。”
雍帝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傻孩子。”
父女俩聊了些旁的话,雍帝的精神这才放松下来。
一松懈,他就有些困了。
曲慕歌趁机劝道:“父皇,后面清理余党,整顿朝廷政务,还有好多事情要忙,不是一两日就能熬过去的,您要保重身体,去休息一下吧,女儿替您守着,有什么变故,立刻禀报给您。”
后面收尾的事的确很多,这次抓出这么多叛党和立场不定的人,朝廷要大换血,小的波动会有很多,是个持久战。
雍帝点头道:“好,歌儿长大了,知道替朕分忧了。”
第八十四章
曲慕歌和环环亲自服侍雍帝在备好的房间里睡下,房内留了白渊回和冯虎亲自守护,房外安排了西岭军侍卫。
将一切安置妥当之后,曲慕歌走到天音阁的门口,遥遥的往京城的方向看去。
夜色朦胧,山林茂密,曲慕歌看不清远处是什么情况,依稀还是看到有些浓烟和火光。
京城内,顾南野拿着御赐金牌,临时调动六部官员和京军卫整顿着城务,叛党早已被关入大理寺牢中,现在在清理各叛党的家眷,一批一批的人被送入大理寺,牢狱都满了,只得征用了京府尹的衙门,将人都先看管起来。
礼部尚书葛铮被顾南野临时派遣,帮着处理叛党。
他忧心的说:“段、左二党经营日久,段沛又仿造了虎符,哄骗了神机营和五军营叛变,此次造反牵扯的人实在太广,抓了三千多人了,后面处理起来不容易啊。”
顾南野身上沾着血,衣角都被火燎了,但他连清洗的时间都没有。
“参与这次动乱的只有京军卫和京官,没有地方卫军和地方官员参与,这就没什么难的。哪怕三省六部停摆两日,地方上也不会出大乱子。”
葛铮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杀气太重,皇上会担心青史上留下暴君骂名。”
顾南野一笑,说:“皇上早已用惯了我这把杀人的刀,恶名自然是由我背的,到时候皇上还会劝我放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以全他的名声。”
“我就是替你担心这个,年纪轻轻的,惹一身恶名,以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顾南野并不是太在乎名声,现在皇上信他、用他,他能借皇上之手提前处理掉雍朝的蛀虫,以避免国破家亡的惨剧,这就够了。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若你觉得有空,不妨帮我进宫一趟,安慰下皇太后和大皇子?那两位至今没有皇上的一点音讯,怕是快熬不住了。”
葛铮身为礼部侍郎,经常跟后宫打交道,这个活的确由他去做最合适。
他也没有推辞,拱了拱手,就往皇宫去了。
曲慕歌在天音阁前等到半夜,依然没有等到顾南野。
宋夕元再次往天音阁送信时,看到她捧着下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便问道:“公主怎么还不休息?”
曲慕歌揉揉眼睛问道:“侯爷还没回来吗?”
宋夕元说:“京城要善后的事太多,侯爷分身乏术,这些日子恐怕都要住在衙门里了。”
曲慕歌惊讶问道:“他不来接父皇回宫吗?”
宋夕元说:“京城需要他坐镇,明日待道路清理好,由范统领和我一起送皇上回宫。”
曲慕歌有些失望的点点头,知道自己近期是见不到顾南野了。
但大事面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那你见到他了吗?他没受伤吧?”
宋夕元顿了一下。
顾南野身上其实有伤,段沛最后被困在府中,打算玉石俱焚,用火雷炸毁了府邸。
顾南野为了取段沛首级,以劝降各叛军,冒险冲了进去,他的后背和头上都被砸伤了,但不危及性命。
“侯爷久经沙场,没事的。”宋夕元撒谎道。
曲慕歌被他哄上楼去睡觉,这一晚她一直睡不安生,梦里也出现了战火的情景。
梦中的最后一幕,是她被人推到城楼上,城楼下大军逼近。
凌乱的梦境中,只有大军中的“顾”字旗迎风招展,看的十分清楚。
梦中惊醒后,曲慕歌呆愣了一会儿,想着最后的情景,难道是顾南野造反了?
这次的梦境特别凌乱,破碎的景象中,她一个人的脸都没有看清,她分不清这是叶桃花的经历,还是自己因为白天的事,做的噩梦。
她拍了拍脸,穿衣下床。
如同昨日早晨一样,她站在顾南野的房间向外望去,京城的方向又恢复了宁静,同样的晨雾,同样的炊烟,但城中经昨天一事,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通宵未睡的宋夕元开始安排车马,说可以回城了。
曲慕歌得到讯息后,赶紧去请雍帝起身,一行人动作迅速又悄无声息的坐着来时的小马车,下山去。
马车进城后,很快就有短暂的停顿。
曲慕歌有些紧张,不知路上出了什么事,刚准备掀窗帘问外面的人,自己的车帘就被人一把掀开。
顾南野沾着血污的脸出现在眼前,曲慕歌先是一愣,很快就红了眼睛。
不知是劫后重逢的感慨,还是因他身上的伤势而心疼,整整一天一夜的担心都在此刻放下了,感情也随之喷薄而出。
顾南野骑在马上,微微弯腰探头看她,见小姑娘在哭鼻子,有些惊愕的问道:“吓到了?”
曲慕歌带着鼻音抱怨道:“你怎么受伤了?不是说身经百战、战无不胜吗?”
顾南野有些后悔没抽空去洗把脸,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但都跟头发粘在一起结痂了,擦不干净。
“不是我的血。”
曲慕歌知道他在撒谎,血明明是从他左耳上方的头发里流出来的,他肯定不止藏了这一处伤。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外面有士兵追上顾南野,跟他禀报了什么事。
他对士兵点了点头,又对曲慕歌说:“你先回白家,可能还会乱几天,就不要出门了。去吧。”
曲慕歌向前探出身子,追了一句:“你注意身体。”
顾南野已调转马头,他回头冲她挥了挥手,很快就走开了。
曲慕歌跟雍帝在朱雀大街上分开,辞行时,雍帝对一直守护着曲慕歌的白渊回说:“守护好太玄,这是朕给白家将功补过的机会,明白吗?”
白渊回激动的说:“微臣叩谢皇上,白家誓死守护公主!”
曲慕歌心中也松了口气,皇上这样说,就说明白彦的事在他那里可以翻篇了。
“父皇,您为了儿臣的安全,一直让我住在白家,但这段时日,宫中多变,儿臣也想陪着父皇共渡难关。要不,我陪您回宫吧?”曲慕歌适时的说着。
雍帝听着很暖心,但摇头说:“你还小,很多事你还没办法插手,你好好的就行,等合适的时候,朕再派人接你回来。”
曲慕歌只是表个态,雍帝即不要她陪,她便不再坚持,跟白渊回回家去了。
第八十五章
内城二十坊还没有解禁,白渊回拿了军中的令牌才令城防军打开坊门得以回家。
白府中亦严阵以待,各府门、围墙边上都有家丁把守,见他们回来了,家丁立刻护送他们去主屋。
因京中动乱,为了方便集中行动,白府嫡系四房几十口人,都被白以诚聚在了主院里。
当曲慕歌和白渊回走进中堂时,白以诚当着众人的面就对白渊回呵斥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一声不吭把公主带到哪里去了?京中出了大事,我们还得冒险派人四处找你们,你就不能给家里省点心吗?”
陶氏看到儿子平安无事,扑上来带着哭腔说:“你可吓死为娘了!”
白渊回准备道歉,但曲慕歌拦了他一下,上前说:“外祖父勿怪,表哥是因为皇命难违,不是有意带着我独自行动的。”
一听“皇命难违”,白以诚的脸色果然好看多了。
曲慕歌便对他和白老夫人说:“外头有些事,我和表哥要跟外祖父、外祖母说一说,还请移步内室。”
众人正愁不知外面的情况,白氏老夫妻立刻带着两个孙子和外孙女走到里面去。
留在中堂的各房叔伯夫人们,也小声议论起来。
白渊回简单将段、左二家叛乱,皇上金蝉脱壳提前出城,顾南野关城门瓮中捉鳖的事情说了,重点说道:“皇上担心公主安危,传密旨命我带公主出城与他汇合,刚刚送公主回家时,他亦叮嘱我保护好公主安危,说这是给白家将功补过的机会。祖父、祖母,往事休矣,咱们以后只要不犯错,忠心不二,皇上定不会亏待白家的。”
白以诚有些惊疑不定,问道:“皇上真的不追究之前的事了?”
曲慕歌帮着解释说:“外祖父,渊回表哥之前向皇上坦白白家与左家的陈年丑事,是有些拿白家的命途冒险。但只有从根儿上把这个隐患解决了,才能把白家和左家彻底撕开,不然此次左家叛乱,皇上自己挖出以前的丑闻,定然是连着白家一起问罪的。是表哥救了白家,您可不能再错怪他了。”
白以诚一把年纪被个小孩子这样说,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白老夫人接话说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考虑事情难免瞻前顾后,还是托公主的福,皇上才能网开一面。”
曲慕歌不想跟他们虚与委蛇,捡一些重要的话说:“外面很快就会解禁,但清理叛党需要时间,朝廷或许会继续动荡一些时日,这期间,最容易流出各种流言蜚语、扰人视听。白家既然在士林中有威望,就该让表舅公、舅舅、哥哥们都行动起来,替皇上、朝廷多说些话,造些势,好叫父皇感受到白家的忠心。”
白老夫人点头道:“是这个理。公主如此玲珑心,难怪皇上如此偏爱你。”
曲慕歌以前做媒体宣传的,这点舆论敏感度还是有的。
大乱之后,安定人心,把控正义立场、舆论主场是关键。
过两日,众人肯定会探究段、左二家起事的原因,皇上不想把丑事公布出来,就少了一个正当的理由。
若有心人拿二皇子说事,编排皇上弑子,逼得段左不得不反,就不太好了。
而且站不住立场的话,后面判处罪行的时候,也会处处掣肘,肯定会让做具体事的顾南野难办。
曲慕歌补充道:“皇上这么快就原谅白家,顾侯可是起了大作用的。这次保护皇上,清缴叛军,顾侯立了大功,你们也得替他宣传一番,也算是答谢顾侯在白家临危之际的搭救之恩。”
她转向白渊回,说:“书院应该没这么快复课,我这几日就待在家里,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就陪着外祖父,把叛党如何后宫弄权、如何把持朝政、如何苛待边防军的事跟大家说一说吧。”
她的话带点“督工”的意思,一定要白家把这事给落实了。
白以诚听着不是很痛快,但他突然意识到,他竟然没办法忤逆这位小祖宗的意思。
皇上可放下话了,这位小祖宗就是白家将功补过的机会!
雍帝顺利回宫后,朝廷的形势也是瞬息万变。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养心殿中连传数道圣旨,先是查办了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等十余位三品以上的大员,而后嘉赏京军卫指挥使顾南野,由三品西岭侯擢升为一品毅勇侯,暂领刑部尚书一职,命大理寺协助,全权处理乱党之事。
另擢升西岭军镇抚梁道定为兵部尚书,礼部侍郎葛铮迁任吏部侍郎。
这样雍帝实际上就能够控制刑部、兵部、吏部、礼部四大要枢,极大的削弱了外戚对朝政的把持。
在天音阁守护皇上的众人,也受到了嘉赏。
宋夕元布衣入仕,被认命为礼部司务厅主事;范涉水进了兵部辅佐梁道定;徐保如跟着顾南野进了刑部;冯虎依然留在亲军卫帮顾南野处理禁军事务;白渊回也接到任命,官复原职回了锦衣卫。
在太平元年的这个春天,雍朝的朝政也如万物复苏的大地般,焕发出勃勃生机。
眨眼到了阳春三月初一,曲慕歌按例回宫请安,见雍帝政务繁忙,没有多留就回白家了。
刚到白玉堂,陶氏便来找她。
三月十八日是太玄公主十四岁生辰,白家想隆重操办,一来在皇上面前体现对公主的重视,二来可以借机经营白家在京城的关系。
但曲慕歌并不想。
她最怕这种麻烦事情,也不乐意被人利用,于是对前来问她意思的白陶氏说:“生日年年有,又不是整岁或及笄,就不必大办了吧。”
白陶氏劝说道:“生日虽然年年有,但今年不一样,这是您恢复身份后的第一个生日,自然该把以前的都补上。”
曲慕歌依然摇头道:“父皇并不止我一个公主,姐妹们互相都看着,我这样大操大办,会招人议论的。今日进宫给皇祖母和父皇请安时,已经跟内务府说了,生日那天就如其他姐妹那样,回宫给皇祖母和父皇磕个头,一起吃个饭就罢了。”
第八十六章
“怎能如此简单?”白陶氏着急道:“宫里简单点也行,但是咱们家给您办生辰宴是白家的心意,旁人能说什么?”
曲慕歌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段、左二家的事才告一段落,朝廷大伤元气还未恢复,父皇正是艰辛的时候,我们不帮着分忧解难,怎么还尽添一些无关紧要的麻烦?我母妃虽然不在了,但大舅母别忘了,白家也是外戚,父皇被嚣张跋扈的外戚困扰多年,咱们切记要低调做人。”
白陶氏一脸为难的走了,想必是带着白老夫人安排的任务来的。
在去往白老夫人的院子路上,白陶氏跟自己手下的管婆子说:“咱们这位祖宗真是油盐不进,想讨好都难,还不如把她丢给二房去管,我抢了这个差事做什么啊,一会儿婆母又要说我办事不利了。”
管婆子说:“依我看,咱们家这位公主心思大着,她不计较眼下的排场,实则是为了在皇上面前示弱,博上面的心疼。公主现在的年纪,已经可以说亲了,若有了皇上的疼爱,未来自然是一片坦途,要什么排场没有?若老夫人真想拿捏住公主,不如提早为公主的婚事筹谋,您说是吗?”
白陶氏双手一拍,说:“是啊,十四岁说亲虽然早了点,但说了亲还要办及笄礼,等嫁妆、六礼都办齐了,也要两年时间。是该打算起来了。”
一改抑郁神色,白陶氏步伐轻快的找白老夫人去了。
白老夫人听了媳妇的建议,点头道:“不错,虽然公主的婚事由皇上说的算,但懿文娘娘不在了,咱们自然要多操些心,有了好的人选,要早早的跟宫里打招呼。公主不想办生辰宴也行,但咱们家的各种节宴要多多的办起来,关系要多走动才亲热,也好教各家都熟悉熟悉公主。不说旁的,公主这张小脸可是把懿文娘娘好看的地方都给留住了,哪个愣头小子看了不心动?”
白陶氏立马就想到一事,说:“初三是上巳节,虽然仓促一些,但现在张罗也来得及。往年女儿节都是婷儿做东,要不今年还是由她做东,也趁机缓和下她跟公主的关系,您看行吗?”
白灵婷毕竟是长孙女,白老夫人以往也是寄予厚望了的,便点头说:“去办吧,办周全些,王家的小姐务必要请来,婷儿的婚事还要请王老夫人在中间多牵线。”
“是,媳妇这就去办。”
上巳节又称春浴日,大家会在这一天结伴去水边宴饮郊游。
白家提前一天才开始张罗的确太仓促,帖子发到几个交好的世家里去,都回复说已经答应了工部员外郎王家的邀约,会去金溪台聚会。
白陶氏无法,只得亲自去了一趟王家,说太玄公主想出来散散心,向王家夫人讨了两张请帖。
她将帖子带回家给白灵婷,要她去邀太玄公主赴会,白灵婷立刻就炸了,说:“王妙云先前就给我送了请帖,我拒了她的,你怎么又跑去问她家要帖子?真是丢死人了!”
白陶氏沉下脸说:“你还敢说?你多少月都没出门参加聚会了?妙云还记得你,次次都约上你,是她有情有义。你躲在家里有什么用?给我大大方方的走出去,有公主给你撑腰,谁敢取笑你?大家只会高看你一眼,你说亲的事也会有转机的。”
白灵婷翻了个白眼,说:“她给我撑腰?娘你也太天真了。”
白陶氏拍了女儿的胳膊一巴掌:“她怎么不给你撑腰了?你没看她对你哥哥多好?现在你外祖父什么事都跟你哥商量,这都是托公主的福。你还不给我赶紧把帖子送去?再耍小性,我真的打你了!”
“娘!”白灵婷急的跺脚,她实在拉不下脸面去讨好太玄公主。
白陶氏耐心劝道:“公主比你懂事,她虽然在家里不待见你,但只要出去了,白家的脸面就是她的脸面,她难道还会胳膊肘往外拐?你出去也给我把腰板挺直了,以前不见你这么脓包,怎么婚事遇到点挫就变得这般没骨气了?”
白灵婷被白陶氏强行推出房门,拿着请帖磨磨蹭蹭的往白玉堂走去。
曲慕歌吃晚膳的时候听说白灵婷来了,颇为惊讶,难道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来招惹自己?上次跪祠堂没长记性吗?
她放下筷子,对环环说:“请她进来吧。”
白灵婷到底还是大家小姐,场面上的功夫会一些,当她走进白玉堂时,脸上已经没有半点不情愿的神色了。
她十分规矩的给曲慕歌行礼,拜见之后说:“后天是上巳节,往年咱们家都会做东办聚会,但今年疏忽了一些,筹办晚了,不过今日家中接到工部员外郎王家的请帖,特邀公主出席。”
她将帖子递上,并紧接着说:“祖母与王老夫人关系十分要好,咱们家与他们家也是常有来往的,公主若有空,还请赏个脸。”
曲慕歌看了一眼帖子,倒不是她有意为难白灵婷,而是她并不认识什么王家,的确不想去。
“近日京城中还是有些乱,我不太想出门,就算了吧。”
白灵婷想了想,说:“我听说公主先前请了谢家与林家的小姐公子到家中做客,这次金溪台的聚会,他们也都会去,都是认识的人,不会有什么乱子的。”
经她这样一说,曲慕歌倒是想起一事。
林有典说亲的对象,好像就姓王。
当时谢知音还告诉她,那位王小姐跟白灵婷关系不错,那想来就是这位了。
她起了点兴趣,说:“容我想一想,明日中午答复你好吗?”
能得到这个答复,白灵婷已是谢天谢地,暗中欢喜的走了。
曲慕歌立即派环环去谢知音那里打听,果然得到的答复跟她猜的一样,办金溪台聚会的王小姐,正是林有典的说亲对象,他们几个都会去。
“既是如此,那我也去凑个热闹吧。”曲慕歌又请环环第二天跟顾南野那边说一声。
虽然顾南野没禁止她出门,但她就觉得自己的行程要跟他说一下。
第八十七章
第二天,长房得到曲慕歌答应赴约的消息,白陶氏十分开心,白灵婷亦松了口气。
白渊回得知后,特地跟白灵婷聊了半天,要她务必要收起脾气,在外照顾好太玄公主。另外又抽调了白家八个侍卫陪同她们前去。
金溪台位于京城的西南角,是引城外河流中的活水建的一个园林,常有大户人家包园游玩。
这次便是被王家包了下来。
白灵婷参加聚会的经验丰富,带着曲慕歌前去的时间卡的特别好,最后登场,又没有让众人久等。
东道主王妙云比白灵婷小两岁多,刚十七岁,长着一张白中透红的芙蓉面,姿色说不上惊艳,但是也是美人一枚。
她在听说太玄公主要参加自己办的聚会后,亦十分开心,与有荣焉。
不仅命家丁将聚会的一应用品和吃食都提升了档次,自己亦是隆重打扮了。
她亲自在金溪台门口迎接,由白灵婷引荐着拜见曲慕歌。
王妙云热情的对白灵婷说:“还是姐姐面子大,能请得动公主,我昨日得到消息,可把我高兴坏了。我还从未招待过公主,今日聚会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公主看在白家姐姐的面儿上,宽恕我一二。”
曲慕歌初见王妙云觉得有些眼熟,在听她说了这一番话后,更觉得声音耳熟,仔细一想,心中就凉了。
无它,因为王妙云就是之前在茶舍中背后取笑白灵婷和顾南野的两名女子之一。
那还是顾南野生日前夕的一日,曲慕歌出宫穿的是常服,气呼呼上茶舍二楼瞪她的时候也只是匆匆一瞥,王妙云想必是忘记了,完全没有认出今日隆重打扮的曲慕歌。
曲慕歌心中好笑,这个王妙云对白灵婷,嘴上姐姐叫的亲热,背地里却笑她嫁不出去。
真是典型的塑料花姐妹。
可怜林有典那个老实孩子,怎么跟这样的人说亲?
她一步三叹的走进金溪台。
王家的宴席沿着金溪旁的长廊而设,年轻的男男女女很多,一眼望去,有二三十人在席上,还有些人在林园里玩耍。
王妙云引着曲慕歌坐到上席,便想召集众人介绍她的身份。
曲慕歌拦了一手,说:“若这般正式的介绍,颇有些拿架子,会让大家拘泥身份不自在。我只是听说这里好玩,来看看,不必兴师动众。”
王妙云有些失望,她还想借公主的身份,耍耍排场。
“那……若是有人问起,方便说公主的身份吗?”
曲慕歌点头说:“自然可以,也不是要刻意隐瞒。”
王妙云笑着点头下去了,一会儿消息就散开了,很多人都悄悄向曲慕歌的席位上看来。
谢知音、林有仪两人从园林一角走来,见到曲慕歌来了,便上前来与她打招呼。
曲慕歌问到:“你们刚刚去哪里偷玩了?”
林有仪有些不高兴,说:“哪里是玩,是我那笨哥哥,帮王小姐拿手炉,拿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曲慕歌愕然,三月的天气,用不上手炉了啊。
谢知音便解释道:“王小姐很早就去门外等您,吹了些风,说有些手冷,便托林大哥去帮她拿手炉。”
林有仪没好气的说:“满院子的王家仆从,干嘛使唤我哥哥?”
白灵婷拿王妙云当好姐妹,听到林谢二人的话,有些不开心,忍着脾气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然要主动表现一下。”
林有仪想回嘴,被谢知音按了一把,忍住了。
曲慕歌转头去看白灵婷,问道:“你也听说林王二家在议亲的事了吧?”
白灵婷点头说:“是呀,林家公子都从金陵追到京城来了,大家当然都听说了。”
“什么从金陵追到京城?我哥哥本来就是要来京城读书的。”林有仪生气的说道。
不要说林有仪,曲慕歌听着也不是很舒服,像是林有典死缠烂打一样。
白灵婷顾忌着曲慕歌,笑着说:“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不过你家若是有意,还是抓紧着些,妙云妹妹漂亮能干,非常抢手,很多人家都在问的。林家远在金陵,王家还是不舍得让妙云妹妹远嫁的,可不是得花点功夫吗?”
曲慕歌倒有些替白灵婷不值,她拿王妙云当姐妹,别人却拿她当笑话。
几人夹枪带棒的争了几句,林有典终于捧着手炉出现了。
他笑着将手炉递给王妙云,王妙云却说:“呀……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这会儿来回走动,反而有些热。”
林有典的表情略有些尴尬,还是保持风度的说:“没关系,是我取慢了,这时候碳火不好找。那手炉我先替你收着,你冷了再给你。”
林有典失落的回到席位中,见妹妹换了位置跟曲慕歌一起坐着,也上前跟曲慕歌打招呼。
林有仪横了他一眼,小声说:“傻子一样。”
林有典拿扇子轻轻的敲了敲妹妹的头,说:“公主面前,怎么说话呢?”
林有仪偏过头不去理他,生着闷气。
曲慕歌问谢知音:“知音姐姐,一直没机会问你,之前花朝宴的情况如何?听说你们被困在宫中,还是经历了些凶险的。”
谢知音略略蹙眉,说:“是呀,谁能想到会有逆党出现。花朝节当日,太后娘娘点了十二花神,留我们在宫里小住,说是要为春日祭晚宴献舞,但春日祭那天就出事了,整整两日,不得出也不得进,连太后娘娘都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什么事,又没有皇上的音讯,大家都慌了,还好最后被毅勇侯平定下来了。”
曲慕歌点头道:“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
提到毅勇侯顾南野,白灵婷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
“话说回来,姐姐被点了个什么花神?”曲慕歌好奇问道。
林有仪抢先答道:“太后娘娘说谢姐姐冰肌玉骨,点了梅花仙子!”
曲慕歌笑着说:“是很适合知音姐姐。”
谢知音略有些害羞的侧过头,说:“是太后过奖了。”
看这样子,跟以前一样,她的皇子侧妃应该是有谱了。
第八十八章
说了会儿话,王妙云组织客人一起到金溪旁玩曲水流觞,这是上巳节的传统节目。
曲水流觞是指众人在溪水两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飘下,觞停在谁面前,谁就要赋诗并饮酒。
王妙云来请曲慕歌去参加,白灵婷想到太玄公主没读过书,提前阻拦道:“公主以前没玩过,我们在这里看大家玩就行了。”
王妙云领会到她说的意思,尴尬道:“是我思虑不周,但干坐着多没意思,不如这样,公主不用赋诗,唱首应景的小曲都行的。”
林有典替曲慕歌解围,对曲慕歌说:“公主不必怕,我坐你旁边,替你赋诗。”
曲慕歌笑道:“那就多谢林大哥了。”
众人起身往溪水边走去,王妙云故意落后一步,拉着白灵婷问道:“公主与林有典认识?”
白灵婷点头道:“公主是从金陵寻回来的,你说呢?”
“呀,我之前怎么没想到……”王妙云略有些后悔。
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安排众人坐下后,专门端了盘点心到林有典面前,说:“林公子,我看你一直没用点心,先吃一些吧,若一会儿空腹喝了酒,不舒服的。”
林有典有些意外,起身道谢。
林有仪十分不屑的转头讥笑了一声,道:“真会见风使舵。”
大家都是场面人,谁又不明白这其中原因呢?
游戏开始后,金溪似乎很给曲慕歌面子,一个个羽觞从她面前飘过,都不停的,想喝一杯解渴都没有。
坐在上游的人被挑中的可能性比较低,下游被选中的人一时又没把诗词写出来,大家便闲聊起来。
有一个长脸姑娘跟王妙云说:“看看今年来参加聚会的人,真是物是人非。还记得去年左家一位公子的诗写的真是极好,可惜如今已被关在牢里了。”
王妙云点头说:“我这两日跟母亲清点客人名单时,也说到这事了。顾侯真是狠绝,但凡跟左、段二家沾一点关系的,都被抄了家。照他这个查办方法,京城半数人家都要被他抓了。”
长脸姑娘说:“可不是嘛,要么怎么说不能让这种匪将掌权呢,真是野蛮人。”
曲慕歌听了两句,浑身的燥意涌了上来。
顾南野的坏话,她真是一点也听不得。
“王小姐,天气太热,除了酒,有茶水喝吗?”她突然开口问道。
林有典很绅士的说:“我去取茶水吧,公主喜欢喝什么茶?”
曲慕歌拦住他说:“还是劳烦王小姐帮我准备吧,我嘴比较叼,喜欢喝吴裕泰茶轩的蒙顶茶,不知道有没有?”
“当然有……”王妙云正要转身吩咐人备查,忽然就僵住了,而后猛得看向曲慕歌。
很好,她想起来在吴裕泰茶轩的那次碰面了。
王妙云的脸色猛得变的通红,看着曲慕歌,又看看白灵婷,颇有些不知所措。
曲慕歌微笑着说:“既然有茶,那就劳烦呈些上来,让大家都簌簌口,免得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王妙云非常不安,亲自下去备茶了。
白灵婷知道曲慕歌跟顾家关系不同,她肯定是听到她们说顾侯坏话生气了,便开解道:“妙云并不是有意诋毁顾侯,实在是顾侯的做法有些匪夷所思,大家都没见识过,难免多讨论两句……”
“我想起来一事,原来我跟王小姐并不是第一次见。”她笑吟吟的看向白灵婷,说:“上次见到她时,也听到她在和旁人说顾侯的是非,而且还是说你和顾侯的是非呢。”
白灵婷讶异道:“我和顾侯有什么是非?”
说完,她蹭的就站起来了。
她唯一能和顾南野扯上关系的,就是母亲让哥哥去试探了一下顾侯是否有跟白家结亲的意思。
那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只因她被拒绝觉得丢脸,找王妙云抱怨过,当时说好,谁也不告诉的……
难怪……难怪京城那么多人家都不愿意和她说亲,她还以为是顾家那边为了羞辱她故意放出的消息,处处为难她!
曲慕歌见她怒气肉眼可见的要爆发了,劝道:“与王小姐相比,你这定力可不够呀。她不管在背后说了你什么,都能跟你笑脸相见,哪怕明知被我撞破了,也能镇定自若的去斟茶,你不会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吧?”
白灵婷一言不发的坐了回来,憋着气,快把手帕被撕烂了。
坐在旁边的谢知音和林家兄妹都听出些故事,林有仪有些幸灾乐祸的说:“我就知道她这个人不行,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林有典面色不太好,但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拿出一直带在身边的手炉,将里面越烧越旺的碳火浇灭了。
等王妙云端着茶水回来时,她十分郑重的给曲慕歌敬茶,说:“我言行有失,怠慢了公主、灵婷姐姐和顾侯,还望公主大人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能屈能伸,真的厉害!
曲慕歌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茶水,但没有饮,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这么多人面前,曲慕歌不想表现的太盛气凌人,于是说道:“谁都会犯错,敢于承认、敢于改正就好了,你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还是哄哄灵婷姐姐,给她赔个罪吧。”
王妙云看着石桌上的茶,泫然若泣的说:“公主不喝我的谢罪茶,就是不肯原谅我了。”
曲慕歌为难的说:“茶有些烫,等过些时候我再喝吧。”
王妙云仿佛听不懂一样,眼泪瞬间出来了:“对不起……”
席间还有不知道曲慕歌身份的人,但认识白灵婷。
白灵婷颐指气使的性格在京城是有名的,大家看她们这里挤在一起,便有人以为她们欺负王妙云了。
一男子出头说道:“白灵婷,这是你家妹妹吗?看着面生啊。妙云不过是怠慢了茶水,你们何必这样不讲道理?今日客人这么多,一处两处的疏忽也在所难免,你以前办聚会时,也没见你礼数做的多周全。”
第八十九章
白灵婷本就憋着气,这下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对说话的男子道:“怎么,见不得王妙云受一点半点委屈?她与我的事跟你何干?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心疼她吗?可你别忘了,你跟孟家可正在议亲呢。”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胡乱攀咬人,我只是打抱不平、主持公道!”
白灵婷从不在外面吃亏的,争论道:“好个主持公道,那你便来评判评判,我这个好姐妹编排我的亲事,在我背后非议我,坏我名声,到底谁对谁错?”
那男子说道:“我们怎么没听过她说你坏话?你不要不讲道理,自己嫁不出去反倒怪别人了。”
“太玄公主亲耳听见的,能冤枉了她不成?若是冤枉了她,她又何必哭着来道歉?”白灵婷气的要哭了,“妙云妹妹,我们自小玩在一处,你被人欺负了,哪次不是我替你出头?可你倒好,我遇到一点难处,倒是你首先落井下石,编排我、非议我,我真是瞎了眼了!”
满场哗然,低声议论起来。
关于白灵婷因太玄公主没办法进宫的八卦,他们去年底的确是常听人说起的。
这本没什么要紧,但之后的短短数月间,先是听说白灵婷要嫁西岭侯被拒绝,又陆续议过不下十家亲事,这样迫不及待让大家都猜测着她或者白家,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其中恐怕是有些捕风捉影的假消息,但茶余饭后,谁在乎真假呢?
再则,京城权贵虽然不喜顾南野,但他做为风头正火的军政红人,他已明确表态不愿跟白家联姻,其他人家自然也要多参考参考他的决议。
这样一来一去,各种原因缠在一起,的确影响了白灵婷的婚嫁。
王妙云挣扎道:“不是的,我、我没有编排你,我也只是听说,无意间说了两句。”
白灵婷生气道:“无意间说两句?我只同你说的私房话,你敢说你没拿去跟别人说?行啊,你不守信,我也不必替你守什么秘密了。让我想想,你取笑过孟家姑娘脸上长痣,嘲笑方家妹妹舞姿谄媚,编排过罗家姐姐是靠丰厚嫁妆才能嫁入公府……”
“啊,你不要乱说……”王妙云被逼得没法,激动的起身去捂白灵婷的嘴。
白灵婷就站在溪边,一时没站稳,直接跌进了金溪中。
好在金溪的水不过小腿深,不会造成任何危险,但谁也没想到,白灵婷竟然直接扯住王妙云,报复性的将她的头按在了水中。
场面瞬间乱了起来,扯架的扯架,喊人的喊人……
白灵婷发完脾气后,自行走到岸上,不顾湿哒哒的衣裙,直接拂袖走了。
曲慕歌惊讶的看着她的背影,也被吓到了。
白灵婷直接把人往水里按,这是起了杀心啊,好狠!
曲慕歌不知道该说她冲动之下太坏了,还是耿直的太傻了。
她不仅将白、王两家所有过往情面都撕碎了,连带着白王二家跟很多人家,只怕都没办法再来往了。
她固然撒气了,但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林有仪目瞪口呆,深觉得自己之前跟白灵婷顶嘴时,她是让着自己的。
“公主,你这个姐姐好厉害啊……”
曲慕歌看着混乱的场面,说:“这里待不了了,咱们也走吧。”
金溪台外,白家的马车和护卫已经被白灵婷带走了。
谢知音主动说:“我送您回去吧。”
曲慕歌摇了摇头。
考虑到白灵婷回家后,白家肯定也要炸,曲慕歌不想赶这个热闹,想了想,约着他们出城去天音阁玩。
在去天音阁的路上,谢知音略有些担忧的问:“白家恐怕要闹翻天了,您现在不回白家没事吗?”
曲慕歌说:“正是因为要闹起来,我才要躲着些。白家这么大一家人,总不至于连这么点事也解决不了。”
谢知音想想也是,便不再提,安心跟她去天音阁玩。
宋夕元如今进了礼部,不能天天在天音阁,但天音阁的管事都是见过曲慕歌的,自然都礼敬有嘉、热情接待。
一名管事说:“公主突然大驾光临,阁中的戏曲尚未准备好,恐怕要委屈公主稍等个把钟头了。”
曲慕歌说:“不必专程为我赶时间,该是什么时候演,就是什么时候演。你给我们安排个地方休息就行。”
管事将景观最好的包房安排出来,此时风轻日朗的,光是在山顶欣赏香山的美景,都很舒服。
林有仪还沉浸在金溪台的闹剧中,不停的议论王妙云和白灵婷,林有典被她说的烦了,教训道:“你既然知道背后说人不好,就不要再说了!”
林有仪不快的嘟嘴,去找曲慕歌和谢知音,说:“我不想理我哥了,咱们来玩游戏吧。这里虽然不能曲水流觞,但咱们能掷骰子呀,谁最小,就得按照点数最大的来吟诗作画。”
曲慕歌想了想说:“吟诗作画也太难了,我玩不来,我们来玩个有意思的。”
林有仪好奇说道:“好呀好呀,玩什么?”
曲慕歌命人取来酒水和骰子,说:“咱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谁点数最小,要按照点数大的要求做一件事,或是回答一个问题。若是做不到或答不出,就罚酒。”
林家兄妹和谢知音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游戏有意思在哪里,好像跟林有仪说的吟诗作画差不多。
曲慕歌说:“游戏的精髓在于发号施令的人安排的事,或者问的问题。咱们今日关上门来玩,可不能像王妙云那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咱们做的什么、说的什么都不许外传,尽管敞开来玩。”
其余三人还是不太懂,唯有林有仪稍微有点想法:“做什么都可以?问什么都可以?”
曲慕歌说:“来,我给你们打个样。林兄,回答真心话,或是去做大冒险的事,你选一个。”
林有典说:“那就一样样来,先真心话吧。”
曲慕歌一笑,说:“那我可问了,不许撒谎,可以不答,不回答就喝酒。林兄,你之前对王妙云动真心了吗?”
林有典一下子就羞赧了,说:“这个游戏原来是要问这些啊……”
第九十章
林有仪也好奇极了,催促道:“哥,你快回答啊,你该不会真喜欢那个女人了吧?眼光这么差?”
林有典说:“也谈不上喜欢,既然是家里相看好的,我想着应该主动多照顾一些。但既然人品有缺,我会跟家中说清楚,就作罢了,娶妻还是要取贤。”
“不错。”曲慕歌赞赏道,也很开心今天的事没伤到林有典。
林有仪问道:“若是大冒险,要做什么?”
曲慕歌一笑,说:“林兄,请你去阳台上对着山下大喊一声,我想娶个贤妻回家。”
“这……这不妥吧?”林有典放不开。
曲慕歌说:“就是有挑战才好玩。不过若实在放不开,就喝酒吧。”
林有典果然是个老实人,虽说是让他打样,但曲慕歌让他喝,他真就喝了。
“好了,都知道怎么玩了吧,那咱们开始吧。”曲慕歌特地看了一下谢知音,见她并没有很抵触的样子,就放心了。
她今天提出玩真心话,也有想探一探谢知音的心思。
从她的人品来说,曲慕歌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姑娘,但跟林有仪相比,谢知音的心思就比较沉,曲慕歌不太有把握。
谢知音若真是要做大皇子的侧妃,她以后恐怕跟她做不了最亲密的朋友,最终会跟上世一样,做个保持距离又心心相惜的陌生人。
然而,她今天运气真的有点不好,第一把竟然就是她骰了最小点。
最大点数是林有仪。
林有仪有样学样,按照曲慕歌问林有典的问题,问道:“那我可问啦……公主,你有喜欢的人吗?”
林有典教训道:“公主比你还小一岁,你问这个岂不是胡闹?”
谁也没料到,曲慕歌低声答了一个字:“有。”
林有仪兴奋的不行,追问道:“谁呀?咱们认识吗?是你在金陵认识的,还是京城认识的?”
曲慕歌说:“一次一个问题,多的我可不答。”
“这就算答完了?”
曲慕歌眨眨眼:“对呀。”
林有仪大呼不够意思,拿起骰子说:“来,继续,我一定要追问出来!”
曲慕歌运气背到家了,果然又是最小点。
最大点是林有典,林有仪怂恿道:“哥,快帮我问,一定要帮我问,我太好奇了!”
林有典观察了一下曲慕歌的神情,没生气,于是问道:“那就请公主给我妹妹解惑吧,您喜欢的人是谁?”
曲慕歌自己斟酒说:“我选择罚酒。”
“呀……怎么这样……”林有仪着急了,怪她哥哥:“你真笨,先问是在哪里认识的呀……”
京城金溪台中的闹剧已经散场,东道主王家连午宴都没办,直接送走了宾客。
顾南野的刑部衙门离金溪台不是很远,便趁着午膳的时间过来看看。
昨日小姑娘专程派人告诉他,她要在这里参加聚会,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见他。
他来到金溪台一看,园林空空如也,除了桌上的狼藉,没有一个宾客。
他找到一个干活的人问道:“这里的聚会散场了?”
仆役以为他是来赴约的客人,解释说:“您来晚了,宴席被白家大小姐砸了场子,早散了。”
顾南野眉头一皱,吩咐亲兵去白府把徐如环喊出来问话。
白家正乱着,白灵婷哭闹着一定要找王家麻烦,白老夫人却在训斥白陶氏没教好女儿,搞得家中如此狼狈。
亲兵去白家白跑一趟,回到刑部告诉顾南野:“公主和环环姑娘都没回白府,白家的人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顾南野不悦,说:“让白渊回去把人找到。”
他下午有大案子要审,实在脱不开身。
两个时辰后,他手中的案子终于办完了,一查问,白渊回那边还是没找到人。
顾南野心中便觉得不好了,白渊回也着急起来。
顾南野将刑部的事暂且交给徐保如,亲自带人出去,首当其冲便去白家找到正在祠堂被打手心的白灵婷。
“你将太玄带出去的,她人呢?”
白灵婷第一次见顾南野,男人冷若寒铁、浑身戾气的样子把她吓得不敢吭声。
顾南野按着腰间的配刀,白灵婷很怕他下一刻就拔刀把她宰了,拼命的往白渊回身后躲。
“说话。”顾南野耐心非常有限。
白灵婷磕磕巴巴说道:“我……我和王妙云打架了,就先走了,公主还在金溪台啊……”
顾南野极力克制着,说:“所以你就把车和护卫都带走了,丢她一个人在那?”
“我……我当时太生气了,又觉得丢人,没有多想……”白灵婷声音越说越小。
白渊回生气道:“出门前我怎么叮嘱你的?你真是一句话都听不进!若是太玄出了一星半点的事,不仅你没办法交代,白家也没办法向皇上交代!”
现在追究这些无济于事,顾南野打断责问,问道:“参加宴会时,除了你,还有谁接近了太玄?”
“谢知音和林有典兄妹,他们一直在一起。对!公主肯定去他们家玩了。”
听到熟悉的人名,顾南野心中稍定。
但愿她是跟朋友们玩去了。
出了白府,他立即派人去谢、林二家找人,但得到的回复竟然是,那三个孩子也没回家。
顾南野一颗心上上下下又被提起来了。
白渊回像是安慰自己一样,说:“最近京城加强了巡防,若是出事,早该有消息传来了,现在没消息,应该是在哪里玩。”
顾南野吩咐道:“你去注意大皇子那边有没有异样,若无异样,我们就再等等,等天黑了,他们也该晓得回家了。”
随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顾南野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左党余孽?卫家遗孤?还是与大皇子有关的谢家?
在他决定不能再等,就要派兵去搜城时,从礼部下衙的宋夕元赶了来,抱怨道:“你赶紧跟我回天音阁一趟,阁里下午传话来说,公主在我那儿喝醉了,正在耍酒疯。”
顾南野脚步一滞,瞪着宋夕元非常凶狠的样子说:“你怎么现在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