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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江湖奇才录txt下载     江湖奇才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6.秋月楼(三)

    琴声骤止,众人却依旧悄无声息,仿似还沉浸在金鼓连天的战场,忽然皮老爷子一拍桌子,叫道:“好听!虽然我听不懂,不过就是他娘的好听!”众人好似有人提醒一般,连拍桌子带鼓掌,大声喝起采来。

    人声未歇,帐幔后的杨月儿却又起了一曲,这首曲子甚是柔美,好似春暖花开,柳枝轻拂,让人心情愉悦。

    奇才听得入了迷,忽听有人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杨五儿不愧琴色双绝啊!”

    奇才转过头去,见二楼包间的窗口站着个人,微闭着双眼,合着琴声的节奏,用手中的折扇轻轻击打着窗棂,似乎颇为陶醉。

    原来那窗子一直关着,不知是什么时候开的。奇才从这边看过去,只看到那人的侧脸,依稀便是刘同余。

    又一个声音道:“刘兄,你别只顾着听曲子玩姑娘,别忘了咱们的正事儿。”刘同余笑道:“张兄,你可真是煞风景。”离开了窗口,回到了屋内。

    奇才伸了脖子去看,却碍于角度,怎么也看不到里面,也不知刘同余和谁在一起,不过那个声音却是有些耳熟。

    他想了半晌也想不起是哪个姓张的,一抬头,正看见蒋成和于东二人在一起窃窃私语,忽地省起,那人声音倒有几分像张捕头,看样子十有八九是他。

    刘同余和张捕头凑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儿?必是想法子对付赤眉大侠,奇才又向前凑了去听,却有一双手出来,“啪”地将窗子关上了,隐隐约约像是有人在里面嘀咕,却一点也听不清楚。

    此时琴声方止,杨月儿稍不停留,起身便走,苗条的身影在帐幔后一闪而逝,众人喧哗道:“怎的不露个面儿就走?”“花了十两银子就听了两首曲子,连脸都没见着,这也太黑了吧!”

    奇才转身向后跑去,若是杨月儿要回房间?可以抢在她进屋之间“偶遇”一下。刚转过屋角,差点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多亏她轻灵地一闪,躲过了。

    奇才抬头看了一眼,瞬间愣住了。

    这是一个极美的美女,他所见过的最美的美女。。。之一(当然还有乌云姐姐),此女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脸上却少了点血色,使她白得更加耀目,长长的睫毛半遮着一双杏眼,鼻梁很直,嘴唇粉红而肉感,带着些些的诱惑,她身着一件淡蓝色的裙子,看起来清雅又别致。青楼中的女子一向打扮得花枝招展,很少穿得这么素淡,她穿起来却很是合适。

    奇才立时断定她就是杨月儿,这等姿色才称得上“齐州三宝”。

    杨月儿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昂着头进了房间。她的背影已消失在门里,奇才还沉浸在她的美貌带来的震惊之中。

    一阵脚步声让他回了神,小云捧着琴从走廊那边过来。她是杨月儿的丫环,奇才平日有意与她拉关系套交情,混得算是比较熟了。

    小云人还没到跟前,清脆的声音已到耳边:“牛大娘子,你在这儿做什么?”奇才尴尬地一笑,忙道:“天有点热,我出来透透气。”

    “有空咱们一起做针线啊!”她说着到了门口,奇才忙上前,替她开了门,顺便向里张了一张,只见杨月儿侧卧在床上,面朝着墙,乌黑的头发垂落床边,从腰肢到臀部曲线玲珑,尽显女性的柔美。只这一眼,却让奇才身上燥热,心跳加快,身上顿起异样之感。

    小云进了屋,将琴放下,说道:“姑娘,你这又呕的什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回身来关门,冲奇才撇了撇嘴,轻声道:“又和春姨生气啦!”

    奇才慢慢走回房里去,颇有些心思不定,脑海里总闪现杨月儿婀娜的背影,那背影慢慢又幻化成乌云姐姐,让他越想越是脸热心跳。

    当晚奇才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从哪儿传来些声响,他摸着黑开了门,向外探头张望,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听到有人在低声哭泣,细细辨了辨,好似是杨月儿房里。

    奇才听了半晌,直到哭泣声渐止,才回屋睡了。

    他打定主意要和杨月儿发生些交集,想来想去不知如何下手,二牛说道:“你如今满脑子都是杨月儿,早把乌云姐姐忘到脑后了!”奇才道:“你懂个屁,不接近她,怎么能探得到招摇二妖的消息?”

    “胡扯,你就是花心大萝卜!还没吃着碗里的,就惦记上锅里的。”二牛撇着嘴,“不过要是能趁机占点便宜………也不错,小白脸,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奇才拿手在裙子上用力一撕,顿时扯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二牛道:“你这是做什么?想露肉?你露了能有人看吗?”奇才道:“不入鸡窝,焉得鸡蛋!我今天就要混进杨月儿房里去!”

    二牛道:“奇呆,原来你这么流氓,衣服扯了去人家姑娘房里,你安的什么心!”奇才道:“你等着瞧好吧!”

    他提着裙子来到杨月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说道:“小云姑娘在吗?小云姑娘,你有针线包吗?”半晌无人应门,奇才正要走开,忽地想到:“我是牛大娘子,我是女人啊!进姐妹们的房间不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吗?怕什么?进!”

    正要推门而入,却听到叮叮咚咚的琴声,琴声婉转低徊,缠绵悱恻,似是在向人倾诉满腹相思。奇才心中一动,站住了脚细听,慢慢地,眼前竟浮现乌云姐姐窈窕的身影,她的一频一笑,每一个眼神顾盼,仿佛还在眼前,只是,从此相忘于江湖,此生再难相见了。

    奇才只觉心中抑郁,也忘了要来做什么,只一手扶住门框站住,怔怔地发起呆来。忽听得音律骤变,那曲调中竟有股哀绝之感、悲愤之气,似是心中有莫大的仇怨,再后来,却隐隐夹了些杀伐之声、凌厉之意,闻之令人心惊,曲风至此变了几变,几种情绪搅在一处,有情、有悲、有爱、有恨,混作满腔的无可奈何,想必抚琴之人心中定是纠结无比。

    奇才正听得恍惚,忽被人拽住了臂膀,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牛大娘子,怎么不进去坐,却在这里发呆?”他猛地回过神来,见小云捧着一块粉红色的布,看着他吃吃地笑。

57.秋月楼(四)

    奇才道:“小云姑娘......”房内琴声骤停,杨月儿唤道:“小云,你在与谁说话?”

    小云携了奇才的手进去,嘴里说道:“是牛大娘子。姑娘,这是胡公子送来的衣料,听说是特地从京城里捎来的,只有宫里的贵人们才穿得起呢!”

    杨月儿只淡淡的“哦”了一声,也无甚意趣,只坐在琴凳上发怔,她低垂着脖颈,侧对着窗户,阳光照进来,在她的半边侧脸上涂了一圈光晕,使她整个人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她不是坐在这儿,而是坐在过去的时光里。

    杨月儿转过头来,脸上似有将干未干的泪痕,和一些说不清楚的愁绪,奇才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难过。

    小云道:“牛大娘子,今日怎么这么清闲?”奇才指着扯破的裙子道:“小云姑娘,我本来想找你借针线,缝补这条裙子。正听到月儿姑娘在弹琴,姑娘琴技出神入化,在下一时忘情,竟忘了敲门,一时唐突,请姑娘莫怪。”

    小云扑哧一声笑道:“什么在下在上的,牛大娘子真逗,说话跟那些爷们儿似的。”杨月儿冷笑一声,说道:“他看我的眼神,也跟那些臭男人一样!”

    奇才心里一惊,暗道:“我一时忘情,竟忘了自己的女人身份,差一点就露了馅。”

    小云递了针线过来,奇才笨手笨脚地接过,小云笑道:“哎呀牛大娘子,你这手可真笨,我替你缝好了!”她灵巧地纫上针线,在线尾挽了个结,拎起他的裙边,三下两下就补好了。

    奇才道:“多谢小云姑娘。”小云笑道:“客气什么?叫我小云好了!”

    杨月儿看了他一眼,问道:“莫非牛大娘子也通音律?”

    奇才虽说出自乡下土财主家庭,可王员外立志让他走科举入仕之途,自小就把他当作士大夫来教养,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多少都能鼓捣鼓捣,故此对于她的曲中之意,奇才颇能领略几分,不过以牛大娘子这个身份,应该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家妇女,万不可顺嘴胡说,露出马脚来。

    奇才笑道:“姑娘你可真会说笑,我哪里懂什么音蓝音绿,只是听你弹得怪好听的,一时欢喜而已。”

    小云插嘴道:“姑娘的琴岂止是好听,那是齐州一绝,满济南府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寻常人要听一曲,得大锭的银子奉上,那还得看我们姑娘的兴致,牛大娘子,今天你可是偏得了。”

    “哟,那我可真是沾了姑娘的光,享了耳福了,俺们乡下人,平时也就听个弹棉花,蹦蹦蹦的,哪比得上这天仙似的曲子。”奇才学着那些女人的样子,甩了甩手里的帕子,用恶心死自己不偿命的声音说道。

    小云推了他一把,“牛大娘子莫不是吃酒了,瞧这满嘴的酒话,你咋把我们姑娘的琴和弹棉花相比?”奇才顿时有些尴尬。

    杨月儿看着他,扑哧一笑,说道:“既是牛大娘子爱听,月儿也不怕献丑,就厚着脸皮,再弹一曲,专给牛大娘子赏鉴,看看比不比得过你们村里的棉花。”

    她竟开起了玩笑,奇才自是欢喜不尽,求之不得,小云说道:“姑娘倒是和牛大娘子有缘,你们先玩儿着,我去找人这块料子裁了。”说着便出门去了。

    杨月儿却又起身净了手,换了一炉香,坐下来,双手一起,顿时曲子流水般的倾泻出来,这一曲冲淡平和,令人顿起山野之思,只见她俯仰之间,纤手拂动,秀发微扬,纤细的身躯时起时伏,真有飘飘欲仙之姿。奇才惊艳不已,心道这杨月儿实是一个尤物,不愧是齐州一宝。

    一曲弹罢,余音袅袅,杨月儿面上平静无波,显然已经平息了情绪。奇才拍手道:“月儿姑娘,你这曲子叮叮咚咚的,倒让我想起老家的山水,在那山上看看景,到河里摸个鱼,实在是妙极了。”

    杨月儿说道:“不知牛大娘子家乡何处?”“在,在沁州。”一不小心又差点在下了。杨月儿垂下头去,神色有些恍然,低声说道:“离我家乡倒是不远。”

    她抬起头来,展颜一笑,道:“牛大娘子真是个知音,领会得这高山流水之意,倒比那些自诩为阳春白雪的士大夫强上许多。”奇才笑道:“俺只是个下里巴人,哪儿敢跟那些大官人比。”

    正说笑间,春姨推门进来,觑着杨月儿的脸色,说道:“我的乖乖小五儿,王老爷等你多时了,出去见见吧!”杨月儿面色一沉,“不去!”

    春姨又道:“那张公子每日里送礼物过来,只求和你见个面,谈谈曲子,你好歹应付一下。”杨月儿脸色越发难看,说道:“那个俗物,懂什么音律?我头疼,今日谁都不见!”

    春姨面色不悦,说道:“刚才还听你在弹琴,怎的我一来就说头疼!”奇才见苗头不对,连忙告辞出来。

    杨月儿美则美矣,却总像有满腹的心事,让人看了也觉得沉重。她的脾气多少有些喜怒无常,对奇才虽算是亲切,外面却风传她不好接近,半个月下来,也没见她接几个客,想来她的客人是极少的,一是因为她非常挑剔,二是因为找得起她的人实在太少。

    那天奇才看到小云往房间里端酒菜,立时警觉起来,这定是有客人上门了。他找了个借口去找她,不出所料,小云很忙,没功夫和他说话,但在门口两句话的功夫,奇才已窥到了客人的背影,是两个人,身材很是魁梧,杨月儿穿了件粉色的衣服,懒懒地靠在床上,显得很是娇弱。

    奇才找二牛商量,他说道:“你去看着,我先睡一觉,一会儿你叫我起来,咱哥儿俩今天轮流守夜。”奇才答应着出来,倚在走廊的栏杆上,假装着看热闹,此时天已经黑了,客人慢慢多了起来,灯笼一盏盏地亮了,秋月楼里人来人往,煞是热闹。他边嗑着瓜子,边观察着周围动静。

58.秋月楼(五)

    杨月儿的窗子里漏出红黄的灯光,人影在窗纸上左右晃动,碰杯声、调笑声、低语声不时入耳。一个时辰过去了,院子里慢慢安静下来,一阵凉风吹过,奇才耸了耸肩膀,抬头望过去,月亮只有弯弯的一牙,天上乌云翻滚,这一牙月亮就像是大海中的小船,时隐时现,空气中有着风雨欲来的味道,似乎预示着今晚注定不会平静。

    伴随着落锁的喀嗒声,整个秋月楼入睡了,杨月儿的房间还亮着灯。奇才站得累了,便在走廊里来回踱着步,忽然光当一声,有人从房里冲出,直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肩头。

    奇才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是杨月儿。她衣衫不整,面容惨白,扶着奇才的肩膀,大口大口地呕吐着,眼见得是喝多了。

    奇才连忙扶住她,拍抚她的后背,忽觉脑后风响,想也没想,猛地低头回身,伸出右手两指,向来人戳去。这是九爷教的招式,专门应付背后突袭,奇才后来一直练习,练了不下千八百次,动作极为熟练,没想到今日突然遇袭,便下意识的使出来。谁知他的手指尚未碰到对方身体,那人“咦”了一声,已是身形暴退,却与另一人撞了个满怀,杨月儿依旧抓着奇才的胳膊,回头问道:“沈二爷,你这是做什么?”

    那两人一个身材结实匀称,看上去像只动作敏捷的豹子,另一人稍微矮一些,略微胖壮,样子很是沉稳。那矮胖的抱拳说道:“月儿姑娘,恕我兄弟莽撞,误以为有人冒犯于你,却不知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如何有这么漂亮的身手?”

    奇才连忙摇手道:“不不不,我可没什么身手!”杨月儿懒懒地道:“你们这些江湖中人,到哪儿都是这么疑神疑鬼,牛大娘子是个老实人,她哪儿会什么功夫?两位大爷莫要取笑了。”

    那二人却上下打量着奇才,矮胖子说道:“牛大娘子不妨一起来吃杯酒。”杨月儿道:“男人都是这么贪心,有我陪你们还不够么?牛大娘子还没开始接客呢,你们就惦记上了。”两个男人讪讪地笑着,杨月儿却拉了二人,摇摆着回房去了。

    奇才正在疑惑,却被二牛一把扯回到房内,他笑嘻嘻地道:“恭喜兄弟一招退敌,功夫突飞猛进。”奇才道:“退什么敌,我这点内力,就是擢中他也没什么用。”

    二牛道:“你没看见吗?这两人明明是武林高手,高手怎么能让人擢中身体要穴?他可不知道你擢了有用没用。”

    不管怎么说,误打误撞地吓退了一个武林高手,奇才心里还是有点暗暗地得意。

    二牛道:“今晚看来不能睡了,这两人很可疑,以前没见他们来过,又有这一身的好功夫。”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将房门虚掩,将灯吹熄了,双手在胸前一抱,说道:“我就在这听着,你先睡,一会儿换我。”

    奇才合衣躺在床上,心里不踏实,翻来覆去睡不着,眼见二牛一次次偷偷地拉开门向外张望,嘴里嘟哝着,“他妈的还在喝,老子都困了。”迷迷糊糊中听着梆子声响,已经到了二更天,奇才翻了个身,喊道:“二牛,你可别睡着了!”朦胧中听见二牛“嗯”了一声,他的眼皮慢慢沉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在梦中奇才回到了王家庄,在田野里欢快地奔跑,一直跑到那条小河边,他挽了裤腿正要下河,忽见河里冒出一个女子的头来,冷冰冰的脸好像是杨月儿,她象是活着,又象是死了。奇才奋力向河中心走去,刘同余和九师兄站在对岸,指着他不断地笑,奇才混乱的脑袋里不断重复着招摇二妖四个字。他的腿陷入於泥之中,拔也拔不出来,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直到於泥到了他的胸口,奇才几乎喘不过来气来,不知怎么的,杨月儿变成了何青青,她的黑发飞扬着,慢慢向远处走去,奇才拼命挥舞着双手,嘶哑着嗓子喊道:“乌云姐姐救我!”

    他的手啪地甩到床栏上,满身大汗地醒来。

    奇才急促地呼吸着,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是二牛轻微的鼾声,一刻的发懵之后,他一下子跳起来,喊道:“二牛!二牛!”

    二牛没有应声,奇才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已稍稍适应了黑暗,眼看着窗子半开着,房门开了一条缝,二牛倚在椅子上睡得正香。奇才两步扑到门口,一把推醒了他,二牛睁开眼睛,呆了一瞬,马上跳了起来。

    二人推开门,外面一片死寂,奇才回头一看,南面窗台上端端正正地摆着那盆山石,那正是招摇二妖出现时招呼动手的暗号。

    奇才指着盆景问二牛道:“怎么是山石?你,你发现二妖了?”二牛茫然着,说道:“不是我放的,难道不是你?”

    奇才头上冒着汗,摇了摇头,二牛将东南两面窗子全打开,扑到窗口向下左右张望。奇才点上了灯,房间立时一片光亮,桌子上有一个黑黝黝的盒子,他问道:“那是什么?”二牛摇头道:“这什么东西?啥时放在那儿的?”

    奇才伸手打开盒子,突然间光芒大盛,刺得他立时闭上了眼,眼前满是闪烁的星星,忽然耳边全是风声,今晚起风了吗?

    霎那的沉寂后,是一片炸裂的声响,门窗仿佛都被震飞了,连墙壁都似乎四分五裂,不知多少人呐喊着,“招摇二妖!”

    奇才勉强睁开眼,只见四周全是黑色的人影和闪闪的刀剑,忽地眼前血光四溅,二牛大吼一声,双掌齐齐拍出,却又软软地垂下。时间仿佛瞬间停滞,他转过脸来,脸上全是鲜血,肩膀、胁下、大腿上都插着刀剑,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忽地自东面窗子翻坠下去,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入水声响。

    “二牛!”奇才无声地喊道,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上也插了一把剑,他清楚地看到自己胸前的血,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房间开始旋转,天地间一片模糊,奇才慢慢慢慢地倒了下去,在头接触地面的霎那,看到一个人拿起了桌上的盒子,轻轻地说道:“雌雄夜明珠......”

    正是常槐。

59.死囚牢(一)

    奇才在难以忍受的痛苦和彻头彻尾的冰冷中醒来,眼前是一张模糊的脸,这张脸慢慢地离开、拉远,渐渐变得清晰,那是张凶横的脸,头上戴着衙役的帽子,他说道:“醒了!”

    奇才全身都在剧痛,从头到脚,从肩膀到腿,无一处不疼痛,以致于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在哪儿。

    他试着抬手,手腕钻心地疼;稍微动了下腿,腿像有把刀子在割着。他的脑袋昏沉沉的,嘶哑的嗓子叫出了声。

    奇才只觉喉头干咸,火烧火燎地难受,嘶声叫道:“水~”不知道那声音是否发了出去,这个字化在空中,像烟一样,飘散了。

    昏沉中他听到有人在说:“大胆妖孽,你刀伤人命,强抢财物,该当何罪!”

    奇才心道:这是在问谁?招摇二妖?谢天谢地,总算是抓住了。

    突然他想起二牛满身刀剑的样子,难道那是个梦?他急忙扭头寻找,嘴里含糊地叫着:“二牛!”

    靴子、棍子、衙役、各式的刑具自他眼前一一闪过,奇才的头艰难地转动着,到处是衙役,到处是刑具,二牛呢?二牛在哪儿?

    “威~~~武~~~”衙役们齐声呼喝。头顶又有人叫道:“大胆妖孽,还不招供,来人,大刑伺候!”

    “哐啷啷”一堆刑具丢在地上,一个瘦削的身影上前拱手道:“大人,人犯伤势沉重,再用刑怕会直接送了命,还望大人三思。”说着他回头看了奇才一眼。

    这个人好面熟,奇才皱了皱眉头,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处处和赤眉大侠作对的张捕头。

    上面的官老爷沉吟了一下,怒喝一声:“让人犯画押!”

    奇才喘着粗气,头像要炸裂开,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奇才的眼泪流了下来。

    有人拿了张纸过来,抖了两下道:“人犯画押!”

    奇才睁开眼寻找,人犯在哪儿?招摇二妖呢?

    那人却将纸直递到他的面前,奇才的手被紧紧抓住,手掌上满是鲜血,然后手指全部被撑开,重重地摁在白纸之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那人站起身说道:“人犯画押完毕。”

    什么?人犯?奇才有些发懵,不是招摇二妖吗?“不!不!”他大喊道,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见,奇才四肢抽搐着,拼命地挣扎,却带给自己更多的痛苦。

    他狂喊道:“你们错了!我不是招摇二妖!师傅!你在哪儿?师傅!救我!”却只是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有人将他抬了起来,带给他浑身撕裂般的痛苦,奇才简直怀疑自己已被五马分尸吧?他痛苦地哼出了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奇才头脑已经不甚清醒,莫不是到了阴曹地府吧?也许一会儿阎王和小鬼就会出现。

    其实晕过去很好,没有疼痛没有难受,就好像酣睡一场,死亡便是如此吧!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倒是这么活着让人难以忍受。奇才一时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醒过来。

    此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细碎的声响,感觉伴着疼痛苏醒过来。他扭头看了看,认出这是一间牢房,眼前是粗大的铁栅,上面有一把冰冷的大锁。

    亮光是从牢房外的某处传来,大概那边点着一盏油灯,有人在低低地说着话,奇才侧着耳朵细听。

    有人说道:“肩膀被剑穿透了,后背挨了一刀,手脚都折断了,这小子活不了多久了。”

    又一人叹气道:“好惨!那么年轻的后生,长得还怪俊的。”

    “你倒可怜起他来,这可是江洋大盗,身上有二十几条人命!”

    “只有十七岁,怎么也是个孩子。。。走,看看去!”

    然后一点亮光渐渐走进,摇曳的灯火,带着两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间牢房。一个人弯下腰来,举着灯笼,在奇才脸上仔细地查看。

    奇才眯起了眼,感觉到一只手在他的鼻子下面探了探,那人道:“还有气。”

    另一人说道:“好小子,还真是生了张小白脸,怪不得能装成女人,混到妓院里。”

    先前那人道:“这事儿就奇了,这二妖装成一对夫妻,在秋月楼里呆了半个多月,就住在杨五儿隔壁,他一个小爷们儿,楞是没人发现!若不是张大侠和沈二侠装作嫖客去探底细,就让这俩小子跑了。据说沈二侠差点着了道,险险逃过他的点穴手。这点穴手可是二妖的拿手绝活,洪老英雄就是死在他们的点穴手下。”

    奇才全身疼痛不已,忍不住哼出了声。那人又举起灯来照,说道:“好像是醒了。”

    奇才动了动头,费力地说道:“水~”

    那人侧着耳朵,问道:“小子,你说什么?”

    奇才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来:“给我水!”

    这一下累得不轻,他一阵气喘,又闭上眼睛,听那人说道:“他渴了,给他点水!”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远,又走进来,一只碗放到他的嘴边,奇才稍微侧了下头,急急地吮吸起来,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地流下。

    狱卒唠叨道:“说起来你也是一条好汉,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本事。怎奈好狗架不住群狼,你们两个人,怎么敌得过那么多高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见势不妙你就跑啊!竟然被人堵在屋里,来了个人赃并获。也是该着你们气数已尽,老天爷要灭你,有什么办法?谁让你们坏事做尽,二十几条人命啊,报应报应!”

    另一人道:“算了,你也别撑着了,你这个样子,还不如早早死了,兴许能追上你的兄弟,哥儿俩黄泉路上做个伴。”

    奇才的头轰地一声,接下来的话,便再也没听清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二牛死了……

    二牛会死吗?那个整天乐呵呵的二牛,那么左右逢源、俏皮话连珠的二牛,那么高大强壮、最能打架的二牛,不会的,他不会死。

    奇才暗暗摇着头,坚持对自己说:“我不相信!”二牛一定活着,活在某个自己不知道的角落,也许到了某一天,他又会笑嘻嘻地出现在面前,一巴掌将他拍醒,“奇呆!我们一起去行侠仗义!”

    可是,二牛满身插着刀剑的样子不时在他梦中出现,一遍又一遍。每一次从梦中惊醒,奇才浑身冷汗,惊恐莫名,在黑夜中独自颤抖。他的眼前不断闪现二牛的样子,大睁着的双眼,满脸的鲜血,身上的刀剑,还有慢慢倒向窗外的身姿,一幅幅画面,好似刻在脑海中,慢慢地在他眼前回放。

60.死囚牢(二)

    奇才不断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等死?”如今看来,这个结果最可能出现,他不过是在等死而已。

    天下人会怎么说他?也许会说:那是招摇二妖,江湖中的恶魔,武林中的败类,他们恶贯满盈,罪有应得。乌云姐姐是不是也会说:“我当你们是好人,原来竟是两个大魔头,真是坏透了!”等自己死了,她是不是和别人一样拍手称快?

    如今奇才不想学武,不想做大侠,他只想回家,他想家,想胖乎乎的爹娘,他们指望自己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想圆滚滚的妹妹,她最喜欢自己带着放风筝,那个小小的山村,如今已成了一个最遥远美好的梦境。奇才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

    只有爹娘知道他不是坏人,或许还有………赤眉大侠,自已的师傅,如今他已成为奇才最后的指望。

    每次奇才从黑暗中醒来,都会想是不是做了个可怕的梦,所有的这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只要他睁开双眼,就会立刻从噩梦中醒来,回到现实的美好生活。可是,每当他充满希望地瞪大双眼,映入眼帘的永远是黑黝黝的铁栅,巨大的铁锁。

    奇才绝望地抽动手脚,却无法站起,甚至没办法坐起,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双唇,直到嘴上鲜血淋漓,他忍不住地嚎叫哭泣,却只是大张着嘴巴,伴着满脸的泪水,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就像是狗的呜咽。

    奇才浑身发冷,全身缩作一团,止不住地发抖,他脑袋昏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就这样不知昏沉了多久。

    恍惚中有人扶起他的头,一只碗靠近嘴边,苦涩的味道霎时溢了满口,奇才无力地偏过头去,却听有人说道:“奇才,好好喝药!”说着扶正了他的脸,将药一点点喂了下去。

    奇才不想喝,可是无力反抗。

    那药真苦。

    记不得吃过几次药,奇才的身上被汗水浸透,粘答答地难受,终于身上不那么冷了。

    他虚弱地躺在地上,身上疼痛依旧,忽听有人进牢房来,那狱卒跟在后面,说道:“你可得快点,被徐牢头看到就糟了。”

    一个人在旁边蹲了下来,奇才睁开眼,看到书三忧心忡忡的脸。

    他的脸上忽地有了喜色,说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啦!”

    他将手搭住奇才的手腕,说道:“脉象好多了,奇才,你前几天烧得很厉害,我,我真怕你醒不过来。”

    奇才低声问道:“二牛呢?”书三顿时闭了嘴,脸扭到另一边去。

    奇才忽地激动起来,想撑起身子,却连头也抬不起来,他问道:“他死了吗?二牛真的死了吗?”

    书三转过头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他落到大明湖里,尸骨无存……官府打捞了三天,也没见踪影,有人说是被水草拌住,所以浮不上来,过了两个月才浮上来,身上早已泡烂了……”

    “他在哪儿?埋在哪儿?”

    “我本想好好将他收葬,可是官府不让,他们说,一个贼人还费力埋他作甚,不如一把火烧了,所以……就烧了,我趁着夜里没人,去捡了几块骨头,埋在城南乱坟岗子了。”

    奇才的头又疼了起来,眩晕中听到书三道:“要不是你们替我出头,打坏了王健,师傅也不会赶二牛走,你们也不会去那个什么秋月楼......”

    正说着,狱卒快步走来,边走边吆喝道:“快走快走,徐牢头马上就来!”一把扯起书三走了。

    书三出去后再没回来,奇才又躺了两天两夜,毫无生气。

    他脑袋里总是有些奇怪的想法:也许他应该把自己饿死,也许他该嚼碎自己的舌头,那样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可是,几天的恶梦和胡思乱想之后,他听到狱卒从外面进来,随着清脆的铁门关闭的声音,挤进来一丝难得的清风,也许还有一丝阳光,这肯定是一个清晨,因为到处都是早晨的味道。

    奇才突然用尽力气喊道:“我要吃饭!”声音虽然不大,可狱卒听到了,走了过来。

    他很苍老,背有点驼,长着一头乱蓬蓬的白发,他的脸上带着惊奇的表情,看着奇才道:“小子,你居然活过来了!”

    狱卒走开,不多时端来了一碗粥,放在旁边的地上。

    奇才检视了自己的身体,左肩有一处剑伤,后背大概也有很深的伤口,因为那儿一直在疼。

    他的身下全是凝结的血痂,右臂应该是断了,完全无法使用,左腕子大概折了,但胳膊肘还行。左腿不能动,右腿小腿疼得要命,不过膝盖还好。

    奇才大概用了一柱香的功夫翻了一个身,从仰躺着变成趴着,这个动作累得他半死。

    奇才伸出颤抖的左手,搂住那只碗,满身大汗地将粥喝掉。

    歇了一会儿,他攒足了力气喊道:“我要见赤眉大侠!”

    没人理他。

    “我要见杨大侠!”

    狱卒或许听到,或许没听到,只是不吭声。

    “我要见杨锋!”

    “闭嘴!他妈的乱喊什么!”一个声音训斥道。

    人永远不要低估自己忍受痛苦的能力,每天生活在痛苦之中,慢慢地再大的痛苦也变得可以忍受。

    日子就这么混混沌沌地过着,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奇才每日就是吃饭、睡觉、找师傅。

    他喊叫了无数次:“我要见赤眉大侠!”“我不是招摇二妖!”

    喊破了喉咙,招来的只是无视或者训斥,甚至会被踢上一脚。

    这对他脆弱的身体来说打击很大,为了不被自己累死或者被狱卒踢死,奇才只好闭上嘴巴。

    他知道,师傅知道所有的真相,他一定会来救自己,他会抓到真正的招摇二妖,来证明两个徒弟的清白。

    奇才的身体在缓慢地恢复,伤口开始发痒,血痂一点点地脱落,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只是手脚依然无法活动。

    他绝望地意识到,也许以后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将要作为一个废人度过余生。

    老狱卒说他被判了斩刑,等秋后便要拉出去斩首,故而得到了最高级别的待遇,换到关押江洋大盗的死囚牢。

    这里更为幽暗,栏杆都是铁制的,为的是防止越狱,奇才不禁苦笑,就自己这副样子,坐都坐不起来,哪用得着这么严防死守。

    死囚犯不能探监,书三再没能进来过,只托狱卒送进来些药丸。奇才吃了倒也有些神清气爽,只是一个人呆着很是憋闷。

    不久后的一天深夜,牢房门被打开,狱卒带着一个犯人进来,这人披散着头发,看不清脸,身上披戴着重重的枷锁。

    说起来,这死囚牢里除了奇才都戴着重枷。并不是他受了什么优待,而是伤势过于沉重,即使什么也不戴,翻个身也是极为困难,再把那玩意儿往脖子上一扣,准得要了他的命。

    看来自己非要在刑场上挨一刀,没到日子就先死了,岂不是剥夺了各位看官的乐趣?

    狱卒吆喝着出去了,牢房内黑沉沉的,只有外面不知是哪儿点着的一盏灯,带来些许的光亮。

    新来的犯人坐在牢房的另一边,面朝墙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可能是睡着了。

    奇才渐渐眼皮沉重,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正迷糊间,忽听耳边轻轻的声响,哗啦,哗啦,他蓦地睁开双眼,却见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影正慢慢走过来,赤着的双脚一步步带动着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正是那个同牢的犯人。

61.死囚牢(三)

    奇才眯起双眼,从这个角度向上望去,感觉那犯人格外高大,乱蓬蓬的头发遮住脸面,带着些诡异的气息。

    奇才有些纳闷,不知那犯人要做什么,而他只是一步步走过来,直到自己的身前站定。

    犯人慢慢蹲下身子,凑近奇才,用手撩起脸前的头发,好似要将他看个清楚。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下暴露在奇才面前,他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道:“吴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是的,他就是和书三同室的师兄弟吴挺。

    吴挺停顿了一下,随即低声道:“师傅让我来看看你。”

    奇才立时激动起来,师傅、师傅终于派人来了!以前书三虽然来过,但都是背着别人,师傅并不知情,如今师傅终于要出手救他了么?

    奇才努力地想抬起身子,可是却无济于事,他急急地问道:“师傅是让你来带我出去的么?咱们什么时候走?”

    吴挺伸手按住了他,说道:“别急!”

    他的手顺着奇才的肩膀,慢慢摸索着向上,直到他的脖颈旁边。

    他的手指停在那儿,慢慢按住他的颈子一侧,奇才顿时有些呼吸不畅,边躲边费力地说道:“吴师兄,你,你做什么?”

    黑暗中吴挺的嘴角仿佛向上一扯,有一些狰狞的意味。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你这个妖人,师傅再也不想见到你!”

    奇才的耳中响起一道惊雷,他还未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脖子便被扼住,马上是一阵令人绝望的窒息,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的脑袋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师傅再也不想见我?师傅也把我当作二妖了吗?不会的,一定是吴挺胡说!”

    他极力挣扎着想喘过气来,可什么都是徒劳,那手指像一坨强有力的烂泥,糊在那儿甩也甩不掉。

    奇才四肢抽搐着,感觉自己的眼珠都要迸出来了,朦胧中看到吴挺居然咧着嘴在笑,好像很享受他将死的样子。奇才的眼睛大瞪着,目光中全是不可思议,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师傅不相信自己。

    这念头带给他无限的委屈,将死的痛苦也抵不过这种痛苦。

    这时哐啷啷铁门大响,奇才觉得脖子上压力骤去,瞬间吴挺已退回至墙边安坐不动,好似他一直在那儿面壁,从未离开过。

    奇才大口地喘着粗气,不住声地咳嗽。两个狱卒打开牢门,一左一右架起他,一路拖了出去。

    身体到处磕碰着,使奇才疼痛不已,眼前一根根铁栅闪过去,死囚们蜷缩在里面。一个邋遢的死囚双手紧抓着铁栅,大声唱着歌,歌声好似狼嚎一般。

    转过一个拐角,两个狱卒停住脚步,打开一扇房门,将奇才丢在地上,说道:“大人,犯人带到!”随即走了出去,哐的一声将门关上。

    奇才费力地抬了抬头,看见屋内站着一个人,他身材瘦削、脸色蜡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原来是张捕头。

    奇才说道:“我不是招摇二妖,二牛也不是。”张捕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奇才发现,眼前这个他一直讨厌的捕头,竟成了他唯一的希望,至少此人还肯来看他。

    他又说道:“我是被冤枉的,你去问赤眉大侠,他是我的师傅,此事他全都知道。”

    张捕头问道:“你们为什么去秋月楼?”

    “我们去打探招摇二妖的消息。”

    “是杨锋差你去的?”奇才点头。

    他又问道:“雌雄双珠怎么在你们手里?”奇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定是有人陷害!”

    张捕头冷笑,“人赃并获,铁案如山,你无论如何也赖不掉!”

    奇才激动地喊道:“可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破珠子怎么会在那儿?”

    张捕头看了他半晌,说道:“我信你,我真的信你,你们两个本事低微的小子,怎么能做出这等大事?况且……雌雄双珠又丢了。”

    “怎么又丢了?”

    “那两颗珠子只在府衙里放了一夜,天亮时去看,两颗珠子已经被毁,盒子里只剩下一堆粉末……呵,那只是障眼法而已,雌雄二珠一定被人取走了。”

    奇才道:“那必是招摇二妖做下的,你们不去抓真正的凶手,关着我作什么?快放了我!”

    “珠子虽是没了,你这个贼人可是还在,你跑不了的。”

    “捉奸捉双,拿贼拿赃,既然没有赃物,怎么能随意定我的罪?”

    “此案赃物未获,漏洞百出,可是府台大人急于破案,有了你的供状,便立时上报刑部,判决已定,无可更改。哼,杨锋又破了一桩大案,这就是他破的大案!”

    奇才大声叫道:“什么供状,都是你们逼的,我哪里招供了!”

    “招不招有什么打紧,你可是画了押的。如今是皆大欢喜,毕竟捉到贼人,对谁都只有好处,即便是我,也少吃了多少限棒,保住了这份捕头的饭碗。”

    “那你还来这儿作什么?是来羞辱我么?”

    “你们不过是小角色,我没那个闲心。”张捕头道:“我是个捕头,当然想抓住真正的罪犯,还世间以公道。我一直觉得此事蹊跷,故来此向你问个明白。”

    奇才愤怒已极,以致于身子在微微发抖,“你身为捕头,既然知道此案不明,为什么仓促定案?诬陷我和二牛,让真正的贼人逍遥法外!”

    张捕头蹲了下来,看着他的脸道:“你一个死囚犯,怎么敢指责我?当初在秋月楼,要不是我拦着,你早就被常槐砍了!你如今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肯和你说句话都抬举了你!这死囚牢上不通天下不通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除了等秋后那一刀,你休想再见着外头的太阳。我如今给你一个机会,知道什么赶紧说出来,或许最后这些天,我能让你过得舒服一点。”

    “我说过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被诬谄的!”

    “是谁要害你?诬陷你们于他有什么好处?”

    奇才摇了摇头,他和二牛在济南府只与忠义五虎有仇,不过五虎都已经死了。

    张捕头凑近他,轻声道:“是杨锋……”

    奇才脑中轰的一下,仿佛所有的血都涌到头顶,耳边却响起吴挺的话:“你这个妖人!师傅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又使劲地摇了摇头,像是回答张捕头,也像是回答自己,不会的,师傅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怎么会做这种事?绝不可能!

    张捕头的话隐约传至耳中,“你速写一份状子来,揭露杨锋的罪行,我设法替你递交巡按大人,府台大人已不可信,只有巡按大人才可能……”

    “你休想!我师傅不是,他是大英雄,大豪杰,你,你嫉妒他,你要诬陷他!”

    他和二牛一直以来的偶像,名震天下的大侠,怎么会是贼人,这真是奇才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62.死囚牢(四)

    张捕头忽地站起,怒道:“到如今你还信他!他,他才是真正的贼人!这些事,所有的事,都是他一手炮制,我一直要将他绳之以法,只是他太狡猾,功夫太高,我虽有杀贼之心,却敌他不过。如今机会来了,只要你听我的,你开口说话,我一定能当着天下人的面,揭露这个恶贼的真面目,他不是要名声,要做万人景仰的大侠吗?我偏要让他身败名裂,人人唾弃,我要让他活着比死都难受!”

    他的脸涨得通红,因嫉恨而面目扭曲,看起来极为可怕。

    奇才叫道:“你骗我,你想利用我,扳倒赤眉大侠,你这个小人,你的鬼心思我都知道,我绝不会上你的当!”

    张捕头一脚狠狠地踢到他的肚子上,狂怒道:“蠢货!自己找死!”

    奇才痛苦地弯起腰,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他半晌方喘过气来,说道:“招摇二妖,不,是招摇三妖,确是天龙门的人,你,你去查一查刘同余和九师兄。”

    张捕头大声叫道:“蠢货!无知的蠢货!没有刘同余日夜守着,你能活到今天?那些人可是一心要你的命,都是我们两个及时赶到,才留下你一条死不死活不活的贱命!”

    他正发疯似地喊叫,门外突然“咣啷啷”大响,夹杂着乱糟糟的呼喊声,有人在来回奔跑,大叫道:“有人劫狱!快来人哪!”

    “快关门,别让犯人跑了!”

    张捕头刷地拔出刀来,拉开门想出去,没想到迎面挨了一脚,立时跌回屋内。一个黑影旋风般地闯进来,此人身材瘦削,脸罩黑纱,右手持着一柄亮光闪闪的宝剑,他话也不说,弯腰抄起奇才便走。

    奇才被夹在腋下,紧贴着蒙面人的身体,口鼻间一阵淡淡的幽香,似曾相识,极是好闻。他手足垂落,肩膀微微地蹭着蒙面人的前胸,感觉一片柔软,这感觉太熟悉了,啊,是乌云姐姐!奇才的心顿时狂跳起来,一时百般委屈涌上心头,哽咽地道:“何姑娘,我,我不是招摇二妖。”

    何青青微低了头,一双眼睛晶莹闪亮,她轻声道:“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奇才落下泪来,即便所有人都说他是贼,只要她知道不是,也足堪慰籍了。

    可她下一句话便又似一盆冷水,让奇才无地自容,她说道:“你不可能是二妖,你没那个本事。”

    奇才一时羞忿万分,是啊,自己没本事,尤其是现在,成了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他真恨自已,恨自己这副样子落在她眼里,此时他简直要怨她,怨她来救自己。

    何青青挥动宝剑,杀翻了几个狱卒,其他人见了不敢再上前,只是四散奔逃。

    她且战且走,一直来到门口,狱门紧闭,门上赫然一把铁锁,何青青提起宝剑,奋力斩去,铁锁应声落地。

    她一脚将门踢开,带着奇才冲出门外,却见灯火通明,满院子的人,喊杀声震天动地。

    几条人影扑了上来,何青青举剑劈倒两人,将身一耸,便向屋顶纵上,脚尚未沾上屋瓦,只听风声盈耳,两柄钢刀已递到面前。

    何青青反应迅捷异常,横剑一磕,借着力道,竟向旁边移出几尺,只是此时升势已尽,身体又要向下坠落,若是落回地面,必定陷入众人包围,饶是她艺高人胆大,加上奇才这个累赘,要想脱身也是难上加难。

    她情急之下,轻叱一声,将剑用力向墙上刺去,铿地一声,剑竟入墙半尺。

    她借了这力道,一拧腰倒立起身形,左脚勾住屋顶,右脚一扫,将一名偷袭者自屋顶踢落。

    何青青将宝剑拔出,身子勾起,欲再翻身上房。谁知屋顶竟埋伏多人,几把刀剑一起斩落,她倒悬在屋檐下,左臂夹着奇才,右手挥剑架格兵器,一时间凶险异常。

    再如此下去,恐怕不仅救不得人,连她自己也难以脱身,奇才急切之间叫道:“别管我了,扔了我,快扔掉我吧!”

    何青青轻声道:“好!”左臂一震,将奇才斜刺里抛出。奇才心里忽悠一下,眼前天地翻转,耳边喀喇喇声响,身子已落在屋顶之上,压得屋瓦片片掉落。

    他的后背一阵疼痛,身子不由自主向下滚落,再加上手脚完全不着力,只能靠唯一完好的左臂用力扒住屋瓦。此时奇才真是摇摇欲坠,一不小心便要落回院内,要是掉下去,就再难逃出去了。

    他使出全身力气,死命地撑住。却见何青青已翻身上了屋顶,提剑奔了过来,几个人持刀过去阻拦,她一柄剑挥舞起来,毫不留情,霎时杀翻几人。

    奇才正眼巴巴地看着,忽觉身下一空,已被人凌空提起,那人脚下不停,竟自飞奔而去。

    他回头一看,何青青正被数人拦住,还未脱开身子,她边打边喊道:“站住!”

    奇才大喊道:“何姑娘!”耳边呼呼风响,那喊叫被黑夜的风声吞没了。

    那人也是面罩黑纱,穿着夜行衣。他一声不吭,只将奇才夹在腋下疾走,渐渐地,喊杀声越来越远。

    那人自屋顶跃下,在巷子中穿梭急奔,夜色深沉,寂静无声,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响。

    奇才心想,此人必是青青的同伙,否则怎会将他劫走,便说道:“你先将我放下,去帮何姑娘要紧。”虽然觉得青青没了自己的拖累,脱身应该不难,不过心里总是不踏实,放心不下。

    那人并不出声,也没有放下他的意思,奇才心道算了,想必他们早有安排,以青青的身手不会有事的,可是自己被他夹着,竟是个大头朝下,极为难受,便说道:“大侠,我,我头晕,换个姿势可好?”

    那人冷哼一声,斥道:“闭嘴!再说话一刀宰了你!”

    奇才顿时一楞,不知此人为何如此凶横。反复琢磨之下,才觉得不太对劲,他提起自己时,青青曾发声阻止,只因被人缠住未能上前,莫非,莫非他们不是一起的?此人难道是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奇才越想越是心惊。此人是谁?劫人意欲何为?若是敌人,为何不一刀杀了自己?

    不管怎样,如今是人为刀俎已为鱼肉,只能听天由命了,好在他经历这一番摧折,已将生死看得淡了,心中隐隐觉得,若是一辈子这个废人样子,倒不如现在死了,好过活着遭罪。

63.地穴狂人(一)

    奇才耳中听到大自然的各种声音,风声、更鼓声、虫鸣、蛙鸣,这些他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前路吉凶未卜,或许这是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他放下别的心思,贪婪地用耳朵捕捉着,眼光扫过两旁的街道,心中努力要想起,这是不是曾经走过的哪一条路。只是在黑夜的笼罩下,他已完全辨不出方向。

    又走了很远,灯光越来越稀落,路越走越黑了,到后来简直见不到人家,奇才也不确定到底是在城里还是城外。

    终于二人进了一个院子,那人带着他穿房过户,来到一个房间,也不掌灯,只用手在墙上摸索片刻,忽听吱呀声响,旁边墙上竟现出一个门来。

    从外面看进去,门里面黑洞洞的,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奇才颤抖着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他忽然枭枭地笑了,阴森地答道:“地府,这是地府,是你的坟墓。至于我,是这地府的守门人。”

    奇才已完全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还活着,难道他阳寿已尽,此人竟是阴间勾魂的使者?

    那人忽地提着他转了个圈,大声道:“你看吧!再看一眼这人世吧!因你进了地府,便再不能回来,这世上没了你的踪迹,连名字也被人忘记,从此刻起,你已是个死人。”

    他的声音令人恐惧,奇才不免心中害怕起来,死亡可怕,但比死更可怕的事,是不知道死后将要面对什么。

    他说得这么大声,是依仗着此地偏僻,没人听得到?或者他干脆是个鬼,不会为世人所发现?

    不管怎样,奇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因此他便闭了嘴,紧咬住嘴唇,任那人提着他进门去。

    门里一丝光也没有,那人似是对此十分熟悉,在一片漆黑里走得飞快,向前走了一段,奇才感觉已是一路向下,想必早已到了地底,不知又拐过几个弯,经过几条岔路,那人也几次停下,在墙上东摸西摸,大概是在找什么机关。

    奇才在心里默默地背记,无奈这条路极为复杂,即使他记忆惊人,也有些记不清楚了。

    他忽地想起与二牛一起埋下的藏宝图,那一条条的茬路,应该也是在地底,难道这又是个藏宝之地?难道自己竟是来到了井冢?这么复杂的地下迷宫是如何挖出的?奇才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

    慢慢地有了些光亮,奇才也渐渐看清了周围,这是条一人多高的地道,勉强算得上宽敞,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两旁的墙上已有了火把,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堵墙,眼看是没路了,可那人用手在旁边摸了几下,墙上竟又现出个门来。

    他拔起一只火把,抬脚进门,奇才立刻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大洞穴中。

    火把光亮有限,让人看不清洞穴全貌,那人像扔麻袋一样将奇才丢在地上。奇才打了个滚,俯身趴在那儿。费力地翻过身来,却见火把摇晃着在他眼前,映出一张极为可怖的脸,奇才大叫一声,吓得差点晕过去。

    这是非常恐怖的一张脸,这张扁平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原来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窟窿,这使他本来就难看的面容更增加了几分恐怖。

    奇才问道:“你是谁?带我到这儿做什么?”

    独眼人一龇牙,竟是笑了,可是这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他说道:“地府,我说过这是地府,从今天起,这儿就是你的家。放心吧,这里好得很,你并不孤单,有人给你作伴。”说着竟自走了出去。

    奇才茫然看着四周,这是一间方方正正的石穴,足有几丈见方,房子的四壁是巨大的石块,脚下也是石头,唯有头顶是木制的屋梁,上面有隐约的黄土,牢房有一座沉重的石门,那门半开着,透出外面的火光,张眼望去,像是个狭长的通道。

    他正打量着,忽听到一声含糊的吼叫,那吼声又是愤怒又是凄厉,在周遭盘旋回荡,好像是地狱里的冤魂,又像是受刑的恶鬼,他不断地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人听了寒毛倒竖。

    奇才听到哗拉哗的铁链声响,然后是吱吱呀呀关门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他努力睁大双眼,但眼前已再没有光,一丝都没有,他仿佛来到了最深最深的地底,难道独眼人说的是真的吗?自己真的置身于地府?他还活着吗?一切都不得而知。

    身下的石头冰冷又坚硬,奇才扭动着身体,找到个舒适的姿势躺着。四周死一般地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皮慢慢沉重,一夜的奔波让他疲累不堪。

    意识模糊的时刻,忽然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传进耳朵,然后是一声巨大的吼叫,像困兽般绝望,细听来,不似是人声,倒像是老虎似的猛兽。

    奇才忽然恐惧得浑身发抖,如果要等待着被一只老虎撕碎,那真是再恐怖不过的事情了。

    他颤抖着喊了一声,那声音和充满耳鼓的吼叫声相比,简直如虫鸣一般微不足道。

    吼声在持续着,加上没完没了的回声,让人焦躁不安,奇才顺着声音四处寻找,那声音像个淘气的球,从四壁弹向他,让人难以捉住。

    奇才努力睁大双眼,在一段长时间的适应之后,终于隐约地捕捉到了一个活物的影子,就在那边的墙壁上,大概是被铁链拴在那里,它不断地挣扎怒吼,像头暴怒的狮子。

    奇才大声喊道:“喂!喂!你是谁?你是什么?你是人吗?”

    那怪物挣扎了片刻,忽然含糊地叫道:“混蛋!”是人!那是一个人!

    奇才心中泛起一阵喜悦,在绝望的黑暗中见到一个人,哪怕是如此狂躁如此可怕的一个,都让他的心活转过来,深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那人不断地嘶吼,奇才听出了威胁的味道,难道自己的到来打搅到他,让他感到了不安?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安静下来。奇才早已精疲力竭,脑袋乱成一锅粥,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昏沉沉地睡了。

    他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和二牛在山上放牛,一会儿是乌云姐姐冷着脸对他,忽然两个人掳走了杨五儿,大叫道:“我们是招摇二妖!”然后赤眉大侠天神般地出现,大叫:“妖人哪里逃!”

    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叫醒了他,有人进来了,带来久违的光明。奇才先看到一点火光,慢慢地移近,然后是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举起火把照了照路,火光投射到他的脸上,是又一张恐怖的脸,甚至比独眼人更加恐怖,因为这张脸上没有鼻子,应该生长鼻子的部位是两个黑黑的孔洞,周围是又大又丑陋的疤痕。

64.地穴狂人(二)

    奇才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无鼻人没有说话,只将火把插在墙上,然后将手里的篮子放下,从里面拿出四个碗,两碗白米饭,还有两碗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咸菜。

    奇才又问道:“这是地牢吗?是死囚牢吗?”

    他就像是对着虚无说话,得不到任何的回应,无鼻人的眼睛空洞洞的,没有任何表情,一时间奇才又恍惚起来,难道真的是在地狱?独眼人和无鼻人不过是地狱里丑陋的小鬼?

    他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如果他的腿是完好的话,这一下足够他疼得蹦起来。

    奇才大声叫道:“我要见赤眉大侠!他是我师傅,他知道的,你们弄错了,我不是招摇二妖,真正的招摇二妖还在逍遥法外,快告知秋月楼的杨月儿,她很危险!”

    无鼻人忽地转过脸,一龇牙,笑了,他笑得那么狰狞,嘴上两个黑黑的洞向上皱着,看起来恶心透顶。

    奇才愤怒地喊道:“我说的是真的!快去找我师傅!快放我出去!”

    任他喊破喉咙也是无用,无鼻人越过他,向洞里走去,奇才的目光追随着他,掠过整个牢房。

    洞的深处有一个怪人,果然是人,而不是什么动物,那个人坐靠在牢房的一角,四肢都拴着粗大的铁链,尤为可怕的是,有一条铁链从他的左肩膀上透体穿过,牢牢地钉在石墙之上。

    第一次见到这么残酷的刑罚,奇才不禁浑身发抖,如果要自己忍受铁链穿身的痛苦,那不如早早死了。奇才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行,要受到这样的责罚。

    那人身形很是高大,他伸长着双腿,靠坐在那儿。满脸都被须发覆盖,让人难以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他的头发披散到肩头,胡子足足垂到了胸口,使他看起来与其说是像人,不如说更像只野兽。

    无鼻人走到离怪人两丈远的地方,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从篮子里拿出两只碗,放在地上,却回身到门口,拿了根棍子回来,蹲在地上,将碗小心地向前推去,直推到怪人的脚边。

    那怪人本是半眯着眼睛,闲闲地坐着,忽地二目圆睁,大吼一声,奇才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棍子已握在他的手中,而无鼻人的身躯早已飞向了洞顶,直撞到屋梁上。

    只听一声闷响,好似整个屋子都在摇晃,黄土自屋顶簌簌而下,满面灰尘中无鼻人自地上狼狈地爬起,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而那怪人,不,那狂人兀自须发怒张,发出阵阵怒吼。

    奇才向后缩了缩身子,尽量离怪人远一点。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这里并不是地府,而是一间地下石牢,用来关押最危险的犯人。

    这个狂人定是个江洋大盗,因为脾气狂暴,武功高强,才会受到锁链加身的酷刑。而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也得到地底牢狱的待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他相信自己还有机会出去,师傅一定是有事耽搁了,早晚他会发现这个误会,前来解救他,还他和二牛的清白。

    奇才开始了和狂人同居的生活,一般来说,他还算比较安静,偶尔会狂躁发作,可是铁链束缚着他,让他除了吼叫和含混的咒骂,再施展不出别的能为。

    开始时奇才对他敬而远之,几天后慢慢地试图接近他,牢狱生活太单调了,如果能有个人说说话,哪怕是这么狂躁的一位,也会增添不少趣味。

    奇才对他充满了好奇,想了解他的过去,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开始和狂人打招呼,问狂人叫什么名字,狂人一般都是懒得理他,问急了会冲着他吼上一声。有时狂人也会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一般是些咒骂,混蛋、败类、小人之类。

    狂人说话简短,含糊不清,奇才猜他在这儿关了很久,或许说话的功能已经慢慢退化。

    虽然这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同伴,但二人之间却慢慢建立起了一种关系,不是朋友,不是敌人,是共同处在绝境的一种微妙的相互陪伴的关系。奇才想,如果没有狂人,早晚自己也会发疯的。

    无鼻人定时来送饭,每次奇才都向他重复着同样的话:“我不是招摇二妖,我要见赤眉大侠。”可他就像个聋子一样充耳不闻。

    牢房里平时总是黑暗的,无鼻人来时会带来一支火把,他将火把插在墙上,这会带给洞里带来大约半个时辰的光明。

    在短暂的光明时刻,狂人会用手指在地上和墙上写写画画,神情无比地专注。火把熄灭后,世界又落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有奇才和狂人无言以对。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奇才欣喜地发现,自己的手脚能稍稍地活动,虽然动作非常小,只能勉强用一支胳膊支撑起上半身,但这带给他无限的希冀,也许那破碎的骨头还能长好,自己还能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他一遍遍地撑起自己的身体,累得满身大汗,直到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奇才希望自己能恢复的快一些,有朝一日能再站起来,像以前一样自由地行走,这念头支撑着他以自虐的方式不断地尝试。

    狂人眯着眼睛坐在屋角,发出阵阵的冷笑。奇才知道狂人在嘲笑他,但他还是坚持着练习,师傅随时都会来接他出去,他不想师傅看到自己像堆烂泥一样。

    没事时奇才便睡觉,每天睡得天昏地暗,做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梦。

    有一次,他正睡得稀里糊涂,突然听到隐约的说话声,睁开眼一看,眼前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狂人面前,那黑黑的身躯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不住地来回摇晃。

    那人微微转身,露出半个侧脸,奇才心中一跳,师傅!不会错,是师傅!是赤眉大侠!

    奇才欢喜到极点,霎时掉下眼泪,大声喊道:“师傅!你终于来了!”

    杨锋回头看了看奇才,眉头皱着,眼神冰冷得可怕,然后,然后他转身走了,任奇才喊破喉咙也没有回头。

    奇才发了阵子的呆,然后使劲摇了摇头,不确定师傅是否真的来过,还是自己日思夜想,发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梦。对的,他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师傅绝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无鼻人自从上次之后,对于狂人愈加小心,每次送饭时只将碗放到他刚刚够得到的地方,便急急忙忙地去了。这次也不例外,他将碗远远地放在一丈开外,便匆匆走了,对奇才的大喊大叫理也不理。

65.地穴狂人(三)

    起初狂人静静地坐着,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坐了许久,他忽然向前倾身,向着那饭碗伸出手去,锁链被扯得哗啦啦作响。

    他拖着铁链向前蹭了两步,更努力地伸长了手,但是任他大张着手臂,那只碗离他还有一尺左右。

    狂人试了几次没有够到,忽地大吼一声,张开五指,对着那只碗凌空一抓。

    那碗竟像长了脚一般,向着他挪动了两寸。

    奇才惊讶极了,奋力地爬过去看。狂人忽然狂躁起来,怒吼着耸身向前,但无情的铁链拉住了他,使他寸步难行,他的肩膀渗出血来,顺着铁链缓缓流下。

    奇才看着他须发蓬乱的脸,狰狞的面容,没有感觉到害怕,却骤然有些心酸,他努力地爬行过去,用唯一完好的左手,将那只碗向前推去,直到他能伸手够到。

    狂人紧盯着他,一动不动,忽地大睁着双眼,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奇才吓了一跳,正想缩身后退,却被他突然抓住了手腕,整个身子凌空飞起,后背猛地撞上了屋顶,又瞬间跌落下来,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差点昏死过去。

    奇才确定,他的脊梁一定是断了,浑身的骨头都好似要碎了。

    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尖利的痛叫,然后被一阵窒息的感觉紧紧地攫住。

    狂人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奇才挣扎着喘不过气来,双眼越睁越大,耳边只有狂人含糊的怒吼:“你,可怜我!你个,废物!居然,可,可怜我!”

    奇才的意识渐渐模糊,脑袋嗡嗡作响,他双手乱抓,作着垂死的挣扎。是的,他已感觉到死亡的恐怖,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经伸了出来,脖子就要断了,自己就要死了,这次真的要死了。

    忽地喉头一松,大量的冷气涌入嘴里,冲得嗓子眼一阵嘶鸣。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是不住声地咳嗽,突然肚子里一阵恶心,伏在地上大吐起来。

    奇才折腾了很久才缓过气来,脸上全是秽物,躺在地上无力地喘息着,狂人肮脏的脸就在他的头顶。

    狂人的手里拿着一张白纸,正展开来细细地看,忽地翻过纸对着奇才,问道:“谁?”

    那是一张画像,画着个样貌儒雅的中年人,就是青青要寻找的那个人。她在济南府找了几个月,一直没有找到,奇才记着她的嘱咐,一直将画像带在身上。

    不知这张图如何吸引到狂人,他眼睛大瞪着,又问道:“这是谁?”没等奇才回答,又急着追问道:“谁给,你的?”

    他忽然暴怒起来,吼道:“是杨锋...混蛋!”

    奇才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大声吼道:“我师傅不是混蛋!他是大侠!是英雄!”

    狂人愣了一下,忽地纵声大笑,笑声中却没有欢乐,只有嘲讽和愤怒,似是野兽凄厉的嚎叫。

    头顶黄土簌簌地掉落,奇才的脸上全是灰尘。狂人伸出手掌,悬在他的头顶,恶狠狠地道:“我,杀了你!”

    奇才对他的威胁理也不理,只是伸出手去,大声喊道:“还给我!那是乌云姐姐给我的,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他的声音低落下来,喉头似是被什么堵住,忽地哽咽难言。

    狂人狐疑地看着他,说道:“乌云...姐...姐?”

    奇才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对,是乌云姐姐,乌云姐姐,她很美,她很好,她只留下这幅画,我再也,再也见不到她。”

    奇才伤心极了,眼泪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

    狂人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奇才抽泣着道:“你杀了我,杀了我吧!”他恨自己这么脆弱,居然像个女人一样,动不动就哭泣。

    狂人半晌没有声响,安静得像不存在一般。奇才收住眼泪,抬头看他,狂人坐在那儿,手里还拿着那张画像,他的面容平静无波,无法想象刚刚他还那么狂暴。

    奇才说道:“乌云姐姐就是何姑娘,这个人是她要找的人,她要我帮助寻找,找那个人,我想那大概是她的父亲。”

    狂人垂下双眼,低声道:“父亲......她在找……”

    奇才不知道怎么开始讲起何青青,也许他憋得太久,需要找个人倾诉,哪怕是一个江洋大盗,哪怕是一个野兽般的狂人。

    他竟对狂人毫无保留,把结识何青青的经历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她如何剪除八面山三霸,如何除了忠义五虎,又是如何到牢里救他,她的面容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说起她让他感觉无比温暖,无比亲切,她仿佛有种魔力,让他慢慢平静下来,心里充满对她的思念,此时他才深切地感受到,原来她对自己如此重要。

    狂人突然变得极为好脾气,他一遍一遍地,用笨拙的词句追问着细节,不时地插嘴发问,而奇才也一一解答。

    “她……很美?”

    “她美极了!简直是个仙女。”

    “高?有,多高?”

    “和我差不多,不对,开始时差不多,如今可能要矮那么一点点,她的身子很修长,腰很细,嗯,好像胸也不大。”奇才用两手比量着,“不大,也不小,正好。”狂人笑了。

    “眼睛呢...很大?”

    “不大不小,正好,是那种最好看的杏仁眼。哦,她是双眼皮。”

    “头发呢?”

    “头发又黑又密,散下来像瀑布一般。”奇才陷入甜蜜的回忆之中,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她看起来有点冷,不过,那只是表面,我觉得她很温柔,真是,特别特别的温柔。”在他的梦里,她总是温柔的。

    “你说她,鼻子上,有...有痣?”

    “嗯,就在鼻梁上,那颗痣也好看,笑起来鼻梁一皱,尤其好看。”

    “她找的,人,是谁?”

    “她没说,不过我猜是她父亲,因为他们两个有点像,就这儿,你看,这脑门,还有鼻子,长得一模一样。她是方家弟子,本来在洛阳,好像找人找了好几年,一直也找不到,直到最近听说了下落,据说此人六年前在济南府出现过,所以她来济南找。”

    狂人眼睛黯淡下去,低低地道:“六年,六年了。”

66.地穴狂人(四)

    “是啊,六年前露过一面,谁知道还在不在?可也没别的线索,只好从这儿找起,对了,还有她的师兄和她一起,两个人一起找人,可她师兄似乎更喜欢比武。”

    奇才的心情忽然低落下来,讷讷地说道:“他的师兄很英俊,嗯,比我好看,又会功夫,比我强。”

    狂人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与以往的狂笑完全不同,他头发胡子一起抖着,笑得十分欢畅,让他瞬间显得很亲切。

    他问道:“你,喜欢她?”

    奇才突然羞涩起来,简直不敢抬眼看他,只点头道:“喜欢,很喜欢,从第一眼见到她,她就在我心里扎了根,可是,她不会喜欢我,她师兄...我不会功夫...我如今这个样子...唉!”

    他心中一阵难过,多日的委屈潮水般地涌上来,自己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忍?

    奇才猛地抬起头,大声叫道:“即便她不把我放在眼里,既便我再也出不去,即便我死在这儿,我也会喜欢她,到死都喜欢!”

    他昂着头,对着黑洞洞的穴顶,好像对着乌云姐姐的脸,喊出这些忍了许久的话,突然觉得心中畅快了许多。

    狂人看着他,忽然一探手,抓住他的腿。奇才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别动!”狂人专横地道,用一只手顺着奇才的腿,一点点地捋了下去。他的手掌抚过之处,一股暖意徐徐地侵入,让奇才感觉浑身舒泰。

    狂人捋过一条腿,又换了另一条,然后是胳膊和手。把奇才的四肢摸过之后,他点了点头,说道:“很好!”

    奇才问:“什么很好?”

    狂人抓住他的左腕,说道:“只有这个,不好!”说着手一用力,只听“喀吧”一声,奇才身体猛地一抖,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剧烈的疼痛,他几乎昏死过去。

    也许只是片刻,他就清醒了过来,自己唯一恢复的左手,被狂人折断了。

    奇才愤怒地喊道:“你!你这个恶魔!”狂人并不答话,只将手中的衣服撕成一片片,那正是奇才的衣服。

    奇才挣扎着叫道:“放开!你为什么这么对我?”狂人毫不理会他的反抗,只将他一下子摁倒,用布条在手脚关节处捆扎起来,奇才用力挣扎着,哪里挣扎得动?

    狂人边捆边斥道:“不要,乱动!再动,你就永远...站不起来!”

    他的眼神专注,专心着手上的动作,包扎好后。他又用手掌,顺着四肢和脊柱缓缓地抚按,奇才无力挣扎,只好随他摆布。经他按摩之后,奇才出了一身的大汗,却觉浑身轻松不已。

    此时奇才已有几分相信这是在为他治疗,也许狂人真的能起死回生,能让他重新站起来,反正已经是这个样子,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狂人终于放开他,说道:“右手,吃饭,别的,不动!”奇才乖乖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狂人也静静地坐着。火把已经熄灭,他们在最黑的黑暗里相对,奇才又谈起乌云姐姐,狂人依旧有数不清的问题,直到他把她从头到脚讲过无数遍。

    乌云姐姐意外地成为二人谈之不尽的话题,也许狂人实在是太无聊,否则真不知他为何对她有这么大的兴趣。

    接下来的日子里,奇才开始谈自己,谈家中的父母和妹妹,谈和二牛来学武的日子,谈到九酒侠、赤眉大侠和招摇二妖,谈到身处危险中的杨月儿。狂人有时静静地听着,有时发出阵阵的冷笑。

    有时他又要奇才再讲一遍,揪住某件小事问来问去,问得奇才不耐烦了,便不理他,狂人便也不再说话。

    不过没有多久,奇才又忍不住寂寞,找着和他说话,狂人便又没完没了地追问,奇才只好翻来覆去地讲,反正二人虽不缺的就是时间,多讲几遍也无妨。

    奇才不知道为什么对狂人毫无保留,也许黑暗是块遮羞布,让他无所顾忌,也许他实在是闲得没事干,也许他已意识到,他们两个谁都不能活着出去这个地狱,死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奇才将自己的事情讲了个遍,狂人的身世却从来不说,奇才不知道他的姓名,问过他说忘记了。问他在此几年了,他想了想说,有好几年了吧!

    开始时狂人说话十分吃力,生气时还会时不时发出些狂吼,可是自从他们相识之后,大概奇才话比较多,他也没太多的时间生气,发狂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他在与奇才的闲聊中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说话越来越清楚流利。几年没人说话,一个人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独自在幽深的地底,真不知他如何打发岁月。

    可怜的人!奇才内心对他无限同情,却一点也不敢流露,他是个强人,不能忍受别人的可怜,因为这个,上次奇才差点被他掐死,那种恐怖的感觉如今还记得。

    奇才惊奇地发现,狂人是个极有学问之人,不仅文才出众,对武功也颇有研究,他反复询问乌云姐姐和刘绍的招式,可是奇才功夫实在有限,有时能记得一些,有的当时就没有看清,如今怎么说得清呢?这时他便有些狂躁,吼叫着骂奇才笨蛋。

    刘绍和赤眉大侠的比试奇才已讲过多次,狂人沉吟着道:“杨锋不过是欺他年少而已,若是他功力到了,姓杨的岂敢如此!”

    奇才问道:“若是比剑法,刘绍可敌得过?”

    狂人摇头道:“不知他这些年剑练得如何,若是练得好,单论剑招或可与杨锋平分秋色,只是他根基还差得远,比剑不过是多支撑一时而已。杨锋不与他比剑,一是对方家剑法有所忌惮,另外也是不想多费周折,似这般一招制敌,赢得多么漂亮!其实若论真实功夫,他绝不能如此轻松获胜。”

    奇才说道:“我师傅可是一流高手,刘绍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若是能跟师傅学上几年,或许我也可与刘绍比试比试。”

    “你师傅,哼!”他忽地眼睛一瞪,奇才吓得赶紧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过了半天,奇才又耐不住寂寞,想必狂人也是如此,二人便又聊了起来,狂人便问起他的功夫,奇才将九爷传的几招说了几遍,却觉得怎么也说不清楚,恨不得立马站起来演练一番。

    狂人思忖良久,嘴里哼道:“九酒侠算是有两把刷子,这样的招式,一般人倒也拿你无法。”

    奇才说道:“正是,我使出这招,别人还真是没办法,只有一次对上乌云姐姐,竟丝毫没有用处,我还是逃不出她的掌握。”

    狂人嘴角上撇,竟似有些得意,说道:“雕虫小技,怎会难倒青青?便是刘绍,功夫也要逊她三分,只是那小子,功夫还没练到家,便来济南府挑场子,如今折在姓杨的手下,丢了洛阳方家的脸,实在该打!”

    奇才一楞,问道:“你叫何姑娘什么?青青?你怎么对方树之的徒弟如此了解,难道你与方家有什么瓜葛?”

    狂人便转过脸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奇才便也不再追问,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的语气中仿似与方家颇有渊源。

67.地穴狂人(五)

    谈起那张藏宝图,狂人嗤之以鼻,“江湖人传言,有个什么苍山怪手中有一张藏宝图,图里隐藏着一个天大的宝藏,后来他被胡马二盗联手杀掉,之后马奔雷在与霍家堡的仇杀中丧命,胡可风不知所踪。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微末人物,没什么大的本事,即便真有什么宝图,又焉能保得住?人生几十年,花得了多少金银?就是寻到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他对于金银很是达观,对权势也不在意,好似只有武学才是他的兴趣所在,不对,除了武功,还有乌云姐姐,他似乎对乌云姐姐特别在意。对于乌云姐姐除八面山三霸,他曾说道:“这些人功夫低弱,敢和青青动手,那便是自己找死。以青青的天资和刻苦,假以时日,定成一代大家,只是如今她功力未到,若遇到杨锋这样的对手,只能说全无胜算。”

    奇才和他每日山南海北地闲聊,倒是颇不寂寞,狂人对武林中的事十分熟悉,从他口中,奇才了解到许多过去不知道的东西。

    每天狂人都要给奇才从头到脚拿捏一番,经他的手按过,奇才浑身热气蒸腾,大汗淋漓,四肢百骸无不舒畅,奇才心道,说不定他是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

    奇才全身不能行动,甚是憋屈,除了修习内息功,就是和狂人说话,渐渐地,他对狂人越来越佩服,此人于文于武,于书画、医道、占卜、奇经八卦无所不精,若不是已拜了赤眉大侠为师,奇才真想求他收自己做弟子,不过,如今自己这副样子,再拜师又有什么用呢?

    为了打发时间,奇才便每日向他请教,狂人也从不藏私,对他几乎有问必答。明明有通天的本事,却只能憋在这常年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也是寂寞的吧?奇才这个学生的出现,多少能让他的才能有那么一点点用处。

    奇才的学问和见识日渐增长,最让人惊喜的是,他的身体竟也一天天地恢复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居然坐了起来,又过了些日子,双臂已能简单地屈伸,有一天,他居然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奇才惊喜地大叫道:“狂人!我站起来了!”

    忽听狂人一声怒喝:“趴下!”随后一抬手,一阵劲风扑来,奇才支持不住,扑通倒了下去。

    过了片刻,石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无鼻人提着篮子进来,像往常一样插上火把。奇才明白狂人是在帮他,若被无鼻人看到他好端端地站着,兴许下一个就轮到他穿上铁链。

    奇才趴在地上,像以前一样挣扎着吃饭,又冲着无鼻人的背影大喊道:“我要见师傅!我要见赤眉大侠!”他与往常一样不理,径自出洞去了。

    奇才还在自顾自地念叨,狂人忽然低吼道:“闭嘴!你那个师傅不会来了!他不要你了!”

    奇才说道:“你胡说!我师傅一定会来救我!”狂人冷笑着,不屑一顾地道:“天底下竟有你这么傻的人,怪不得人家说你呆。”

    奇才道:“我怎么就傻了?”

    他冷笑着道:“你就是招摇二妖!”

    “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狂人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下来了,止也止不住,奇才愤怒地瞪着他,他笑够了,擦干眼泪说道:“你在二妖立志要来取的杨月儿的隔壁被发现,雌雄夜明珠在你的房里。”

    他停了一下,黑暗中奇才感觉到他的目光投射过来,他说道:“你还说你们不是招摇二妖?”

    奇才大喊道:“我们是去打探消息,雌雄二珠不知是谁放的,明显是有人陷害我们,师傅知道的!”

    狂人在黑暗中重重地点头,慢慢地道:“是的,他知道,他知道所有的事。”

    奇才的脑袋突然嗡地一声,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挡不住地钻进来:张捕头说过的那些话,师傅让他们去秋月楼,师傅派常槐去秋月楼,师傅派吴挺去牢里,师傅说不想再见到他.......难道......他不敢想下去,可师傅这样做是为什么?

    奇才听到自己说道:“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一个声音在他头顶炸响:“因为他就是招摇二妖。”

    “不!”奇才听见自己凄厉地喊道,“他不是!”

    冷笑声充塞四周,在空中不断地回荡,奇才的脑袋嗡嗡作响,巨大的惊恐攫住了他,师傅说要为民除害,师傅说要行侠仗义,师傅说收自己为徒,师傅是招摇二妖?

    奇才颤抖着问道:“他来过这里?”

    狂人道:“呆子!上次他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理你。”

    师傅真的来过……师傅来了,丢下他,转身离去,师傅来过这里,那不是梦……

    接下来的两天奇才没有说一句话,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所有的念头都搅在一起,黑松林、秋月楼、雌雄二珠、二牛……那块写着“玖”字的小小的竹片,他一直当成是九师兄,如今想来,难道就是“人”字辈?难道不会是“地”字辈?难道不能是九师叔?九师叔是赤眉大侠的心腹,这不是很明显吗?

    当奇才向着这个方向想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明显,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张捕头说的没错,没有他,恐怕奇才早就和二牛一样,死在秋月楼里。赤眉大侠怎么会任由这样一个活的证物留在这个世上?吴挺出现在牢里,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奇才痛恨自己:他为什么这么蠢?任由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眼看着二牛死去,让自己陷入这种绝境?他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傻瓜!为什么不干脆死了!

    他用头撞着墙,痛苦得无以复加,心里的折磨丝毫不亚于当初身体上的疼痛。这种疼痛无法排遣,只有依靠身体上的痛苦暂时缓解。

    狂人却好像心情不错,不时哼哼些小曲,那曲调令奇才烦躁不安。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所有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奇才不是一个笨人,其实这个念头已在心头翻腾了很久,只是每次他都不愿去相信,这是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自己一直回避的事实。他心目中的英雄,他的偶像,他的人生目标,他无比信任的人,那个誉满天下的大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几天的心理折磨让奇才疲惫不堪,他感觉心力交瘁,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还活着?”

    “你已经死了。”狂人道,“确切地说,招摇二妖已经死了。你还活着,也许他是想利用你,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能得到什么?”

    “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狂人声音低沉地说道。

68.传功(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月,也许一年,奇才居然神奇地康复了,他能站、能走、能跑、能跳,他行走自如,来去如风,狂人依旧会每天给他按摩,说是要为他强身健骨。对于奇才的康复狂人甚是满意,在一旁拈着胡须微笑,看着他在洞中毫无滞碍地来回奔跑,仿似在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狂人说用了什么什么神功治好了奇才,经他的手,奇才的手脚会比以前更灵活更有力量,他说的没错,真的是这样!奇才眼下完全可以参加全天下奔跑比赛,“没问题,你结实的就像山上的野猪!”这是他的原话。

    虽然这比喻很不恰当,但奇才还是非常高兴,即使在一个几步就能碰到墙的洞穴里等死,跑着等也比趴着等好上一百倍,于是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跳,从这头到那头,从地上到墙上,从墙上到房顶上,除了跑,他没有事情做,他不断挑战自己,到后来,奇才不仅能在地上跑,还能在墙上跑,当然跑几步就会掉下来。

    他还不断地爬,从地上爬到墙上,从墙上爬到洞顶,他手扒脚蹬着坑洼的墙面,奋力地爬行,每天在洞里连跑带爬百十圈,乐此不疲,这使他累得没时间思考,当然也就没有机会去咀嚼痛苦。

    在长年的黑暗中,奇才练成了夜视的本事,即使没有火把,他也能看到洞里的东西,包括狂人乱蓬蓬的胡子。他的耳朵也变得敏锐异常,每次无鼻人来送饭,离着很远奇才便能听到,总是早早地伏在地上,装成以前的废物样子。

    当然,奇才没有间断九爷传授的内息之法,毕竟他有的是功夫打坐调息,开始的时候,体内空空,只有一丝丝气流,过了些日子,感觉腹内的气流凝成了一小股,这股气捉摸不定,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又多少天过后,气流仿佛又多了几股,在体内来回乱窜,以致于他坐在那儿左右摇摆,浑身难安,正难受着,却觉手腕一紧,已被狂人捉住。

    狂人“咦”了一声,问道:“这是哪家的功夫?”奇才胸口气息狂乱,竟无法出声回答,蓦地手腕处一股极大的气流缓缓导入,中正平和,慢慢地平复了他乱糟糟的内息,奇才顿时身心舒畅,神清智明,身体都似比平时轻松了几分。

    奇才说道:“这是九爷教我的内息之法,不知怎么练茬气了。”狂人沉思片刻,说道:“九酒侠的内息之法,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好似有点门道。”

    随着内息功的练习,奇才的身体越来越轻健,呼吸也渐渐绵长起来,奔跑起来更加不知疲倦,有一次他不知跑了多久,狂人坐在那儿看着,看着看着忽然大喝一声:“站住!再跑打断你的狗腿!”

    奇才嘴里说道:“怎么了?”从他身前飞速掠过。

    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个错误的举动,因为狂人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右脚,将他扯了一个狗趴。奇才眼冒金星地想站起来,谁知狂人并不撒手,倒是向后一拖,将他直拖了过去,奇才叫道:“你要做什么?”

    狂人俯视着他的脸,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自己跑得很快?你当我铁链穿身便抓不住你?”

    奇才心思一转,想来他是因为自己行动不得而难受,自己还要在他眼前连跑带跳,真是太不厚道了。

    奇才说道:“狂人前辈,我不是有意刺激你,如若你不愿看到我跑,以后我不跑就是。”没想到狂人愈加愤怒,大声吼道:“谁不让你跑了,只是要跑就跑出个样子来,别像条疯狗似的到处乱跑!”

    奇才一脸的茫然,这不是跑的挺好吗?怎么就疯狗了?怎么就没有样子了?

    “你这身筋骨是我精心打造的,怎么能和那些武夫一样乱跑乱跳?你对得起我吗?你知道该怎么跑吗?你听说过轻功吗?”他声色俱厉地说道。

    奇才终于听懂了,原来狂人是嫌自己不会轻功,浪费了他精心治好的这副腿脚。

    奇才说道:“九爷曾教过我升、降、走、住共四十八字诀,我按着字诀指引行止,觉得身子比以往轻健了许多。这不就是轻功吗?”

    狂人冷笑道:“九酒侠也会轻功么?他除了内功和掌法勉可一观,余者不过尔尔,所谓三十六绝技不过是雕虫小技,眩人耳目而已。”

    奇才只知文人相轻,没想到武人也是如此,这狂人完全不把九爷放在眼里,让他听了极不舒服。当下忍不住说道:“九爷的功夫,小子浅陋,不敢妄加评断,但依中原四大家的说法,九爷早已在顶尖高手之列。”

    狂人说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只有一个,却不是九酒侠。”奇才问道:“是谁?”

    狂人忽地放声长笑,他笑得如此嚣张,无所顾忌,仿似他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睥昵万物的王者。笑声撞在石壁上,从四面弹回,仿佛一张大网不断地收紧,将奇才裹在中间,让他的耳膜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浸在笑声中,无处可逃,奇才被震得心胆欲裂,忍不住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耳朵。

    好不容易笑声止歇,狂人说道:“你这种轻功,别说从我身前,就是从我背后,也休想跑得过去!”奇才不服气地道:“狂人前辈,你可敢一试?”

    狂人转过身去,面朝石壁,说道:“这石室之内,随你任意奔跑,若能跑得过十步,便算我输了。”奇才说道:“你行动不便,我不能欺负你,我只从你背后通过。”

    狂人嘴里“嗤”地一声,发出一声哂笑。

    奇才一直退到洞穴的一端,后背贴着石壁,以保证足够的距离用来加速。他的身体微屈,身向前弓,心中默念着走字诀,只觉体内气息不断地涌动,好像催着他快些向前。

    奇才叫道:“我来了!”一个急冲,向前奔去,刚到狂人背后,便觉腿下一滞,登时摔了个前趴。

    狂人并未回头,只端坐在那儿,好似从未动过。奇才想,他定是用手扯住了自己的腿,虽然自己并未见他如何出手。

69.传功(二)

    奇才爬起身来,不服气地道:“这次是我大意了,再来一次!”狂人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奇才又退至墙边,突然启动,以自认为最快的速度前奔,谁知刚到狂人身后,便“啪”地一声,摔了个嘴啃地,差点连牙齿都磕掉了。

    他勉强爬起身来,揉着酸痛的下巴。心中还是一百个不服气。“我还不信了!你还能每次都抓到我?”

    他又连续跑了六次,可每次都没能通过狂人的身后。狂人说道:“整个石穴任你跑,总是不能让你跑过十步。”

    奇才心道:“好吧,我跑远点,你锁链缠身,又够不到我,能奈我何?”

    他走到洞穴另一端,离着狂人远远的,刚跑出几步,忽觉脚踝一痛,似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扑地便倒。

    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看着洞穴另一端的狂人,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狂人呵呵大笑。

    奇才心中惊诧不止,已完全顾不得比试,只想知道他如何能隔着这么远摔自己的跟头。经过多次的奔跑,奇才早已摔得浑身散架、五脏移位,却终于看出了些端倪。不禁兴奋地叫道:“我知道了,是那只碗!”

    狂人笑道:“你总算还有点机灵!”

    奇才惭愧不已,又有点小小的得意。他并不是看清楚了那碗的来回轨迹,而是猜出来的,每次他摔落之时,就好似有一个东西飞回到他身边,虽只是一闪而过,但肯定是有东西。狂人身边什么也没有,除了吃过饭的那只空碗。

    狂人背对着他,完全看不见他的行动,只听风辨形,用耳朵捕捉他的位置,然后将碗抛出,碰到他的腿上,再转回到手中。整个动作下来,既流畅又准确,不止是耳力神奇,手中力道的拿捏更是精准无比。

    奇才心道:“这功夫确是神奇无比,只是若没有这只碗,他无所凭籍,便拿我无法了。”

    正想着,狂人忽地将碗抛出,“啪”地一声落到石穴的一角,那碗端端正正地落下,却没有碎。他说道:“不用这东西,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这个,这个是不是有点吹得有点过分了?”奇才心念刚起,却听狂人一声闷喝,手掌向面前石壁上一按,顿时尘土飞扬,洞顶的黄土倏倏掉落,奇才忽觉脚下一震,站立不稳,扑地便跌了一跤。

    他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怎么就跌坐在地。却听狂人咳嗽连声,嘶声气喘,半晌方息,叹道:“唉,这身子是越来越不济了。”

    奇才忽地一拍脑袋,叫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山打牛?”

    狂人道:“功夫练到极致,无物不可以凭籍,这石壁也可借用,石穴这个封闭的空间,正可聚集放大我的力量。若是出了这石室,到了空旷之所,威力便会减弱许多。”

    奇才早已心服口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问道:“杨锋的功夫比你如何?”在他的心目中,赤眉大侠的功夫已是高强无比了。

    狂人冷笑道:“他做梦都想做我的徒弟,我懒得理他!”若在以前,奇才定是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如今却是深信不疑,对狂人惊为天人。

    奇才厚着脸皮道:“我知道前辈是世外高人,如果您不嫌弃,我,我愿拜前辈为师,学习功夫,不知您意下如何?”狂人哼了一声,说道:“我不收笨徒弟!”

    奇才心里有些气馁,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虽说我资质鲁钝,不堪重用,可这鬼地方,也找不到别的徒弟不是?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指点我一二,好歹咱们一起打发些时光,哪怕就教个轻功,也不枉您费那么大劲治好了这副腿脚。”

    狂人说道:“若要学我功夫,须得为我做一件事。”奇才说道:“我在这鬼地方,还能为你做什么?好,你说吧,要我做什么?只要能做到,我都答应你。”难不成是每天给他挠后背抓痒?奇才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可为他做。

    狂人道:“等你练好轻功,我自会告知你,你只先答应就是,须得发重誓。”奇才道:“什么事这么重大?该不会是让我去伤天害理吧?我又见不到旁人,想伤天害理也是不能!”

    狂人道:“自然不会,不会让你伤天害理,也不会让你伤害自己。”

    “好,我发誓,一定为狂人作好这件事,否则让我一辈子呆在这鬼地方!”自己反正也出不去,这誓真跟没发一样。

    狂人却说道:“我既让你为我做事,自会想办法让你出去!”

    对于出去奇才不抱什么指望,学功夫也就是消磨时间,虽然他一直想要拜个顶天立地的大侠为师,可那些什么大侠也许并不靠谱,就像赤眉大侠,拜到了也只不过是跳进他安排好的火坑,算了,就与狂人互相陪伴吧!

    狂人道:“人体之气,有先天之气,有后天之气,先天之气乃是天气精华、自然造化,人人皆有,虽厚薄不同,却相差不大。差距全在后天之气,须个人修行,养成真气,你所习的内息功法,乃是固本培元的正道,只需依旧修行即可。养气于内,用气于外,我所传者便是用气,让你善用自身之气,修炼轻身之法,若有所成,体似飞燕、势如奔马,自由翱翔天地之间,超然凌驾众生之上。”

    奇才跪了下来,向他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弟子给师傅磕头了。”

    狂人摆了摆手,说道:“头可以磕,师傅莫叫,要拜师你拜九酒侠去!老夫早已不传弟子,只随便教你些轻功,不必师徒相称。”

    奇才心道:“这些高手都不愿收我为徒,难道我资质如此鲁钝?”

    狂人开始传授轻功,包括跑、跳、躲闪、进身的各种技法,奇才从不知跑跑跳跳还有这么多门道。他教得有板有眼,讲起功法来头头是道,奇才对他越来越佩服,崇拜有加。

    自开始学轻功时算起,奇才已在屋梁上划了六十个道道,那说明无鼻人已送过六十次饭,也就是过了三十天。一个月的时间,他已觉得身法大为灵活,与一月前不可同日而语,不免有几分得意,高兴之余在洞里酣畅淋漓地跑了几十圈,正跑得上瘾,忽地小腿上一疼,扑通摔了个筋斗。

70.鬼步

    奇才坐在地上,说道:“你又捉弄我!”狂人道:“我看你意气满满,骄矜之气暗生,怎知你的轻功不过入门而已!来来来,再跑几趟,看你能不能跑出去十步!”

    奇才领教过他的本事,哪儿敢再试,忙说道:“弟子知错了,还请前辈传我上乘轻功。”狂人拈着胡须,点头道:“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今日传你鬼步十三绝。”

    “鬼步十三绝是什么东西?听着像是一门很邪的功夫。”

    “鬼步十三绝乃是世间独步之轻功秘技,若你能有所成,便是对手功夫强你十倍,也奈何你不得。”狂人道。

    奇才听了大为欣喜,这招式一听名字就很厉害,即使不能出去临敌,能学到世间绝技也是快意之事。

    狂人受铁链所限,无法亲身演示,只以口舌相传,先传了一招“鬼使神差”。此招须左右脚相互转折交叉,闪转腾挪,借以惑敌,使对手摸不清自己所在,达到移形换影之目的,奇才听他一讲,心道:“这步法未免太简单了!”微微侧身,左脚向斜上方踏出一步,右脚旋又跟上踏出一步,狂人道:“错了!你过来。”

    奇才到了他身前,他一掌缓缓拍出,奇才知他是试自己功夫,便侧了身左脚斜出,右脚跟上,“啪”地一声,右肩上已挨了一掌。

    狂人道:“这步子虽简单,迈步的时机却大有玄机,早了会被对方识破,变了招式,晚了便闪不过,必要在对方将动未动之时方可,掌握时机要靠你的判断和临敌经验。除此之外,步子大小必要精确至毫厘,说是坎位一尺八寸五分,半分也错不得。”

    这简单的一步,奇才练了整整一日,又花费了两日,才能做到双脚连环交叉,移形换影。这一招练成后又与狂人操练一番,开始时他拍出十掌奇才只躲得过三掌,练了大半日后……还是只躲得过三掌,奇才不禁大为气馁。

    狂人笑道:“呆子,你没见我出掌快了许多么?”奇才这才高兴起来,到后来狂人出掌越来越快,却很少能拍得到他。

    第五日,狂人才传他第二招“小鬼拍门”,奇才用了一天练得有些模样,这一招使出,可一跨步便突至他人眼前,令对手防不胜防。

    数日之内,狂人传了奇才全套“鬼步十三绝”。奇才发了呆劲,每日沉浸其中,常忘了吃饭睡觉,简直如入魔一般。

    狂人道:“我看你十分肯下功夫,招数必能练得纯熟,可临阵对敌不只是招数纯熟,最重要的是气势,要相信自己的功夫,若是稍一怀疑犹豫,便有性命之忧。”

    奇才说道:“我相信若是敌不过对手,必能靠这套步法逃得性命。”

    狂人摇头道:“未与战先言退,武者大忌。不过我想要你做的便是保全自己的性命。这样吧,我再传你逃命三招,这三招学成,可于危急中救你性命。”这个奇才正是求之不得。

    逃命三招乃是三种轻功身法:一向前,‘连矢急射’;二向后,‘望星疾退’;三向上,‘拔地参天’。奇才练了多日,直练得迅疾异常。

    狂人虽常常对他呼来喝去,也常骂他是笨蛋蠢才,其实对他的练功进度还是满意的。

    奇才并不着急,反正洞中岁月悠长,练功正好打发时光,若是没有这事,说不准自己早就憋得发狂,他不禁庆幸自己运气总算没差到底,能在地底遇到这等世外高人。

    狂人又传他用气之法,多种轻功法门,奇才苦练之后,自觉大有进益,真个是身轻如燕,灵似猿猴,每日便在洞内来回疯跑。

    狂人说道,九爷所传内息之法,极适合修炼轻功,内息连绵不绝,为奔跑提供无穷动力。若是功夫练到家,世上恐怕无人能抓得到他。

    在狂人看来,九爷的功夫却不以轻功为胜,大概是因注重掌法之故,九爷的掌法以雄浑见长,以力为先。

    奇才轻功愈强,便越不满足于洞内的空间,每日只恨洞太小,让他无从施展,心中便蠢蠢欲动起来,有一日,他说道:“前辈,似我这般功夫,你我二人合力,能不能应付那个没鼻子的怪物,咱们两个好逃出洞去。”

    狂人却勃然大怒,说道:“无知的小子!你当我应付不了那个丑八怪么?你当我出不得洞么?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锁链能挡得住我!逃?笑话!老夫要出去,就堂堂正正地出去,岂能如老鼠一般偷偷地溜走?在这世上,没有人能战胜我,没有人能够摧毁我!姓杨的鼠辈想让我低头,那是做梦!”他愤怒地吼叫,蓬乱的须发因激动而发抖,身上的锁链哗哗做响。

    奇才吓得不敢吱声,他在那一天里发了好几次狂,完全没有平时温和安静的样子。奇才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默默地练功。

    第二天他平静下来,坐在那儿微微喘息,忽地说道:“你那点本事,再练十年也打不过他。”

    奇才问道:“谁?没鼻子的怪物?”

    狂人点了点头,说道:“几年前我曾出过洞。”

    奇才惊诧地看着他,他又道:“这洞中有些机关,但休想难得住我,我将机关一一破解,眼看便可出了这牢笼。可是到了最后,须强行冲破一道厚厚的石门,若是平时当然无妨,可那时他们早已对我下了慢性毒药,我中毒日深,功力没能尽复,平常的动手也还勉强,但若是强摧内力,激发毒性,便有性命之虞。那道石门,须施全力方可毁掉,我冒险一试,在内力运行之际,毒性发作,突然昏厥,功亏一篑,后来便得到了这副锁链。”

    他看了看透体而过的锁链,说道:“此后若想动武便越发难了。”他面容平静,与昨日发狂的样子判若两人。

    奇才想,若是出去,就要做到有十分把握,否则自己必然也会得到一副锁链,等到锁链穿身,就再没有机会了。于是他安静下来,继续装成一个废人,在无鼻人来的时候趴在地上,费力地吃着饭。

    无鼻人的眼光只集中在狂人身上,对奇才看都不看一眼,当然,有时也会在他身上踢上一脚,骂两声“废物”,随无鼻人怎么样,奇才只是不动,他在等待机会,一个有把握让他离开这里的机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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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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