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疤面人
奇才一个人顺着官道无聊地向前走,路边的花开了,一树的喧嚣,两只鸟儿在树上跳来跳去,不住地叫、不住地叫。这条路真长,望也望不到头,路人告诉他,一直走就是洛阳城。
身后传来马蹄声,“嗒嗒嗒”,一、二、三,总共有三匹马,跑得很急,也许这声音还在几里开外,但奇才已经听到了。
有人在吆喝着,“驾!驾!”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声音喊道:“老三,你快点!心和大师要着急了!”另一个声音嘟囔着:“那个老和尚,早被人吓破了胆。”
转眼间,三匹马从身边风驰电掣般掠过,三个束装汉子扬鞭催马,一溜烟地去了。奇才叹了口气,心想,要是有一匹马就好了。
后面又有人策马上来,一、二、三、四,这次是四个人,奇才并没有回头,只向路边让了一让。没想到马蹄声在他身后戛然而止,然后他的脑袋上突然就吃了个暴栗子,有人问道:“青云山在哪儿?”
奇才刚转过头去,额头上又挨了一下,又有人问道:“天台寺在哪儿?”奇才怒道:“谁打我?”立刻鼻梁上又挨了一下,一个尖细的声音道:“老贼秃在哪儿?”奇才眼前冒着金星,晕头晕脑的屁股上又挨了一脚,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喝道:“在哪儿?”
奇才扑通一声趴在地上,这几下迅捷无比,他还没来及施展出逃命三招,已经被彻底打蒙了,等到他晕头晕脑地抬起头来,只见面前有四匹马,马上端坐着四个人,不,是三个半,因为有一个人非常矮小,只能算是半个,他非常非常地短小,大概只有四尺高,光那张脸就占了将近一尺,他身材虽短,胡子却老长,一直垂到腰间,他的面貌颇为粗豪,是一个身材儿童面貌却破为男人气的......侏儒。
另三个人也各有特点,一个高大胖壮,鼻子极长,脸是一个梨子的形状,脑门有点窄小,下巴却颇为肥大,他眯着双小眼,笑嘻嘻地看着奇才;第二个瘦得象根竹竿儿,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样子,他眼睛大而无当,仿佛要撑破眼皮跳出来;第三个是个白净的中年儒生,手拿一把折扇,做出些温文而雅的样子,看起来颇有些做作。
奇才怒道:“凭什么打人?”高壮胖说道:“兄弟问个路。”瘦竹竿说道:“要找老贼秃。”书生尖细着嗓门说道:“顺手拍几下。”侏儒大喝一声:“招呼!”
这三个半人一人一句,到最后只剩下半句,仿佛演练好的一般,奇才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不免生出些好奇心来,不过刚刚被他们打得发蒙,又有些恼火,他心里念头一转,脸上堆了些笑容,伸手向后一指,说道:“顺着这条路往回走二十里,再向东走十里,绕过一座山,再转向北七八里,趟过一条河,穿过一大片林子就到了,那里面有个什么心和大师。”其实他是怕四人不信,顺嘴胡说个名字,正好刚才听到一个。
四人一起点头道:“就是找他,那不会错了。”说着刷地一下,拨转马头,动作整齐一致,不差分毫,还没等奇才反应过来,他们已一溜烟地跑远了。
奇才还在想那个侏儒怎么骑得住马,没想到他根本不骑,却是站在马背上,手提缰绳大声吆喝,那嗓门粗豪得似一条丈二的汉子。奇才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心道:“他妈的打我,打我就得多走几十里。”
身边不断有策马飞奔的武林人士,好似要去赶场似的,难道是要开什么武林大会了?奇才叹了一口气,人人都有马骑,自己却只能靠两条腿。
走了许久,身后又有声响,这声响太密集了,与方才的那些马蹄声大不相同,转眼间一条黑影自身边掠过,简直晃花了别人的眼。这马的速度太快了,眨眼的功夫已奔出老远,不过凭奇才的眼力,还是能看出那是一匹黑马,看起来极为威风,马背上是一个瘦削的背影。
奇才一时兴起,见左右无人,一招“连矢急射”,疾奔向前,这一招轻功是个三叠步,一步比一步更快,到第三步时速度达到极致,任什么对手都能甩掉。
三叠步一出,他的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耳边呼呼风响,身边景物倒退,但是丝毫没有拉近与黑马的距离,由此可见,若他将轻功发挥到极致,或许能与黑马比肩,但是以他目前的功力,难以长期维持如此的高速度。
奇才慢下脚步,眼看着黑马绝尘而去,心道:“若是我有这么一匹马,那该有多好!”
又行了几里,见路边酒帘迎风招展,一匹黑马就在酒楼门前闲逛,那马身体匀称,脖颈修长,通体乌黑,毛皮发亮,正是方才见过的宝马。奇怪得是这马并未拴着,只带着缰绳随意地四处行走,间或低头吃草。几个人正围在旁边,指指点点。
奇才信步上了酒楼,坐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旁边桌上一个人正在自斟自饮,他身材瘦削,面色青黑,一张脸上面有包有坑,疤疤癞癞,颇不平整。
这疤面人神态懒散,却带着股旁若无人的傲气,他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酒杯,只将那杯子在手中转来转去。虽则他样子丑陋,那只手却是白净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
奇才临着窗子,外面情景一目了然,那匹黑马还在楼下悠然吃草,一个人拿了根木棍,向着黑马屁股捅去,黑马只轻巧地向前一动,那棍子便落了个空。那人赶上两步,又将棍子用力向黑马擢去,不料黑马后蹄一抬,尥了个蹶子,将那人踢了一个跟头。
那人自地上爬起,似是怒了,拔出刀来向马腿斫去,黑马忽地将后腿一缩,身子滴溜溜转了半个圈,这一刀便劈在空处。此时黑马身子已转过来,面朝偷袭者,忽地向前纵身,前蹄起处,将那人踢出几丈开外。
那人刚刚爬起身来,却自路边上来个灰衣汉子,上前一拳便将他打倒在地,这一拳打得颇重,那人半晌才爬起身来,灰衣服不等他站稳,立时又是一脚,将那人踢的连着打了几个滚。
102.赌马(一)
旁边桌上有人说道:“邹大郎又打人了,仗着自己会些拳脚,到处打架寻衅。”
另一人道:“邹大郎倒也不乱惹事,只是他见不得人虐待马匹,见了便要打。他爱马成痴,家里本是方圆百里第一豪富,到了他的手里,不知治业,只知养马,见到好马便要买下,如今家里已有良马几百匹,光马料每天就要花上百两银子。更绝的是,他吃饭、睡觉都在马棚,家里事通通不管,老婆气得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都好几年了也没回来。”
正说着,店家陪着那邹大郎走上楼来,指着疤面人道:“便是这位爷,邹爷,您二位先聊着,我去上一壶酒来。”
邹大郎三十来岁年纪,身躯硬挺,脸带风霜,他向着疤面人拱手道:“敢问兄台高姓?”疤面人慢慢转过头来,看了看姓邹的,说道:“有事便说,无事便走,别扰我喝酒!”
邹大郎愣了一愣,尴尬地笑道:“兄台是个爽快人,邹某也不转弯抹脚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斗胆讲出来,若是兄台不愿,便当我没说……”疤面人手一摆,说道:“不行!”
他如此干脆,连话也容不得人说完,极是无礼。邹大郎脸上颇下不来,强压怒火道:“兄台知我要说什么?”疤面人用手轻轻扣着桌面,慢悠悠地道:“管你说什么,什么都不行~”
姓邹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脸上憋得通红,忽地向楼下一指,说道:“这马……我出三千两!”三千两纹银已抵得上十个中产之家的全部家当,当年刘家庄少庄主花八百两银子买了一匹西北的宝马,那已是难得的高价,三千两银子买一匹马,的确是极大的手笔。
疤面人回答得极为干脆,“不卖!”
旁边一个老者叫道:“邹大郎,你又发的什么疯?快回家去吧!”另一人道:“邹兄,人人皆知你爱马成痴,偌大的家业都换了马匹,你整日与马厮守,落得个孤家寡人,我就纳了闷了,这马再好,能抵得过老婆孩子?”
邹大郎斥道:“混说!此马乃天下至宝,一家一室岂可相比!若能与此马长相为伴,邹某折寿十年也甘心!”那人摇头道:“我好言相劝,你竟如此不识好歹,你这么爱马,娶匹马当老婆算了!”
邹大郎不理会众人,只向着疤面人道:“足下若肯相让,邹某愿以五千金奉上。”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便涨了两千两银子,邹大郎真是豁出去了。
“邹大郎要倾家荡产了!”“这马是个活物,若是稍有闪失,岂不是白白搭上全部身家?”“这人一匹马卖了五千两银子,可是大大地赚了一笔,一辈子吃喝不愁了。”众人议论着,目光都集中在疤面人身上。
却见他悠然地夹了块豆腐,慢慢送进嘴里,轻轻咀嚼着,点头道:“这豆腐倒还能入口。”拍桌子叫道:“店家,再给我来一盘麻婆豆腐,一盘醋溜豆腐,一盘豆腐蒸蛋!”他一连点了三道豆腐,对那邹大郎竟是理也不理。邹大郎叫道:“兄台……”
疤面人皱眉道:“不行不行不行!还要我说几遍,你怎么这么啰嗦?”
邹大郎呆立半晌,忽地身子一矮,竟跪了下去,说道:“邹某愿将全部身家奉上,容我稍作变卖,总能筹得六七千金,恳请兄台割爱!”
奇才暗自叹息,此人真是够痴的,为了一匹马竟什么都不顾了。
疤面人以筷子指点窗外,问道:“你这么爱马,可知此马来历?”
邹大郎道:“据我所知,当年夏王李继迁造反,我朝屡屡派兵进剿,数次将他逼至绝境,那李继迁却总能单身逃走,全仗了他胯下宝马之力,那马绰号‘黑狐狸’,通体乌黑,头小颈长,日行千里,履山川如平地,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宝马良驹。今日这马,样子倒如传说中的‘黑狐狸’一般,在下相马多年,从未走眼,兄台这匹必是‘黑狐狸’的后代。”
疤面人双手一拍,叫道:“果然是行家!说的一点不差,本来冲你这眼力,送你匹马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此等宝马,我家里也不多,只有两匹而已。若是卖给你,我去哪儿再寻这么一匹?莫说你五千金,就是拿十万金来我也不卖。不过……”
邹大郎听他说不卖,本已脸色灰败,极是沮丧,又听他的口气似有转圜,又燃起一线希望,巴巴地问道:“不过什么?”
疤面人道:“不过冲你这一腔痴情……我跟你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此马我分文不取,送给你!”
邹大郎纵身跃起,喜道:“怎么赌?”疤面人道:“两个时辰之内,你若能骑上它,嗯,不说驯服,只要能骑着它绕酒楼跑上一圈,我就将它送给你!”
邹大郎欢欣道:“此话当真?”疤面人道:“绝不食言!”
邹大郎喜不自胜,也不及走楼梯,向前纵身,竟向窗口扑去,便要跃窗而下。却不料疤面人右手一抬,剑光乍起,闪烁着封住邹大郎去路。邹大郎急向后退,已是变了脸色,叫道:“兄台为何如此,难不成想要反悔?”
疤面人道:“你这人怎么如此糊涂,我话还未说完,你急着走什么?”邹大郎道:“兄台有话请讲。”
疤面人道:“光说你赢了便取走宝马,若是你输了呢?”邹大郎笑道:“我倒是忘了,这有何难,在下愿将全部家产做注,若我输了兄台请拿去便是。”
疤面人摇头道:“不不,我不要银子。你若是输了,便做我的奴隶,完全听从我的命令,就是要你杀了自己也绝不能有半点犹豫。”
邹大郎笑道:“就依兄台!”纵身跃出窗外。
众人哗然,那老者道:“邹大郎疯得不轻,这不是把自己卖了吗?”另一人道:“邹大郎自幼养马,经过手的马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就没有他驯服不了的。”
疤面人忽道:“你这么有把握,也赌一赌好了。”那人道:“赌多少?”疤面人道:“一只手两只手,随便你。”那人便不敢再言语。
103.赌马(二)
此时那邹大郎正绕着黑马转来转去,转了十几圈,才在马头方向停下,他站在那儿与黑马对视片刻,黑马纹丝不动。邹大郎伸出手去,将将要摸到马头,那黑马一转身,已避了开去。
他绕到侧面,伸手去摸马颈,黑马前腿一移,邹大郎便摸了个空,却弯腰从地上薅了些嫩草,慢慢递到黑马眼前去,黑马低头闻了闻,甩了甩头走到一边去了。
邹大郎又绕着黑马转了数圈,黑马低头吃草,并不理会,一人一马在酒楼前对峙。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在一边指指点点。
邹大郎忽地伸手向着缰绳抓去,黑马昂首跃蹄,人立而起,举足向他头上踏落,邹大郎急忙向后撤步,马蹄差一点便踩到他的身上。
疤面人悠闲地喝着酒,看样子并不在意,似是颇为笃定。奇才见他方才拔剑出剑,动作一气呵成,迅疾无比,剑术极是不凡,再细看此人,样子虽是普通,却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气质,好似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此时邹大郎已被黑马踢了个跟头,刚刚自地上爬起,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抖擞起精神,倏地向前扑去,一把便捉住了缰绳,那马纵声长嘶,甩头想要挣脱,邹大郎两足牢牢扎地,紧紧拽住缰绳,黑马见甩不掉,立时向前疾奔,邹大郎紧捉住缰绳不放,被黑马带着向前,他两足急蹬,想要跟上黑马,寻机跃上马背,怎知那马速度太快,竟将他带倒拖行,邹大郎无奈,只好松开缰绳,黑马跑了开去,邹大郎躺了片刻,翻身坐起,用手向地上狠狠捶了几下。
他忽地站起跑开了,众人道:“邹大郎莫不是赌输了开溜?”
疤面人只是吃喝,也不着急,他在每盘豆腐上夹那么一箸,便不再吃了,喊店家上了壶茶,一手擎了茶杯,转身向着窗外,另一只手托着下巴,却将胳膊拄在窗框之上。
邹大郎如飞地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个大盆,里面全是细细的草料,他将料盆向黑马眼前一放,撤身向后,那黑马抽着鼻子,慢慢地接近料盆,低下头去,就着盆吃起料来,它头也不抬,好似吃得津津有味。
有人道:“邹大郎拌的草料,那是本地一绝,任你什么马,没有不爱吃的!”另一人道:“说的我都想吃了!”众人哈哈大笑。
疤面人罕见地一笑,说道:“这小子还真是有点道行。”只是他那个笑看起来极不自然,那张脸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邹大郎耐心等在黑马旁边,见它吃得欢畅,忽地向前一纵,腾身便上了马背,周围登时发出震天价的欢呼。
谁知黑马后蹄一抬,屁股一拱,邹大郎身子猛地向前一冲,他伸手便抱住马颈,黑马头一甩,原地转了个圈,邹大郎的身子便离了马鞍,全甩在外面,只余两只手还搂住马颈不放。
黑马上下左右来回折腾,邹大郎终于撑不住,被甩到地下,那黑马还不罢休,腾起后蹄,将他踢了出去。
疤面人叫道:“大黑,好样的!”想必大黑是这马的名字。
邹大郎紧了紧腰带,又向黑马扑去,一次,两次,三次…….也不知被黑马踢了多少跟头,摔了多少跤,终于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疤面人出了酒楼,站在邹大郎面前,俯身看着他,说道:“你输了,从现在起便是我的奴隶!”邹大郎一动不动。
疤面人道:“装死,快起来!”邹大郎奋力爬起身来,满脸都是灰尘,身上伤痕累累,样子极为狼狈。
他叫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既然未驯服此马,随你处置,要杀要剐一句话!”
疤面人轻笑道:“我好不容易赢来的奴隶,怎么能轻易让你死了?可我还想让你做点什么事儿,最好是难办的事儿,看看你的忠心。”
此时众人都围上来,要看他如何难为邹大郎。有人道:“叫他学两声狗叫。”“让他在地上爬!”
疤面人拍手道:“妙啊!这个主意好!”邹大郎顿时面如死灰,大叫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可以,折辱我是万万不能的。”
疤面人道:“咦,我还没说出来,你就想耍赖,言而无信,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邹大郎面上一红,低声恳求道:“在下的身家性命,你要便拿去,若是折辱于我,在下,唯有一死。”
疤面人笑道:“算了,什么死不死的,爷心地仁慈,怎么会要你的命?这样,你先自己砍一只手,别的等我想到再说。”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这也太狠了吧!这还叫仁慈?”有的幸灾乐祸道:“这下看邹大郎怎么办?”有的人叫道:“大郎,听他的作甚?你不砍他还能硬逼着你不成?”
邹大郎却朗声道:“兄台有命,焉敢不从?”将左手向前平伸,右手缓缓拔出刀来,围观众人有的睁大了眼,有的扭过头去不敢看。
疤面人脸上云淡风轻,好似根本没他什么事儿。
奇才本不想理这事儿,如今的他与几年前已大不相同,那时心地单纯、热情过头,总幻想自己是当代大侠,看见什么不平事,不论管不管得了,都要去管上一管。如今才知道人心险恶,很多事的表面与实际相去甚远。
可今天看着疤面人高高在上的样子,奇才却颇有些不顺眼,心里总想着惹上一惹。那邹大郎虽痴,却言出必践,是一条真正的好汉,若是断臂残废极是可惜。奇才思量片刻,觉得自己的功夫虽比不上疤面人,轻功却有过之,打不过便跑,他奈何不了自己。
奇才暗暗捏了只茶杯在手,随时准备出手。此时邹大郎高高举起了刀,疤面人忽道:“慢着。”
周围众人松了口气,却隐隐有些遗憾,有的干脆叫道:“怎的又改主意了?”“没劲,还以为来真的呢!原来是闹着玩!”“邹大郎总算逃过一劫。”
疤面人走开几步,背过身去,说道:“这回血溅不到我身上了,砍吧,记得下刀要快,否则血喷的哪儿都是,脏死了。”
邹大郎举起刀来,脸上青筋暴起,牙关一咬,便要挥刀下劈。奇才再不迟疑,瞬间茶杯出手,又快又疾,“叮”地一声,邹大郎的刀已被荡到了一边,那茶杯落在地上,碎了。
这次出手应算是成功,至少阻止了邹大郎的自残。这次出手又不算成功,第一,刀没有打掉;第二,茶杯碎了。
奇才暗暗地摇头,自叹功力还差得远。
104.追打
众人惊呼声中,奇才纵身跃下,一伸手握住邹大郎的手腕,叫道:“邹兄急什么!”疤面人冷笑道:“就这点微末功夫,也敢来打抱不平?”
奇才心中暗道:“此人狠毒,求他无用,怎么想个法子才好。”念头一转,笑道:“我也想打个赌,你可有兴趣?”
疤面人脸上爬上一丝笑意,“说来听听,若是讲得不好,连你的手一起剁了!”
奇才一指黑马,道:“在下也要骑这匹马!若是骑得,便请你放过这位邹兄。若是骑不得,在下也任你处置!诸位都做个见证!”
疤面人笑道:“哎哟,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天竟然要连收两个奴隶,管闲事儿的,这可是你自己找死......与他一样,也是绕酒楼一圈。”
邹大郎道:“兄台,此马动作太快、力气极大,它,它太聪明了,难驯得紧,你。。。”奇才笑道:“小爷就爱办些难办的事儿!就喜欢管些没人敢管的闲事儿!”
疤面人嗤道:“口气不小,只不知本事如何?”
奇才其实极少骑马,在家时骑的都是些拉车的马,与此类宝马不可同日而语。方才他见邹大郎驯马,暗自揣摩了半天,若是凭借轻功,自己应该可以出其不意地坐上马背没,只是若想坐得住,还需要花些力气。
他在地穴这几年每日都在奔跑,不仅在地面,在洞壁、洞顶上也能跑,在那么狭小的空间能保持高速度,不迷糊也不头晕,早就练出一副抗折腾的身板,一匹马还能折腾到哪儿去?
他将浑身上下收拾了一下,围着马慢慢地走着,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后面的人向前拥,前面的人却向后靠,要给中间一人一马留出空地,一些人在吵囔,另一些人在制止吵闹,慢慢地声音渐歇,众人都集中精神看这场热闹。
方才奇才看过了,这马在低头吃东西的时候警惕性最弱,邹大郎也是在那时才得以骑上马背。故此奇才并不着急,反倒稍稍后退两步,为的是要黑马放下警觉。
果然,那黑马寻着一块绿草地而去,众人也随之散开,让出路来。黑马低下头去,长长的嘴去扯地上的草。
奇才觑到机会,突然一个“鬼跳墙”,纵身便跃上了马背,黑马立时一惊,待要反抗,奇才早将两手向马颈上一抱,右脚向马肚子上狠命一踢,那马疼得“咻咻”乱叫,箭似的蹿了出去,眨眼便跑出去百步之遥。
上了马背,奇才的谋划只成功了一小半,若要让它绕酒楼跑上一圈,这个难度是很大的,因要不断转弯,必得完全控制住黑马才能办到。若是只让它向前,便简单得多了,任它跑到哪儿去,自己只保持在马背上不被甩掉即可。
奇才心想,只须带着他的马跑了,疤面人必会追赶,他一走,这个局儿就解了,邹大郎便得救了。
想到此,他又向马肚子踢了两脚,那马负痛,奔得愈急,奇才俯身在马背之上,紧紧抱住马脖子,感觉一片温热,长长的马毛蹭着脸庞,扎得慌,如今他只愿黑马快跑,不管跑到哪儿,远远离开此地即可。
正当他自以为得计之时,忽听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响起,发狂的黑马猛地一个转弯,转得又快又急,奇才一个不防备,倏地被甩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那感觉真是五脏挪位,难受异常,他翻身仰躺过来,只顾咧着嘴喘气,黑马已掉头回奔。
心里稍稍平复,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一抬头,却见疤面人骑着黑马,旋风似的奔了过来。奇才见势头不对,掉头就跑,身后马蹄声疾,似骤雨敲击窗纸,催得他心里发慌,急忙一招“连矢急射”,三叠步飞速向前,脚下“嚓嚓嚓”密集声响,身体似要腾空而起。
风声贯耳,他脚下稍一横移,一截树枝飞了过去,就这么慢了一慢,后背已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奇才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后面的疤面人还不解气,又一马鞭抽来,嘴里叫道:“你这个偷马的小贼!你敢踢我大黑?叫你踢我大黑!”
奇才不敢回头,只顾向前狂奔,可是黑马如影随形,一直跟在身后,马上的人也毫不留情,鞭子不断地向他身上落下,任他怎么逃也逃不脱,后背上结结实实挨了几鞭。
危急中奇才向右疾转,跑下官道,黑马一个不防,跑过了头,立时掉头回追,这给了他一点时间,抬头观望四周,多是平坦旷野,利于骏马驰骋,只好选了一处林木密集之处,直奔过去。
后面马蹄声催逼,好似就在耳边,奇才也没时间回头去看,只顾埋头前行,忽然肩膀上又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他顺手捡了根树枝,胡乱向身后挥去,疤面人叱道:“还敢还手!”奇才顿觉手腕一麻,树枝已落地。他知道遇到了高手,打是打不过的,还是发挥特长,跑吧!
疤面人叫道:“你这两条腿的小白脸,还想跑过我四条腿的大黑?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前面终于出现一大片灌木,奇才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境况立时好了许多,黑马不时被粗大的灌木遮挡,放慢了速度。奇才松了一口气,精神稍一放松,便觉出后背的疼痛,本来被史客郎砍过的伤口刚刚见好,如今又挨了这么多鞭子,真是老伤新伤一起发作,顿觉苦不堪言。奇才皱着眉头,紧咬着牙关。暗叹自己倒霉。
前面是一片林子,奇才选了最高的一棵,纵身跃上树端,坐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黑马在树下停住脚步,疤面人仰头道:“偷马的小贼,你下来!”奇才笑道:“有本事你上来!”
他说道:“好啊!”向上一扬手,奇才身前突然发出一声爆响,烟雾腾空而起,一股刺鼻的味道钻进鼻孔,呛得他眼睛流泪,头脑发晕,伏在树干上咳嗽不止,忽地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击,自高高的树上翻身掉了下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奇才摔了个七荤八素,他躺在地上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忽见疤面人自树上凌空跃下,伸脚踏了过来,眼看着他的脚越来越近,鞋底的一片树叶快速呼答了两下,挣扎着飞离。
奇才来不及细想,一招“望星急退”,身体已倒射出去,堪堪躲过了这一脚,心头刚松了一松,后背已重重地撞到一棵树,差点把脊梁都撞断了。
疤面人追奔了过来,奇才顾不上疼痛,转身狂奔,再也不敢回头,钻过一片丛林,眼前忽然出现一道红红的高墙,奇才毫不犹豫地跃了过去。
刚越过墙,人还在半空,忽地下面两道寒光闪过,是两把刀,一左一右向上劈来。半空中无所凭籍,奇才已没办法转身,慌急中伸左脚斜斜地向着刀上一踏,借力再度跃起,稳稳地落在一处屋顶之上。
奇才暗道好险,差点做了刀下亡魂,多亏了这一身轻功,才得转危为安。忽觉脚底板冰凉,用手一摸,摸到自己光光的脚板,低头一看,他妈的鞋底没了,只剩下鞋帮在脚脖子上挂着,一定是刚才被刀削掉了。
105.天台寺
几个人追过来了,有拎着刀的壮汉,有挥舞着棍棒的和尚,口中都喊道:“公义门的贼人来了,别让他跑了!”什么公义门?奇才来不及解释,看样子这些人也不会听他解释,还是跑吧!他在屋顶到处乱窜,下面的人跟着便到处乱跑,有人已经跃上屋顶来追,到处是喊打声,“在那边在那边!”“这儿!这儿!别让他跑了!”
奇才跳下屋顶,钻进一扇门,从窗子跳出去,又钻进另一扇窗子,就这样钻来钻去。这个庙很大,奇才跑来跑去已辨不清方向,好在后面的人也没有跟上,只听到到处叫喊的声音。
奇才偷偷地翻上一座大殿,俯身在屋顶上,四周人跑来跑去,都在找偷进庙里的贼人,他实在是无路可逃,便轻轻地揭开几片屋瓦,屋顶便现出个洞来。奇才顺着洞口溜下去,脚下正是一道粗大的横梁,他伏在横梁上,伸头向下张望,这是一座大雄宝殿,横梁下方是巨大的佛像,殿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他娘亲屋里的味道,烧香拜佛的味道。
殿里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奇才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今天这亏吃得不小,这辈子他也不想再见到那个丑陋的疤面人。
满身的疲累涌了上来,他伏在屋梁上打起了旽,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咣啷啷大门声响,奇才激灵一下翻身坐起,却忘了身在何处,身子一歪,猛地向下滑落,正惊着,忽然脚脖子一紧,已被人捉住,一股大力将他重新扯了上来。
奇才伏在屋梁上,扭头一看,吓了一大跳,旁边坐了个人,正冷冷地看着他,那张疤疤癞癞的脸,怎么也错不了。奇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离他远远的,还没等动作,却见疤面人向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有人走进大殿,奇才看见一颗圆溜溜的光头和通红的袈裟,这是一个老和尚,虽然是俯视,依然看得出他很是高大。老和尚胡须花白,红通通地一张脸,样子一点也不像出家人,倒像是个行走江湖的好汉。他掩好了沉重的殿门,脚步踉跄地走进来,直走到佛像的面前,在蒲团上扑通坐下。
他双手合十,喃喃地不知嘟囔些什么。突然又站起身来,似是脚底下燃着炭火,无法在一处站立,只是在殿内来回走动,他嘴里大声嚷道:“妈逼的公义门,狗屎公义使,管什么闲事!关你们什么事!”
这是奇才第二次听到公义门了,上次是在张家庄,不知这公义门到底是什么来路。
老和尚转了几圈,向东走了几步,又回头向西走了两步,嘴里喊道:“假的,假的!公义门早完了,完了!完了!这,这必是张恩那厮的诡计,张恩,你想骗我,没门!我不怕,我他妈的不怕你!”他的双手用力地挥着,凌乱的胡须飞舞起来,整个人显得十分激动。
奇才被他的脏话惊呆了,在他心目中,老和尚都是极为庄重的大师级人物,永远是面无表情、八风不动,就像天心大师,他是离王家庄几十里外的庙里的住持,那个老家伙大概有一百岁了吧?
天心大师长着满脸的皱纹,总是低眉颌首,看不出表情,他的嘴里总是念念有辞,说的全是奇才听不懂的话。可他的大字不识的娘亲却好像全听懂了,她一个月总会去一两次,虔诚地匍匐在天心大师的脚下,向他诉说着自己的苦恼,求他的赐福。
她自己跪拜也就罢了,可气的是,她总是强迫奇才也跟着跪拜,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拜的?那个老得要命的天心大师总是说要修庙、塑金身、积功德,一向勤俭持家的王夫人便会心甘情愿地送上大把的银两,当奇才嘟囔着表示不满时,她那胖胖地小手就会啪地一下打在他脑袋上,骂道:“佛爷面前不要乱说话!不知道好赖的小子,我这是替你和招财积德哩!”可奇才明明看到天心大师不易察觉地牵动了下嘴角,脸上浮现出努力想要掩饰的得意的笑容。
此时,大殿里的这个老和尚急得搓着双手,团团乱转,不停地走动,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脏话,突然老和尚一脚踢在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转头指着佛像,怒道:“你笑什么,笑什么!你在笑我吗?笑我收了个混账徒弟?王成,你这个混小子,你偷走了经书,你一走了之,你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公义贴,公义使,我的经书,我怎么办?我可怎么办?”
他不断地拍打着双手,气得要命。忽然老和尚用手捂住了脸,双肩开始抽动,难道他竟是哭了?果然,老和尚发出呜呜的哭声,看起来极为悲痛,极其无助。奇才还从未见过这么老的人哭,还是个老和尚,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老和尚哭了一阵子,弯下身子,一手抹着眼睛,扑通坐倒在蒲团之上,怔怔地发起呆来。
奇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偷眼看了看那个疤面人,他只是闲闲地把玩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白白嫩嫩的,手指又细又长,他举起双手,眯起眼睛,透过屋顶漏下的阳光,仔细地瞧着,那手在光线的映照下,似乎变得透明起来。疤面人很欣赏地看了半天,才慢慢地放下。奇才不知一双手有什么好看,他向旁边挪了挪,离疤面人稍稍远了一点,感觉更安全了一些,可眼睛的余光还是时常溜过去。
忽听门环声响,外面有人叫道:“方丈!方丈!”老和尚猛地回头,仿似吓了一跳,颤声问道:“谁?是谁来了?”外面人道:“方丈,心平师叔让我禀报你,沙河帮、武行门的武林同道过来了。”老和尚顿时松了口气,用衣袖仔细地擦了擦脸,又将衣服弄平整,咳嗽两声,大声道:“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殿门大开,老和尚忙迎了出去,一行十几人寒暄着回到大殿。老和尚身后又多了四个老僧,这四个和尚个个是眼观鼻,鼻对口,口对心,一派端庄肃穆。又络绎进来十来个江湖人士,都是劲装打扮,身上带着刀剑,为首的是个精明强干的老者。
106.公义使(一)
小沙弥搬椅子过来,一行十几人在殿中坐定,老和尚双手合十,说道:“各位武林同道前来相助,老衲感激不尽。诸位远来辛苦,鄙院狭小,委屈了诸位,还请大家不要见怪。”他仪态端庄,说话得体,完全没有方才满嘴脏话,激动哭泣的样子。这么短的时间就换了张脸,还真是门儿本事。
为首老者道:“心和大师不必客气,大家武林一脉,自当相互照应,只不知大师见招,所为何事?到底是哪一路强敌临门?”
心和叹了口气,开口问道:“陈老帮主可还记得公义门?”陈老帮主道:“公义门虽消失了二十年之久,当年可是威风八面,号令江湖,武林中人闻之色变,我怎么会不记得?大师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心和说道:“实不相瞒,鄙寺前天收到了公义帖,怕是公义使就要上门。”陈老帮主惊道:“什么?公义帖又重出江湖?”
心和点了点头,说道:“阿弥陀佛,我们青云山天台寺,向来是佛门清净之地,本寺僧人平日念经礼佛,虽习武强身,却从不涉足江湖中事,也从未与公义门有什么瓜葛,不知为何收到这催命的帖子。”
陈老帮主道:“公义帖已绝迹二十年,怎么会突然重出江湖?我看这事儿八成是假,难道,难道是有人借公义门之名生事?还请大师取出贴子,让我等一观,才知真假。”
心和探手入怀,拿出一个大红的帖子,他打开来念道:“青云之上,天台之中,有负义者,其罪当诛。八月初四,取尔首级,还我公理,扬我正义,要留清明在世间!”座中有人惊呼道:“今日便是八月初四!”
心和表情凝重,说道:“想当年括苍山一战,公义门损失惨重,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二十年来再无音讯,如今忽然又重出江湖,想必这些年韬光养晦,又恢复了些元气,要再出来兴风作浪。公义帖一出,恐怕江湖再难平静。”
众人纷纷点头,陈老帮主说道:“公义门向来以维护武林公义为名,插手各派,虽然蛮横无礼,有的也并非完全捕风捉影,恕老夫直言,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贵寺……”
心和大师脸上忽现怒气,说道:“本寺僧众都是方外之人,哪有什么负义之人?若真有有违公义、行无耻之事者,我第一个不饶他!若是没有,那就是公义门捕风捉影,妄图挑起事端,我们天台寺也不能任由它兴风作浪!今日请大家来,便是为我天台寺作个见证,我们出家人与世无争,为人处事以和为贵,但若公义门蛮不讲理、仗势欺人,本寺僧人被逼出手,一不小心伤了什么公义使,也是被逼之举,无心之过,绝非我等本意。”陈老帮主道:“大师莫要着急,各位武林同道在此,凡事自有公论。”
奇才正专心听殿内人说话,忽听耳边“嗤”地一声轻笑,他转头一看,只见那疤面人眼露不屑,轻声冷笑。他为什么要笑?奇才念头一转,这个家伙偷偷摸摸地藏在这里,一定有不可告人之事,难道、难道他就是什么公义使?
殿内众人交头接耳,倒是没人注意到二人。一个黑脸膛的汉子说道:“都这个时辰了,人还没有到,公义使怕是不敢来了吧!”
陈老帮主却说道:“关爷有所不知,公义门言出必行,从不失期。此帮派规矩严苛之极,若是不能完成门中命令,公义使须得自杀谢罪。故而从未听说过公义帖落空之事。二十年前,公义门如日中天,俨然以武林领袖自居,一些人自己寻仇不成,便到公义门申诉,若是被接受,那仇是必定有得报了,所以江湖上流传着几句话,叫做:‘被人掘了坟,就找公义门,被人杀了爹,就求公义帖,要想雪羞耻,就靠公义使。’‘帖子一出,使者必到。’‘使者一到,有仇必报。’那时若是谁接了公义帖,简直就是催命符上门,立时便得安排后事。只是……公义帖已绝迹江湖二十余年,此次不知是真是假,或者有人打着公义门的旗号,招摇撞骗,也未可知。”
心和怒道:“管他真假,我天台寺绝不能任人欺侮,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老和尚方才一派怕急,如今又怒火冲天,全无出家人的涵养与淡定。
此时只听山门大响,马蹄声声,殿外一片呼喝之声,心和大怒道:“什么人骑马入寺,快与我拦下!”忽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扇殿门哗啦啦碎成几片,一只马头昂然而入。
一个僧人高叫着:“佛门净地,休得无礼!”纵身向门口扑去,他土黄色的袈裟似风一般飘过,眨眼到了门口,却似撞到墙一般,立时又向后倒飞而去,眼看便要摔落在地。心和袍袖一展,托住那和尚后背,卸了他倒飞之力,将他轻飘飘地放落在地。
心和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不知何方施主,因何闯入我天台寺?”
几个声音接连高叫道:“天上有太阳!”“人间有公理!”“还有公义使,”“好使!”话音未落,那殿门上的横梁竟碎成一片片,一人一马挤进殿门,马背上端端正正站着个小侏儒。
那侏儒喝道:“这什么鸟殿!如此狭小,秃驴们就是小气!”说着托地跳下马来,在马头上只一掌,那马咴咴叫着退了出去,三个人跟随而进,一个高壮胖,一个瘦竹竿、一个装模作样的书生,正是那三个半活宝。他们被奇才指错了路,想必是绕了好大的圈子,所以一直到此刻方来。
那侏儒出言无状,行为又极其无礼,殿内众人皆有忿忿之色,心和厉声问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寺!”高壮胖道:“我是周老大!”瘦竹竿道:“我叫吴老二!”书生尖利的声音叫道:“在下郑老三!”侏儒大吼一声道:“王三五!”
众人都是奇怪,按理他应该叫王老四,怎么会是王三五?转念一想,便都释然,如此一个四尺高的侏儒,也只能勉强算做半个了。
四个人齐声大喊:“公义使到!”
107.公义使(二)
心和说道:“既是武林同道来访,自应遵照道上的规矩,先递名剌,再拜山门,本寺自当以礼相待,如今不请自到,擅闯山门,是何道理!”
这老和尚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完全不是方才又烦躁又害怕的可怜样,现在他义正辞严,说出话来掷地有声,合情合理,一副寺院主持的派头。
王三五说道:“要名剌,你手上不是?”说着忽地纵身向前蹦跳而来,他的身法诡异、飘忽不定,却是有迹可寻,这分明是一种极妙的轻功身法。
王三五眨眼就到了心和面前,只听心和怒吼一声,呼地一下僧袍张开,似是吃满了风的船帆一般,他的大巴掌已向王三五的头顶拍落,王三五却倏地弹回,手里拿着大红的帖子,正是公义帖,这几下快如闪电,心和大师出掌落空,手里的帖子却被王三五夺去,眼见是公义使占了上风,心和尚顿时大为气馁,一时僵立当场。
众人见这侏儒貌不惊人,出手竟如此凌厉,无不心头大骇。
高壮胖的周老大自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帖子,与王三五手中的对照一下,眼睛一扫,问道:“哪个是心和?”吴老二接着问道:“谁是老贼秃?”郑老三道:“负义者是谁?”王三五大喝道:“是谁!”
心和一招之间被人夺去帖子,虽是事出突然,终是输了一招,面上早已挂不住,又兼被公义使言语羞辱,本来通红的面庞更红成了猪肝色。殿内一个后生看不过去,上前大声斥道:“天台寺主持之名,岂容你们这么随意呼喝?”
忽听啪地一声,那人脸上已现出五个手指印,他啊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来,一颗牙齿已被打落。后生捂着嘴叫道:“谁?谁打了我?”
奇才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书生模样的郑老三出手,他动作极快,打了别人一个耳光瞬间收回了手,没事儿人似站着,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动过。
奇才耳边传来“扑哧”一声轻笑,转头去看,那疤面人面容扭曲,脸皮僵硬,一副别扭表情。
一个中年人腾地站起,手指郑老三道:“暗地偷袭算不得好汉,来来咱们光明正大地比划比划!”
郑老三道:“我就在你对面,你这么一条壮汉,又不是瞎子,我打你自然看得到,看到自然要躲,躲不开只能怪自己本事不济,哪里来的暗地偷袭一说?难道出招前都要说一声:哎你注意了,我要打你耳光!小心,我要砍你屁股!”他话虽苛刻,却也颇有些歪理,那人怒道:“我不跟你讲歪理,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忽地一个老僧高声说道:“武施主且慢动手,听老衲一言,公义使今日冲着我们天台寺而来,说我寺中有负义之人,其罪当诛,还请公义使明示,寺中谁是负义之人,作下了什么恶业,在场诸位武林同道也好做个评判。若公义使所言非虚,本寺自会了结,若不属实,公义使也须给本寺一个交待。”
奇才暗暗点头,这个老和尚说得对,不必急着出手,先弄清原由要紧。王员外常说,为人处事当三思而后行,不能冲动,以前奇才总嫌他啰嗦,最近才慢慢发觉,自己老爹说的很多话都是对的。
郑老三翻着白眼,说道:“我只和心和说话,你是心和便和你说,不是心和便不和你说,我来问你,你到底是不是心和?”
老和尚面露尴尬,说道:“在下心平,这位才是心和师兄。”说着退后半步,站在心和身边。心和却不向前,只说道:“我就是心和,公义使找我何事?”
郑老三哈哈笑道:“问我找你何事?你怎么敢来问我?好笑啊好笑!好笑啊好笑!”
他连声说着好笑,拿眼只向着心和上上下下打量,心和被他瞧得发毛,不禁向后退了半步,大概又觉得身为方丈向人示弱有失体面,又强撑着向前一步,大声道:“公义使有话请讲当面!”
郑老三一板脸,用手指点着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最清楚,还用我来费口舌吗?”旁边十几个武林人士,年岁稍长的还好,年纪轻的早已按耐不住,呛啷啷亮出兵器,向前喝道:“要打便打,只管啰嗦些什么!”
郑老三身体晃动,直冲入众人之中,只见白影连闪,身影飘忽,耳边呛啷啷声响,眨眼间兵刃落了一地,七八个人有的倒地,有的站立,有的摆出挥拳的姿势,却是一动也不动。
这郑老三的招式,奇才听方树之讲过,是点穴功的一种,叫定身法,非高手不能做到。他这几下真是干净利索,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七八个武林壮汉已被打倒,功夫实在是深不可测。心和等人瞠目结舌,顿时大为气馁。
周老大脸一沉,灼灼的眼睛盯着心和,问道:“金刚掌经何在?交出来饶你不死!”从上面的角度看下去,奇才感觉心和的肩膀明显缩了一下,似是有些惧意。
他缓缓地说道:“贫僧不知施主在说什么,什么金刚掌经?我怎会知道它的下落?”
周老大道:“王成何在?你必然也是不知道的吧?”心和道:“贫僧委实不知。”
周老大冷笑道:“你想抵赖,那可办不到!”说着忽地一伸手,这只手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竟逼得心和猛地向后退去,他退势虽疾,周老大的手却一直在他胸前,眼看着就要按上。
心和直退到后背贴到墙,退无可退。他猛地双掌齐出,大喝一声,向周老大拍去,周老大却倏地缩手闪身,让过这一掌,心和方才用力过猛,此时一个收不住便向前扑去,周老大却已到了他身后,左手探出,“嘶拉”一声,已将心和袈裟扯破,露出黑黝黝的后背,背上端端正正地印着一个暗红的手掌印。
周老大笑道:“这金刚掌印却是清楚得很,这些天你费了不少功夫来疗伤吧!”心和面色惨白,嘴唇哆嗦。
心平问道:“方丈师兄,你几时受的伤?怎么从未说过?”
周老大笑道:“他怎能让你们知道,他与王成合力盗出金刚掌经,却被大力金刚掌张恩发觉,心和突施暗算,张恩虽受重创,但终也打了他一掌,这手掌印就是证据!”
108.金刚掌经
殿内诸人面面相觑,心平和尚问道:“师兄,此事可当真?”
心和先是面色灰败,忽地又满脸通红,他狂笑道:“张恩那厮,自诩掌力雄厚,却终是命丧我的掌下!”心平惊道:“师兄,你,你,你竟因为一部经书擅自杀生?”
心和哼了一声,恨恨地道:“张恩这个忘恩负义之徒,早就该死!老天保佑,让他中了我的摧心掌,如何逃得命去?就算眼下没死,也不过是捱时日罢了。”心平问道:“你身为一寺掌门,掌法精湛,功夫高强,为何非要去抢夺什么金刚掌经?”
心和尖声道:“罢罢,这些事已过去二十年,还是翻出来,真是冤孽!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张恩这厮,本来是我的师弟,当年和我一起在深山里随师傅修行,师傅,嗯,师傅对我要更好一些。他常说师弟心计太深,心思难测,事事都防着他一手。后来师傅生病了,病了几个月,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眼看就要不行了,我和张恩在病床前轮流伺候。张恩说道,他愿与师傅同住,随时照顾,我不忍心他太操劳,便坚持二人轮流,于是我们商定,每人照顾师傅一天。”
“有一次轮到我,我熬了药给师傅端去,他摇头不喝,只是急切地拉着我的手,喘息着说要传我一本武功秘籍,让我自己修习,连师弟也不能传。我以前从未听他说起过,不知道什么功夫这么高深,让他一直留着不传。师傅哆嗦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书来,说道:‘就是这本金刚掌经,这是天下至刚至猛的掌法,我现在把它交给……’他话没说完,突然楞住了,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地望着那本书,连我喊他也听不见了。我从他手里接过书来一看,哪里有什么上乘武功?哪里是什么金刚掌经?师傅手中的,原来是本春宫图!师傅一气之下,向后便倒,我忙扶住他,师傅说道:‘张恩,张恩你好......’就吐出一口鲜血,断了气。我立时去找张恩,却到处找他不见,他就这样消失了!”
“我知道金刚掌经肯定被他掉包了,他气死了师傅,盗走了经书,我岂能容他!从那儿之后,我四处游历,打听张恩的下落,可是一直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后来我出家做了和尚,一直在天台寺做到方丈,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可我心里时刻记着此事。两年前,桃花坞的老坞主归天,邀我去做法事,我正在为亡人超度,有个什么张庄主来了,他在灵前吊唁,我偶一抬头,发现那厮正是张恩!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探听到他的下落,原来他早已改名作张保。”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陈老帮主道:“原来是张家庄的张保,他早年走过镖,挣下老大的一片家业,后来带着女儿隐居,为人十分低调,据说功夫是极强的,只是不常与江湖中人来往。”
心和道:“想是他心里有鬼,怕我找他,所以改名换姓、不愿声张,只是我多年来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找到他,怎么能轻易放过?我偷偷地去他庄上探过几次,没有找到经书下落,有一次被他遇到,较量了一番,他的功夫不比昔日,我斗他不过,好不容易才逃脱,从此之后,他每日防范甚严,我更无机会下手。后来,我派了弟子王成过去。”
心平道:“师兄何时收了王成做徒弟?”
心和说道:“你们不知,他本是山下樵夫之子,我时常下山去指点他,王成人很聪明,悟性极强,功夫反倒强过寺内诸弟子。当时我已无计可施,想到这王成为人机灵,或许能有些办法。我便差他假意拜在张恩门下,在他庄上住了下来。”
“张恩虽然精明,总不能时时刻刻提防。果然,他百密一疏,终于被王成看出些端倪。王成传书与我,说张恩在家招集了各门派的子弟,打算从中择一佳婿,之后怕是要将家业交于女儿女婿,自己出外云游,到时再找他就难了。我收到信星夜下山,我们两人使了些手段,收拾了张恩。可那厮实在是厉害,中了暗算居然还打伤了我,我是受了些伤,可是张恩终究是活不成!”
说着心和愈发狂笑起来,似是颇为开心。在场各位武林人士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情,那些僧众更是面露尴尬,想是没料到这道貌岸然的老和尚居然会如此失态。
周老大说道:“张恩本是没命活过第二日,正巧我们兄弟几个去张家庄,运功为他吊住一条命。他说被你无辜打伤,求公义门为他主持正义。如今事情已然清楚,咱们闲话少说,金刚掌经何在?”心和冷笑道:“公义使原来是为经书而来。”
周老大道:“我们兄弟接了这档子事儿,就是看在经书的份上,那金刚掌经本就是我公义门之物,多年前被门中汪长老盗走,久寻不获,那汪长老想必就是你们师傅,他既然早死了,这段公案也就结了,只是经书必得回归本门。”
心和瞪大眼睛道:“那本书是我的!二十年前就该是我的!张恩要抢,你们也要抢,连王成也要抢!那厮趁我和张恩恶战,抢了经书逃走了!”
他突然放声大哭,眼泪鼻涕顺着苍老的面颊流下,把花白的胡子顺成一绺绺,他喊道:“金刚掌经,我的经书啊!”
他哭得极为伤心,如丧考妣。周围众人已露出鄙夷之色,周老大冷冷地看着他,郑老三摇着扇子说道:“你也不要装了,只把经书拿出,我们立马走人,不伤你一根毫毛。若是被我们找到,那可就没这么便宜。”
心和哭道:“经书没了,我也不想活了,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奇才伏在屋梁上,暗自在心里嘀咕,不知道这老和尚为什么如此伤心,不就是一本破书吗?忽然背后一股大力袭来,推得他一个筋头自梁上栽了下来,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一个鹞子翻身,腾地一下站稳落地,“啪”地一声,一本书随之掉落在地,众人见了,齐声惊呼道:“金刚掌经!”
109.群殴
奇才还未回过神来,手腕已被郑老三一把扣住,金刚掌经已落入王三五之手,周老大问道:“你就是王成吧!”奇才连连摇头道:“不不!我不是,我是被人推下来的。”抬头望去,屋梁上一个人也没有。
奇才暗自叫苦,定是那疤面人推自己下来,可是这经书从哪儿来的?
吴老二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你,臭小子,骗我们多跑了几十里,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心和忽地发出一声怒吼,扑向王三五,大喝道:“还我书来!”
一大一小两条人影在大殿中几个错落,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心和高大的身躯就似断线的风筝向后飞去,一直撞到墙上,震得屋顶簌簌地落下土来,王三五手脚并施,屋内乒乒乓乓不断有人倒地,周老大喝道:“三五弟,别打起来没完,走了!”
王三五叫道:“这些贼秃功夫太差,不好玩!”一片忙乱之中,奇才被扯着从殿中跑出来,郑老三跃上了马,将他往马背上一担,那马腾起四蹄飞奔起来。
周围一片呐喊之声,公义使大叫道:“天上有太阳!”“人间有公理!”“还有公义使,”“好使!”马蹄声中,天台寺已去得远了。
奇才被按在马背上一动也不能动,胁骨硌得生疼,好像要断了一般,脑袋胀乎乎的,异常难受,不知奔波了多久,终于在一片树林中停了下来。
他被一把扔下了马,双腿竟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吴老二踢了他一脚,说道:“王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盗金刚掌经,居然敢捉弄公义使,你可知我们的手段?”
郑老三笑嘻嘻地过来,说道:“二哥,别这样,别吓着孩子。”他蹲下身子,对着奇才笑道:“好小子,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会活得很快活。”
不知道为什么,奇才觉得他比恶狠狠的吴老二更可怕,他极力镇定地说道:“几位认错人了,我不是王成,王成已逃到山里去了,我是王奇才。”
“哦哦,你是奇才,真是个奇才,骗我们多跑几十里山路。”郑老三眼神一冷:“谁让我多跑一步,我让他跑断腿!”
他扭头道:“三五,这一路旅途寂寞,有个宠物倒也不错。”王三五大喝一声:“宠物是用来遛的!”
之后奇才的噩梦开始,比被人按在马背上还要惨,因为这次是两手被捆住,用一条长绳拴在王三五马后,那侏儒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前奔,一下子将他扯了个跟头,奇才挣扎着想要站起,可是那马跑得飞快,让他无处发力,突然腰中一阵剧痛,想是被石头磕到。奇才被拖出去很远,衣服已碎成一条条,浑身上下火辣辣的,无一处不疼痛,这次遭遇惨过被疤面人追打。
直到经过一条小河,马儿稍稍放慢速度,他才找机会站起身,撒开两腿跟着跑了起来,王三五见到,大叫道:“嗬!好小子,算你有种!我倒要看看,是你两条腿快,还是这畜生四条腿快!”说着连续加鞭,马儿发疯似的跑了起来,奇才也只好发疯似地追在后面。
马儿狂奔之下,四人纵声长啸:“我为公义走四方,每日相对虎与狼,忽见故乡秋风起,何仓皇!”
风从耳边呼呼地刮过,路边树木飞速地倒退,马儿奔过河流,四蹄激起水流,瀑布般喷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马儿奔上草原,飞驰的绿色让人眩晕,一个横生的树枝扑上脸颊,奇才猛一偏脸,耳边一阵锐痛,血已顺着腮边淌下,他脑袋放空,不用思考,不须烦恼,只是大张着嘴巴,拼命地喘气,卖命地奔跑,天空湛蓝,白云悠闲,天遥地阔,山高水长,奇才遍地奔跑,不知何处是归途。
夜色渐深,马儿渐渐放慢了脚步,奇才的脚已经从疼痛变成麻木,脸上的血早已凝成了痂。前方黑影幢幢,似乎是一座庄园,马蹄敲在青石板上,格外清脆悦耳。
他刚刚松了口气,四人四马忽然齐齐加速,奇才只觉手上一紧,绳子扯着他直向前奔去,然后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大响,咣啷啷两扇大门已被撞开,四人连续喊道:“天上有太阳!”“人间有公理!”“还有公义使,”“好使!”
公义使策马猛向前冲,四面院墙忽地燃起无数火把,一条条黑影冲了过来,刀枪并举,与公义使打在一处,混战中只听周老大喝道:“郑基,严婆子,收帐的日子到了!”
一个老太婆披散着头发,使一柄长鞭,没命地向前扑来,嘴里叫道:“遭瘟的公义使,与你有什么相干,非要逼我们死,今天跟你们拼了!”一个干瘦老头手持双钩紧随在后。
郑老三笑道:“吆嗬,这么多人,今天可要开荤了!”吴老二冷笑着说道:“正好正好,都聚在一处,省得一个个找上门去。”
王三五在人群中来回蹦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锤子,那锤子握在他手中,显得巨大无比,所到之处叮当乱响,兵刃乱飞,忽地他一锤下去,砸碎了一个人的脑袋,那身体便直直地倒了下去。院内惨叫声声,血光四溅,一时恍如人间地狱。
奇才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群殴,场面如此混乱,四个公义使都在忙着杀人,无人顾及到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他的手上捆着绳索,绳子另一头连着那匹马,奇才用力拽着马一步步后退,忽地手上一松,绳索已不知被谁砍断,除了自己的双手还捆在一起之外,奇才已能自由行动。
他急忙一个倒纵,想自墙上跃出去,忽听脑后风声袭来,暗道不好,头急急地一偏,脑袋是让过去了,肩膀上却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这一下力道很大,砸得他身子一沉,立时掉落地面,忽觉腰间一麻,身子发软,当即扑倒在地,爬不起来,奇才知道是遭了暗算,原来墙上还有埋伏的人马。
他伏在地上,暗暗运气,想自解穴道,还未等解开,院中杀声渐止,随之腰上一紧,被人提了起来,像麻袋似抛上了马,肚子重重地撞上马背,他胸口一闷,差点背过气去,鼻子里全是血腥的味道。蹄声得得,不知又要去哪儿,奇才趴在马背上,象个死人一般。
110.绿衣少女(一)
郑老三笑道:“今天杀得够劲,谁成想这些魔头会聚在一处,倒省了我们的事。”
吴老二冷哼一声,说道:“他妈的,一不小心让他们跑了几个。”
周老大说道:“跑掉的慢慢再找,这次十八寨几乎被全歼,中原武林必定震动了。”
王三五吼道:“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呆就是二十年,三五爷的手早就痒了,这回我要大杀四方,让他们见识见识公义门的厉害!”
周老大道:“门主差我们来中原,一是观察最近武林情势,扬扬我们公义门的威风,二是寻找门中失落的武功秘籍,金刚掌经虽然到手,还有荷叶刀谱、五杀拳经,最要紧的是本门镇门之宝――剑典,剑典一日不得,门主一日心中不宁,等办完了十八寨,咱们就去洛阳走走,方树之已死,只好从方家剑派入手,寻找他的传人。”
他们若是知道剑典就在马背上搁着,不知会怎么折磨奇才。
吴老二说道:“这个小子带着怪罗嗦,不如一刀杀了。”
郑老三道:“这小子背叛一个师傅还不够,居然背叛两个,这等无信无义之人,一刀杀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他忽地冲奇才嘿嘿一笑,让人毛发悚然,“我还没玩够,怎么舍得杀你,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马快。”
王三五大声道:“要是绿妮儿和她的宝马在,肯定能拖死这小子!”
周老大沉吟着说道:“三五,依你看,心和与张恩的轻功如何?”王三五大声道:“那两个废物会轻功吗?身法比猪都慢。”
周老大说道:“对呀,这小子是心和的徒弟,又拜了张恩为师,可这两个师傅身法着实一般,他从哪儿学来这么好的轻功?这事儿实在是蹊跷。”
他们认定奇才就是王成了,无论他作何辩解都是无用。
郑老三说道:“三五,我看他的轻功不在你之下。”
王三五怒喝道:“你说什么?三哥你瞎了吗?我倒要和他比一比,看看到底是谁跑得快!”
郑老三拍掌道:“好好!明日我来裁判。”
不能行动的滋味很是难受,奇才又开始默默地运气,“气出膻中,沉入丹田,凝成一线,藏于气海……意守关元,徐入徐出……”
马上太过颠簸,他又心绪不定,解了半天毫无效果,他倒也想得开,心道:反正王三五明天要和自己比试轻功,到时总得给他解开。
此时天已放亮,前面是一处树林,四匹马奔波一夜,突然都来了精神,嘶叫着向林中冲去,穿过这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一处庄子,这庄子好生漂亮,门前一带小溪,四周山林环绕,青砖碧瓦,绿草红花,真如世外桃源一般,人马未到,那院门“呀”的一声开了,两个小厮拥着个矮胖的中年人出来,那中年人拱手侍立,说道:“公义使回来了。”
周老大点点头,吴老二将一个血淋淋的麻袋掼在地上,说道:“钱香主,你查验一下,看看还缺哪几个?”顿时一地血腥,几颗人头从袋中滚落。
钱香主说道:“公义使辛苦,请先去用饭休息,待属下慢慢查验。”
王三五大叫道:“给我来一坛子酒来,三五爷要饿死了!”吴老二打着哈欠道:“我可得好好睡上一天。”
四个人下了马,依次进庄,奇才也被提进了院,扔在了西厢房里。过了一阵子,有人端来了饭菜,有馒头有肉,香味扑鼻,可是他不能行动,没有解穴,怎么吃饭?
奇才只好继续调息,那碗炖肉香味扑鼻,惹得他不住走神,可是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忙活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内息在体内来回乱窜,好像被猫追的耗子找不到出口,东奔西逃,身体里像有一堵堵墙,让人找不到出路,正绝望着,忽地右手小指刷地一下,仿似大堤决了个豁口,体内气息奔涌而出,奇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顿时行动自如。
他的双手尚缚在一起,奇才一咬牙,运气一挣,绳索纹丝不动,心中暗自叹气,练了这么久的功夫,居然还能被这绳子困住,真是太不中用了。
他索性先不管它,双手抓起桌上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又扒着那碗肉,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霎时吃得一干二净。肚子有了食,顿觉浑身都有力气,奇才再次运力,两手一分,绳索立时断落。
他推开后窗,外面是一堵高墙,奇才正要纵身上去,忽然高墙上一个人影扑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被迎面撞了个满怀,翻滚着摔落回屋内。
奇才站起身来,见窗前站着一个女子,极其年轻,也就十六、七岁年纪,身穿绿色的衣衫,黑漆漆的两只眼,眼神灵动,浓密的睫毛翘起,鼻子直挺小巧,红口白牙,明艳1照人。
她皱着眉头,好看的眼睛生气地瞪着,奇才心里转了几转,心想,她偷偷自墙外进来,定是公义门的敌人,那几个公义使功夫高强,心狠手辣,她一个小姑娘家,进去肯定吃亏,想到这儿,奇才不禁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想提醒她一下,张嘴道:“姑娘……”
她忽地喝道:“闭嘴!不许说!”
奇才一愣,闭上了嘴,不再言语。绿衣少女昂着头,看都不看他,便从旁边走过。
奇才转头看她,少女忽又厉声道:“闭嘴!叫你别说话!”
奇才暗自摇头,其实自己只是想提醒她危险,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忽然她回过身面对奇才,头依旧抬得高高的,她歪了歪脖子,满脸的一本正经,问道:“你想说什么?”
还没容奇才开口,她又说道:“说我年轻漂亮有风度有气质美艳绝伦貌若天仙象个公主是吧?”
她一连声地说完这些,有一点点气喘,她的胸脯微微地起伏着,眉头紧紧地皱着,脸上写的全是厌烦。
奇才第一个感觉是:好自恋啊!他大张着嘴定在那,看着她,样子一定很傻,因为她看起来更生气了。
绿衣少女道:“为什么你们每个人只会说这些?说我好看说我可爱,每个人都想讨好我保护我,师兄这样师弟这样爹爹也这样!”
她越说越激动,简直有点歇斯底里,“为什么没人关心我学会了四美剑法我喜欢看金刚经我会做红烧肉我想要……”
111.绿衣少女(二)
“你的脸脏了!”奇才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说道。
“什么?”她象狂奔的猪崽迎头撞到土墙一样,话头突然便停住了。
“你的脸黑了,好象是泥点,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奇才用手在她脸前虚指了几下。
绿衣少女刷地一下拔出宝剑,奇才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向后跳了一步,颤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少女没有理他,只是把剑平举起来,就在脸前半尺左右。她对着宝剑,把脸左扭右扭地照着,然后掏出一条手帕,仔细地擦起脸来。
擦了一会儿,她将脸直伸到奇才面前,问道:“干净了吗?还脏吗?”
她的脸距离他只有两寸,那是一种奇怪的景象,那张白白的脸看起来很巨大,又有点扭曲,奇才仔细地看着,感觉自己快要对眼了,她的嘴边还有一个极小极小的泥点,肉眼几乎看不出来。
“别动!”奇才说道。她乖乖地一动不动,奇才用手指醮了点口水,伸到她脸上,把泥点认真地擦掉,直到一点点都看不出来,才满意地缩回了手。
绿衣少女又举起剑来照了照,然后刷地回剑入鞘。奇才看着她,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紧张,觉得她就象邻居家的小妹妹,可爱却有点任性,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自己不能让她胡里胡涂地去送死。
奇才正打着主意,忽然脸上挨了重重的一个巴掌,“啪”地一声脆响,打得他歪过脸去,耳朵嗡嗡作响,奇才顿时懵了。
她跺了跺脚,怒道:“你居然敢摸我的脸,居然还用口水……我,我告诉爹爹去!”
绿衣少女脸涨得通红,看起来有点气急败坏。奇才很生气,不对,他觉得自己应该很生气,可是看着她蛮不讲理的小女孩儿样子,却又生不出气来,只能暗自叫苦,他妈的,算老子倒霉,咱是大老爷们,不跟女孩子计较。
他正准备离开,却见她咬着雪白的牙齿,转身到了门前,伸手便去开门。
奇才心里一惊,低声喝道:“不能出去!”她头也不回地道:“你管我!”
奇才没好气地道:“这里是公义门的巢穴,他们功夫高强,杀人不眨眼,你想去送死吗?”
少女转过身来,微蹙着眉头,问道:“为什么你要关心我?我危不危险,关你什么事?”奇才呆一了呆,心里极不舒服,是啊,关自己什么事?素不相识,管她作甚?
他说道:“好吧,算我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走不走随你的便,我可要走了!”说罢纵身上了窗台,正要上墙,忽听那女孩儿叫了一声:“等等!”
奇才回转身看着她,少女清澈的眼睛望着他,问道:“我不美吗?”
奇才更懵了,这是个什么意思?为什么她的每句话都让人意想不到?
少女又道:“为什么你不夸我好看?”
奇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啊,你的样子......”他上下打量了两眼,“你长得,还算行吧!”
绿衣少女仿佛呆了一下,忽地面色通红,跺脚道:“你不是瞎子,就是傻子!”
奇才突然烦躁起来,说道:“你好看难看,关我屁事!”转身欲走,忽然脚踝被捉住,一股大力将他硬生生扯了下来,“叭唧”一声摔在地上,跌了个七荤八素。
那女孩儿抬起脚向他身上踢来,奇才翻滚着躲避,却无论如何也起不了身,她边踢边怒道:“你,你居然说我难看!”
少女一只手提起奇才,一只手打开门,将他向院子里只一丟,高声唤道:“周伯伯吴伯伯郑伯伯三五伯伯钱叔叔,你们快来!”
这一声叫得奇才心惊肉跳,霎时四个公义使和钱香主出现在院子里,五个人见了她,竟齐齐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说道:“总使,您可回来了!”
那被唤做总使的少女说道:“钱叔叔,你的犯人差点逃了呢!”
她声音清脆悦耳,极为好听,那钱香主听了却扑通跪在地上,连声说道:“属下失职,该死该死。”
少女道:“钱叔叔,这次你可要当心点,他跑起来很快的!”
钱香主说道:“那斩断他一条腿好了,再大的本事也逃不了。”
王三五大声叫道:“不行不行,我还要和他比试轻功,现在一根毫毛也不许动他,等我们比过了,砍掉两条腿都行。”
绿衣少女皱了皱眉头,说道:“切腿不好玩,血淋淋的脏死了。”
钱香主一挥手,说道:“捆起来!”立时上来两个人,拿一条粗麻绳,结结实实将奇才捆了起来。
奇才并没有反抗,这四人武功奇高,此刻他是绝对跑不了的,还不如再找机会,趁他们放松之时,自已挣脱绳索逃掉。
周老大面容严肃,说道:“总使走了这么多天,属下急坏了,派人四处寻找,不知总使去了哪里?”
少女却不接茬,只问道:“周伯伯,你们这几天忙什么了?”
周老大沉吟一下,似是有些不悦,钱香主道:“禀总使,此次四位公义使大获全胜,不仅拿回了金刚掌经,而且一夜之间剿灭了中原十八寨。”
周老大说道:“属下等人昨夜去了郑家庄,没想到郑基和严婆子收到公义帖,竟邀齐了中原十八寨寨主,妄图负隅顽抗,属下四人一番苦战,杀了其中十四个,还有顺义、龙虎、风雷、金豹四寨寨主跑了,钱香主已差人去寻,大概这两日就有消息。”
少女说道:“不必了,那四人已经死了。”
周老大奇道:“死了?你怎知道?”
少女说道:“因为是我杀的呀!只是我嫌脏,没有取人头就是。”
王三五叫道:“夏妮儿昨晚在郑家庄?”
少女笑得花枝乱颤,说道:“是呀三五伯伯,我本想进去帮忙,看他们打不过你,就没上前,只在院墙上守着,跑出来一个就结果一个,一共杀了四个,你们杀了十四个,加一起不正是十八个吗?三五伯伯你好厉害,大锤子抡起来谁也挡不住,我用了你教的那招金锤贯顶,用砖头砸死了一个呢!”
奇才昨晚挨的那一砖头,终于找到凶手了。
112.绿衣少女(三)
王三五笑道:“好好,夏妮儿厉害,原来门主让你来,我还有点嫌麻烦,现在看来真是个好帮手哩!”
少女得意地道:“周伯伯,你看我不光是贪玩儿,也能干点正事儿是吧?”
周老大端端正正施了一礼,说道:“总使年纪虽小,心思却是缜密,此次有总使主持大局,最好不过。”
少女笑道:“周伯伯又笑话我!什么总使,都是爷爷惯着我,让我当这个什么四面八方总招募使玩玩。我一个女孩子家,跟着伯伯们出来见见世面就好,能主持个什么大局?一切还得仰仗周伯伯和各位伯伯叔叔。”
周老大说道:“总使如今功夫虽已小成,不过江湖险恶,还是当心些为好。门主再三交待,总使性子活泼,贪玩儿爱热闹,让我等一定要照顾好你,莫要惹出事来。谁知道你这一走就是半个月,我和你几位伯伯要急死了,万一你有个闪失,我们如何向门主交待?还望总使体谅属下的心思,好歹收收心,不要乱跑才好。”
那少女忽地撅嘴跺脚道:“哼!我就知道,一回来你就要管我!”
她忽地扑上前去,抓住周老大胳膊,摇了几摇,撒娇道:“周伯伯,那个金刚掌经,人家看了几天也没看懂,你教教我好不好?我功夫强了,就不怕江湖上的恶人了,你也就能放心了。”
周老大道:“金刚掌是阳刚的路子,你女孩子家练来作甚?”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总使什么时候见过金刚掌经?”
少女说道:“我怎么没见过,我就是见过!我还拿在手里好几天呢!”
王三五叫道:“夏妮儿,你吹牛!我们刚从王成手里拿到经书,现在就在大哥的身上,你要见过那才是见鬼了!”
少女展颜一笑,说道:“三五伯伯,敢不敢和我打赌?”
王三五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的好东西都被你骗去了,哪还有什么可赌的?”少女笑道:“你不是还有个护心软甲吗?”
王三五吓得连连后退,说道:“你个坏妮子,就知道你一直惦记着它。”
少女说道:“我以为三五伯伯是条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原来竟这么胆小!本来还想把上次赢的追魂弹输回给你呢,既然你不敢赌,那就算了。”
王三五忽地跳起老高,大声喊道:“谁说我怕了?赌就赌!”少女拍手道:“好好,不愧是三五伯伯,咱们一言为定。”
郑老三笑道:“三五,你当上得还不够吗?”少女拧身道:“郑伯伯,你这是挑拨离间,我什么时候骗过三五伯伯,我们是光明正大地打赌!”
郑老三笑道:“好好,你光明正大,我也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过金刚掌经。”
少女攀住周老大的胳膊,伸手向他怀里探去,嘴里叫道:“周伯伯,快拿出来!拿出来给三五伯伯看!”
周老大边向后躲,边自怀里掏出一本书,终于还是绷不住脸,笑道:“真拿你没办法,拿去拿去!”
王三五一把夺过,说道:“我来看我来看,你别想动什么手脚!”
少女两手向后一背,在院子里踱着步子说道:“三五伯伯好小气,就依你,我不碰就是了!你翻开到第六十八页,上面是不是画着一只手掌经络图呀?”
王三五翻开书,说道:“呀果真是,不过这是一本掌经,肯定有很多手掌图,你蒙对这个也算不了什么。”少女道:“这图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你念出来听!”
王三五说道:“有倒是有,我不信你知道写的什么。”趋近了去看,嘴里念道:“三、五、伯、伯、你、输、啦、哈、哈、哈、哈!”
他大张着嘴巴呆在那儿,转头看向郑老三,“老三,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写的?”
郑老三笑道:“这要问夏妮儿,你输了,还不快把护心软甲脱了给人家。”他转回头去看着那少女,问道:“夏妮儿,这经书明明是我们刚从天台寺找回的,你什么时候见过?”
绿衣少女抿了抿好看的小嘴,说道:“郑三伯,人家好辛苦的在张家庄守了两天,看那些什么少年俊杰练武斗气,这帮草包,功夫都不值一提,没劲透了。只有那个王成还看得过眼,那天夜里王成与心和双战张保,我就给张保的女儿张阿珍送了个信,她过来后惊动了全庄,王成见势头不好,带着经书自己溜了。那个傻姑娘惦记着情郎,跟着追了出去,那些傻小子们又惦记她,也跟着追了出去。本来王成功夫高过他们许多,若不是我从中作梗,恐怕他早就跑掉了。那小子无情无义,又狡诈油猾,我狠狠地教训了他,拿了经书走人,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不过我暗地里通知那些各门各派的弟子,说王成身上有武林秘籍,那些人便和打了鸡血一般,咬住他不放,虽然他们功夫不济,这么多人打一个,也够那小子受的。对了,我还给自己起了个特拉风的名字,玉面小郎君,哈哈好玩吧!”
她说起这些来轻松得很,就好像喝口水那么容易,真想不到一个小姑娘,竟然把那么多少年俊杰耍得团团转。可是如今这个玉面小郎君,已经着落在奇才的头上,而且,后来他又成了王成,奇才不住地叹气,难道自己是专门替她背黑锅的。
四个公义使忽地齐齐望向奇才,奇才立时大叫道:“这下你们知道了,我不是王成,快放了我!”
少女说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居然想偷我的大黑,就是要让你吃吃苦头。”
奇才惊道:“我只是骑一下,哪里就偷了你的马!等等,那,那疤面人......”她忽地自怀中取出个人皮面具,向脸上一遮,立时变做疤面人的样子。奇才顿时目瞪口呆。
她似乎很满意奇才的反应,得意地道:“想不到吧?好玩吧?偷马的小贼,傻了吧!”
奇才急着问道:“夏,夏姑娘,你可曾在山中见到一个姑娘?比你要高一些,穿着白衣服,长得又白净又好看,当时她正生着病。”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忽地眼珠一转。奇才按捺不住心跳,伸着脖子望着她。
少女忽地问道:“你是说她很好看?有我好看吗?”
奇才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绿衣少女忽地脸现怒容,大声道:“三五伯伯,这个臭小子欺负我,他说我难看!”
王三五瞪着奇才喝道:“我们夏妮儿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你居然说她难看,你是眼瞎了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自己什么时候说她难看了?奇才彻底懵了。
113.阿珍
众人正在院子里说话,门外忽地马声咴咴,少女叫道:“快开门,让大黑进来!”两个小厮忙上去打开大门,那匹黑马当先而入。
黑马身后不知有多少匹马,鱼贯而入,钱香主吩咐道:“快,快将马赶到后院去。”小厮们你拉我赶,将马一匹匹地牵走了。
王三五道:“夏妮儿,你从哪儿买来这么多马?”少女道:“谁说是买的,这都是白来的,我还就手收了个马奴。”
此时邹大郎进来,向那少女施礼道:“夏姑娘,一共一百零一匹马,请姑娘查收。”少女道:“你辛苦了,先去歇着吧!对了,给大黑加点料,这几天他累坏了。”邹大郎满面欢喜,答应着去了。
少女道:“这马奴是相马高手,养马也好生了得,这些马都是他养的,我跟他打了个赌,便赌赢了这么多。本来我想切他一条胳膊玩玩儿,后来看他为人不错,大黑也需有个稳妥的人照料,就饶过了他,他也心甘情愿来侍弄大黑。三五伯伯,一下子赢了这么多马,我厉害吧!”
王三五道:“我算是服了,下次再也不和你赌了!”少女咯咯笑着,极是开心,她笑起来天真浪漫,如风中花朵一样乱颤,只看她这样子,绝对想不到此人如此厉害。
郑老三上前说道:“夏妮儿,我在集上买了些好玩的东西,要不要看?”少女拍手道:“好啊好啊,我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奇才忍不住大喊道:“夏姑娘,你到底见没见过青青?”
那少女一仰头,说道:“你要是好好地求恳,或许我一时高兴就说了,你这么凶巴巴的,我偏不告诉你!”
奇才忍住气,低声下气地道:“夏姑娘,若你见过青青,还请见告,在下。。。。。感激不尽。”
少女作沉思之状,奇才眼巴巴地看着,她却嫣然一笑,“没见过!”
王三五上来给了奇才一脚,骂道:“啰嗦什么?什么轻轻重重的,比起我们夏妮儿都是丑八怪,丑死了!”
奇才已是恼怒异常,顾不得什么,大叫道:“你才是丑八怪,你个小矮人、怪侏儒,姓夏的丫头丑得要死,我青青姐比你们都漂亮一百倍!”骂上几句,他的心中痛快极了。
王三五哇哇乱叫道:“我要杀了这混小子!”少女却娇声道:“别理他!三五伯伯,快吃饭吧,我都饿死了!”
她又转过身来,指着奇才说道:“叫你死个明白,我不是什么姓夏的丫头,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绿夏是也,你到了阎王老子那儿别告错了状。”
何绿夏向着钱香主道:“钱叔叔,明天就切他的腿,切的时候要一截一截地切,切个三五十刀,哦对了,既然他眼睛这么不好使,明天一起挖掉算了!”
说罢,她冲奇才嫣然一笑,扭头就走,一大群人簇拥着,说说笑笑地去了。
奇才又被扔回到西厢房,这次钱香主更加小心,不仅将他捆成粽子似的,还派了几个人监视。奇才毫不怀疑,若不是他们急着吃饭,今天就能切自己的腿、挖自己的眼,自己不能等死,必须得走!
折腾了这么几天,奇才疲累已极,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见屋内只余一盏油灯,一个看守伏在桌上,睡得口水横流。
因上次逃脱,这次他们将奇才手脚缚得紧紧的,身上绳索一屋套着一层,他运了半天的气,还是没能绷断。
奇才一时无计可施,这可怎么办?或许,或许能用火烧断?他拿眼觑着那油灯,灯火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闪了几下,居然灭了,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奇才在黑暗中躺了好久,屋子里很静,只有看守轻微的鼾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一定得逃出去,逃出去找青青,奇才望着窗外想。
此时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很轻很轻,忽听有人喝道:“是谁在那儿?”脚步声忽地放重,说道:“是我,新来的马夫。”正是邹大郎的声音。
看守醒了过来,开了门探头去看,邹大郎道:“刚给马喂了夜草,睡不着出来走走,兄弟,来喝口酒!”看守打着哈欠道:“不行,我要守着偷马小贼,哪敢喝酒,香主会责罚的。”两个人就在门口,闲聊起来。
此时窗子无声地开了,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进来,虽然天很黑,不过奇才早练出来夜能视物的本领,能看清来人的轮廓。来人很瘦小,浑身收拾得利落,看身材却似是个姑娘。
“难道是那个什么总使?她又想到什么鬼点子来折磨我?”奇才心道。
来人试探着摸了摸他,触到了绳索便一把抓住,提起奇才穿窗而出,跃墙而去,正正落在墙外的马背上,那人轻声催着马,慢慢地跑开去,忽听庄子里人声吵嚷,眼见得火把通明。这女子便狠抽了一鞭,那马撒开四蹄,向前奔去,渐渐将灯火和人声都甩在身后。
这晚夜色极浓,没有月亮,四周满是黑幢幢的影子,二人一马跑出许久方才停下,马咻咻地打着响鼻,浑身都是汗水。女子跳下马来,摸索着用刀将奇才身上绳索割断,不待他站稳,已一头钻进怀里来,嘤嘤哭泣。奇才欲待后退,却被她紧紧抱住,她边哭边捶打着他,哭得伤心欲绝,哭得奇才心都软了,只好伸出双手,轻拍她的双肩。
那姑娘哭了许久,鼻涕眼泪蹭得奇才肩头到处都是,奇才不禁心中一动,记得青青也伏在自己肩头哭过,如今她在哪儿?他的心像被鞭子抽了似的疼了起来,手上不由得加了把劲,将女子紧紧抱住。
她好容易止住哭声,头顶着奇才的下颌,用两只手锤打着他的前胸,娇声道:“成哥,阿珍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成哥,你要死了我可怎么办?我,我也不活了!”
奇才心里诧异,什么成哥?什么阿珍?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她也当自己是王成?这女子难道竟是张保的女儿张阿珍?
女子又说道:“成哥,爹爹被心和老贼打伤了,我怕,我怕他活不了多久了,你为什么要偷我爹的书?对了!肯定是被心和老贼逼的,我去青云山天台寺找你,听说公义使刚刚把你掳走,我可吓死了!好在你还好好的没事,成哥,我们快点回家,好让爹爹放心。爹爹虽然有些怨你,但他总是心疼我,他同意我们的亲事,是他让我来找你的,成哥,成哥,你倒是说话啊!”她竹筒倒豆子一般,不歇气儿地说了一大堆,让人插不进去话。
奇才松开双臂,慢慢说道:“我,我不是你成哥,我是你奇才哥。”阿珍又哭又笑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成哥你好坏!”说着用手狠狠地掐了奇才肩膀一把,掐得他哎哟一声叫出来,哭丧着脸说道:“你看清楚好吧!哪里有你的成哥?”
她拿出火折来一晃,火光下奇才见到一张黑里俏的脸,张阿珍看了他一眼,立时惊叫一声:“你,你,淫贼!”举起手来要打,奇才闪身躲过。
张阿珍刷地抽出宝剑,一剑向他刺来,奇才脚步一移,避了过去,说道:“是你认错了人,怎么能怪我?”她又是一剑,说道:“你这个淫贼,居然抱我!”
奇才气乐了,说道:“是你抱我好吧!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你也不能说抱就抱啊,经我准许了么?”张阿珍又羞又气,连连几剑,咬牙道:“我,我杀了你!”
奇才边躲闪边道:“杀了我就找不到你成哥了。”
张阿珍停住手,问道:“快说,成哥在哪?”
奇才道:“你的成哥呀,我也不知他在哪儿了,再见!”他一招“望星急退”,逃走了。
114.跟踪
被一个人跟踪是恐怖的,更恐怖的是被两个人跟踪,最恐怖的是被两个女人跟踪。
二人跟了奇才许久,两个都蒙着面纱,看不出容貌,看不出年纪。奇才快她们快,奇才慢她们慢,在这集市里施展轻功总是不合适的,奇才只好先由着她们,反正过一会儿他总有机会甩掉。
对于二人的来历,奇才全然不知。难道是寻找王成的张阿珍?亦或是那个变态的何绿夏?他一想起这两个女人就头疼得很,果然女人是麻烦,大麻烦!
左手边是一条巷子,奇才拐了进去,两个女人紧跟在身后。他走了十几步又一拐,看前后无人,蹭地一下跃过围墙,三纵两纵到了另一条巷子里,一回头,人不见了。奇才心头一松,这不就甩掉了么!
身后无人舒服多了,奇才悠闲地走进一家客栈,要了间房安顿下来。他大半天都没吃饭,肚子止不住咕噜噜地叫。
他下楼要了壶酒慢慢喝着。心里暗自盘算,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呢?若是那个狠毒的公义门总使,怕是早就把他吊起来打了。若是张阿珍的话,也少不了把剑架在脖子上,追问王成的下落。而这两个人却只是跟着,并没有什么举动,着实让人心疑。莫不是自己看走了眼,这只是个巧合?
奇才摇了摇头,不会,她们跟得那么明显,完全没什么避讳。
算了,还是喝酒吧!管是谁,反正又捉不到自己。奇才仰头干了一杯酒,忽地发现有人走了进来,正是那两个女人。
二人蒙着面纱,袅袅婷婷的直奔他而来,其中一个身姿窈窕,细长又高挑,看样子似是个美女。
虽然四周有的是空位,美女还是在他身旁坐下。奇才不动声色,也不开口说话,静静地等她开口。
美女轻启朱唇,声音有点低沉:“请问,你,你可是牛大娘子?”牛大娘子?这个称呼太久远了,奇才已经快要忘记了。
美女撩起面纱,现出秋水清莲般的容貌,原来是齐州名妓杨月儿,奇才看着她有点发怔。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道:“牛大娘子,不不,这位小郎君,你还活着,太好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噙满了眼泪,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碎。
她的手芳香柔软,温暖滑润,奇才想将手抽回,又有点舍不得,算了,就留在那儿吧!
他苦笑道:“杨姑娘,我倒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你就当我死了好了。”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叙旧,二牛的死是他心里的一根硬刺,想起来心就扎的疼。
杨月儿笑了,好像一枝含露的花在清晨开放,让人赏心悦目。她说道:“小郎君扮作娘子很漂亮呢!”奇才不禁摇头苦笑,这个话题让他尴尬万分……
杨月儿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此处不方便讲话,小郎君用了饭,请到我房间一叙。”
奇才有点迟疑,这……到一个女人的房间,虽说武林中人于男女之防比较宽松,可是他们实在没有什么深交。
杨月儿的丫环小云在旁边笑道:“当初你可是巴巴地要往我们姑娘房里凑呢!”奇才脸上有点发热,说起来这话并没有冤枉他。
“小郎君不必多虑。他乡遇故人,正可叙叙旧情,我在天字五号房恭候。”杨月儿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笑了笑说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她看了奇才一眼,站起来走了,说实话,那眼神儿有点勾人。
天字五号房就在楼上拐角处,奇才刚抬手要敲门,门已经开了,小云在门口含笑道:“快请进来,姑娘正等你呢?”说着站在一旁掩着嘴不住地笑。
奇才有点不好意思,当初在秋月楼时和小云混得最熟,为了监视杨月儿,他每天去找小云东拉西扯,那时他还是牛大娘子。
杨月儿穿一件暗灰色的衣裳,依旧掩盖不住她的光彩,明明出自低贱的青楼,却整个人透着清高。她斟了一盏茶递到奇才手上,说道:“小郎君请用茶。”
奇才本想一两句话说完,看来不能如愿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坐在椅子上纳着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见她深深地福了下去,奇才忙站起来回礼,说道:“杨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都是故人,不须如此多礼。”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瞬间便湿了眼眶,两颗泪珠凝在长长的睫毛上,慢慢地滴落。奇才有些发懵,她怎么一下子就哭了?
杨月儿本是个高傲的女子,当初在济南,多少人想见她一面而不可得,对那些王孙贵胄,她从来不假以辞色。奇才从未见她如此模样。
杨月儿还在低声饮泣,哭得梨花带雨,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她哭了半晌,方才抹着眼泪道:“我一个弱女子,遇事就没了主张,倒叫小郎君见笑了。”
小云在旁边催促道:“姑娘,你可别再哭了,快些说了吧,我们也好早早启程回乡。”
杨月儿道:“小郎君有所不知,我已自秋月楼赎了身,要回转并州家乡,这些年我也攒了些细软,打点了不少箱笼,谁知路上随车的下人见财起意,竟卷带了去,扔下我们主仆两个,如今我们流落在此,举目无亲。好在我将一些银两和贵重首饰随身携带,才不至两手空空。只是如今回乡路遥,我们两个女子,真不知该怎么办好。”她又落下泪来,样子楚楚可怜。
奇才静静地坐着,并没有说话。
杨月儿收了泪,说道:“小郎君素来高义,仁风侠骨急人危难,又兼身怀绝技,奴家斗胆,求小郎君护送我们还乡,我和小云感激不尽,事后必定重重酬谢。”说着两个人一起拜了下去。
要是几年前,奇才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那时一腔热血,一心想着行侠仗义,这种送上门的做好事儿机会,绝对不会放过,可如今……经赤眉大侠构陷,自己百死千折,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那股热心已冷了大半。况且何青青如今下落不明,他还想四处寻访,或者到洛阳去送信,哪里有空儿去并州?
奇才说道:“在下有要事在身,实在是爱莫能助,杨姑娘还是另请高明罢!”
杨月儿慢慢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些苦笑,轻声说道:“我也知难为了小郎君,只是好不容易遇到故人,一时欢喜……唉,想我们身为女子,身世就似飘萍一般,处处身不由已,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吧!”
115.断袖帮(一)
杨月儿语气淡淡的,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凄苦之意,让人听了有些心酸。奇才告辞出来,心里有些怅怅的。
他躺在床上练了一阵内息功,听到窗外嘀答声响,下起雨来。他凝神静气,运气走了个大周天,只觉通体舒泰。忽听琴声响起,一个人婉转唱道:“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歌声惆怅落寞,令人闻之动容。
杨月儿一曲唱罢,再无声响,奇才也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他早早起身,一个人出了镇子,上了官道。天刚亮,路上绝少人行,奇才提气疾走,只觉神清气爽。刚走了一会儿,见路旁一个包裹散开着,里面有些女人衣物,看着都干干净净的,不像是故意丢弃。难道是有人不慎落下?
他又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却见地上丢着一把琴,琴身已摔作两半,琴弦一根根都断了。这时奇才觉得有些不对了,莫非是有人遭了抢劫?什么人出门还带着琴?他一下子想到了杨月儿头上。
奇才提气急追,过了几里路光景,见路边一辆马车翻在沟里,车辕下压着个男子,心口插着一把匕首,已是死了。
前边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四周一片空旷,只西边远处一片林子,树木森森,看不见里面光景。奇才纵身向西奔去,还未到近前,便听见林中有人尖声喊叫,他加快了步子,循着人声,冲了过去。
杨月儿鬓发散乱,背靠一棵大树,右手持着一只匕首,小云半跪半坐在地上,紧挨着她的腿,怀里抱着个包袱,不住地哭叫。
五个汉子手中各持刀剑,站在旁边,一个大汉叫道:“快把银子拿来!再不交上来,那车夫便是你们的下场!”
另一个大汉叫道:“废什么话!两个娘们儿,还怕了她们不成。”迈步上前,便要去扯杨月儿,杨月儿匕首一挥,将他逼退一步,却回手将匕首抵在自己咽喉之处,颤声道:“你再上前一步,我,我就……”
五个汉子哈哈大笑,一个道:“你将自己刺死,我好害怕!”另一个道:“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大爷还想玩玩呢!”几个人笑着向前逼近。
杨月儿脸上泪水横流,右手微微颤抖,她忽地一咬牙,一闭眼,手中匕首便要刺下。
奇才大叫道:“慢着!”
脚下用力,一招“鬼影重重”,身影在几人中穿梭游走,拳打脚踢,只听“叮叮当当”一片声响,五人已刀剑落地。他夺过一柄剑,反手一挥,已割破一个大汉咽喉,原来这些人功夫如此低微,全是些无名小贼。
另四个人见势不妙,抬腿就跑,奇才也没再追赶,回过头来,却见杨月儿身子慢慢软倒,忙抢上一步伸手接过。杨月儿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晕倒在奇才怀里。
一个时辰后,奇才赶着辆马车,行进在西行的大道上。杨月儿说了,离此百余里有个沈家庄,那儿的庄主与他家是故交,奇才只需将她送到那儿就行了。
杨月儿身子极为虚弱,小云又受了惊吓,两个人如今完全倚仗着奇才,奇才若是再置之不理,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况且一百多里路程,快点赶过去,用不了两天就到了,耽误不了多久,于是奇才便答应了。
就这样,他带着两个漂亮姑娘上了路,好在赶车也不是多么难为之事,稍微练习一下也就会了。
天渐渐凉了,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又到了叶子飘黄的季节,奇才的心也随之萧瑟起来,离家几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眼下他须得先送了杨月儿,然后还要去找何青青,可是青青在哪儿呢?山遥水阔,无处寻觅。
奇才猛甩了一鞭,仿佛要甩掉心中的愁绪,马儿奔跑起来,嗒嗒的啼声清脆悦耳。
一行三人马不停蹄地走了大半日,地势逐渐升高,连绵的山坡伸展开去,坡上全是黄土,将天地连成了一片,却见不到什么树木。远远地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越走似是越近,满满地灌入耳膜。
奇才不知是到了哪里,转过一道缓坡,忽地一道大河奔涌而来,扑天盖地,黄浊的激流拍打着堤岸,巨大的声响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两匹马受了惊吓,连连倒退,嘶叫不止。奇才控住缰绳,慢慢驱赶着,马车顺着河边,缓缓而行,上了一道坡,水势渐缓,水声也逐渐低沉,回首望去,大河在起伏的原野上奔流,一派苍凉景象。
小云掀开帘子说道:“牛……小郎君是不是急着去娶媳妇啊,干嘛这么拼命赶路?快找个地方歇脚吧!就是人不吃饭,马也得喂料呢!”从前她叫奇才牛大娘子,不知怎么总是改不了口。
奇才知道自己太急了些,一路将车赶得这么快,恐怕她主仆二人颠簸得够呛,心里想着,不禁有些歉然。
太阳西坠,眼看已到黄昏,奇才只贪图赶路,却忘了寻找今晚打尖之处,这两个女子,是万不能在野外露宿的,可一眼望去,全是漫漫黄土地,别说客栈,连个人家也不见,他不禁着起急来。
奇才用力甩着鞭子,催着那匹老马奋力向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天已经擦黑了,前面出现了一家客栈,他松了口气,总不至于露宿野外了。
那客栈全是矮矮的泥墙,房子是黄土砌就,帘子高高地挑在外面,垂下长长的一条。奇才将车赶进大门,喊店家来喂马,三人下了车,却见院子中有几个人站着,头上皆缠着头巾,腰间带着刀剑,奇怪的是,几人的衣服都缺了左边袖子,露出里面各种颜色的里衫,而他们的面貌与中原人也有些不同,好似鼻子都要高一点。
那几人原本在交谈,见了三人,便齐齐歇了口,转头来看,尤其将杨月儿和小云上下打量,目光极为放肆。幸亏她二人都以白纱遮面,看不清容貌。奇才以身体挡在她们前面,让她主仆二人进去。
三人匆匆用了饭菜,进了房间休息,她二人就住在奇才的隔壁。当夜奇才把剑放在枕头下面,只坐在床上打坐,并不敢踏实睡觉。
夜间他听到呜呜号角之声,此起彼伏,又有马蹄声杂杂沓沓,往来不绝,半夜里好似来了不少人,这些人不停地喝酒吆喝,直到天都快亮了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