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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江湖奇才录txt下载     江湖奇才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6.断袖帮(二)

    第二日继续上路,路上依旧是黄土连绵。风沙渐起,时不时迷住双眼。奇才总觉心神不定,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却又不知为什么,便让小云把帘子放下,嘱咐她莫要探头出去。小云气呼呼地说道:“这样要闷死了!”杨月儿道:“听小郎君的,小心一点为好。”

    走到日近正午,后面一匹马狂奔而来,眨眼跑到他们前面去,马上一个魁梧的背影,那人衣着有些古怪,左面没有衣袖,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衫;不一会儿,又一人一马过去,去势极快,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见到他也是空着左边衣袖,露出里面蓝色的里衫。不到半个时辰,前前后后共过去了十来匹马,马上的人都是少一只左袖,但里衫的颜色各异,昨晚在客栈遇到的那几人也是如此。

    他心里的不安不断加剧,猜想着这些人的来历,定与客栈中那几人有关,莫不是见他们人单势孤,起了不良之心?这时杨五儿掀起帘子问道:“小郎君,方才过去的是些什么人?”

    “像是黑道上的人物,不过不用怕,他们或许是路过,不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一会儿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出来,外面交给我来应付!”奇才虽然嘴上大包大揽,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杨月儿轻叹道:“唉,多亏有你,否则我们两个弱女子,真不知该怎么办。”她这话说的轻声细语,却满满的全是依赖之意,奇才心中不由大是怜惜,立时鼓起万丈豪情,心里只想着要护她周全,就是舍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又走了十来里路光景,远处忽然呜呜号角声响,前面马蹄声声,十多骑人马飞驰而来,走近些方看得分明,当先者是一条魁梧的大汉,他骑着一匹雄骏的红马,左边袖子空着,露出里面明黄色的里衫。此人脸上满是胡须,鼻梁高耸,浓眉深眼,眼睛竟像是泛着些灰色。

    他向着三人的马车直奔过来,仿佛一堵大山迎面压过来一般,一人一马带着舍我其谁的气势。拉车的老马竟吓得不敢向前,原地打起转来,任奇才怎么吆喝也无济于事。

    那大汉飞也似地赶到,起手一掌,斫在马头之上,那马扑通一声前腿跪地,带得马车向前急倾,车内小云惊得大声呼叫,那人向前探身,一把将车帘扯掉,向后一甩,嘴里尖声呼哨,赞道:“漂亮!”

    奇才二话没说,人已腾身而起,一招“蓦然回首”,手掌搭到大汉的左臂,大汉“咦”了一声,手腕一翻,手臂一伸,眨眼间已触到他的肩头,奇才顿觉半边膀子一阵酥麻,急忙一招“望星急退”,倒飞出几丈开外,右脚在山石上一蹬,借力飞回,稳稳地落在当地。

    那大汉将手中鞭子一甩,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嘴里大叫道:“漂亮!”此时那十余骑已将马车团团围住,马蹄声踢踢踏踏的,像鼓点敲在人的心上。

    大汉打量着奇才,说道:“兄弟,瞧你年纪不大,从哪儿学来这么漂亮的功夫?”奇才说道:“好汉取笑了,不才一介书生,哪里会什么功夫?倒是好汉你,武功高强神力惊人,只不知拦住我们的车马,有何贵干?”

    大汉纵声大笑,声震耳鼓,他说道:“兄弟,你到了这个地界,难道没听说过,‘美人儿莫过河东界,小心遇到李昌燮!’李昌燮便是区区在下。”

    奇才拱手道:“原来是李兄,失敬失敬,在下姐弟还乡,路过宝地,不及拜会,还望李兄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在下定铭感肺腑。”

    “车里的小娘子是你姐姐?”大汉忽地手拍大腿,叫道:“那好办了!”

    奇才完全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好办?”

    大汉说道:“既然你们不是夫妻,那咱们用不着刀兵相见了,从今后你就是我的兄弟,我就是你姐夫!”他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奇才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姐姐有主儿了,孩子都六岁了!”奇才也是顺嘴胡说。

    大汉摇手道:“无妨无妨,你姐可以再醮,你外甥还能多个爹,多好的事儿!”他忽地伸头向车厢里喊道:“小娘子,不介意换个夫君吧!”

    奇才正想上前阻拦,轿中忽地伸中一只纤纤素手,杨月儿款摆腰肢,下得车来,盈盈站在当地,眼波一转,李昌燮眼睛都直了,那些壮汉魂儿都飞了,半晌方咂舌道:“果然好看!”

    “今日可赚大了!”

    “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娘子?”

    杨月儿冷笑道:“我的夫主乃是盖世的英雄,天下少有的好汉,岂是你们这些山贼可比!”她昂首而立,面若寒霜,竟平空生出一股气势,让人心生敬意,不敢贸然侵犯。

    一个大汉叫道:“若说这天下第一的好汉,非我们帮主莫属,放眼天下,谁不知李帮主的大名?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小娘儿们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众人纷纷附和,大声呼叫。

    杨月儿冷笑道:“几十人拦住两个女子,实在威风得很,果然是天下少有的好汉!”

    一个强人叫道:“咱们断袖帮绝不倚多为胜,就一个对一个,公平合理。”

    李昌燮道:“李某人最重好汉,你夫君是谁,把他叫来战上三百回合,若他赢得过我,随你来去,以后我断袖帮再不阻拦。”

    小云喊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你们难道要抢亲吗?”

    李昌燮咧嘴笑了,浓密的胡须中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断袖帮在此地近百年,几代的弟兄都是怎么娶的老婆?”

    众人高叫道:“都是抢的!”

    “哪个漂亮抢哪个!”

    李昌燮笑道:“小丫头,让你说对了,咱断袖帮就是抢亲为生,老婆抢来生儿子,儿子再抢老婆生孙子。单打独斗,拳头为大,输赢莫怪。老子已经抢了七个押寨夫人,儿子也生了八个了,如今便要抢这美人回去做个八夫人,常言道入乡随俗,小娘子你就从了吧!”

    奇才心里念头急转,这断袖帮不知是什么来头,那姓李的神力惊人,他连用了九爷和方树之所传绝技,才堪堪躲过,要是真打起来,肯定不是对手。

    忽地他一个荒诞的想法冒出,断袖、断袖,怎么会拦路抢美女,要抢也是抢爷们儿才对啊!

117.断袖帮(三)

    此时杨月儿又开口道:“我夫君若在,你们两个斗上一场,你若能胜,也算是英雄好汉,被你抢去也不算委屈。如今我夫君不在,你却是从何人手中抢亲?这抢字从何说起?既不是光明正大地抢,便是卑鄙无耻地偷,此种正是小人行径!大丈夫宁为大盗不为小贼,枉你一代帮主,自诩好汉,趁丈夫不在欺人妻子,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她这一番话讲出,却也颇有道理。

    李昌燮连连点头,说道:“言之有理,李昌燮不能做小人,定要光明正大地抢!”他忽地伸手一指奇才,说道:“我就从你手里抢,这个总是个带把儿的,你来和我打!”

    奇才自知不敌,却又无从推托,稍一迟疑,李昌燮又道:“白白净净,婆婆妈妈的,难不成也是个娘们儿?兄弟们,把他裤子扒了!”

    众人吆喝一声,撸胳膊卷袖子地要上,奇才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我有,我有!我和你打!”此时由不得他后退了,只好挺身上前。

    李昌燮笑道:“哈哈,有就好,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本帮主都接着!”群盗狂笑起哄,奇才咬了咬牙,如今只有赶鸭子上架,拼了!

    李昌燮说道:“我是主,你是客,怎么打,你说了算!”

    奇才心中转了几个念头,硬碰硬是不成的了,可以倚仗的只有自己的轻功。他转脸看向大河,心里有了计较,说道:“李帮主,我们便以此河赌个胜负,如何?”

    李昌燮道:“如何赌胜?”

    奇才道:“平地打算不得英雄,要打我们到河上去打,先落水或上岸者便是输了。”

    众人哗然道:“河上无落脚之地,怎么打?”“这河至少几丈深,帮主不识水性,掉下去岂不淹死?不能打!”

    奇才道:“李帮主若是不敢打,便请放我姐弟过去。”

    李昌燮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大声道:“打,怎么不打!”说着扯过一根杆棒,纵身便向大河而去,口里叫着:“来来来!”先跃至河面之上,杆棒向下一点,正点在一块礁石上。

    他单脚立于杆棒之上,那根碗口粗的棒子,支撑着他魁梧的身躯,在波浪冲刷中竟是稳若磐石,岿然不动。众人一片喝彩。

    那礁石本埋在水下,随着波浪起伏,偶尔露出尖尖的一点,却被他远远瞧见,先一步占据。此人身材壮硕,下盘极稳,轻功正非所长,和奇才拼灵活度及滞空能力,可说是自投罗网,但此时他脚下有根,却是占得先机了。

    奇才笑道:“似你这般,还打个什么,我也找块石头站住,咱们对着站他个三天三夜,看谁站得住。”李昌燮笑道:“那你可不成,老子这站桩是祖传的!废话少说,快快打来!”

    奇才伸手要了根哨棒,大喝一声:“小心看招!”高高跃起,掠过河面,向李昌燮一棍劈下,李昌燮单掌一抬,大喝一声:“开!”掌缘切在棍子之上,奇才顿时双臂一麻,哨棒差点拿捏不住,亏他反应迅速,忙收了力,顺着他向上的掌力腾起数丈。李昌燮发力之下,脚下杆棒一滑,晃得他身子一歪,险些跌倒,众人一片惊呼。

    奇才将哨棒抡起,仍旧照头劈下,李昌燮站在那儿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如他不敢离了脚下那根杆棒,便只余出掌相抗一条路了。

    此次他却不敢尽发全力,单掌抬起,劈到哨棒之上,奇才又借力跃起,如此几个起落,李昌燮叫道:“你可是属蛤蟆的?只知道跳来跳去!”奇才回敬道:“你是属王八的吗?只知道一动不动!”

    混浊的河水在身下奔腾,随着奇才的纵跳时远时近,他不觉有些眩晕,想来李昌燮也好不到哪儿去。平常人都知道,若是在水边站得久了,便会感觉是自己在移动,脚下就会不稳当,何况他那么小的一个落脚点。这么算来,倒是奇才的胜算更大些。

    他又一棍劈下,滔滔河水带着混浊的气息扑面而来,好似要将他吞没,李昌燮的手掌迎了上来。奇才忽觉手上一紧,心里一惊,棍梢已被他单手捉住,李昌燮哈哈大笑道:“看你还往哪里逃!”

    一股大力扯着他向下急坠,李昌燮是要将他甩到河里去,危急中奇才忙松开手,一个空翻,双脚连蹬,向李昌燮脸上踢去。

    李昌燮正单臂贯力,忽地手上一松,失力之下一个趔趄,奇才的脚已到面门,他下意识地向后一闪,抬手来挡,脚下杆棒在石头上一滑,顿时歪倒,高大的身躯直直栽落河内,而奇才也未能幸免,脚下没有了支撑,随之落水。

    奇才身体猛地一凉,河水汹涌地向脸上扑来,他一手捏住鼻子,闭紧了嘴,一口气沉入水底。身体顺着波涛起起伏伏,再冒出水面时已不知漂出多远,岸上的众人先还看得清身影,后来便越来越小,化作一个个小小的黑点。

    赖从小在村里小河摸鱼之功,奇才水性本就不错,后来跟九爷练了内息之法,已有小成,便是口鼻不呼吸也能支撑几时。如今水势湍急,只能顺流而下,但他心下并不害怕,想着到水势平缓之处,慢慢划上岸就是了。便不强自挣扎,放下心来观察四周的情景。

    忽见离他几丈开外,一个人起起落落,似是在极力挣扎,仔细看看,正是李昌燮。他的头一会冒出水面,一会儿又不见,两只手胡乱挥舞着,看来这厮真是不习水性,似他这么折腾,坚持不了一会儿就得完蛋。奇才奋力游着水,慢慢向他靠近,又怕他不识好歹向自己出手,便喊道:“不要乱动,我来救你!”

    李昌燮倒是听话,停止了手脚的划动,奇才游了过去,将手托在他的腋下,使他的头露出水面,脚下踩着水,带着他在水上漂浮。李昌燮嘴里吐了几口水,张嘴喊道:“我输了!”

    奇才说道:“你的功夫高过我,只是轻功不及,我只是讨了个巧罢了。”

    李昌燮张嘴骂道:“放屁!输就是输,找什么借口,老子输得起!”一个浪头打来,灌得他连连咳嗽不止,再不敢开口说话了。

    又漂了大约半个时辰,水势渐缓,奇才拖着他慢慢游上了岸,身上已全无力气,二人像死鱼一般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半晌方缓了过来。此时天色已晚,经这一番折腾,奇才早已饥肠辘辘,急着想找些东西果腹,心内却担心杨月儿主仆的安危。

118.断袖帮(四)

    奇才站起身道:“李帮主,你既已认输,快告知你的兄弟,莫要伤到杨姑娘!”李昌燮并未起身,只说道:“哪个杨姑娘,不是你姐姐吗?”

    奇才道:“我哪里有什么姐姐!她们是我路上遇到的而已。杨姑娘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我必定要护她周全,我们快走吧!免得回去晚了,杨姑娘有危险。”

    李昌燮翻身坐起,说道:“兄弟,我平生最喜结交英雄好汉,你虽长了副小白脸,却有胆有识,急公好义,天生侠义心肠。”

    李昌燮一巴掌拍在奇才肩膀之上,拍得他膀子一歪,差点栽倒,李昌燮大声叫道:“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怎么,还不赶紧叫大哥?”

    奇才暗自嘀咕,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要收兄弟,自己就得立马叫大哥?可杨月儿两人还在他的手里,自己除了顺着他,又能如何呢?

    奇才一边腹谤,一边张嘴叫了声:“大哥!”李昌燮哈哈大笑道:“开心!高兴!兄弟,今天咱们要痛饮三百杯!”

    奇才揉着肩膀道:“大哥,这饭还没有呢,哪来的酒?”李昌燮一扯他,“走,咱吃酒去!”奇才道:“那杨姑娘……”

    “包在大哥身上!”他嘴里说着,身子已在十几丈开外,奇才纵身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疾行了一阵子,正来到昨夜宿过的客栈门外。

    李昌燮推门而入,早有几个断袖帮众上来,大声叫道:“帮主,你可回来了!弟兄们都去河边找你了,还派了些水性好的下河底去摸……”

    李昌燮骂道:“放屁!老子又不是王八,还能沉到水底下去?去把他们都喊回来!等等,那两个小娘儿们呢?”

    众人笑着说道:“帮主放心,已经送回总舵,好生生地留着呢,哪个弟兄敢动新嫂子?”

    李昌燮抬脚,作势欲踢,几个人哄地散开,“什么新嫂子,那是我兄弟的姐姐,就是我的妹子,说不定就是弟妹,你们好生看顾着!”奇才忙道:“大哥,我不是,杨姑娘她……”

    “什么你呀她的,兄弟你这就不痛快了,今天先喝酒,明天回总舵,哥哥帮你把喜事儿办了!”奇才知道说也没用,只好闭嘴,跟着他进了屋,几个帮众拎着酒坛子就放在桌上。

    奇才虽然一直向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英雄好汉,可也没见过这架势啊!他酒量也还算行,不过得看跟谁比,当初二牛就能喝他几个来回,何况这扯坛子上的。

    李昌燮扯过一坛子酒,用手拍开泥封,连倒了几大碗,端起一碗向奇才比划道:“干!”仰头就灌,酒液顺着胡子滴滴嗒嗒,一连喝了六碗,才歇了口气,用手一抹嘴巴,说道:“兄弟,你喝呀!”

    见他如此爽快,奇才心中豪情顿起,端起一碗,仰脖灌了下去,一股热线顺着喉咙直到腹中,他砸嘴道:“好酒!”将碗底一亮,众人哄然叫好。又斟上两大碗来,奇才连连干了,立时头重脚轻,眼前迷离。

    李昌燮又连着干了三碗,向奇才道:“兄弟,你再喝呀!”奇才头晕得不行,再不敢逞英雄,忙说道:“大哥,小弟可没你这般海量,饶了我吧!”

    李昌燮一笑说道:“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人在江湖漂,哪能不喝高?你这酒量也该练一练,今日咱们有缘相识,哥哥心里高兴,兄弟一定要陪,莫要扫兴!”

    后来真是悲剧了,喝到后来奇才已完全不当那是酒,只是一个劲地往嘴里倒。他最后的意识,最后的意识是什么来着?

    次日李昌燮带众人回断袖帮总舵,仍旧日日大醉,他断然拒绝了奇才的辞行,而奇才也断然拒绝了与杨月儿的被婚事,李昌燮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强留住他们,奇才觉得,如果不是每日喝酒难受,和他相处其实是件挺爽快的事儿。

    李昌燮是个豪爽洒脱的汉子,虽然身为一帮之主,但常随性得令人发指,他的身上混合着一种天生的领袖感觉与少年心性,这两种气质看似矛盾却奇怪地融合在一起,使他能凝聚自己的帮众并与他们打成一片。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虽只相处几日,奇才与李昌燮的感情已不同寻常,让他自二牛之后再次找到兄弟的感觉,常言道酒后吐真言,喝得多了,话自然就多,许多事儿就这么就着酒扔了出去,李昌燮多少知道了奇才的事情,而奇才也慢慢了解到断袖帮的传奇经历。

    李昌燮的祖先是一位有名的独目英雄,一生南征北战打下大块地盘,他死后,他的更加英雄的儿子扩大了他的基业,然后登上了皇帝宝座,这个皇帝儿子以为天下太平,开始纵情享乐,不料一场政变粉碎了他的王朝,并夺走了他的性命。他的兄弟子侄被大肆杀戮,全家男子几乎全部死掉,只有一人侥幸逃脱,但是在乱军中失去了左臂,他带着部属回到祖居之地,一行人隐居起来,直到岁月淹没了那段历史。他的后人为了纪念祖先,便将衣服左袖截去,成为现在的模样。这便是断袖帮的由来,如今的帮众多是那人及其部属的后裔。李昌燮是那皇帝的直系后裔,身上流淌最着高贵的皇族血液。

    奇才自脑袋里一翻腾,便知他们是沙陀人李克用的后人,这个家族曾入主中原,显赫一时。家族中人人习武,功夫自成一派,以刚猛为上,长枪大刀的马上功夫更是惊人。若是这般来历,那便可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抢亲,因为沙陀人崇尚武力,对他们说来,抢亲是完全合法并合理的。

    奇才急于送杨月儿回家,终于在醉了七日之后重新上路,李昌燮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奇才保证送过她们便再回来找他,再由他陪着去找他弟妹(就是青青),他这才打马回去。

119.紫云庄(一)

    虽然有些不舍,但不用再拼命喝酒也让奇才倍觉轻松,李昌燮为他们换了辆车,用两匹好马拉着,车子走得很是轻快。

    不过路程还是比想像中要远,他们沿河走了半日,便折而向北,又走了两日,来到一处山林茂盛之地,沿途的路虽窄,但两边皆是翠绿的杨树,原野上开满野花,处处生机盎然,让三人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

    路上行人稀少,车内的主仆二人打开了帘子,向外张望,欣赏着路边美景,杨月儿忽地指着前面一片树木说道:“转过那片林子就是了!”她声音里有些欢快的期待,与平时的淡定模样颇有些不同。

    奇才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将头半伸出车外,脸色粉红,眼角含春,几丝乱发垂在额前,美丽得让人心动。奇才呆了一下,脑海里闪过青青苍白的脸,她也同样美丽,却从来没见她有过这等模样,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

    耳边传来小云的笑声:“牛大娘子,快别发傻了,车都赶到沟里去啦!”她总是取笑地故意叫奇才牛大娘子,奇才也不以为意。

    他连忙坐正身子,扯住缰绳。小云哧地一声笑了,低声道:“姑娘,你把那头傻牛迷晕了!”杨月儿道:“小云,将帘子放下,我要换件衣裳。”

    正午时分,车子稳稳地停在一座山庄内,奇才先跳下来,扶二人下车,杨月儿身穿一件桃红色衣服,甚是妖娆美丽,她浅浅地一笑道:“小郎君定是饿了,先用些饭,好生休息一下,你就当这儿是家,想住多久住多久,若有招待不周得罪之处,还请莫怪。”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这普通的客套话配合她的眼神,却令奇才心里有些不安。不过也不容他多想,已有一个汉子迎了出来,此人三十多岁,蓄着几绺胡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双小眼却透着精干。

    他招呼道:“夫人怎么才回来!”杨月儿笑道:“回来路上遇到了些事情,多亏了这位小郎君,萧管家,你替我好生招待招待。”说着便走了进去。

    萧管家引着奇才,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座花厅之内,略坐片刻,便陆续上了酒饭,奇才实在是饿了,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吃喝起来,萧管家陪着,只是略略动了动碗筷。

    用罢饭,一个童子过来上茶,天青色的茶盅内飘着碧绿的茶叶,清香扑鼻,奇才饮了两盅,站起身来告辞,萧管家忙道:“王兄弟莫急,我家主人马上过来,要当面道谢,兄弟请稍坐,我去去就来。”说着站起身出去。

    奇才独自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闻着那茶香诱人,便又多喝了几杯,直至一壶渐尽,也无人进来,他想着要走,却觉得未曾告辞,太过失礼,只好耐着性子,在花厅内踱步。

    这厅内摆设极是朴拙,带着些山野之气,却没那些个大户人家的精致。

    奇才正百无聊赖,有人走进门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奇才,好久不见。”

    这声音如此熟悉而可怕,令他激灵灵打个冷战,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挡住了屋外的光线,在厅内投下巨大的阴影。

    杨锋站在那儿,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好似看着笼中的猎物。

    奇才呆立片刻,一个个念头电光火石地闪过,突然就想通了,他和二牛如何会在秋月楼遭人陷害,以及杨月儿意味深长的笑。

    杨锋径直走过来,俯视着他,说道:“奇才,经过这么多事,你怎么还是那么单纯,那么容易轻信?师傅告诉你,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女人。做人不能太好心,你的善良会被人利用。”

    奇才像是被鞭子抽打了似地跳起来,叫道:“你不是我师傅!”他又笑了,问道:“那么你师傅是谁?方树之?听说你现在轻功了得,是他教的吧?”

    奇才问道:“方树之在哪儿?你把他怎么样了?”杨锋面无表情,低声道:“他死了,死在那地牢里。他中毒已深,又与人动手,催发了毒性,所以……好在还有你,你还活着。”奇才悲从中来,转而又愤怒万分,方树之终究未能生出地穴,一代宗师就此殒命,杀他的凶手就在眼前。

    杨锋又道:“方树之是我崇敬之人,我本想拜他为师,好好奉养,为什么他就是不懂,非要如此逼我?”他言语中有些痛心疾首,“他身上有毒,竟能自己驱除大半,身穿锁链,竟还能运剑如神,如此天纵奇才,一朝殒落,怎不令人心痛!”他说的这话,好像自己分外无辜,此事全是方树之的错。奇才看着他一言不发。

    杨锋走过来坐下,说道:“我已将他好好安葬,你大可放心。”他拿起茶壶闻了闻,说道:“好喝吗?竟喝了这么多,真是个孩子。师傅告诉你,在外面不能随便吃喝别人的东西,知道吗?”

    奇才心里一惊,难道这茶......

    他摇了摇头,又道:“你这个样子,师傅怎么放心让你出去闯荡江湖?”说着将残茶往地上一泼,只听“嗞”地一声,地上腾起一股青烟。

    奇才的心咚咚狂跳,强自按捺着提了一口气,却发觉根本提不起来,四肢也渐觉无力,一个支撑不住,扑通坐倒在地。

    “内子此行多承关照,为了表示感谢,我不会杀你。”杨锋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中的毒叫做摧心散,是由摧肠花和碎心草炼制而成,碎心草生长于苏武牧羊的北海苦寒之地,摧肠花却来自南海极热之岛,这两种花草都是剧毒之物,中毒之后,四肢无力,武功全失,每日里有半个时辰受肝肠寸断之苦,生不如死。”

    他放了一颗药丸在桌上,说道:“每半个月吃一颗,可保性命无忧,若过了期限,十二个时辰内五脏块块碎裂,七窍流血而亡。等你抄录完剑典,我再将解药给你,那时你就和从前一般无二。”

    他低头看向奇才,“这世上除了我,再无第二人可解此毒。奇才,你躲不开我的,想清楚,你还年轻,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方树之。”

120.紫云庄(二)

    奇才抬头看着他英俊的脸,脑中忽地闪过方树之的话,“你若身负剑典,这一生休想再得安宁,不仅是杨锋,天下人都将觊觎这武学至宝,必将对你不择手段,到时你是否能熬得过去,能否守得住剑典?”

    却听杨锋叹了口气,说道:“奇才,你这么聪明,真是招人喜欢,若投在我的门下,我可以将毕生的功夫传授于你,这不是你长久的愿望吗?”

    “拜你为师?将来像你一样无情无义,狠毒心肠?”想起少年时对他的崇拜与迷恋,奇才心中全是愤懑。

    “对我来说,只有目的和手段,情义都是负累,会让人失去思考能力,影响对事情的判断。看看你这个有情人就知道了,以你的聪明才智,本不该被什么情义迷了双眼,一而再地陷自己于绝境。”杨锋说道。

    奇才咬紧牙关看着他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他面无表情,说道:“没有我,你会死得很惨,我可以解除你的痛苦,奇才,你真的完全不用受这样的苦楚,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奇才咧嘴笑了,越笑越是欢畅,直笑得浑身发抖,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杨锋冷冷地看着他。

    他终于止住了笑,说道:“师傅,你功夫高超,你手段高明,你智谋过人,可你怎么这么背呢?你处心积虑多少年,算计了一代剑神,可连剑典的影子都没见到!你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搏得大侠的声名,眼看便可坐上掌门的位置,可是一招不慎落得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王奇才一个无名小辈,何德何能,让你花费这么多心思来对付,还有幸吃了这么稀有的毒药。你这么机关算尽,我哪能让你失望?剑典就在这儿。”他指了指脑袋,“有本事来拿!”

    杨锋脸上怒气一闪而过,霎时便换上一丝冷笑,他站起身来说道:“你好好想想,不用着急,我相信你过两天会想通的。一会儿常槐会带你回房间,你该庆幸庄里没有地牢。”

    他走了出去,黄面皮的常槐带奇才来到一个院子,那是一个小小的独立院落,很是幽静,院门并没有落锁,想是他们拿得稳奇才跑不出去,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常槐告诫他不要到处乱跑,说庄内机关重重,一不小心便会送了性命。

    奇才盘腿坐在炕上,引导内息,试图运气驱毒,怎知一口气只在丹田打转,怎么也出不来,憋得他面红耳赤。奇才试了无数次,累得大汗淋漓,却毫无用处。正着急着,忽觉腹内一阵巨痛,像一把刀子在里面来回搅着,他大叫一声,翻滚于地,牙关紧咬,全身颤抖,霎时浑身出了一身透汗。

    奇才将身体尽可能地蜷曲,好似煮熟的虾米,即便如此也不能减轻痛苦,他身体内无一处不疼痛万分,好似有一把无形的小刀,在自己肚子里一下下地割着,又好似有一把大锤,轮番敲击着,敲得他浑身的骨头块块碎裂。

    原来这就是肝肠寸断,果真、果真是生,不,如,死。

    时间极为漫长,他真的希望自己就此死去,好过如今这般受罪,好在他后来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醒来时天色漆黑,自己合衣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一丝气力也没有。奇才静静地躺在那儿,过了好久才挣扎着爬到炕上,费力地脱掉衣服,扯过被子睡了。

    早晨醒来时,阳光已爬上了被子,枕边是干净的衣服,桌子上摆着些吃食,奇才起来用过饭,身上有了些气力,精神也好了一点,见旁边放着些笔墨纸砚,想必是给他抄剑典的。奇才扯了张纸,擤了擤鼻涕,随手丢在地上。

    他心里突地害怕起来,不知那肝肠寸断的疼痛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到底能承受多久,想起自己对方树之说过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我答应你,必将剑典传与何青青,且只传她一人,即便是死,也不会对杨锋吐露半句!”

    是的,就算是死,也不会说!奇才咬牙恨恨地想着。如今他更加理解当日的方树之,怎么会像杨锋这种人屈服?自己若是实在受不住痛苦,便一头撞死,绝不能屈服于姓杨的!

    只是,只是死是那么容易的事么?便是他死了,杨锋也会去寻何青青,她也逃不脱悲惨的命运。方树之说的对,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得更强大,不论是自己还是青青。自己要变强,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保护何青青。

    他心里慢慢做着盘算,如今这情景,怎么看都是个绝境,怎么想也无法可解,任他想得头疼,也想不出所以然,算了,先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地底的石牢都困不住他,不信就逃不出这紫云庄。

    奇才慢慢走出了院子,信步走去,路曲曲折折的,不知到了哪里。走了许久,眼前出现一个池塘,塘里是盛开的荷花,阵阵清香沁人心脾。他沿着湖过去,荷花连绵着,堤岸曲折弯绕,竟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正想着这池塘怎么这么大,猛地抬头看见一个院门,怎么看怎么眼熟,进去一瞧,正是自己居住的小院,原来不知不觉又绕了回来。

    奇才微微气喘,对自己如今的熊包样极为愤恨,居然连个小院子也走不出去,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他的无敌轻功,逃出这个牢笼?

    肝肠寸断的折磨来得比昨天要早,不断冲击着他的承受极限,当他蜷缩着垂死挣扎的时候,心里想着,把剑典交给他吧,爱谁学谁学去,自己已经受不了了。

    可是痛苦过后,他无力地喘息着,像摊烂泥似地堆在地上,心里又呵呵了,不过如此,不过如此罢了,这不又熬过来了?小爷还怕了你不成?

    躺了半日光景,奇才又出了院子,换了个方向,向荷塘的另一边走去。越走越觉得此处不简单,仿佛有什么阵法一样,即使试图记住路径,他还是很快迷了路。正四处望着寻不到路径,不知哪边传来清冷的琴声,若隐若现的,带着凄凉的意味。

    天色渐晚,月亮爬了上来,奇才沐着月光,穿过重重花影,向着琴声摸索而去。远远地见那边一处水榭,半在岸上,半在水中,一个女子正在临水抚琴,琴声不疾不徐,似在轻声诉说着心事,虽有哀怨,却带着些缠绵的意绪。月光漾在水面上,一波一波地发着亮,那琴声却越发地悲凉,虫声起伏,连这满月的夜也显得孤寂了。

121.杨月儿(一)

    奇才立住了脚,出神地听着。忽地琴声骤止,尾音划破月夜,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郎君,何不移驾过来一叙?”他抬头看去,杨月儿正盈盈地站起,窈窕的身影临着水,平添了些仙气,朦胧的月光打在她脸上,远远地看不清楚。

    奇才不由自主抬步向前,可是眼看不过是隔了小小的一方水,竟怎么也走不过去。正惊诧着,小云几步便跨了过来,笑道:“你还真是笨!”扯着他左三右四后二前五走了几步,眼前竟现出一座窄窄的木桥。

    奇才步上水榭,杨月儿略略行了一礼,脸上无任何不自然的神色,好似不是她将他诳到这儿,也不是她刚刚还发出如此凄恻之音。

    “这偌大个庄子,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叹了口气。

    奇才道:“你与夫君团聚,不知有多少话可说,还要谁来陪呢?”

    她脸色暗了一暗,声音也低了下去,“他的心里装满雄心壮志,脑袋里全是阴谋诡计,哪儿会有我的位置?哪儿会有时间陪我?”

    奇才暗暗冷笑,没再说话。这两口子半斤八两,她的诡计也未必少。

    一只手忽地抚上了他的脸,带着一点体温一丝香气,就那么轻轻柔柔地抚过来。奇才偏头躲过,杨月儿的手一下子顿住,然后轻轻放下。她轻笑道:“奇才,你真是可爱。”

    她又叹了口气,“我弟弟也像你这般大,想必也如你一般高了。”

    她弟弟关自己什么事?奇才不吭声,只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杨月儿的身影映在浮动的湖水中,弯弯曲曲地变了形状。

    她自顾自地说道:“他离开时只有六岁,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她的声音忽地有些发颤,“我常常梦到他,可每次他的脸都不一样,白天我见到哪个孩子,夜里他就变成了那个样子,这几次梦里的他,竟全是你的样子。”

    她抬手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哽咽道:“说起来,我早已忘了他的模样,再见也是认不出了。”

    她的话语里有深切的悲痛,让人无法漠视,奇才站在那儿一时有些无语,想了想问道:“你弟弟,你们怎么会分开的呢?”

    她忽地破涕为笑,眼睛里还带着泪花,说道:“奇才,你终于肯好好地和我说话了呢!”

    奇才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她并没有要他开口的意思,只自顾自说道:“若你不嫌烦,我讲自己的故事给你听吧!这些事过去好久了,再不说都要忘记了。今天正想找个人聊聊,你想知道什么,我绝不隐瞒,算是你陪我说话的报答。”

    奇才心中悲叹一声:她这是拿准了他不能活着出去了!

    算了,反自己闲极无聊,时间一大把,听就听吧!听了也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如此想着,他已说出了口:“你讲吧,我也想死个明白!”她的笑容僵了一僵,说道:“好不容易找个人陪,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轻扯着他的袖子坐了下来。

    杨月儿说道:“你只道我是那肮脏地方出来的,怎知我本来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受父母宠爱。我爹爹本是朝廷地方大员,娘亲是大家闺秀,一家人和和美美快快活活,那时真好啊!记得那时娘常教我唱歌:‘月亮坐在山顶,金牛掉进深井,那梧桐的叶子啊,飘呀飘呀,一百年,两百年,左转右转,上转下转,青蛙跳,明珠照,一头扎进水里面,水里有个天呀,水里有个天。’”她轻声哼唱,脸上闪着光辉,纯洁得如孩童一般,奇才看着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深山中的王家庄。

    她又说道:“还记得娘亲坐在院子里,弟弟在娘的怀里,我伏在娘的膝上,她就哼着这首歌,慢慢地我们都睡着了。那年我才十一岁,什么也不懂,每日只是浑浑噩噩地度日,弟弟小我六岁,还识不得几个字。我常常带着小云,哦,小云是从小伺候我的丫头,只小我两岁,我们就如同姐妹一般,我常带着她偷跑出去玩。家里后门出去有一座小山,平时少有人去,很是僻静,那儿虽然不大,却是真正的乐园,我们常在那儿采野花、捉蜻蜓,玩得自由自在。我只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快活地过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孩童似的欢喜已然不见。

    杨月儿道:“那天,我和小云又跑上了山,正玩得高兴,却见一棵大树下站着个人,那人可真高啊,脑袋几乎顶着树枝,他的脸一半遮在树阴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我。我们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玩儿了,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回家里,心口还在怦怦乱跳。回来后我心里总不安宁,眼前老是晃着那两只眼睛,那眼睛发着光,一闪一闪的。我早也想,晚也想,竟一时也忘不掉。他是什么人呢?他从哪里来?他还会在那儿吗?我一时不敢再去,心里忐忑地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我可实在忍不住了。就壮着胆子又跑到了山上,可是那儿一个人也没有,树下空荡荡的,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竟有些失望。”

    “又过了半个月光景,我和小云拿着一只蝴蝶纸鸢,跑到山上去放风筝。那天玩得真开心,可是纸鸢忽然挂在一棵树上,怎么也扯不下来,我们站在树下,伸着脖子向上看,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旁边伸出来一只手,一把便将纸鸢摘了下来。我一抬头,正见到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个纸鸢,我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连气都喘不匀了。那人忽地开口道:‘左边的翅膀断了,得收拾一下。’说着蹲在地上,径自鼓捣起来。这次我没有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个子比常大叔还要高,样子比汪大哥还要好看,这两人都是爹的侍卫,总是拿着刀站在爹爹身后。他在树上折了根树枝,拨出剑来,从中间细细地剖开,抽出断了的那根换上去,用线一点点缠住,他的手指很长,骨节泛着白,看起来很有力。我正走神,他已将纸鸢递给我,说道:‘好了!’他的声音有点低沉,很好听。我接过纸鸢,不敢抬头看他,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122.杨月儿(二)

    杨月儿道:“虽然我年纪还小,但是娘亲早早就教导过,男女授受不亲。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见到男子理当避开,可是我不仅不想避开他,心里竟有些盼着见到他了。于是第二天我又去了,他在那儿,我心里暗暗地欢喜。他和我说话,问我几岁,是谁家的孩子,声音温和极了!我很害羞,除了家里的下人和爹爹的几个侍卫,我都没怎么和别人说过话,尤其是这样又年轻又好看的男人。于是,于是我说话也结巴起来,他问十句也答不上一句,我心里羞愧极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他并不在意,只随意地说道:‘真巧,我也姓杨呢。’,我的心慢慢安定了些。”杨月儿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苍白的脸飞上了些粉红,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有莫名的光在闪动,此时她是如此美丽,奇才竟有些看得痴了。

    她又说道:“自那之后,我常常去见他,总是在那棵树下,那树就像是他的家。有时我想,他是不是每天在那个树洞里睡觉呢?我曾经把头伸进去,里面真的挺大的,我拿这话问他,他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我看得呆了!虽然他说话很温和,可是很少笑,他笑起来这么好看,为什么不爱笑呢?他喜欢和我说话,我也喜欢和他说。我就叫他大哥,什么都讲给他听,弟弟会尿裤子啊,娘亲教我弹琴啊,爹爹不让我进他的书房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都默默地听着,很少插嘴。从来没有一个大人这么耐心地听我讲话,我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他说道:‘你这么一个大小姐,爹娘怎么会准你到这儿来玩?’我伸了伸舌头,说道:‘这是我的秘密,连同你都是我的秘密,只有小云知道,小云不会说。’”

    “那时候的日子很快活,我真想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夜里打更的老张头生病了,说是晚上遇到了鬼,第二天就捂着心口大声叫疼,白天叫晚上也叫,嚎叫的声音听起来真可怕,他叫了三天死掉了。过了几天,爹爹的书童也病了,一样是心口疼,也是喊了三天死掉了。大家都说宅子里有鬼。不知不觉地,家里变得奇怪起来,娘亲开始唉声叹气,动不动就抹眼泪。爹爹心事重重的,有点魂不守舍,那天我从门后跳出来吓他,他惊得一下子退出去好远。我正得意着,爹爹竟暴跳如雷,若不是常大叔拦着我就挨揍了,可是他以前从来不怕的呀!平时爹爹总是笑眯眯的,见到我就要抱,我这么大了不好意思了,他还是要抱,可这几天却总是繃着脸,理都不理我,还常常晚上提着宝剑,一个人在院子里走动,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什么人。

    “府里平白来了好多人,常大叔和汪大哥平日都不在府里住的,如今天天都在,我总觉得有什么事,可是爹娘都不说。我偷偷地去问汪大哥,他支支吾吾地,说好像有贼人进了书房,又说别怕,他会保护我的。书房里全是书,有什么可偷的呢?我心里很是烦闷,便跑到山上找大哥,向他诉说烦恼,大哥哄我几句,我就又高兴了。他说我就像他的亲妹妹一样,要是哪天离开我,他会难过的。我听了这话就哭了,说你要走了吧?你要离开我了吧?他说不会,要走的话也会告诉你去哪儿,让你能找得到,听了这话我才稍稍放下心来。”

    “家里又死人了,是爹娘房里伺候的黄妈,这次是直接死掉的,没有心口疼,也没有叫。府里又进来好多人,晚上打着灯笼在院子里走,整个家里亮堂堂的,很吵闹,害得我们睡不着觉。爹爹坐立不安,嘴里老是嘟囔着:‘怎么还不来?’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杨月儿忽地住了口,仿似在用力回忆,接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终于到了那一天,那一天娘亲很是奇怪,一直忙着收拾东西,收拾了一整天。弟弟跟在她身后进进出出的,我心里有点发慌,不知怎么就哭了起来,娘亲一把抱过我,流着眼泪说道:‘小月儿,若是爹娘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呀!’我搂着她的脖子,说道:‘娘,你和爹爹要去哪儿?不要我们了吗?我不让你走!’娘亲抱着我们只是流泪,后来,后来她帮我梳了头发,扎了两个小辫儿,上面还系着红绳,小云拿镜子给我看,挺好看的,我便又笑了,趁着娘亲忙碌,急急地跑上山去,想让大哥看看我的样子。”

    “我在山上四处乱跑,终于在小溪边看到了他,他坐在石头上,正磨着手里的剑,那剑磨得亮闪闪的,在阳光下很是耀眼。我说道:‘大哥,你磨剑做什么?要杀人吗?’他笑着说道:‘我看到一窝兔子,想去抓来给你吃。’‘兔子那么可爱,我才不要吃呢!’我抱住他的胳膊撒娇,大哥道:‘兔子肉好吃,可是精灵得很,不抓紧动手,它们会跑掉的。’他摸了摸我的头,夸我好看,我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说到妈妈的话,又哭了起来,大哥安慰说,哪有父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也许他们只是出个门罢了,我听了安心了些。他催着我快回家,别让妈妈着急,我有些不情愿,可是天实在是不早了,容不得再耽搁,于是我便下山回家去了。”

    “那天晚上娘亲搂着我和弟弟,又唱起了歌:‘月亮坐在山顶,金牛掉进深井,那梧桐的叶子啊,飘呀飘,一百年,两百年,左转右转,上转下转,青蛙跳,明珠照,一头扎进水里面,水里有个天呀,水里有个天。’她说道:‘以后你们唱起这首歌,就会想起爹娘了。’这时我觉得脖子里凉凉的、痒痒的,用手一摸,竟是湿了,是下雨了吗?我抬头看天,却看到娘亲的眼睛,她的眼睛大大的,在黑暗中闪着水光,忽地眼里流下一串泪水,像流星一样划过脸庞,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我伸手替她擦去,问道:‘娘,你怎么哭了?’娘亲笑了,说道:’我竟也是想起娘亲了呢!’外婆死了好多年了,娘亲没有了娘,好可怜。想着这些,后来,后来我便睡着了。”

123.杨月儿(三)

    “那天夜里我睡得正香时被人推醒,奶娘抱着弟弟站在床前,身后还有两个人,那两人全穿着黑衣服,我隐隐觉得在哪儿见过。奶娘对我说道:‘小姐,快起来,快跟马大爷和云大叔走!’我问道:‘去哪儿?爹娘呢?’奶娘道:‘老爷夫人已先走啦,这两位爷会送你和斗少爷过去,用不了多久,就追上你爹娘啦!’阿斗哭着要娘,一个黑衣汉抱起他,嘴里说道:‘不要说话!’掉头就走,他的声音很严厉,阿斗竟被吓得不敢哭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急急地跟上,心里七上八下,只是觉得害怕,这是要去哪儿?爹娘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走?两个黑衣人都一脸沉重,谁也不说话,我想起来了,那个长胡子的姓马,几年前曾来过,在府里住了些时日,还说过要带我去学武艺,可是娘亲舍不得,也就算了。后来我想,若是早跟他去了,也许,也许如今就是另一番光景了。”杨月儿微微垂了头,两手搅在一起,似是有些紧张。

    她慢慢抬起头来,说道:“那一夜过去了十几年,但如今想起还和刚发生过的一样,一点一滴,每个细节,都刻在我的心里,再也抹不去。那天阿斗也扎着红色的头绳,两只小辫子在黑衣人的肩上,一晃一晃的,带起红色的影子,就像血一样鲜红,看着看着便觉得睁不开眼。我们一起来到爹爹的书房,这里我只来过一次,是自己偷偷进来的,因此还被罚在院里跪了一个时辰,房子有一个个巨大的书橱,没长胡子的那个,也就是云大叔,推开其中一个,露出空空的墙壁,用手在墙上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声音,他左摸右摸,突然墙壁发出轧轧的声响,竟开了一个大洞,那洞有一人多高,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马大爷抱着弟弟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云大叔落在最后。”

    “洞里一点光亮也没有,我有些害怕,可是影影地知道这是在逃命,所以并不敢说话,阿斗大概又睡着了,四个人一丝声息也没有,我们摸索着向前,感觉一路上都在爬坡,也不知爬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尽头,前面再也没有路了,头顶上有亮光,明显是洞的出口,马大爷放下阿斗,徒手向上爬了几下,一手扒住洞口,一手抽出宝剑,四下乱砍,木屑纷纷落了下来,那洞口便越发大了,更多的光射了下来,马大爷钻出洞去,随后一根绳子垂了下来,云大叔将绳子绑在我双腋下,向上一托,一股大力便扯着我向上直出了洞口。我晕头晕脑地站住了脚,感觉周围有些面熟,仔细一看,竟是到了后山上,而身后的洞口,正是山顶那棵大树的树洞,原来,原来这是地道的出口,我突然心跳了起来,大哥,大哥会在这儿吗?”

    “弟弟和云大叔先后出来,马大爷招呼了一声,‘这边走!’忽地拔出刀来,喝道:‘谁?是谁在那儿?’不远处出现了几条人影,分散到四周,慢慢包围上来,将我们围在当中。马大爷说道:‘如此看来,杨兄弟已经落到你们手里了吧!东西料你们已拿到,连这两个孩子也不放过吗?’”

    “一个人走上前来,说道:‘阁下可是河西金刀大侠马知力?在下杨锋,愿领教马前辈的刀法!’他个子高高的,虽然月光不是太亮,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大哥,我大叫道:‘大哥,我是月儿呀!’他不理我,只挥剑向马大爷劈去,两个人一刀一剑斗在一处。我心里乱七八糟,不明白怎么回事,一会儿盼着大哥获胜,可又觉得不对,马大爷应该是爹娘请来保护我们的,他输了我和阿斗怎么办?难道大哥,大哥他竟是个坏人?心里正乱着,已被人一把抱了起来,我挣扎着喊道:‘放开我!’那人只在我肩膀按了一按,我便没了力气,再也喊不动了。”

    “此时云大叔也被几个人团团围住,他将阿斗缚在怀里,拿着把刀死命地斗,一会儿就砍翻了两个,忽地一柄剑刺向他前胸,眼看要刺在阿斗身上,我吓得大叫一声,云大叔竟抬手去挡,霎时他的左手已被斩落,鲜血喷了出来,那情形惨怖之极,云大叔狂叫一声,身上已中了好几剑,他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我吓得浑身发抖,一时支撑不住,竟晕了过去。”

    “待我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中,不知要去哪里。外面有马蹄声,两个人在说着话,我细听了听,其中一个正是杨大哥,只听他问道:‘杨和成夫妇都死了吗?’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快要炸开了,我的爹娘,他们怎么会死?又听一个人答道:‘回少庄主,庄主本要拿活的,可这夫妇很是烈性,不肯就范,双双自尽了,好在地图已找到。不出少主所料,他们出来,定是要将最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逼他们逃走,果真强过进那大宅子里去找。亏得少主英明,对杨家的动向了如指掌,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老庄主已先回了,他派属下来知会少主,请您即刻回去。’”

    “这一段话简直如焦雷一般,震得我浑身战栗,一时间痛恨自己为何会醒过来,就这样死去不是很好吗?可是,可是阿斗呢?我大叫一声:‘阿斗!’车帘倏地挑起,露出大哥,不,露出那恶人杨锋的脸,他温和地说道:‘没事儿,他好好的,在前面车上。’”

    杨月儿静静地坐在那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在说着别人的事。小云有些惊吓地站在旁边,伸手去扶她,“小姐,天凉了,咱们回去吧,别冻坏了身子!”

    那天夜里奇才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不断浮现杨月儿惨白的脸,相比之下,连月亮都有了些颜色。他一夜做着乱七八糟的梦,直到被疼痛唤醒,每日的酷刑如约而至,只是他心里塞满了那个凄惨的故事,倒觉得比前几日好挨了些。

    刚吃过饭,常槐走了进来,说道:“大哥要见你。”难道杨锋忍耐不住要拷问他?反正是少不得用刑,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手段,虽然奇才并不惧怕,却仍免不了有些紧张,只暗自里咬牙,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

    他跟在常槐后面,沿着池塘走了一阵,穿过七道小门,进入一个极大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座假山,他们穿过假山,却到了一个小院子中,又绕过不知多少道回廊,到了一个房间,常槐推开了门,将奇才向里一推,便从外面将门关上。

124.江山万里图

    奇才已身处一间书房之内,四周全是书,屋子当中是一排屏风,他转到屏风后面,那儿有一张桌子,杨锋独自坐在桌旁,对着桌上摊开的一副画出神。

    那是一张江山万里图,画面上明月当头,大河边上,群山万壑,绿意葱茏。画图很有气势,但也看不出其他什么特别之处。

    杨锋开口了:“奇才,你来看这些。”

    奇才俯下身子仔细地看,在群山里面有一些建筑,是一座座的小房子,中间略大的却是圆形的,甚是规整,却不像是平日里大家住的房子。这些建筑在群山之中并不起眼,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他看了半晌,说道:“是陵墓。”

    “是,是陵墓。这儿,这儿,这些都是陵墓。”

    “这是哪儿?”

    “这是一座全是陵墓的山。”

    “这就是你从杨家抢到的地图?”

    杨锋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说道:“月儿很寂寞,这庄子里的人她都不喜欢,你没事儿多陪她说说话,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

    “若是想让我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或者想让她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那就都别想了。”

    杨锋呵呵一笑,说道:“奇才,你太紧张了,我知道你不信我,可当初你是拜过师傅的,直到如今,我心里还当你是我的弟子。”

    “我宁愿当初没有拜过,此事是我一生抹不去的污点。不过,人的一生也就这么回事儿,说不定明天我就死了,那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你说得固然有些道理,不过人生一世几十年,总要在意些什么,有人求金银,有人求权力,有人求著书立传,有人求青史留名,有所求才有立身之气,一个人若没有这口气,便不知为何而活,与行尸走肉何异?”杨锋停了一下,又道:“还有,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奇才冷笑道:“我不能决定自己怎么生,难道还无权决定怎么死?”

    杨锋笑道:“你不会的,奇才,本质上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都一样有热情,有梦想,有野心,这样的人怎么舍得去死呢?你不是还要成为武林高手,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吗?只要你肯,这些我都能给你。”

    奇才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在于你的眼里只有野心和梦想,为此你可以不择手段,而我不能。”

    杨锋微微一笑,说道:“你懂我,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他又埋头在图上看了半晌,奇才也默默地看着,眼睛从头扫到尾,图的空白处是大大的五个字:江山万里图。左下角有三个字,分别是“刘”“宋”“杨”,这三个字字体各个不同,似是三个人的手书,“刘”字是潇洒的行书,“宋”字歪歪扭扭,杨字笔势雄壮。

    奇才像被天雷击中一般呆住了,遥远的记忆电光火石般涌现,胡可风柴刀内的藏宝图,井冢!

    是的,这三个字与井冢图上的一模一样,都是三个人分别签字。毫无疑问两副图有关联,当初那副藏宝图他和二牛看了许久,苦于不知道井冢的确切位置,只好埋在王家庄山顶的大槐树下。

    他对井冢图早已烂熟与心,除了被妹妹招财的血污染了一个角,稍有一点记不准,余下的大部分都牢牢刻在脑海中,即便如今想来,也是历历在目。奇才忽地有些激动,感觉自己接近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这秘密只有他一人知晓,不能与任何人分享,杨锋费心十几年,也只知道其中一部分而已。

    他俯下身去,在群山万壑中搜寻,这一座座山,一条条河,无数的陵墓,中间必然隐藏着一个井冢,那里便是无数人拼了性命要争夺的宝藏,它在哪里?

    杨锋忽道:“这张图我看了不下一百遍,传说这中间埋藏着天下至宝,可是任我想破脑袋,一直看不出这里的玄机。”

    奇才直起身来,虽然心里波澜起伏,面上却淡淡地道:“这么宝贵的一张图,你为什么让我来看?”

    “因为总是一个人看太过无趣了。”

    “杨月儿呢?”

    “她看到这个便要发疯,与我吵闹,让我不得安宁。”

    “常槐呢?九师兄呢?”

    “他们没必要知道,事关天下至宝,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泄露。”

    “你为什么不怕我将此事传扬出去?”

    “你虽不会死,可也不会活着离开紫云庄。”

    奇才笑了一下,杨锋又道:“奇才,若是将来你死了,你想葬在什么地方?”

    “无所谓,反正最后都是烂在泥里。”

    杨锋道:“有的人就不这么想,尤其是皇帝,他们总想着长生不老、千秋万代,即便到了地下,也依然要享受前世的尊荣,他们总要葬在风水最好的地方。”

    奇才道:“‘生在苏杭,死葬北邙’这座山想必是北邙山。难道那天下至宝就在北邙山的帝陵里?难道你要去那儿盗墓?”奇才虽有猜测,却不能确定,这话只是试探而已。

    杨锋惊奇地道:“奇才,我发现你真的很聪明,你只是心思太单纯了,往往被误认为傻。”

    “做聪明人太累了。”

    “可是和聪明人说话很轻松。”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方树之说你是契丹人。”

    “你想听故事,好啊!我给你讲个故事。”他向椅背上一靠,奇才坐在他的对面。

    他指着旁边的屏风道:“我就讲这屏风上的故事。”

    一共有四副屏风,上面都是些画,第一幅上画着些人物,背景似是在山里,一条大汉貌似猎户模样,身躯伟岸,背着弓箭,身前站着三个半大孩子,似是兄弟三人。

    第一个年纪稍长应是老大,他身材瘦长、面容清秀,脚下一捆干柴,捆扎得整整齐齐;第二个身材壮实,面带豪气,脚下一大堆柴,长短粗细不齐;第三个年龄尚小,脚下只有几根柴,零落在地。看画中人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士,不知是哪个蛮族。

    奇才不解其意,又看向第二幅,却是两个青年骑着高头大马,观其面容,竟与前幅稍大的两个孩子有几分相似,应是他们长大成人之后。这两人都是一表人才,老大身材颀长,略低了头,文雅的面容带着几分失落,孤零零一人坐在马上,身边并无他人。那老二却是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端坐马上,身边聚集了一大批人,前呼后拥着,颇有王者之风。

125.故事

    奇才兴趣渐浓,抬眼去看第三幅时,却是一片汪洋大海,孤零零的一条船,船上之人还是前幅的老大,他满脸愁容,回望岸上大山上压着小山,乌云蔽日,天空黑压压的,气氛极为悲壮。

    第四幅仍是此人,穿着汉人服饰,脸上留着胡须,已是中年人模样,几个军士围在他身边,气势汹汹,他本人已身中刀剑,浑身是血,一个年轻女子向着他哭喊,却被个将军模样的人抓住手腕。眼见得他是遇害了。

    杨锋道:“屏风上画的是一个人的一生。从前有一个皇帝,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文雅又能干,二儿子雄壮孔武,小儿子还很小。他带着三个儿子去打柴,大儿子砍的柴每一根都很好,长短粗细相差无已,捆扎得整整齐齐;二儿子不分好赖,砍了大大的一捆;三儿子只零散地拣了几根。那皇帝看了说道:‘老大巧,老二能干,老三没本事。’”他说的应是第一副屏风的故事。

    杨锋又道:“皇帝去世后,本来应该老大继位,可是皇后,哦后来是太后了,太后不喜欢老大,想要二儿子继位,她设了一个计谋,杀掉了支持老大的那些大臣。然后让两个儿子各骑了一匹马,大臣们如果支持谁,就去牵谁的马缰,可是支持老大的一党已被杀光,哪还有人牵他的马缰呢?就这样,老二当上了皇帝。”这是第二副屏风的故事。

    “老大很愤懑,可是太后和老二的势力很大,他没有实力与他们对抗,只好接受这个事实,回到自己的封地。可是他的兄弟,就是如今的皇帝,皇帝还不肯放过自己的哥哥,派人来监视他,总想找个机会杀死他。老大无奈,只好远渡重洋,逃亡到了敌国。”这是第三副屏风的故事。

    杨锋又道:“他在敌国生活了几年,他的皇帝弟弟带着军马,来攻打敌国,那敌国皇帝大怒,派人杀了他一家,此人的一生就此完结。”这是第四副屏风的事了。

    奇才问道:“那个女子是什么人?是他的妻子吗?”

    “这是另一个故事了,可我不想再讲了。”杨锋道:“奇才,说说你的事,你和方树之的事。”

    “方树之确是传了我剑典,除了我,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学过,他的女儿也一样。说不定哪天,或许我真的会将剑典传你,这得看我的心情。师傅,你就好好等着吧~”奇才笑着说道。

    “随你的便。”杨锋声色不动,奇才却觉得他有点生气。

    奇才的心情立刻好了。

    自杨锋处回来,他吃了些饭,自己在房里休息,心里想着藏有天下至宝的两张图,今天他无意中得到一个重大的消息,原来井冢就在北邙山。可茫茫大山,山峰无数,哪里去寻找一个小小的井冢?他还惦记那个故事,最后一副屏风的故事,不知那被逼走的皇太子被杀死之后又有什么事发生。

    那之后几天,杨锋又找过他一次,不过是看图、闲聊,他所图的无非是那天下至宝与剑典,这两样秘密都阴差阳错地落到奇才的身上,奇才斟酌词句,小心应对,不肯透露一点口风。

    与此同时,他故意与他探讨那副江山万里图,说些似是而非的看法。从言谈中,感觉杨锋心中似是有些头绪,却不与他细说,只将他当作一个讨论的对象。这么一个巨大的秘密,既不能与人分享,自己又不得其门而入,确实需要其他人的意见,以此看来,奇才这个完全在他掌控下半死不活的人确实是一个合适的对话者。

    图中房屋、陵墓数不胜数,不知关节何在。当年的杨刘宋三人如何确定位置?图上完全没有其他文字提示,奇才摸不着门径,想如井冢一般默记下来,可这副图太大,要记住每一个细节简直不可能,图中一定有某些提示,可以作为确定位置的参照,奇才隐约地猜想,可是仍然没有头绪。

    也许杨月儿知道,杨锋也是这么怀疑的吧?

    那天晚上他早早便去了荷塘,却怎么也找不到上次的路,蒙头转向地走了许久。正急着,忽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有人说道:“姑娘,你看那头笨牛,只会来回兜圈子,连路也找不到。”

    抬头一看,果然是小云在那儿笑,奇才来了倔劲,还就不信了,会被这个小小的水榭难倒,于是学着那一夜小云的走法,左三右四后二前五,然后,然后只觉脚下一空,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奇才狼狈地游上了岸,小云早捧了衣服等在旁边,已笑得花枝乱颤,“你倒是命好,有人做衣服给你,你该不是料到今天有人送,故意落水的吧!”

    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惹来又一阵嗤笑,杨月儿站在那儿,笑着道:“小云别闹了,快让奇才换上,不要冻病了。”

    她说这话自然而然的,好像奇才就是她的弟弟。他一时恍惚,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她,是暗害他的那个杨月儿,还是如今笑着为自己担忧的这个。

    小云引他过去,边走边道:“你只看我如此走,便也学着这般,怎不想你步子那么大,一步快抵上我两步,差了这么多,不掉到河里才怪!”

    奇才接过小云手中的衣服,步下水榭,走到一处假山后面,小云笑道:“换个衣服跑那么远做什么,你这么害羞,将来怎么找媳妇儿啊!”

    杨月儿问道:“给夫君作的衣服送去了吗?”

    小云道:“送去了,杨爷说姑娘受累了,下次不要再这么辛苦,他的衣服够穿。”

    杨月儿冷哼一声,说道:“都是那位魏家姑娘做的吧?”

    小云道:“姑娘,我听说杨爷前些日子又去了河间魏家,他一年总是要去上一次两次。”

    杨月儿冷声道:“这回他倒是成了有情人!怎么不让魏老爷子一掌拍死了他!”

    小云唬道:“姑娘可不要乱说!”

    奇才换好衣服,从假山后转了出来。小云拍手道:“好看,好看!姑娘你看,牛大娘子长得很俊呢!怪不得当初能装成女子。”

    杨月儿含笑上下打量着他,说道:“衣服稍稍肥了些,这是我约莫着阿斗的身量做的,他以前是个小胖子,如今不知什么样了。我每年都给他做两套,万一什么时候见了,不就立时穿上了么?昨晚想着你能穿,果然不错,只是你比他瘦了些。”她脸上满满的全是温柔疼爱,恍忽间奇才以为自己真的有了这么一个姐姐。

126.悲剧中的悲剧

    奇才道:“那他岂不是没的穿了,我怎么好夺人之美?”

    “我再做一件好了,衣服放久了会遭虫蛀,何况这么多年了,阿斗哪能一下子就回来。”杨月儿说道,“当年大哥带我来到紫云庄,便将阿斗送走了,如今整整十三年,他今年该有十九岁了。”奇才说道:“比我小了一岁。”

    杨月儿叹道:“阿斗虽然走了,我却还得活着,就算是为了他,也得好好地活着。大哥答应我一定会善待于他,有朝一日让我们姐弟相见。为了阿斗,我只能屈身事仇,做了个笼中之鸟。”

    奇才问道:“杨姑娘,你们一家遭此大祸,只是为了那一张江山万里图?可那张图看起来很是普通。”

    杨月儿缓缓道:“这里有个天大的秘密,多少人为此丢了性命,知情人越来越少。若是不幸深陷其中,便断断逃脱不了。这件事我也知道得不完全,爹娘并未与我说过,只知祖上传下来这么一幅宝图,乃是人人争夺的东西,想我爹爹身无武功,却又怀揣至宝,怎么能不招祸呢?紫云庄寻访爹爹多年,得知踪迹后,暗中到我家中寻找,全无收获,杨锋便使出打草惊蛇之计,故意露出些行迹,让爹爹心惊,携图出走,爹爹终是禁不住恐惧,决意出走避祸,又担心路上遇险,全家性命难保,便托马大伯和云大叔单独送我姐弟于秘道出走,如一切顺利,一家再于别处团聚,谁知此番安排全然无功,这都怪我年幼无知,事事都要告知杨锋,他对我家的动向了如指掌,我一家遭此大祸,此图终是落入紫云庄之手。杨锋得图后日日参详,还百般盘问于我,当年我只是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里的秘密?那张图我也只见过两次,一副江山万里图而已,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杨月儿忽地转头向奇才,“一个人最怕背负秘密,即便自己不在意,自会有他人在意。奇才,你身负剑典,这辈子休想安宁,即使再硬的骨头,也不过是在这庄里苦捱时光罢了。”

    奇才笑道:“每日与美人为伴,有故事听,有新衣服穿,真是神仙似的日子。”

    “你真是想得开!”杨月儿的脸忽地阴沉下来,“这十几年来,我无一日不在愤恨,无一日不在诅咒,偏还要做出种种笑脸,有时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而是撕裂成了两半。”此时一片云彩遮住了月亮,杨月儿的脸完全沉入阴影之中。

    等到乌云飘过,她已然平复,只是云淡风轻地,盈盈地站在那儿,脸上没有丝毫的痕迹,让人怀疑刚才是不是做了个梦。

    杨月儿递过一杯酒来,奇才接过一饮而尽,觉得此酒辛辣异常,一杯下肚,腹中火热之极,嘴里却满是苦涩。

    他说道:“前几日你的夫君给我讲了个故事,我思来想去,他讲的人应是契丹让国皇帝耶律倍,想当年耶律倍的皇位被弟弟耶律德光夺去,只好远走中原。杨锋……难道与耶律倍有什么关联?”

    杨月儿道:“杨锋的身世很是离奇,他的先祖正是契丹人耶律倍,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他为躲避弟弟辽太宗耶律德光的迫害,去国离乡,投奔后唐,到了后唐末帝李从珂时,耶律德光率辽军入寇中原,助石敬瑭灭唐。唐末帝不敌,迁怒于耶律倍,临死前命一杨姓将军去杀他。耶律倍身边一个姬妾,彼时已有身孕,被那杨将军掳走,之后产下一子。可巧杨氏一直生不出儿子,这下好了,天上掉下个儿子。那杨将军满心欢喜,将耶律倍的遗腹子当作掌上明珠,此子后来继承杨氏家业,经他苦心经营,更挣下偌大一片家业,这便是杨锋的爷爷。从他爷爷开始,他们祖孙三代不仅善于经营,而且个个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凭自己的能力,回归辽邦,要回应得的权势。杨家历代豢养死士,作些没本钱的买卖,黑道白道都倾力结交,其志不小。经多年努力,到了他父亲这一代,终于得归故国。老庄主走时带走了我的阿斗,一去便是十几年。”

    奇才恍然,怪不得杨月儿甘心受杨锋驱使,阿斗在大辽,正是一个活的人质,她怎敢有什么异心?这女子也是个可怜之人。

    杨月儿又道:“杨锋也在辽国任职,只是他一般都是在中原经营,继续着他的宏图壮志,他总是说:‘我做的事,关系到整个天下。’对于他的图谋,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只知此事关系到一个百年前的秘密,与唐末帝有关。他十年前去济南府经营,投入到天龙门下,深为刘万山所重,天龙门在他手下逐渐壮大,他的武功、手段、心机、耐性皆是一流,又兼志向远大,心狠手辣,实是世间难得之奇男子。唉,世上的女子都愿嫁给奇男子,只是这些男子大都心怀天下,心中哪儿会有女子的容身之地?就像杨锋,他将我安置在秋月楼,结交达官贵人、江湖好汉,呵,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个什么呢?”杨月儿忽有些低落,脸色极是落寞。

    奇才心中一动,问道:“你恨他吗?”

    “恨!灭门之仇,焉能无恨?我恨不得他死!”

    小云慌道:“姑娘可别乱说,杨爷知道可不得了。”

    杨月儿冷哼一声,“他心里清清楚楚,何须我说!”她说得咬牙切齿,可是奇才总觉得不那么简单,她的心里还有些别的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她又道:“杨锋苦心寻得断发剑和雌雄二珠,必有他的图谋,他想做的事少有失手,只有剑典。奇才,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下一步不知要如何对付你,你想像不到自己会有多惨。”

    奇才冷笑道:“我早知道。”每日的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只不过是小菜罢了。

    杨月儿叹了口气,说道:“人的命运真是奇怪,一件很小的小事便决定了一生。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我没认识他,也许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奇才也在慨叹,如果自己当初不去秋月楼呢?

    “是啊,我们都一样,同病相怜。”杨月儿仿佛听见了他的心思,“奇怪的是,你的痛苦减轻了我的痛苦,在自己的悲剧里冷眼看着另一个悲剧,倒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乐。”她的嘴角带着微笑,美丽的脸瞬间看起来有些扭曲,奇才暗暗地打了个冷战。

127.保护谁

    杨月儿突然紧紧地抓住奇才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奇才,你不能说,不能说出剑典的秘密,一个字也别说!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要活下去懂吗?”

    奇才甩脱她,说道:“好笑!若没有你,我何至于此?如今又装什么好人,好像生怕我死了似的,我死了岂不是正称了你的心。”

    杨月儿抬头看着月亮,轻声道:“不,我不想你死,我需要一个凄惨的人,陪我一道凄惨地活下去。”

    奇才默然无语,一时间周围寂静无比,耳畔只有蛙声聒噪。

    湖水泛着清冷的光,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好似官道上的两条车辙,虽然一路并行,却只是相互冷眼看着,永不交汇,各自孤零前行。

    杨月儿呆立半晌,忽地启唇唱道:“月亮坐在山顶,金牛掉进深井,那梧桐的叶子啊,飘呀飘呀,一百年,两百年,左转右转,上转下转,青蛙跳,明珠照,一头扎进水里面,水里有个天呀,水里有个天。”她的声音婉转,语调轻柔,甜美中带着一丝悲凉,让人不由得心头凄恻。

    凉风吹过,一阵兵刃之声传入耳际,奇才叹道:“荷花绽放,美人在前,好好的月色竟赏不成,有人打架上门了!”

    小云道:“哪儿有打架的?难不成你是个千里眼、顺风耳,别人都见不到,偏你见得到?”她说对了,奇才虽身中剧毒,眼力耳力还是超乎常人,这打架声虽远,却还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杨月儿道:“谁爱打谁打去,关我甚事!每日里打打杀杀,就没个安生日子!”

    桥那边跑过来两个人,手中挥着宝剑,大叫道:“杨姑娘无事便好,师傅派我们来保护姑娘,咦,奇才师弟也在。”这两人一个高大一个矮胖,正是当年的师兄弟王健和许南。

    杨月儿肩膀微动,倏地已跃过荷塘,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二人脸上现出鲜红的掌痕。

    她打完这两掌,便飘身回水榭,袖手冷笑道:“这种窝囊货色,便再来一百个又顶什么用!”这次出手利落之极,二人全无反应,已然中招,原来杨月儿竟是个高手。

    王许二人捂着脸错愕不已,不知怎么就惹来了这一掌。小云跺脚道:“杨爷怎么告诉你们的,全都忘了,杨姑娘岂是你们叫得的。”

    王健支吾道:“师傅教导我们要尊重姑娘如,如师母一般。”两个人躬身道:“师母恕罪,弟子知错了。”杨月儿并不理睬。

    王健又道:“奇才师弟,师傅叫你注意身体,早早回去歇着吧!”杨月儿冷笑道:“我说怎么好心起来,还以为派人来保护我,原来是看管他的!奇才现在这个身子骨,连只鸡都杀不了,何必呢?”

    她一扭身道:“本来想要抚琴,却被两条狗叫得心烦,真真扫兴。”说罢拂袖而去。

    王许二人脸色通红,却不敢发作,直等她去得远了,王健上来一脚将奇才踢倒在地,恨恨地道:“师弟,好久不见,你的保镖呢?没有姓牛的护着,你还能有什么能为?”

    许南上来补上一脚,说道:“这个废人,害得我们挨骂,早晚让你落得比陈书三还惨。”奇才心内狐疑,陈书三怎么了?难道也着了他们的毒手?暗地里却憋了口气,两眼一闭,一动不动。

    虽说他现在运不得功,但是修习内息心法好几年,憋一阵子气总不成问题,这两人如此作践自己,他自然要给二人点颜色看看。

    许南见他毫无反应,不禁慌了,低声道:“这小子不会两脚也禁不住,死了吧!”王健喝道:“起来,装什么死!”以手在他鼻子下面一探,惊叫道:“没气儿了,他死啦!”

    许南道:“啊,这可怎么办?师傅,师傅说了,绝不能让他死,他死了,就要我们抵命!啊,师傅!哎哟!”奇才只听扑通两声响,好似两人已经栽倒在地。

    他正在心里暗笑,忽觉胁下一痛,竟吃不住劲,“啊”地叫出声来。不知是谁用手指在胁下要穴擢了一下,立时戳破了他的诡计。

    奇才睁眼一看,却见一个道士俯着身子,捉住他手腕,王健和许南在地上趴着,常槐、吴挺面色阴沉,站在旁边。不远处还有杨锋和一个和尚。

    王许二人叫道:“师傅,饶过我们吧!”杨锋并不理会,只向着道士道:“黄道长,无妨吧?”

    黄道长皱眉道:“无妨无妨,此人筋骨不似常人,倒像是精心打造的一般,这种筋骨,别的功夫不论,轻功定是极好的。”

    那大和尚鼻子里哼道:“年纪轻轻的,能好到哪去?牛鼻子只会说大话。”

    黄道长道:“黑大师可不要小看了,此人内功大异常人,虽火候不到,却大有可为,可惜身中巨毒,性命堪忧。”

    杨锋道:“死不了就好。”

    这时有一个人远远地跑过来,喊道:“庄主,李昌燮带人打上门来,崔马二位先生带着弟兄们正在与他缠斗,九爷让我喊您过去,说两位先生要顶不住了。”

    杨锋沉吟道:“我与断袖帮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李昌燮来此作甚?”那人道:“李昌燮说要你放了他的兄弟。”

    杨锋看了奇才一眼,向着常槐和吴挺说道:“你们两个送奇才回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得离开他半步!”二人点头弯腰称是。杨锋带着黄老道和黑和尚急匆匆地去了。

    常槐和吴挺一左一右,架起奇才就走,奇才丝毫无力挣扎,回到房间,两人将他往炕上一扔,简直如扔一条死狗一般。

    吴挺道:“奇才师弟,你还真是命大,本来三年前就该死了,居然撑到现在,还要我们兄弟伺候你,我倒有些佩服你了。”

    奇才喘着粗气道:“放心,就是你死了,小爷儿也死不了。”吴挺甩手给他一巴掌,说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常槐道:“别打坏了,这小子弱得很。”

    奇才躺在炕上喘着粗气,忽然扑的一声,窗纸破了,一个小小的东西滚了进来,冒出一阵白烟,常槐叫道:“不好!”奋力向门口冲去,刚打一门,便当胸挨了一脚,有人斥道:“滚回去!”常槐仰天跌倒,吴挺拔剑欲上,却不知怎地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奇才的头一阵眩晕,眼前模糊一片,隐约中觉得有人将他负在背上,一路纵跃,不知跑了多久,好像那人上了马,将他置于马背之上,一通快马急鞭,奇才已不知身在何处。

128.以毒攻毒

    奇才趴在河边一阵呕吐,直到肚子里再没有东西可吐,一只靴子踏上他的后背,有人懒洋洋地问道:“吐够了没有?”

    他费力地转过头去,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黄焦焦的脸,他大张着嘴道:“本来吐完了,看你这脸,又......”忽地后背一阵疼痛,那人脚下加力,恨恨地道:“你这是第二次说我难看了。”

    奇才使劲地想了想,总未见过这么一号人物,这话从何说起呢?耳边传来咴咴的马叫声,一匹骏马嗒嗒地跑了过来,那马通体乌黑,毛皮发亮,神骏异常。奇才顿时头都大了,嘴里嘟囔道:“真他妈的倒霉,又落到这个丑婆娘手里。”

    话音未落,刷地一下,身上已挨了一鞭子,何绿夏说道:“你这嘴巴真是欠抽!”

    奇才丝毫不以为意,慢慢爬起身来,说道:“要打要骂随你,一剑杀了最好,反正小爷也没几天活头了,早死早超生。”话音未落,手腕已被她一把抓住,何绿夏凝神皱眉道:“这是什么毒?”

    她思索片刻,从马背上取下行囊,自里面取出一个小包裹,解开来,里面全是瓶瓶罐罐。她一通乱翻,取出一个小小的罐子,拔开塞子,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将奇才的嘴一捏,将药丸丢进去,向上一抬手,药丸咕噜一声滑了进去。

    何绿夏拍拍手,得意地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本姑娘不让你死,你就得乖乖地活着!为了捞你出来,我可是动用了三五伯伯的追魂弹,刚刚又喂你吃了周伯伯的续命神丸,这药丸便是死人吃上一颗,也能立刻从棺材里蹦出来,我好不容易才赢到手的,倒便宜了你这小贼。”

    奇才说道:“我这毒除了杨锋无人能解,你别瞎折腾了。”她眼一瞪,说道:“谁要给你解毒了?这神丸治不了病,只能延你一个月的命而已,一个月后,你早把剑典抄下来了,到时死不死的又有什么打紧?”

    奇才笑道:“想要我给你抄剑典,那你可是打错主意啦!”何绿夏一把扯掉面具,露出红红白白的脸来,说实话这个丫头当真漂亮得紧,只是这张脸只会让奇才看着反胃,打心底里厌恶。

    她笑着道:“我要剑典做什么?要抄也是给你的青青抄,没有你的剑典,她可怎么办呢?”奇才心里一惊,问道:“青青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何绿夏道:“看把你紧张的,你就那么在意她?”奇才紧紧盯着她的脸,问道:“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她眯着眼,将手举起来对着太阳反复地看,慢悠悠地说道:“她怎么样,还不全在你的手上。”

    奇才心里一紧,看来青青真是落到公义门的手里,她若用青青来要胁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何绿夏凑近来,嘴里的气都吐到他的脸上,“你说,我和你的青青相比,到底谁更好看?”

    奇才说道:“那还用问?青青比你好看一万倍!”

    “那好,你要是不把剑典给我,我就划花她的脸,让你的青青变成丑八怪!”

    奇才气得浑身发抖,她却越发开心,只是看着他笑,仿佛在欣赏他的愤怒。

    奇才举步要走,忽地胸口一阵剧痛,闷哼一声弯下腰去,每日一次的酷刑又如约而至,他像只虾米一样弯腰倒在泥土里,虽不想在她面前如此狼狈,却委实承受不住。

    何绿夏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忽地取过药囊,在里面来回翻找,取出一颗白色丸药,不容分说地塞入奇才口中。

    药丸刚入了肚,奇才只觉一股热气顺着胸口向下,腹部一阵热痛,扑地吐出一口黑血来。这一口血喷出,胸口疼痛竟大为减轻,他像一条死鱼一样仰面躺着,大口地喘着粗气,五脏六腑舒服了许多。

    何绿夏道:“周伯伯曾说过,巨毒要以巨毒来解,以毒攻毒可得奇效,你身中巨毒,我便喂你一颗毒药。你看,这不是不疼了?你遇到我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呀!”她得意洋洋,沾沾自喜。

    奇才说道:“随你怎么折腾,反正不是被赤眉贼毒死,便是被你毒死,怎么都是死,死在谁手里还不是一样?”

    她哼了一声,嘟囔道:“救了你也不领情,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何绿夏收拾了东西,翻身上马,用马鞭向奇才身上一抽,“走啦!”

    奇才一动不动,说道:“我都要死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受你支使?我不走!”说着干脆躺了下来,“就是你打死我也不动,反正杨锋说过,半个月不吃解药就要死掉。”

    她说道:“好吧,本来还想带你去见你的青青,既然你不想动,那就算了,你自己等死吧,我走了!”说着催马要走。

    奇才叫道:“你等等!”她转头看着他。

    奇才问道:“你,你要把青青怎么样?”

    “一、脸上划两刀杀掉;二、脸上划十刀杀掉;三、脸上划一百刀杀掉。你选哪一个?”

    奇才心里不由得砰砰乱跳,何青青难道真在公义门的手里?虽然他知道她可能是胡说八道,不过跟她去貌似也没什么坏处,大不了一死,死哪儿不是死?

    他站起来,慢吞吞地跟在黑马旁边,何绿夏的鞭子又抽了过来,“快点!”奇才怒道:“你再用鞭子抽我就不走了!”

    她收了鞭子,一脚踢在他背上,“快点!”

    两人一直向东走,也不知要去向何处,何绿夏时不时喂他一颗毒药,说也怪了,自从吃了她的毒药,那酷刑发作得越来越稀少,到后来竟是再不发作了。

    奇才坚持只有见到何青青才能抄录剑典,她也未再逼他,只是对他动辄打骂,打得他身上全是鞭痕。奇才心想:这个女人心如蛇蝎,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这一日他们二人共乘一骑,从早晨一直走到日上三竿。她停住马问路边一个樵夫道:“砍柴的大哥,前面可是百草谷?”那樵夫连连摇手道:“不知!不知!”急匆匆地去了。

    又走了几里地光景,见路边一个农夫正在田里干活,何绿夏问道:“这位老兄,百草谷还有多远?”那人听了,竟丢下锄头,飞一般地逃走了。

129.毒王花

    一连问了几人皆是如此,众人一听百草谷三字,便像见了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奇才纳罕地问道:“百草谷是个什么所在?”何绿夏脸色阴沉地道:“闭嘴!”

    奇才早已习惯她喜怒无常,便住了口,心道随你去哪儿,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几天。忽地想起已半个多月没有吃过解药,按照杨锋的说法,此时他早该死了,如今却是好好地活着,看来那续命丸真是厉害,不过据她说此药也只能延命一个月,看来自己顶多只有十余天好活了。

    二人走入一个山谷,此谷甚是奇特,山上一棵树木也没有,只有成片的花花草草,一片红一片绿一片黄一片紫,煞是好看,眼见得是有人用心栽植。

    何绿夏将黑马松脱了,将它赶出谷去,扯住奇才的手徒步前行。

    谷中异香扑鼻,成群的蜂蝶飞来飞去,她拿出一颗绿色药丸塞入口中,说道:“这谷中的花草都有毒,喘口气都可能中毒。”

    奇才伸手要药丸,被她啪地一声打落,斥道:“你都中了不知几种剧毒了,还差这一种?没的浪费我的神药!”

    她扯下一块衣襟,蒙住口鼻,奇才学了她的样儿,两人再向前行。前面有一小片黑色花地,在五颜六色的花地中显得格外醒目。奇才还是第一次见到黑色的花,就那么乌漆漆的一小块地,大约有十余株花枝。周围的花地都是蜂蝶成群,花香阵阵,唯独这块地上半只蜂蝶都没有,偶尔有几只临近,便如吃醉酒一般,飞着飞着便歪歪斜斜地掉落在地,花地边缘全是些死去的蜂蝶尸体,别提有多么诡异。

    花地中一个童子正在劳作,他穿着甚是奇特,外面罩着件极其厚重的长袍,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的双手也套着布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露出肉来。

    童子提了只桶在浇花,那桶倾下去,流出的竟不是水,红乎乎倒像是血,那花瓣遇到血,便倏地卷了起来,就像人卷起了舌头,鲜红的血便一下子不见,仿似全部被花喝掉,看着极是恐怖。奇才不禁头皮发炸,这剧毒的黑花竟要用血来滋养,真是闻所未闻。

    童子念叨道:“这朵差不多了。”在花旁放了个篮子,拿起一把长长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将花茎剪断,那黑花便落入篮子里,花童双手拿着根长长的棍子,挑着那篮子,慢慢走了开去。

    刚离了黑花地,不知从哪闪出一个人,袖子一甩,竟将那盛着黑花的篮子卷了过去,童子追着叫道:“你这臭和尚,怎么如此贪婪,谷里的花草都被你偷遍了,连这毒王花也不放过!”

    和尚容颜甚是苍老,脸色极为焦黄,一双眼泛着邪气,他回头叫道:“回去告诉百草翁,就说色色仙借他几味花草,他不会如此小气吧!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若再敢追来,小心让我捉住,将你剥皮剜心煮了吃!”那童子果然停步,不敢再追。

    色色仙?奇才想起来了,方树之曾说过,色色仙是当世六大高手之一,采花门的祖师爷,功夫深不可测。他怎么会在这儿偷人花草?奇才正犹疑着,忽觉手上一紧,何绿夏扯着他掉头便向来路奔去,不知何时,她脸上已罩上了黄皮面具,虽看不清容颜,但能感觉到她极为紧张。

    正奔着,奇才忽觉腰间一紧,已被人凌空提起。何绿夏反手便扔出一颗追魂弹,滴溜溜转着冒出阵阵白烟,她拔出剑向后刺去。

    色色仙嘻嘻怪笑道:“任你什么毒药,见到毒王花,也是毫无用处。”

    奇才被他提在半空,面孔向着地面,见不到二人打斗情景。只见两个人四只鞋子来来回回,耳边听着何绿夏连声喝斥,色色仙不停地嘻嘻怪笑。

    忽见何绿夏的黄皮面具掉落在地,色色仙笑道:“啧啧小丫头长得真俊,啧啧小丫头功夫不错!啧啧真是一块好肉!”

    一会儿功夫,便见何绿夏瘫软了身子,如奇才一般被提在半空。平日强横霸道的恶妞就这么落入老淫贼的手里,奇才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恨恨地道:“要死了你还笑!”

    奇才笑道:“我本来就要死了,有什么可怕?死前能看到你这副惨相,真是大快人心!”

    何绿夏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奇才叫道:“有本事来打我啊!”她气哼哼地,却拿他毫无办法,奇才更乐了。

    色色仙一手一个,提着二人大踏步走出谷去,出了谷转而上山,奔了半日,来到一处山洞洞口,将二人摔在地上。他袖子一抖,黑色的毒王花端端正正落在地上,而他的袖子上已现出一个黑黑的大洞,色色仙喜道:“啧啧好毒的毒王花!”

    奇才从来没有想过,采花门的祖师爷居然是个和尚,他身材瘦小,穿着黄色的僧袍,脸上皱纹遍布,看着足有八九十岁。他长了一张阔嘴巴,黄焦焦的牙齿看起来极是肮脏,一双眼睛被松驰下垂的眼皮遮去一半,好似是半开半睁地眯着,这使他的眼光显得淫邪无比。

    怪不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义门总使何绿夏竟会怕他,一个女孩子落入这个怪物手里,不知会有什么下场。想到这儿奇才又止不住地笑,总算是有人治得了她。

    转头看去,只见她紧闭双眼,躺在地上,显见得是被制住了穴道,可身体却止不住瑟瑟发抖。

    色色仙取出两颗药丸,给二人各服了一颗。嘴里嘟囔道:“吃了净体丸,肉才新鲜啊!”他看着他们,眼里似要放出光来,不住地念叨道:“啧啧两块好肉!啧啧一个比一个嫩!”

    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走进旁边一个山洞里去,不一会儿,一阵阵鼾声传了出来,那老怪物竟是睡了。

    奇才静静地躺着,只觉身上发热,汗水不断涌出,出的却不只是汗,好似还带出来些泥,闻起来臭哄哄的,不一会他的身上便全是泥水,看来应是那净体丸的功效。奇才转头去看何绿夏,却见她一个汗珠都没有,咦,这可是怪了!难道是因为她预先服食了解毒药?

    平日强横的恶女人如今两眼紧闭,脸上泪水横流,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130、承诺

    奇才心中好笑,嘴里说道:“我觉得自己确实是瞎了,你这么好看,我怎么一直没看到?”她眼都不睁地道:“你就是个瞎子!”

    奇才又道:“你这么好看,哪个采花贼不喜欢?那个老怪物可是采花门的祖师爷!听说他遇到漂亮姑娘,会连皮带肉吃掉,一点骨头渣子都不留。”

    何绿夏抖得更厉害了,眼泪止也止不住,她嘴唇哆嗦着道:“你,你混蛋!”奇才哈哈大笑,顿觉心中畅快无比。

    她哭了足有半个时辰,渐渐地奇才有些心烦,叫道:“喂,你有完没完?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她抽泣着道:“我就哭!你管我!”

    奇才说道:“那你接着哭吧,看你到底有多少眼泪可流。”这么干躺着很是无聊,可是他中毒后运不得内息,无法用神脱术解穴,只好这么躺着了。

    何绿夏却开口了,边哭边说道:“爷,爷爷说过,遇到别人都没关系,可是见到色,色老怪,千万要躲着,落到他手里,可就完了!”

    奇才道:“完就完吧,反正我也要完了!”

    “就怪你!若不是带你来,来百草谷解毒,怎么能落到,色,色老怪手里!”她连声抽泣,话也说不顺畅。

    奇才道:“你哪有那么好心?解了毒也不过是逼我抄录剑典罢了。”

    何绿夏哭得更大声了,“怪你!就是怪你!”

    她又哭了半晌,向着奇才道:“你,你若是能动,一剑杀了我吧!我不想受这个老怪物摆布!”

    奇才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说道:“若是看能把人看死,或者说话能把人说死,我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她终于止住了抽泣,说道:“爷爷说我长得福相,寿禄很长的,可是一点都不准,我还不到十七岁就要死了!”

    奇才不禁稍微对她有了一点点同情,十六岁,只比他妹妹招财大一岁,正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

    奇才道:“看相哪有准的,算命的还说我将来能找个最好看的媳妇呢!”她转过头来,问道:“那个,那个头发乌黑的何青青是你媳妇吗?”

    “不是。”奇才看着她道:“如今我们两个都要死了,能死在一处也是难得的缘分。临死之前,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把青青怎么了?”

    “你就这么在意她?”

    “她是我结拜的姐姐。”

    “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要对天发誓,发毒誓!”

    奇才苦笑道:“我这个样子,还能帮你做什么?”

    何绿夏咬了咬嘴唇,决然道:“若是你能够活动,立时一剑把我杀了!”

    奇才道:“虽说我们斗不过老怪物,可说不准就有机会逃掉,你那么急着死做什么?”

    “不用你管,反正你不答应,我就不说!”

    奇才沉吟片刻,说道:“好!我答应你,我王奇才对天发誓,若是有机会动手,一定将这个小妖女一刀杀了,如违此誓,让我被老怪物吃掉!”

    “胡说!我才不是妖女!”

    “好好,你爱是啥是啥。不过色老怪要是先杀了我,那我可就没办法了。但凡有一点机会,我一定帮你,现在能说了么?”

    她说道:“我那天在山里,见到一大群人傻乎乎地追着个傻小子跑,那傻小子明显轻功很厉害,轻易就能把众人甩掉,可他就是不紧不慢,引着众人跟着他走。我就想,难道他在这儿藏了什么宝贝,故意要把人引走?我就在附近找了找,远远地看见你那个姐姐提着把剑站在山洞门口,身子晃了两晃,就倒下了。”

    奇才急道:“她怎么样了?”

    “我正要说,你急什么?你再打岔我就不说了!”奇才连忙闭上了嘴。

    她又道:“你姐姐已晕过去了,我看她伤得不轻,就给她吃了颗疗伤神药,然后背着她出了山,足足走了三十里地。唉,可把我累坏了,可谁让我这么好心呢!你说我是不是太善良了?”

    奇才只好点了点头。

    “其实我不想管她来着,也不知道怎的,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人有点可亲,怎么说呢?倒好像自己的亲姐妹似的。”

    奇才心道:“青青那样的人,谁看了会不喜欢呢?就连小妖女都想亲近她。”

    何绿夏又道:“我找了家客栈,把她安顿好了,又留了颗药,就走啦!”

    “你走时她的伤势如何?”

    “她吃的可是周伯伯亲手炼制的内伤神药,岂有不管用的道理?她好多了,只要不急着动武,回家歇一阵子就好了。”

    奇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青青没事,你真是个好人。”她哼了一声,道:“你总算还没全瞎。”

    二人正聊着,色色仙自山洞里出来,何绿夏的脸色立时变了,急急地向着奇才道:“你可得说话算话,不要忘了!”

    色色仙伸指解了奇才的穴道,指着那山洞道:“小子,去把洞里的东西全搬出来。”

    他站起身,慢慢走进山洞,见里面几个瓦罐,一地的花花草草,他拎着两个瓦罐出来,又来回跑了几趟,将花草全都抱出来,堆在一旁。

    色色仙搓着手,似是十分兴奋,嘴里念念有词道:“鱼腥草、地骨皮、断肠草,哦一品红、毛地黄,啊哈还有野山参……”他一个一个数过去,那草药足有几十种之多,最后他叫道:“还有最后一味,毒王花!啧啧毒王花!啧啧天下最毒的花!”

    奇才问道:“前辈要熬制什么药么?”

    色色仙说道:“贫僧要炖肉吃!”

    一个和尚还要吃肉?奇才转念一想:色色仙是采花门的祖师爷,他还要采花呢!吃肉有什么稀奇?只是炖肉需要这么多药么?奇才疑惑了,不知这老怪物捉他们来是何用意。

    “小子,去拾柴烧火!烧得旺旺的!”色老怪指使他道。奇才在旁边捡了些干柴,一点点的抱回来,他故意走远了些,心里想着要不要趁机逃掉,转念一想,如今没有轻功在身,恐怕跑不出多远就被捉回来,老怪物肯放他走这么远,定是拿稳了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自己一定要稳住,绝不能轻举妄动。

    他心里极为好奇,老怪物找了几十种药,其中很多是毒药,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反正自己是活不过十天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正想着,听见色色仙大声吆喝道:“小子,麻利些!你这磨磨蹭蹭的,本老仙何时能吃上肉?”他抱了柴,慢慢地走了回来。

    何绿夏见他回来,好似大大松了口气,奇才觉得她简直有些惊喜,好似良家妇女终于等到出门的夫君一般。他忍不住想逗弄她一二,笑道:“小美人,看你这么着急,是不是想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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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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