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护送(二)
奇才问道:“何姑娘,你有什么打算?这店里很是凶险,不宜久留。”何青青道:“济南府向南六十里,是柳伯伯的庄子,他是我爹爹的朋友,如今只好先投奔他,待师兄养好了伤,再作打算。”
奇才道:“明日一早,我和二牛送你们出城。只是。。。我怕今晚就不会太平。”
何青青的身形忽地晃了一下,额上有冷汗冒出。奇才伸出手去,想要扶她,却又有些不敢,她扶着额头,慢慢坐在椅子上,“没事,我坐一会儿就好。”
奇才惊道:“你,你可是尝过这药?”何青青若是中毒,忠义四虎今晚来的话,那可就要了命了。
何青青点了点头,说道:“好在我只尝过两口,调息一阵就没事儿了。”二牛伸手胡乱挥着,说道:“那快调,快调吧!”奇才一拨拉他,“调什么调,调浆糊啊!”。
何青青莞尔一笑,眉眼倏地舒展开来,这一笑极为明媚,带着暖气,将她满身的清冷一扫而光。奇才心里暗暗赞了声“好看!”说道:“何姑娘,你放心疗伤,我们今晚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若是有人来,我们,我们保护你!”
说这话的时候奇才心潮澎湃,好像自己马上便能英雄救美,完全没想能不能敌得过忠义四虎。只暗暗地下了决心,就是舍了这条命,也要保她平安无恙。
何青青吹熄了蜡烛,屋内一片漆黑,淡淡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出她的影子,她端坐在椅子上,宝剑放在腿上,双手置于腹前,看不清眼睛是开是阖,那架势跟九爷打坐差不多。九爷教二人的内息之法,也是要这么运功练习的,奇才干脆也盘膝坐在地上,陪她一道练起功来。
屋内异常安静,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落,窗外树影摇曳,清风阵阵,奇才心里有点忐忑,总感觉杀机四伏,看那枝条来回晃动,好似随时都会下来个人。
褚明下了毒,今晚定会有人来探个究竟。奇才正揪着心,忽听门叭嗒响了一声,吓了他浑身一哆嗦,可那只是风吹的罢了。
他以手抚胸,暗暗松了口气,忽地摸到个软软的东西,不由得心中一喜,怎么会忘了这个?忙自怀中取出一个长长的红色布条,上面一个大大的“乞”字,这是当时吴大哥送给他们的,说到了危急时刻可以拿来一用,如今算是危急时刻了吧?管他有用没用,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奇才站起身,将窗子推开,将布条甩了出去,一头系在窗棂上。
低头望了望楼下,隐约觉得树后有人,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他向二牛努了努嘴,意思是外面有人。回身坐好,心中依旧没底,何青青浑似未觉,二牛却冲着他挤眉弄眼,同样是打坐,这境界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奇才心中不断地盘算,不知如何才能躲过眼前这番劫难。若是有人在外面窥伺,他们几人可谓凶险异常,刘绍重伤不醒,何青青需要运功疗伤,余下两人不堪一击,动起手来只有等死的份,若能拖到何青青疗伤结束,便有望脱险了。
他忽地想到一个主意,附在二牛耳边道:“那个花子幡不一定管用。二牛,要不咱们吹牛吧?”忽地大声道:“牛大侠,你说那什么忠义四猫今晚敢不敢来?”
他故意把忠义四虎说成忠义四猫,一是显示轻视之意,二是提醒二牛。
作为自小一起长大一起做坏事的极为默契的超级铁杆兄弟,二牛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奇才的意思,他咳嗽了两声,说道:“就怕他们不来,他们来了才好,爷的手正痒着呢!”
他嗤地笑了一声,仿佛极为不屑,说道:“褚明此人不自量力,居然敢和刘贤侄比武,刘贤侄的武艺本是极好的,又经过你王大侠指点,再来十个褚明也不是对手。”
奇才暗暗吐了吐舌头,我的天,还刘贤侄!还王大侠指点!刘绍若是醒着,不得把他们两个吃了?
虽然二牛吹得有点过分,奇才也只能顺着他说道:“这小子岂只是不自量力,简直就是卑鄙无耻,居然使出下毒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多亏何姑娘警醒,才没让他得逞,今晚他不来便罢,若是来了,我必要挖他眼珠、挑他脚筋、废他武功、要他性命!”奇才咬牙切齿,说得唾沫横飞、过瘾之极,没办法,功夫不济,只能过过嘴瘾了。
何青青一直默不作声,就如九爷,打坐的时候任别人怎么捣乱也不为所动。二牛说道:“当年我在巴蜀一带行侠仗义,路过龙门山时,遇到一伙强盗,足有一百多人。”“啊,牛大侠,那么多人,你如何应付?”奇才赶紧跟上话头。
“若是平日,一百人自是不在我眼里,只是那日,可巧的,我身上没带兵器。”“那倒有点麻烦,虽然牛大侠拳脚功夫了得,这一拳拳打过去,打倒一百个也是颇为费力。”
“是啊,我就想着,不打最好,于是先以掌力震断了一棵大树,想让他们知难而退,要知道,我是个仁慈的人,并不想大开杀戒,谁知他们不识时务,依旧苦苦相逼,这可怨不得我了。”
奇才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到,说道:“牛大侠一直是面仁心慈,品行高洁。”二牛品行高洁……亏他捧得出口,更难得的是忍住了没有笑场。
二牛道:“他们实在要打,我也没有办法,便折了根树枝当做兵器,接连刺伤十几人。”奇才接口道:“高手就是高手,随便拿什么都可做兵器,一根树枝在牛大侠手里,想必比什么刀剑都锋利。”
二牛道:“可是他们还是不肯退,百余人潮水般向我涌来,树枝也刺不过来啦!”“啊,那可怎么办?要是有暗器也好,飞刀,飞蝗石,管他什么,总能抵挡一阵。”奇才皱起了眉头,他已渐渐进入状态,好似真的看到一百余人疯狂地冲了过来。
二牛说道:“哪里有什么暗器,我只好摘了些树叶,一把一把撒出去,封住他们穴道,霎时地上就躺了几十人。”“啊,牛大侠内功如此深厚,飞花摘叶皆成暗器,小弟实在是佩服佩服。这下可不愁啦,你守着树林,那不是有使不完的暗器?”奇才一边配合着,一边想道:“这牛吹得会不会过了点呢?他能吹成这样一点不奇怪,二牛从来都是这么厚颜无耻的。”
二牛又说道:“他们看实在是打不过,全都跑掉了,后来我上了青城山,见到修缘道长,和他切磋了一下暗器功夫,那时他还不是掌门人,我们相谈甚欢,我走时他甚是不舍,一直送到山下,唉,自那以后我再也没上过青城山,不知修缘道长现下如何。”他叹着气,好像真的是那个青城派掌门的朋友,又对他极为想念。
奇才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什么也听不到,难道两人的戏白演了?忠义四虎根本就没来?管他呢,闲着也是闲着,吹吹牛也省得犯困,否则这漫漫长夜如何度过?
忽听远远地一个人拉着长声叫道:“好心人~~赏口饭吧~~”又一个人唱道:“无饭馍也可~无馍肉也可~鸡鸭鱼猪羊~心肺和肝肠~赏给花子做羹汤~”一时要饭声此起彼落,听声音至少有七八个人。
有人开窗斥道:“大晚上的要什么饭,嚎什么……”话未说完,却突地收住,“砰”地一声关了窗子,再没有声响。
42. 护送(三)
这是花子幡招来的救兵吧?奇才心中一喜,顿时精神大振,不由得手舞足蹈,信口开河起来,“当年我南下大理,那里有铺天盖地的树木,我一时兴起,便深入到林中玩耍,不巧碰到了神兽。”
二牛问道:“什么神兽?”“那神兽通体白色,脑门的王字却是黑色,体形极为庞大,要大过普通老虎几倍,这神兽竟是一只白虎。”
二牛语气带着惊讶,说道:“如此硕大的一只白虎,那声势必是十分骇人了。”“是啊,它所过之处,树木尽折,草木皆枯,狂风大起,声势极大,那神兽大叫着向我扑来,声音比天雷还要响。”二牛道:“神兽虽然厉害,王大侠自是不怕。”
奇才摇头道:“那是自然,我运劲于左掌,单手提起,冲着他的脑袋拍了过去,那白虎哼了一声,便趴在地上不动了。”二牛道:“王大侠手掌能开碑裂石,降龙伏虎,真是神功盖世。”
奇才假意推托道:“不敢不敢,谬赞谬赞。那白虎极为珍贵,我又不能拖他回来,只好扒了那虎皮,倒也是件稀罕之物。”他的嘴已像开了闸门的河水一般,收也收不住了,“后来我到洛阳方家,与方掌门赌斗,两人大斗一百回合。”
二牛问道:“结果如何呢?”奇才正头脑发热地想要乱吹,猛地省起,当着方树之的徒弟,哪能乱吹打赢了人家师傅?于是说道:“方掌门剑法盖世,在下侥幸撑到第一百零八招时,抵挡不住输了一招,便将那虎皮做为彩头,赠与了方掌门。”
二牛道:“方掌门乃是剑神,你与方掌门斗上一百余招,也自是一流高手了。”奇才道:“这场比斗让我和方掌门惺惺相惜,自此引为知己。听说他要来济南府,我专程赶来相会,正好刘贤侄和何姑娘也在。”
二牛道:“方掌门也是我至交好友,这次我们相会在此,实属难得,可要好好地大醉一场,他眼下还不现身,难道是想给我们一个意外惊喜?”奇才笑道:“他或许已经来了,只是还没到露面的时机罢了!”
二人正吹得来劲,忽听刘绍发出阵阵咳嗽,两人忙闭了嘴,这小子要是醒了,说不准当场擢穿他们,他向来看不上奇才,搞不好会拔剑相向。何青青不言语,二牛也不说话,几个人默默坐着。
窗外要饭声依旧是一声接着一声,一人唱道:“天下乞丐是一家~一人有钱众人花~闲来墙边并头坐~兄弟同把虱子抓~”唱了许久,一人叫道:“好心的人儿啊,赏些银子吧,一个铜钱不嫌少~万两黄金不嫌多~好心必定有好报~保你平安喜事多~”
话音刚落,何青青一跃而起,自包袱中取出一锭大银,推开窗子向外一丢,朗声道:“道上的朋友,拿去吃酒!”伸手一把将花子幡扯掉。
一个花子高叫道:“好心的姑娘,老天爷会保你平平安安,邪魔不近身。”何青青道:“多谢吉言,各位请回吧!”外面脚步声踢踢沓沓,不多时去的远了。
何青青掌了灯,拿到床头照了照,刘绍依旧在沉睡。她转过头来,眼睛晶莹闪亮,看起来神完气足,想必已去除了毒性。奇才轻声问道:“方才褚明他们来过了么?”
何青青道:“房顶有四个,窗外有三个,刚刚才走。你们两个入了花子帮么?”二人连连摇头,奇才实在受不了花子帮那个行头。
至于褚明等七人是被二人吹牛吹跑的,还是花子帮的赶跑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天色放亮,二牛出去寻了辆马车,两个少年将刘绍抬上车去,刘绍偶尔会睁眼,看到奇才总是满脸怒气,好似恨不得吃了他,奈何他自己身体不济,奈何奇才不得。
出了济南城,上了南下的大道,二牛赶着车,奇才坐在他旁边,身边偶尔有一早出门的行人,一切看起来倒也平静。
刘绍的伤势经不起颠簸,几人不敢走得太快,走了半天,没遇到多少行人,奇才渐渐地放松下来,一夜未睡,未免有些疲乏,便坐在车上打起瞌睡来。
一阵颠簸把他摇醒,马车已拐上了一条茬路,这是条乡间小道,仿佛是农人惯常走的路面,坑坑洼洼的一点也不平整,那匹黄瘦的老马屁股紧绷着,在鞭子的抽打下勉力向前,似是颇为吃力。奇才跳下车,跟在下面跑了起来。
冬天的大地一片荒凉,一个人影也没有,奇才将衣服向身上裹了裹,两手互搓着取暖,一边使劲跺着脚,只觉浑身上下冷得通透,禁不住微微发抖,连牙齿也咯咯地响起来。
马车越走越是偏僻,到后来连田地都没了,到处是荒草树木,奇才心里有点抽紧,暗暗地担心,要是褚明等人现在追上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是没处去寻救兵。不知那柳家庄还有多远,他眼巴巴地望着前面,巴望着能快点到。太阳看着很亮,其实没什么温度,寒风不断钻进衣服里,愈加寒冷。
前面到了一处树林,二牛加紧几鞭,马紧跑了几步冲进林子,树荫遮蔽,极为阴冷,简直有点阴森,奇才催他快些走,忽听车里何青青叫道:“停车!”
车停了,她手持宝剑跳下车来,冷风吹拂下,她雪白的脸蛋冻得通红,何青青看着二人道:“你们先带师兄走,我一会儿赶上去。”奇才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难道她要小解?
却见何青青表情凝重,微微带着些杀气,奇才猛地一惊,问道:“有人追上来了?”她抿了抿嘴道:“就在后面,马上就到!”
奇才忙跳下车来,拾起两根粗大的树枝,递给二牛一根,说道:“本少爷从来不会把女人丢下。”
二牛说道:“我的大少爷,你真是个爷们儿,今个咱就和姓褚的拼了!”奇才浑身热血沸腾,登时也不觉得冷了,只是浑身微微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何青青道:“你们在这儿碍事儿,师哥伤得很重,动不了手,你们先走吧!”两个少年异口同声地喊道:“不行!”不只是两个,好似还有一个声音,原来是刘绍,他强撑起身子说道:“青妹,把帘子掀起来!”何青青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持剑站在当道。
刘绍半靠在车内,苍白的手慢慢地将剑抽出,横放在膝盖上,他样子虽是虚弱,脸上却杀气腾腾。
奇才掏出那条花子幡,边向车辕上系边说道:“这个兴许能管用,万一有叫花子路过呢!”忽听刘绍一声怒喝:“拿开!”伸手便要来扯,奇才停了手看着他。
刘绍边咳嗽边道:“洛阳方,方家,不用花子保护!也用不着你们,你们,你们都走开!”二牛将奇才扯到一旁,低声道:“这小子是要脸不要命的主儿。”奇才撇了撇嘴,不系就不系,反正这大野地的也没什么叫花子。
此时已能听到马蹄声,杂杂踏踏的,越来越近,慢慢现出人影,足有十七八个人,瞬间便到了眼前,褚明大叫道:“姓刘的,你往哪儿跑!”
43. 护送(四)
忠义门老五赵虎一马当先,黑色的马纵声长嘶,向当道的何青青当头踏下,何青青凝立如山,并不躲闪,只一抬手,剑光划过,马一声悲鸣扑地倒了,马上的赵虎也倒在一旁,血流满面,头上一道长长的剑痕,竟是死了,这一下出手如电,转眼间一人一马即已毙命,两个少年瞠目结舌。
后面的马受了惊,摇头嘶鸣,踢踏着蹄子后退,褚明、王胜、周兴等人全跳下马来,一齐挥刀上前,何青青面容冷峻异常,一柄剑寒光闪烁,眨眼间又有两人倒地,她下手毫不留情,两人创口都在要害之处,着剑即死,想来形势已是极为险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让一向心慈的乌云姐姐杀机暴涨。
褚明叫道:“去几个人收拾那两个小子,挖他眼珠、挑他脚筋、废他武功、要他性命!他不是能飞花摘叶吗?让他摘!让他飞!两个跑堂的伙计,还敢跟大爷装蒜,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一干人将何青青团团围住,有几个向着马车奔来,二牛自地上抓起一把树叶,叫道:“飞花摘叶来啦!”刷地向前扔去,枝叶乱飞,周兴叫道:“你小子还敢装!”也不理会,向前扑来,却正被一块石头砸中面门,顿时掉了一颗牙齿,满嘴流血,原来树叶中裹了块石头。
二牛嘻笑道:“飞花摘叶的滋味不错吧!”周兴怒极,提刀纵身前奔,大刀搂头向二牛砍去,二牛抡起棒子就拦住了。
奇才紧紧地握住木棍,心中已感觉不到害怕,只一个念头:跟他们拼了!
一个大汉挥刀向他砍来,奇才几乎是闭着眼抡起棍子,那刀极为沉重,只听喀嚓一声,棍子已断为两截,奇才也被他震的撞在车辕之上,冷冷的刀锋贴着他的左半边脸,刷地划过,那人又一刀砍来,奇才扔掉两截断棍,忽地欺身上前,左右摇摆,偏过刀锋,向他手腕一把抓下,这是九爷教的“蓦然回首”,危急时想不了太多便随手使了出来,没想到一招奏效,奇才的手正抓在那人腕子之上。
九爷说过,手腕脉门被扣,浑身无力,果然那大汉刀也拿不住,“当啷”落在地上,奇才一脚狠狠踹去,正踢中他的裤裆,那大汉嗷地一声大叫,叫声极为凄惨,已痛得弯下腰去。
忽听何青青大叫:“小心!”脑后叮的一声,奇才猛地回头,却见一柄剑和一个玉簪同时落地,何青青的头发瞬间披散下来,原来她见奇才情急,不及相救,拔下头上的簪子替他挡了一剑。
奇才暗道好险,回手凌空一抓,抓住偷袭之人左肩,按九爷的说法,他该是半边酸软了,奇才正想也给他个撩阴脚,那人却抬起右拳,一拳砸在他的鼻子上,奇才扑通坐在地上,脸上鲜血长流,眼睛酸到流泪,睁也睁不开,对啊对啊,半边酸软,不还有另半边吗?自己怎么就大意了?忽地肩头又着了一脚,奇才被踢得骨碌碌滚了出去,此时双眼血泪模糊,看不清楚东西,他就势多打了几个滚,想来个鲤鱼打挺,谁料没挺起来,只好四脚着地爬起身来。
只见何青青剑下生风,招招见血,几个人已倒在她的脚下,二牛满面羞涩,还在不断地“贵妃醉酒”,眼看已要招架不住,九爷说过他的这些绝技,即便是没什么武功根基的人练了,一般的武林人士都收拾得了。可这些人虽是一般,架不住人多啊!
奇才忙冲了过去,手臂一扯一带,已将一个人摔了个跟头,可是两个少年的招式打不死人,那些人倒下又爬起来,二人初次临敌,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周兴趁机攀住车辕,一剑向车里刺去,何青青大叫一声:“师哥!”已是不及相救。
却见周兴身体僵直,慢慢向后倒去,他的喉咙处带着一只宝剑,汩汩地流着鲜血,身子倒伏在车辕之上,再看刘绍,先是面容凶狠,横眉立目,之后似是用力过猛,脸上泛起一阵嫣红,倒摔回车内,晕了过去。
何青青长发散落,牙关紧咬,下手狠辣之极,不多时将周围人杀了个七零八落,三虎王胜叫道:“大哥,这小娘儿们比姓刘的还厉害,咱们跑吧!”话音未落,胸口着剑,立时毙命,褚明见势不妙,双手齐扬,几柄飞镖甩出,何青青用剑拨落,不退反进,却如仙女飞天一般,腾空跃起,白白的衣袂飘过,褚明登时惨叫一声,胸前的衣袍已被鲜血染红,瘫倒在地,至此忠义五虎全被诛灭,剩下的几个人见了,再不敢上前送命,立即掉头,拼命地跑远了。
何青青提剑过来,身上满是鲜血,她查过刘绍伤势,说道:“走吧!”便垂下了帘子,再没说一句话。
以后一路顺畅,直到柳家庄,和何青青分手的时候到了,她看着二人,似是想说什么,奇才心中暗道:可千万别说谢谢。她果然没说,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做大侠很辛苦的,你们保重吧!”
回来的路上,两个少年边走边聊,“没想到你的乌云姐姐突然下手那么狠,平时看她倒是面慈心软的。”
“不杀他们,咱们一个都活不了,这是你死我活,没有退路,不是比武闹着玩!”
“是啊,那些人下毒的阴招都使出来了,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杀了最好,若是留着褚明,这济南府咱们也没法混了,她剿灭了忠义门,也是替咱们免了麻烦,何青青倒是主意很正,不该心软的时候绝不心软。”
想到她满身血污、长发飘散的样子,奇才的心思又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两个少年被李掌柜的辞了,这也难怪,本来花小花走了,人手就少,二人又跑出去两天,店里只剩小孙一个伙计,根本就忙不过来,李掌柜生了气,立时新招两个伙计,二人的饭碗就这么砸了,狗子埋怨了二牛好久,他是保人,也受了埋怨,夹在中间受气,二牛不住地赔礼道歉,又请他吃了顿狗肉,这事儿才算是过去了。
吃了那么多狗肉,还好意思叫狗子。
二人又回到了关帝庙,陪着断了胳膊的关老爷子一起,依旧是每天出去闲晃,二牛依旧和狗子那帮兄弟混得很好,也依旧不肯加入铁头帮,九爷依旧没有音信,总之什么都和从前一样。
44.拜师(一)
有一天傍晚,奇才正在破庙里睡觉,忽然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他一下子坐起来,猛一下不知道东西南北,睁大了双眼,见二牛脸涨得通红,很有点激动地看着他。“奇呆,快!跟我走!”
奇才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往哪走?走个屁!哥一没钱,二没功夫,就这张脸还值几个银子,你他妈每次都朝这儿打,存心要砸我饭碗是不是?”
二牛光当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躁动,笑着说道:“这个不值钱了吧?你总不会要靠屁股吃饭!”奇才急了,跳起来揪住他要打,二牛道:“少啰嗦!你再不走我就自己拜师去,不带你了!”
奇才立时松了手,怒气一下子无影无踪,“什么?什么拜师?”二牛不耐烦地说道:“拜师就是拜师,你他妈的废话咋这么多!到底去不去去不去?不去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走。
奇才连滚带爬地跟上,边追边喊道:“等等我,我还没洗脸呢!”二牛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以为去当上门女婿吗?洗你妈逼的脸!”
奇才脑袋里一直回荡着两个字,拜师,拜师!难道赤眉大侠答应了?这么容易就应了?二牛不是说梦话吧?他想追问二牛,可二牛在前面走得飞快,只好一路小跑地跟着。
两个人跑在路上,天已是蒙蒙地黑了,树梢上挂着淡淡的弯月,凉风打在身上,丝丝地钻进衣服里,奇才不禁打了个寒战,从头到脚彻底清醒了,二牛脚步匆匆的,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
两个少年不知跑过多少条街,街边到处是收拾摊子的小贩,脚步匆匆的行人。妓院的红灯笼挂了起来,门口站着揽客的姑娘,楼上传来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奇才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青青在这儿,必定是头牌吧!”
他暗暗地嗤笑,鄙夷着自己的胡思乱想,青青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她若是真的在这儿,自己必定会救她于水火,就这么嗖地一下,跃上那高高的楼台,一脚踢开粉红的窗子,何青青正在一个恶少的怀里挣扎,王奇才大侠只消一掌,结果了那恶人的性命,然后一手将她夹在腋下,一手扯下一只大红灯笼,从高楼上飘然落下,青青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浓黑的长发披散着,她抬起温柔的笑脸,满眼都是仰慕,轻轻地说:“王大侠,你真是潇洒!”
奇才正在神游,忽然光当一下不知撞在哪儿,额头一阵巨痛,眼前全是金星,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二牛一声怒喝:“奇呆!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怎么往树上撞!”
奇才拨楞一下脑袋,扶着树摇摇晃晃站起来,说道:“没事,没事,我们快去拜师,去找赤眉大侠,拜他为师,学习武艺。”二牛嘟嚷着:“赤眉大侠怎么会收你这样的笨徒弟!奇呆,我入赤眉门下之后,你赶紧回王家庄去,接着做你的书呆子好了!”奇才怒吼一声:“少废话!”
天已经黑透了,赤眉大侠和乌云姐姐在他心头交替出现,搅得奇才心里一团糟。不知走了多久,二牛终于停下了脚步,前面一个院子,门前一棵大树,树下正有一个人在探头探脑地张望,他头发乱蓬蓬的,长着一张黑乎乎的脸,正是狗子。
狗子一把抓住二牛的肩膀,埋怨道:“你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好多人都进去了”二牛说道:“兄弟,兄弟,明天我请客,咱们再去吃狗肉!”
狗子带着两个人进了一个大院,这院子真的是大,周围墙上全是火把,照得院子里通亮,院内人影幢幢,黑压压的足有几百人。
奇才问道:“这都是来拜师的?”狗子点头道:“听说赤眉大侠要招徒弟,好像全城的人都来了。”奇才嘟囔着,“哪有大晚上收徒弟的。”狗子道:“一早就开始收,可是人太多了,就拖到了晚上。”
二牛道:“你不是铁头帮的吗?难道也要加入天龙门?你师傅要是知道,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狗子嘘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师傅狗屁能耐没有,每天只知道折腾我们做事,我早就不想跟他了,再说铁头帮哪儿赶得上天龙门,当赤眉大侠的徒弟多威风!”没办法,谁让赤眉大侠魅力无限,可是要从这么多人里拼出来拜师成功,难度可想而知。
奇才随意看了看,真的是什么人都有,大多是二十岁不到的精壮少年,也有几岁的小娃娃,还有长胡子的成年人,更过分的是,居然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爷爷,他佝偻着腰,头发胡子全白了,这还能习武吗?那边还有个拄着双拐一条腿的瘸子,奇才暗暗咋舌,我的天,这都是来拜师习武的?
正乱着,前面有人在喊,让众人排好队,说是要先来初选,初选通过方可录上名字,于是众人乱哄哄的排队,也不知排了几排,队伍移动的很慢,初选过的人陆续走回来,有的兴高采烈,那定是通过了,有的垂头丧气,大概是没过。
不知排了多久,院子里人越来越少,胡子全白的老爷子被天龙门弟子扶着,颤颤巍巍走回来,一路抻着脖子嘶哑着嗓子喊道:“我不老!我才八十二岁,怎么就学不得武,朝闻道夕死可,我就要拜赤眉大侠为师,别往外推我,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不知道尊老,早晚得报应!”那弟子笑道:“您既然不老,我们还尊个什么老呢?”
那拄着双拐的瘸子也被架了出来,边走边说道:“兄弟,兄弟,少条腿怕什么,练武又不是光用腿,得用脑子不是?”那弟子说道:“等你脑子上长条腿出来再来吧!”
三个少年好不容易排到,见前面有一张桌子,桌子后头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很瘦,长着一张黄焦焦的面皮,此人在武林大会上露过脸,就是赤眉大侠的兄弟,名字叫常槐的,另一个壮实一些,听大家都叫他九师叔。
狗子走上前去,九师叔上下打量着他,问道:“多大了?”“十八。”叫什么名字?“狗子!”九师叔推过一张纸,说道:“把自己名字写上!”狗子用五根手指抓起笔,就像拎了把扫帚,先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子”字,歪头想了半天,又在前面加了个“犬”字,九师叔板着脸,斥道:“你叫犬子?我还叫令嫒呢!”狗子辩解道:“犬不就是狗吗?狗笔划太多,写不出来。”“回家去练,啥时练好啥时再来!下一个!”
奇才心里有底了,二牛别的字不会,自己的名字还是会写的,这还多亏跟他这个读书人混了这么多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奇才者会写字。
45.拜师(二)
二牛走上前去,“这身板看着不错,多大了?”“十八。”“叫什么名字?”“牛大刀。”奇才心里一楞,什么时候改大刀了?“写上!”二牛歪歪扭扭写上牛大刀三个字,常槐说道:“明天卯时再来,记住别迟了!”
至于奇才,当然是没有问题,王奇才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人家可是有学问的人!九师叔道:“不准写草书,要写行书,不写行书就是不行!”奇才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显摆过头了吗?只听常槐说道:“这次算了,下次记着改,明天按时过来。”奇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通过了初选。
回来的路上,他问二牛:“你啥时候改叫牛大刀了?”
“突然想不起力字怎么写,就记着跟刀差不多,我怕记错了,不如写刀保险。”二牛满不在乎地说道,“不会写字咱会改名,牛哥聪明吧?”
二牛连连叹息着自己的机智,一脸的陶醉,奇才哭笑不得,“笨死你得了!力不就是刀出头吗?”“出头那不成王八了?”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院子里还有一百来人,那些长得歪瓜裂枣,大字不识的昨天都淘汰了,剩下的全是二十岁往下的后生,个个龙精虎猛,身高体壮,相比来说,奇才就显得有点瘦小了。
有天龙门的弟子过来,给每人发了一个布囊。九师叔背着手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说道:“今日的第一轮比试是爬山。”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什么意思,这是春天到了,带大家出门踏青吗?
九师叔又道:“由此向东二十余里,有一座山,名字唤做鹊山,本地人都知道,不是本地人也无妨,只管向东,朝着最高的山头一直走就是,鹊山山顶有一株桃树,你们去那树上,摘一枝桃花,装在布囊里带回来,记住,只有最高峰最高处的那株才行,最先回来的二十人才可进入下一轮。去吧!”
话音刚落,众人已呼啦啦跑出院子,全都向东奔去,一百来人一起狂奔,声势十分惊人,所有的人都拼了命地跑,几个精壮的小伙儿迈开大步,几下子就把众人甩在身后。
队伍马上就分化了,奇才在中游位置,不算快,也不算慢,二牛在他身边吆喝道:“奇呆,你倒是快点啊,你看人家都跑前头去了!”
奇才说道:“你没听九师叔说吗?鹊山离此足有二十余里,来回四十多里,还要爬山,这才跑了不到二里,你把力气都使尽了,剩下那么远怎么办?”
二牛道:“起头就慢,后面更完蛋,我不耐烦陪你,我先走了,等到山顶帮你多折一枝就是。”
奇才摇了摇头,埋头自己跑路,春风吹在脸上,带着花草的新鲜,让人心旷神怡,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突然钻出一个念头,要是和乌云姐姐一起出去踏青,那该多好。
在王家庄的时候,奇才没少去野外疯玩,虽然身子瘦弱,气力上有所缺欠,跑跑跳跳上房上树都是很灵活的,来济南府的路上走了两个月,每日里偷鸡摸狗被人追打,不仅身子壮实了许多,奔跑速度和耐力都大大提升,一个抢了狗嘴里的包子还能甩掉狗的人,还能怕和别人拼跑步?身边的人一个个跑过去,奇才却并不着急,心里暗想,等一会儿有他们受的。
果不其然,那些人猛冲一阵后,渐渐支撑不住,一个个慢下步子,有的干脆坐在地上歇着了,奇才保持着惯常的步伐,连超了十几人。慢慢地也开始呼吸困难,脚步沉重,便稍稍放慢了些。此时刚过了十里左右,已经有人在向回走了,看样子是放弃了。
这一程全是土路,在城里时还算平整,出了城便没什么好路,路面坑坑洼洼的,跑起来很不得力,不过总好过王家庄的山路。旁边的人咒骂着:“这是什么鬼路,怎么跑啊!”“跑那么远去爬山,这不是耍我们吗?”
跑到一处小溪旁,见二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奇才上去踢了他一脚,“快起来!”二牛喘着粗气道:“我不行了,奇呆,一步也跑不动了。”
“你一下子冲得太猛,未留余力,不能持久。这回咱俩一起,你可别再瞎跑了。”奇才喝了几口水,稍稍歇了歇,硬扯起二牛,两人一起向前。
慢慢地腿越来越沉重,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呼吸越来越困难。好容易到了山脚下,几个人正在那儿歇息,一个筋肉结实的大个子背靠着树,伸长着两腿,另一个小胖子躺在地上,见奇才二人过来,两个人马上起身爬山。
奇才料想现在名次比较靠前,十几名的样子。便也没太着急,先就地歇了歇,再向山上爬去。这就比平地跑起来更费劲了,开始时山坡较缓,还能挺直着身子向前,慢慢地坡度越来越陡,只能四肢着地,两手揪着乱草一步步向上,到了半山腰,已累得喘不上气来,胸口火烧火燎般地难受,胳膊也酸软的不行,特别想就地躺下,一动也不动地歇上半天。
此时周围已没什么人,前面的也走得远了,后面的还没跟上,只有他们两人,又奋力翻过一道山岩,二牛咕咚一声躺倒在地,说道:“奇呆,我可走不动了,这个破考试太折腾人了。”奇才扯着他道:“再撑一撑,别犯懒!”
二牛道:“我喘不上气来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干脆你自己上去,帮我折一枝桃花来好了。”奇才说道:“二牛,咱们要拜赤眉大侠为师,得凭自己的本事,投机取巧有什么意思?”
二牛道:“你也太不够哥们了,这是不肯帮我了。”奇才说道:“学武就是吃苦受累,哪有轻轻松松学到本事的?你这么吃不了苦,将来怎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说牛哥,要不你回王家庄放牛算了!”
二牛道:“你又不肯帮我,又要挖苦我,奇呆,你他妈的不是我的兄弟!”这小子在关键时候犯懒,真是要命。
46.拜师(三)
奇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有点着急,忽地想到,九爷曾经说过,他传授的内息功法,就是身体发肤无处不可以呼吸,起立坐卧无时不可以修习,浑身气力源源不绝,可以随意使用。修到大成时,体内真气自由流转,无处不在,四肢百骸无不舒服,飘飘有飞升之感。
只是他刚开始修行,体会不到他说的自由流转的真气,每次只有一丝丝气流,似是在体内游走。奇才说道:“二牛,我们练会儿内息功吧,或许有用。”两个人相对端坐,专心练功。
奇才运气走了个小周天,其实只是以意念导气,至于到底有没有气,他心里也没底,总是觉得丝丝缕缕的,好像有,好像又没有。不过练过一遍之后,感觉身体轻健了许多,胸口灼热之感也消除了不少,又练了一遍,不适之感已消除殆尽,浑身似是有了力气。
“臭老道的功法好像真的管用。”二牛一跃而起,当先向山上走去。前面更加险峻,完全没有路,山坡简直是直上直下,要想绕过这面陡壁,不知要绕到哪儿去。这段路虽然难走,爬上去就到了山顶。上吧!
两个人扯着横生的树木,一寸寸上移,偶尔回头向后望去,见下面岩石壁立,陡直上下,不禁心头乱跳,再也不敢向下看了。
“内息功法升字诀,沉体、沉气、心向内、意向上”奇才默念着,只觉身子比平日轻了些许,疲累之感也少了许多。二人扯着石壁上垂下的青藤,奋力上了峰顶。
山顶上到处是乱石,最高处有一株桃树开得正艳,竟是满树的绿色桃花,二人欢呼一声,奔上前去,折了两枝,以布囊装好。从一侧缓坡小步跑下山去。
下到山脚,见有的人才刚刚抵达,正要开始爬山,不知道慢了多少,二牛道:“这一轮怎么也能通过了。”
“内息功法走字诀,轻身、松气、心向内、意向前。”两个扯开双腿,脚下生风,霎时跑出去几里路,连续超过了六七个人,心道:“看这样子,或许能争一争第一名。”
二牛喊道:“奇呆,咱俩比一比,看谁拿第一,赌两个嘴巴。”奇才笑道:“成交!”
他大踏步向前去了,看来是忘了来时的教训。奇才由着他跑远,独自一人跑了一会儿,渐渐迫近一个少年,那少年后背挺直,身姿矫健,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回头望了一眼,有意加快了步子,奇才心无旁骛,顺着体内的真气流转,很快赶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少年紧咬牙关,拼命地想要跟住,呼吸却有些不顺了。奇才说道:“兄弟,你这样乱跑,一会儿就没力了!”他白净秀气的脸胀得通红,却憋着一股气,说不出话来。
奇才甩掉了他,越跑越有信心,九爷的功法真是神奇,自己才刚刚入门就有如此功效,若是日后练成,岂不是轻功超群?
前面是个身材灵活的小胖子,紧追着一个筋肉结实的大块头,小胖子边跑边捂着肚子,叫道:“健哥,等等我,我岔气了,咱们歇一会儿吧!”正是山脚下遇到的两人,终究被奇才追上了。
那大个子叫道:“少跟着我,要歇你歇!就怪你,非要吃什么包子,害我被那个黑大个超了!”听这话,必是二牛跑到前头去了。
奇才脚下加紧,又迫近了几步,小胖子扭头一看,叫道:“哎哟,又来一个!”也顾不上肚子疼,迈开两条短腿,踉跄着紧跟在大个子身后。
相持了一里地光景,奇才甩掉了小胖子,紧跟在大块头身后,小路十分狭窄,他侧了身想从旁边超过,那大块头忽地横身过来,拦在他身前,奇才挪向另一侧,没想到那黑壮的身子又歪了过来,牢牢地挡在前面,那后生冷笑道:“想到我王健的前头,休想!”说着身子左右摇晃,只是挡着不让过。
奇才心中有气,这路也不是你家的,还能由着你耍横不成,小爷今天非超了你不可!想到这便下了小路,自旁边乱草中加速通过,王健脸红脖子粗地拼命向前赶,两人一个在路上,一个在草丛中,齐头并进。
奇才越跑越是顺畅,终于超过大个子,重上小路,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道:“大概前面只有二牛了,他虽是体壮力大,奔跑却未必比得过我,让他先欢实一会儿,待他疲劳力竭时,连他也超了过去。”
正想着,忽觉身后有人猛扑过来,左腿受到重重的一击,立时一阵钻心的巨痛,两腿一软,身子向旁边扑去,连翻了几个跟头,栽倒在乱草之中。
大块头王健站在路上,叉腰喘着粗气,恶狠狠地道:“早告诉你了,跟我斗,打断你的狗腿!”
奇才挣扎着站起,左腿又是一阵巨痛,“扑通”一声倒回地上,已出了一身冷汗。他双手抱住左腿,蜷起身子,只觉痛苦不堪。王健冷笑连声,扬长而去。
奇才又咬着牙起来,勉强以右脚支撑着站稳,还没等向前,已被人推了一个跟头,翻倒在路边。那小胖子从身边跑过,嘴里叫道:“别挡路!”霎时已跑得远了。
此时那白净修长的少年跑了过来,叫道:“你怎么了?”蹲身下来,扶住奇才的左腿,上下捋了几个来回,忽地手用力一拉一推,只听骨头“咯”地一声响,奇才疼得大叫一声,立时出了一身大汗,奇怪的是,左腿居然不疼了。
奇才喜道:“你是大夫吗?一下子就治好了。”那少年腼腆地一笑,说道:“你的骨头错位了,我刚用手法为你复位。虽是骨头无恙,筋却扭伤了,我已为你捋顺,但是几日内不能行走。”奇才叫道:“不行!我还要完成比试,拜师习武。”
他摇了摇头道:“你这伤最好躺几日,一时养不好,恐怕留下后患,经年难治。”奇才挣扎着要站起,那少年按住他道:“莫要乱动,别着急!待我回去叫辆车来接你,我家里有治筋骨的秘药,保你过两日便活蹦乱跳。”说着起身跑远了。
不着急?奇才能不着急么?还要比赛呢!他站起身试着跑了两步,虽是不怎么痛了,可是左腿完全吃不住劲。奇才无法,只好拖着左腿,一跳一跳地向前蹭着。后面的人陆续赶了过去,他累得满头大汗,心里焦急万分。
47.拜师(四)
一个、两个……一连过去了五十七人,奇才心中极为懊恼,想着这次若不能拜赤眉大侠为师,如何学习武功?如何成为大侠?自己所有的梦想都将化为泡影。
他咬紧牙关,硬撑着向前,现在不光左腿,右腿也开始酸痛,腰疼的快要断了。渐渐地赶上来的人越来越稀少,除了中途放弃的,差不多都回去了吧?
二牛自前面飞奔而来,他大叫道:“奇呆,你怎么了?我等你半天,也没见你回去,急的我,怎么了?你的腿怎么了?”上来扶住奇才。
奇才心里难受万分,一句话也不想说,甩开他的手,拖着腿向前走去,二牛道:“奇呆,你腿脚不利索,我背你回去。”奇才摇头道:“不!”
对面来了一辆马车,到二人跟前停下,方才为奇才疗伤的少年跳下车来,他的脸上白里透红,带着些天生的羞涩。
他叫道:“你怎么不在原地等着?这么硬走,会落下毛病的,快上车!”奇才咬牙道:“不!我死也要走回去!”那少年急道:“不成的,还有好几里地呢!”
二牛道:“奇呆,反正。。。反正这次就这样了,你走回去也没用。咱下次再考,下次肯定能过!”奇才沮丧得要死,嗓子好似被什么堵住了,话也说不出,只不断地摇着头。
二牛向那少年道:“我这兄弟就是一根筋,他这脾气一上来了,谁都弄不了,说不得要用强了。”说着一把将奇才扛起,奇才用尽力气也没能挣脱,被两人硬弄上车去。
他心里的委屈和愤怒自不待言,若是比不过人家也就罢了,以这种方式输掉比赛,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二牛和那少年大聊起来,他一向都是这么自来熟,一路便将人家的家世了解得清清楚楚。那少年名叫陈书三,从祖辈开始,便在城东开一家医馆,家里除了个妹妹,只这一个儿子,他自小体弱多病,吃药也不见起色,他爹无法,就找些个江湖师傅教他些练武的把式,这一练就是十年,虽然没练成什么绝世武功,倒真练出了副好身板,听说赤眉大侠要招徒弟,陈书三死活要来,他爹一直想让他接手医馆,倒不想他成为武林中人,怎奈拗不过儿子,只好放他出来。
陈书三道:“我爹娘最是心善,平日里便常接济些乞丐流民,穷苦人若是看不起病,我爹便不收钱,还要搭上些药材,好在他医术高超,找他看病的人多,生意一直都不错,否则家里便要入不敷出了。”
二牛支吾道:“我正想着,想着给奇呆看腿这车钱、药钱还没着落,只好先欠着,等有了银子再还你。”陈书三摆手道:“不打紧,谁没有个手头紧的时候?便是不相干的人,我家里也是能帮就帮一下,何况咱们日后或许是同门的师兄弟呢!”
看来他们两个都通过了,奇才知道该为他们高兴,可是心中却又一阵难受。不过事已至此,伤心也无用,只好别作他图,当马车停在书三家医馆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在暗自打算明天该怎么办。
那伤药很是神奇,经书三用药按摩之后,奇才的腿轻松了许多,书三的爹也过来看了看,说道:“晚上再用两遍药,要是恢复得好的话,大概明日就没事了。”
书三道:“莫不如今晚在我家住下,一则方便换药,二则咱们一见如故,正该好好亲近亲近,我们三个同榻而眠,抵足夜谈,岂不快哉!”奇才知道他是不忍二人再露宿破庙,心中又是感激,又有几分过意不去,二牛早已喜上眉梢,连连称好。
书三家境殷实,一家四口和两个下人、两个学徒住在一个院子里,临街的房子用作医馆,后面便是自家人居住。他的父母年纪较大,面貌都很慈和,看起来便让人敬重。
晚上吃过饭,又用了遍药,三人便坐在院子里闲聊,无非说些白天比赛之事。书三说有不少人并没有跑到山顶,只在半路折了枝桃花回去交差,没想到鹊山顶的桃花与别处的不同,竟是浅绿色的,这一下子弄巧成拙,这些人直接被淘汰。更有甚者,有两个人虽上了峰顶,却在半路上了马车,一路坐车回来,当然比别人快些,不想半路上有许多天龙门弟子,这些投机取巧之辈都被识破,最终只是自取其辱。
算了算,最终完成的有四十人左右,二牛终究得了头名,踢伤奇才的王健是第二名,书三是第三名,与王健一起的小胖子许南得了第四名。
书三道:“那王健家里是开镖局的,身上有些功夫,只是为人十分霸道,常在街上惹事生非,这次想必是嫉妒奇才,才暗中下的黑脚。”
二牛道:“好小子,哪天牛哥倒要惹他一惹,奇呆,你不要急,你入不入天龙门都是一样的,我学多少功夫,便也教你多少功夫。”
奇才说道:“我明天跟你们一道去,为你们加油助威。”当夜三人同榻而眠,又聊了许久,二人与书三甚是投缘,十分庆幸认识这么一个好兄弟。
第二天一早,奇才的腿已好得差不多,三个人收拾利落,一起向天龙门走去,刚到半路,对面过来两个人,穿着天龙门弟子统一的衣服。见了他们叫道:“你们三个,可是去应征天龙门弟子的?”
三人点头称是,那两人道:“你们随我来!”带着三人七拐八拐,却不走正门,绕着院墙走了许久,方从一个角门进去,里面是一个院子,已有七八个人在那儿,皆是昨天过关的前二十名。
九师叔和常槐都没在,只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师兄在那儿,叫众人等着,便进了屋,不再出来。又陆续有人来,总共有十三个人过来,全在院子里呆着。
众人等了半晌,直到日上三竿,也无人答理,有人大着胆子去问,那师兄便出来,说道:“你们排好队,来登记下姓名,一会儿便开始比赛。”
于是众人一个接一个去屋里报名登记,奇才磨蹭到最后,才迈步进了屋子,心里十分紧张,那师兄问道:“姓名?”奇才低声道:“王奇才。”
他说道:“什么?大声点!”奇才把心一横,大声道:“我叫王奇才!”心道是祸躲不过,他立时便能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通过第一轮,今天只是混进来的。
48.拜师(五)
那师兄抬头看了看,看得奇才心里一惊,却听他开口道:“嗯,不错,昨天跑得很好,一会儿要好好地露一手,表现好的话,就可以入门拜师了。”
奇才又惊又喜地出来,说与二牛和书三,两人都很高兴,书三道:“本来你就该入选,或许杨大侠知道你被人暗害。”
又等了半个时辰,那师兄终于出来,说道:“每人打一趟拳来我看,打得好的便留下。”
奇才越来越觉得不对,前两天都是九师叔和常槐主持,今天是决赛,更应该重视,赤眉大侠不说亲自来,至少也得九师叔在场啊,怎么就一个二十余岁的弟子做裁判?
他满腹狐疑,借口去上茅房,在周围绕了一圈,这院子十分偏僻,比昨天那个大院儿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转到角门处,却听两个看门的弟子在门外闲聊,说着些不咸不淡的话,忽地一个笑道:“这些傻子,还在这傻等着,以为会拜什么赤眉大侠为师。”
另一个笑道:“师傅这招真是厉害,半路截胡,让三师叔收不到徒弟。”那个道:“本来各门的师兄弟们都愿听三师叔的话,他已是处处压师傅一头,若是再让他收了自己的弟子,那不是更牛上天了?”“就是,自来传子不传徒,咱们师傅是大弟子,又是掌门的亲生儿子,师傅才应当继承天龙门,我们才是正儿八经的掌门弟子。”
奇才轻手轻脚地回来,一个后生正在舞一口大刀,那师兄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他将二牛和书三扯到一边,将方才听到的话与他们说了,书三道:“这个刘同余真是....因为嫉妒赤眉大侠,竟想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如今我们怎么办?”
奇才说道:“怎么办?溜啊!”正说着话,却听那个师兄叫道:“你们三个,在那儿嘀咕什么?快过来走趟拳!”奇才弯下腰去,大叫道:“哎哟,早晨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要拉稀。”二牛和书三也一起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个不住。
那师兄喝道:“茅房在后面,快去快回!”三人一溜烟跑到后面,顺着院墙爬了出去,一起发足狂奔,跑到天龙门大门处,一个人正在关门,二牛上去抵住门,说道:“师兄,我们三个是来应征赤眉大侠徒弟的。”
那人道:“你们怎么才来?我正要关门,九师叔等了大半天了,三师伯也来了一阵子,现在恐怕都要走了。”他让三人进来,掩了门,急急地走在前面,三个少年连跑带颠地跟上。
又到了昨天那个大院儿,三人一眼便看到赤眉大侠,他站在那儿,低头和九师叔说着什么,常槐站在一旁,远远的树下站着三个人,王健、许南和另一个不起眼的后生。
常槐见了他们,斥道:“都过了几时了才来!”书三道:“我们走错了路,在别处等了半天。”九师叔问了姓名,说道:“牛大刀和陈书三是昨日的冠军和季军,王奇才没有通过吧!”
奇才说道:“昨天我半路受了伤,没能跑完,今天刚好一点儿,杨大侠,我从家里出来,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又在济南府里呆了半年,就为了拜您为师。您,您就让我再比一次吧!”
常槐斥道:“胡闹!你当比试是儿戏?还不出去!”奇才呆站在原地,那小弟子见他不动,上前拨他的肩头,说道:“让你出去,听见没有?”
奇才心中愤懑,也不及多想,左肩一沉,滑开他的手,左手向上抬起,一屈一伸,便捉住他手肘,那弟子哎哟一声,立时矮下身子。
九师叔咦了一声,似是颇为吃惊。常槐面带怒气,说道:“居然敢在天龙门撒野!”伸掌向他拍来,奇才练这招“蓦然回首”已有无数遍,见招拆招已成自然反应,当下毫不犹豫,身子一转,常槐的手便已拍空,手掌自他身边穿过,奇才伸右手向常槐手腕切下,常槐一沉手腕,倏地退出几步远,堪堪避过这一招。
忽听赤眉大侠低喝一声,“不要打了!”奇才心中惴惴不安,没想到居然与常槐动了手,忙施礼道:“杨大侠,我一时心急,并非有意与常师叔动手。”
赤眉大侠道:“你师傅是谁?”奇才说道:“我没有师傅,只是跟,跟一个江湖卖艺的学过几招,就会那么几招。”一时着急差点把九爷交待出去。
赤眉大侠道:“把那几招演练来看。”奇才拉开架势,啪啪啪几下,将一招三式“蓦然回首”打了一遍,然后垂首站立,不敢言语。赤眉大侠说道:“练得很熟,只是功力差得太多。”这话前面似是夸,后面又是贬,奇才心中忽上忽下,不知是什么意思。
赤眉大侠道:“你们两个,也各走一趟拳脚来看。”二牛每日除了放牛就是练拳脚,随便打一套就很像样子。陈书三也毫不逊色,毕竟习武已有十年,虽说都是些江湖武师的把式,练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九叔连连点头,说道:“师兄,今天虽然人少,来的这几个资质都还不错。”奇才紧紧地盯着赤眉大侠,心里咚咚乱跳,既盼着他快点说话,又怕他开口说话。
赤眉大侠终于开口了,“都留下吧!”
奇才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自己真的要成为赤眉大侠的徒弟了!二牛和书三两个也是喜不自禁,三个人一起傻呵呵地乐。九叔指着他们笑道:“看把他们乐的,这三个傻小子!”
三个少年齐齐跪了下去,叫道:“师傅!”赤眉大侠却理也没理,转身就走,边走边道:“九师弟,我要去一趟府衙,你先替我张罗着。”
九师叔应了一声,回头向着他们道:“行了行了,还没到拜师的时候,明日起你们都搬到门里居住,禁足练功,为期两个月,过了两个月的试练,才能算是天龙门的正式弟子。”
原来还没完,拜个师弄得比科考都难,不过就是让奇才当上状元,也没这个赤眉大侠弟子来得开心。
49.天龙门(一)
当天晚上三个人就搬来了,奇才和二牛住一个房间,屋里很简单,一铺小炕,两个木柜,两人也没什么行李,就连身上的衣服都破烂得穿不出去。
刚收拾妥当,书三就过来了,笑着说道:“我去领了衣服,还有门里的号牌,顺便帮你们一起领了。除了门里的衣服,还有这几件换洗的,是我娘做了送给你俩的。”奇才接过衣服连连道谢,立马就换上了,原来的破衣裳实在是太烂了。穿上新衣服之后,立马精神了许多。
号牌是一块小小的竹牌,上面是个大大的“人”字,下面一行小字是号码,二牛是八十七,书三是八十九,奇才是九十二。书三说,天龙门的号牌分为三种,刘万山那一代弟子是“天”字号,刘同余和赤眉大侠这一代弟子是“地”字号,他们三人就是“人”字号了。
他们两人聊得火热,奇才拿着那竹牌左看右看,忽地心里一动,自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竹片,那是在黑松林王总镖头遇害之处捡到的,他左手拿着号牌,右手拿着那块三角竹片,二者同样厚薄,都是淡淡的黄色,正面凸出来,上面有竹节和纹理,号牌上面有个“人”字,竹片上也有“人”字,不过这个“人”字比号牌上的小多了。
难不成这竹片也是哪个门派的号牌?那么所谓的招摇二妖,是不是也是哪个门派的传人?或许,或许那二妖就是天龙门人?奇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三人一起去吃饭,饭厅里已有几人在内,除了王健、许南外,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后生,看起来年纪比其他人大上几岁,名字唤做吴挺,貌似不是本地人,谁也不知他的来历。这次一共就收了他们六人。
其余人都站着,只有王健敞着怀儿坐在那儿,手里抓了把炒豆子,一粒一粒丢进嘴里,见三人进来,呸地一声,将口中的豆皮吐了出来。
许南站在他旁边,竖起大拇指道:“健哥,谁不知道,这次招的人里面,就数你的功夫最高!”王健冷哼一声,斜眼看了看二牛,大概觉得二牛是他的对手。
这时九师叔走了进来,说道:“大家坐下,吃饭吧!”饭菜很简单,一荤一素,馒头米饭随便吃,对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奇才和二牛来说,已经是非常好了。
九师叔嚼着馒头,说道:“三师兄的想法是,徒弟在精不在多,两个月后,你们中间可能还会有人走,大家努力吧!”
一众人开始了训练生活,每日里不外是蹲马步、倒立、压腿、站桩,都是些基础的东西,没有任何天龙门的独门功夫,大概只有正式拜师之后,才会学到些真功夫吧?
九师叔总是在的,他人既有趣,性情也很随和,算是好相处的;常槐偶尔也过来,但总是板着个脸,动不动就训人;至于赤眉大侠,自从选拔那天之后就从未来过,听说他在忙着寻找招摇二妖。
书三除了练武,便是猫在房里鼓捣草药,每日里做些个五颜六色的药丸,说是能提神益气,有助练功,经常当宝贝似的拿来给奇才和二牛吃,当然二人从来不要,谁知道他道行如何,别再吃茬了,弄个走火入魔。
许南是跟着王健混的,王健是看那三个人不顺眼的,吴挺有些特立独行,他与书三同房,但常常不在,六个人基本分成了三个阵营,暂时相安无事。
奇才练功极为刻苦,每日给自己加量,他好不容易挤进来,不想两个月后被打发回老家。二牛总是说:“哎哟,我的大少爷,你又发了呆气了,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奇才就是这样,想做的事都会十分投入,对其他事便充耳不闻,旁人说他呆,便是为此。当初奇才喜欢古琴,就没日没夜地鼓捣了大半年,喜欢围棋,下起来也是废寝忘食,好在先生是个琴棋书画皆通的饱学之士,不管他学什么都能指点一二。王员外识不得多少字,也不算大方,却对自己的儿子下足了本钱,完全按照士大夫的标准来培养。
这天九师叔没在,大家难得地清闲,只有奇才还在执着地蹲着马步,二牛拿了根木棍,在旁边装模作样地左敲右敲,“腰挺直!”“蹲好了!”奇才脑门上已经见汗,实在没精神头理他,二牛在边上左摇右晃,忽然用棍子在奇才胳肢窝一捅,奇才的气立刻就泄了。
奇才抬脚踹去,二牛用夸张的姿势躲过,龇牙咧嘴地笑道:“哎~没踢着!”书三在旁边看着笑,忽见王健摇晃着走了过来,许南跟在后头,王健问道:“什么事儿这么好笑?”
书三笑着说道:“没事儿,就是看他俩好笑!”王健斜着眼睛歪站在那儿,一副不屑的样子,手里攥着把五颜六色的丸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然后他拿起一颗绿色的丸子,问书三道:“这个是补气的吧?”丢进嘴里吃了,书三随口应道:“嗯,是,啊!你拿我的药丸做什么?”
王健又丢一颗黑色的进嘴里,嚼了嚼,呸的一声吐在地上,说道:“这什么破药,怎么这么苦?”书三指着他道:“你,你怎么偷吃我的药!”扑上去要抢,王健闪身躲过,手一用力,将药丸全都捏碎,一张手扔在地上。
看着一地的药屑,书三白净的脸胀得通红,“你毁了我的药!姓王的,你还我的药!”王健一拍手,说道:“那么爱做药,回家当大夫好了,来天龙门凑什么热闹!”横晃着膀子走了。许南连忙追上去,叫道:“健哥,健哥等等我!”
书三紧握着拳头,怒视着王健的背影,奇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是不是特别想揍这小子一顿?”书三忽然有点泄气,说道:“我打不过他。”奇才道:“要收拾人不一定靠拳头的。”二牛道:“奇呆,你别把书三教坏了!”
在王家庄的时候,村子里的后生都是靠拳头说话,奇才身子瘦弱,自然是被欺负的对象,虽然有二牛罩着,但终究不能寸步不离,奇才便想出些稀奇古怪的主意反击,不能力敌,只好智取,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法子。
书三的房间里一片狼籍,装药的盒子都打开着,东一个西一个,屋里的草药丢得乱七八糟,地上到处是踩碎的药丸,这可是他这些天的心血,书三心疼的不行,消沉了整整一天,在奇才和二牛的轮番开导下,又打起精神,开始研制新的药丸,没几天就炼出了一批。
50.天龙门(二)
那天早晨练功的时候,大家一起站桩,趁着九师叔没在,奇才说道:“书三,我觉得自己有点气虚、头晕、精力不济,你新炼的药丸给我几颗。”书三说道:“不行,这次的药我加了料,只炼了五颗,还得留着自己吃呢!”奇才撇嘴道:“小气!”许南在旁边站着,明显在侧着耳朵听。
下午九叔带着几人打拳,书三偷偷地对奇才道:“药没了。”奇才冲他挤了挤眼睛,这下有好戏看了。果然,刚走了一趟拳,王健捂着肚子道:“九师叔,我肚子疼,要去茅房。”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不一会儿,许南喊道:“不行,我,我憋不住了,我也要上茅房!”九师叔收了势,回过身来,挥挥手说道:“解散,都去拉屎!”
那天下午,奇才、二牛和书三坐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眼看着王健和许南提着裤子来回奔波,折腾得狼狈不堪,奇才问道:“书三,你到底加了多少料?”书三轻声道:“半斤巴豆......”
王健和许南折腾了两天,总算缓过劲儿来,估计他们以后再也不敢偷吃书三的药丸了。
半个月过去了,奇才的马步已经扎得有模有样。九师叔传了一套长拳,几个人都不怎么爱学,只有奇才和书三每日操练,二牛道:“这个跟那些走江湖的把式差不多,不见得怎么高明。”王健满脸不屑地道:“还不如我爹教的威虎拳来劲儿。”
正巧九师叔走过,闻言说道:“嗬!传你们功夫还看不上,谁不服就来试试,我只用一只左手,就用这套拳,谁能挨上我的衣襟,就算他本事,我立马传天龙门绝学给他!”
几个人都跃跃欲试,却不敢上前,王健忽地甩掉了上衣,露出满身的肌肉,说道:“我来!”扎了个架势,“呼”地一拳打过去,这一拳势大力沉,十分迅疾。
九师叔脚步一移,便避了开去,摇头道:“脚下太虚。”王健一拳打空,回身就是一脚,直踢九师叔面门,九师叔稍一后仰,让过这脚,说道:“乱来!毫无章法。”
九师叔连避几招,王健嗬嗬连声,招招猛攻,许南叫道:“师叔,你怎么总是躲啊?”九师叔笑道:“看好了,我要还手了!”左手向王健臂上一切,王健忙收手,九师叔的手肘一弯,拳头翻起,“砰”地一声,正砸中他肩窝,王健蹬蹬蹬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九师叔道:“这就是你们每日练的拐子手。”王健爬起身,又扑上来,九师叔还是右手不动,只用一只左手,一招又将他撂了个跟头,王健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几个人齐声叫好。
他用得全是那套长拳的招式,只是这么简单的招式,在他手里都似是威力十足,打王健别提多轻松了。
奇才对这套功夫更加深信不疑,每日起早贪黑,刻苦练习,二牛却有些憋不住了,没事儿就念叨着:“每天闷在这儿练功,腻味死了,怎么出去玩一玩才好。”
一天晚上,奇才正端坐在房中练气,二牛神秘兮兮地进来,说道:“奇呆,走,跟牛哥出去玩去!”奇才道:“去哪儿?”“跟我走就行了!书三也一起去。”他扯了奇才出来,书三正在外头等着,三个人溜到后院,翻墙出去,二牛自墙根底下拎起一条死狗,又拾起个酒坛子,丢在书三怀里。
他说道:“牛哥刚打的野狗,带你们两个解解馋。”当先领路,穿过一大片荒地,稍稍走远一些,见前面一处破败的小院儿,院墙都塌了,月光下只见高高的荒草,从墙豁处露出头来。
正要过去,却听院里呼嗬连声,有人影闪动,几个人吃了一惊,难道有人在里面打斗?
三人蹑手蹑脚地过去,伏在断墙处观看,只见一个人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正纵上跃下地练剑,剑光闪闪,耀人眼目,忽地那人一回头,面朝断墙,奇才不禁咦了一声,这不是吴挺吗?
吴挺倏地便到了近前,剑光闪烁,三个人都吓得后仰,跌了个仰面朝天,吴挺沉声问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二牛爬起身,笑嘻嘻地道:“挺哥,身手不错啊!饿了吧?来一起喝酒吃肉!”吴挺收起宝剑,退后一步,三个人跳了进去。院子里一片荒芜,有几株老树,数间破败的土房。
二牛道:“挺哥,没想到你剑法这么厉害,难道师傅给你开了小灶?”吴挺道:“这是我家传剑法,不是天龙门的功夫。”书三道:“吴师兄,你家是哪儿的啊?”吴挺道:“不在本地,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不提也罢。”看样子不怎么想说,书三也识相的不再追问。
几个人劈了些木柴,燃起一堆篝火,将狗架在火上烤了,不多时肉香四溢,众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四个人围坐火旁,二牛将狗翻烤好了,切下半条狗腿,先递到吴挺的手上,说道:“挺哥,论年纪你是老大,论功夫,你也是老大,小弟先敬你狗腿半只,平常有不到的地方,你多多包涵,日后还要对我们兄弟多多关照。”吴挺道:“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三个少年也不客气,各取了酒肉,吃喝起来。书三并不喝酒,只拿了块狗肉,细细地嚼着,奇才经常被二牛嘲笑酒量太浅,以如今遇到滴酒不沾的,顿觉心里轻松了许多。
二牛笑道:“书三,看你这样子,跟个大姑娘似的!”书三脸一红,说道:“我自小不能沾酒,喝一点身上便起红疙瘩,这是天生的。”二牛向着奇才道:“小白脸,有比你更白的了。”奇才道:“就你长得黑,看谁都是小白脸。”
吴挺话不多,酒也喝得不多,奇才的酒量更是不行,到后来,只二牛一人抱着坛子大喝。
书三道:“吴师兄,平日在门里,怎么没见你练剑?”吴挺道:“这剑法并不是门内的功夫,不好当众演练。我一般都是晚上练,还怕耽误你们睡觉。正好有这个废弃的院子,原是门里贮存刀枪的地方,后来闲置了,也少人过来……我也只在这儿练过几次。”
书三道:“我也学了些闲杂功夫,平日不敢当着九师叔操练,以后跟你一起练好了。”
51.天龙门(三)
奇才问道:“师兄,似你这般身手,在门里算很厉害的吧?”吴挺道:“差得远呢!”二牛说道:“那个王健每天牛逼哄哄,上次被九师叔教训了一通,也没老实几天,他妈的,摆那么一副臭脸,好像他就是老大似的,依我看比挺哥差得远呢!”
吴挺道:“我没领教过,不知他功夫如何。”书三问道:“吴师兄,依你看,咱们天龙门里,谁的功夫最强?”奇才和二牛异口同声地叫道:“还用说吗?当然是师傅!”
吴挺道:“掌门那一辈已很少动手,不知功夫深浅,二代的地字辈弟子中,当然是师傅最强,其次便是大师伯,至于第三代人字辈弟子,要以大师伯门下的九师兄为最。”奇才问道:“九师兄是哪个?”
吴挺道:“咱们未正式入门,师兄弟们都未见面,自然是不识,我也只是听说。”他顿了一顿,说道:“据说这次师傅只收了六个弟子,大师伯倒是不言不语地收了八个,那个替大师伯考较功夫的就是九师兄了。”原来是他,那个在小院儿里让三人白等半天的人。
二牛道:“这个刘同余,居然跟自己的师弟抢弟子,一点大师兄的样子也没有!”书三道:“多亏了大师伯,否则我们还不一定能入了天龙门。”这话正是奇才想说的,要不是刘同余,他怎能拜到赤眉大侠门下?
书三道:“入门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师傅能亲自教我们功夫。”吴挺道:“师傅正在忙着办招摇二妖一案,顾不上我们,还是先正式入门再说吧!”
二牛道:“我听说最近各位师兄弟都轮流到秋月楼守夜,怪不得门里这么冷清。”奇才道:“二牛,你从哪儿听来的?”二牛嘿嘿一笑道:“你个小呆子,只顾埋头练功,什么也不知道!”
二牛消息一向比较灵通,天生就有这种跟人联络的本事。他喝了一大口酒,砸着嘴巴道:“我也想去秋月楼守夜,拿着银子,又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多美的差事!”他的舌头都有点大了,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二牛就这毛病,喝多了嘴上就没把门的。
书三只是低着头笑,奇才叫道:“二牛,你想什么美事儿呢!去秋月楼再让招摇二妖把你收拾了!”二牛道:“哪儿那么容易遇上?碰上了更好,上去一刀喀嚓了!”
吴挺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是什么好差事?招摇二妖在秋月楼出没,已经打伤了三个人,十师叔被废了功夫,七师兄断了腿,八师兄受了重伤,如今还下不了床,奇怪的是这三人都没见到二妖的真面目。”二牛道:“他们不认识二妖,二妖倒认识他们!一收拾一个准儿,真他妈的邪了!”
吴挺又道:“如今师兄弟们可没人爱去,都是驳不过师祖的指派和师傅的面子。除了大师伯,他连自己亲爹的话都不听,他门下的弟子谁都不准去。”
二牛道:“挺哥,你比我还灵通。”吴挺笑道:“我常在门内行走,当然能听到些消息。”平日里九师叔不在,有什么事都是吴挺出去张罗,他是几个新弟子与外界联络的唯一通道。
二牛道:“挺哥,刘同余不许弟子去,可他自己不是天天在秋月楼混吗?二妖怎么不去招惹他?”吴挺冷笑道:“要不是他在那儿,还不一定有这些事呢?”奇才问道:“你说什么?”吴挺伸手将手中的狗肉放到火上,说道:“这块还没烤熟。”不经意间岔开了话题。
奇才心道,这话不对啊,吴挺的意思是怀疑二妖与刘同余有关系吗?若是这样,那派谁去都是白给。他忽地又想起怀里那块竹片,上面的“人”字,莫非……奇才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下想。
书三道:“招摇二妖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从未有人见过真容吗?”
二牛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谁说没人?奇呆就见过……”奇才抄起一块狗肉塞进二牛嘴里,堵得他呜呜连声。
吴挺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奇才师弟见过招摇二妖?”书三也道:“奇才,快说说,你在哪儿见过?”奇才忙道:“别听他瞎扯,我哪儿见过什么招摇二妖?”
二牛吐出嘴里的骨头,说道:“奇呆,都是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书三道:“奇才,你俩有什么事瞒着我?牛哥,你说!”
奇才说道:“二牛喝多了,他的话你也信?”心道二牛真的是喝多了,这种事怎么敢随意乱说?书三是好兄弟,倒还罢了,吴挺并不熟悉,谁也不知他什么来历。
吴挺拨了拨火,似是不经意地说道:“牛师弟,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尤其在咱们天龙门内,更得管好自己的嘴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哪儿就有二妖的人,弄不好会惹祸的。”他抬头看了奇才一眼,似是意有所指,颇有深意。
奇才站起身来,说道:“天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被九师叔发现了要受罚的。”
二牛醉醺醺地站起身来,摇晃着道:“奇呆,我他妈的真不懂你,你的胆子,有时大得吓人,有时又小得要命,都赶不上地洞里的老鼠。”
书三费力地扶住他,“牛哥,你真喝多了。”
那天晚上奇才翻来覆去睡不着,思来想去,难不成刘同余真的和招摇二妖有什么牵连?他是天龙门大弟子,又是掌门的亲生儿子,却无缘掌门之位,因此怀恨在心,处处与杨锋作对,这也是情理之中,看他连赤眉大侠收徒弟都要横插一杠,便知他心中十分不甘。
他手里攥着那块三角竹片,上面那个小小的“人”字,难道真代表天龙门的某个三代弟子?正想着,窗外忽地闪过一道影子,奇才惊得一下子坐起,直直地望向窗子,又一道影子闪过,仔细一看,是风吹树枝罢了。奇才抚了抚胸口,重又躺下,耳朵里全是二牛的鼾声。
那次之后,吴挺没事儿总来坐一坐,奇才从他口中得到不少消息,据说刘同余终于没顶住掌门的压力,派九师兄去了秋月楼,他在那儿守了十来天,又换了别人去。
吴挺道:“别人都非死即伤,只有九师兄毫发无损,不愧是‘人’字辈第一高手。”
晌午时奇才又拿也自己的号牌,和那一小块竹块细细地比对,竹块上的“人”字实在是太小了,不像是一个独立的字,倒像是某个大字的一部分,他想来想去,忽地心中一动,莫非这竹牌也是一张号牌,只是在打斗中被刀剑削掉了大半,只余下这一角,那小小的人字,也是某个大字被削掉了半边?
52.天龙门(四)
奇才看了看自己的号牌,又仔细看着那张竹片,脑袋里像是一道闪电般,冒出一个念头,这不是“人”字,而是“玖”字!是“玖”字被斜斜地削掉了一半,剩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字!
他大叫道:“二牛,你快来看!看这两个字!”二牛死猪一般躺着一动不动,“奇呆,你是故意的吧,明知道我不识字。”
正好书三进来,奇才便拉了他一起看,书三比对了半晌,说道:“错不了,必是如此,而且从字的位置来看,不会是拾玖、贰拾玖,只能是单个的‘玖’字。”
奇才将门牢牢地关上,压低声音,向着两人道:“招摇二妖会不会是……”
那几天奇才一直魂不守舍,连练功都有些心不在焉。王健因为上次被捉弄,对他们三个怀恨在心,不,不只在心,脸上也时刻地表示出“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们”的意思。不过奇才根本不担心,反正有二牛在,实在不行就让他“贵妃醉酒”。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二牛时间。
这天,奇才和二牛起床有点晚,胡乱去找了些吃的便来到院子里,王健正在和书三拆招,许南在旁边观看,吴挺自顾自埋头打着沙包,奇才如今功夫长进了些,多少也能看出些招式,只见王健拳风呼呼,攻势甚是凌厉,书三步步后退,勉力支撑,忽地一招不慎,被王健飞脚踢出丈许,顿时面色痛苦,倒地不起,他强撑起上身,摆手道:“你赢了。”
奇才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技不如人,输了也无话可说。谁知王健却未收手,竟纵身过去,一脚踹在书三肚子上,书三一声惨叫,身体痛楚地弓起,众人都大惊失色。奇才大喊道:“住手!”纵身过去阻拦,王健正举起右手,向书三咽喉锁去,这竟是要命的招式。眼看书三凶多吉少,却见眼前人影一晃,王健的右手已被抓住。
吴挺神色淡定,缓缓松开他的手腕,低声道:“莫要闹出人命。”转身又去和沙包较劲了,王健呆了一呆,不知他怎么就拿住了自己的手腕。奇才也有些吃惊,吴挺的功夫确实厉害,平日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身法如此迅疾。
两个人走上前看书三,见他弯腰捂着肚子,痛苦地躺在地上,身子歪向一侧,嘴角挂着血丝,奇才气愤不已,说道:“你已经赢了,为何还要下狠手!”王健冷笑道:“拳脚无情,练武哪有不受伤的?这么娇气,回家去当大夫好了。”
奇才说道:“我来…”却被二牛扯到一旁,他向前一步道:“健哥,咱俩切磋一下!”他的脸有点发红,明显是有些生气。
王健眯起了眼睛,说道:“打坏了可不赖我。”
二牛道:“同门切磋,死伤勿论!”
王健哗地一声,将身上的卦子扯掉,稍一作势,身上的肌肉块块鼓起,上面满布着青筋,突突地跳动着,似乎要从皮肤里蹦出来,看他那副壮硕的身板,奇才倒替二牛担起心来。
王健怒视着二牛,二牛毫不示弱,也拿眼回瞪,二人对视半晌,互相卯着劲,仿佛两个布袋,慢慢吹满了气,眼看袋子一点一点鼓胀起来,越来越大,慢慢鼓胀到极点,好像用手轻轻一擢就会突然爆裂。
两人同时发出怒吼,同时伸出拳去,只听呯地一声大响,拳头同时打在对方前胸,两个人都退后了几步,王健狂吼着扑上来,又是一拳,二牛依旧不闪不避,也是一拳击出,这次貌似力量更大,两个人都坐到了地上。
王健叫道:“拳比过了,再来比比脑袋!”纵身跃起,扯掉帽子,竟是个油光铮亮的光头,他好似发疯的公牛般一头撞了过来,这下子要是撞实了,非把人的肠子肚子顶出来不可,二牛看这架式,不敢硬接,向旁边一闪身,嘴里叫着:“牛哥不跟疯牛比!”王健收不住脚,竟一头撞向他身后的大树,只听咣地一声大响,大树一阵摇晃,枝叶乱飞,王健俯身趴在地上,满头鲜血,已经昏了过去。
许南边跑边喊道:“打死人了,王健被人打死啦!”二牛有些慌了,忙探身前去查看,见王健双眼紧闭,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已经去了半条命,奇才说道:“二牛,这是他自己撞的,怪不得你!”
书三早站起身来,颤抖着道:“牛哥,你把他打坏了。”
三个人闻声过来,当先一人是九师叔,后面跟着赤眉大侠和常槐,九师叔飞奔过来,一把扶起王健,看了看,回头说道:“师兄......”赤眉大侠皱了皱眉头,手在王健脉门上一搭,便收回手道:“先抬屋里去。”
九师叔抱起王健,随着赤眉大侠进了屋,常槐回过头来,向着几个人道:“你们都回房去,未经允许,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一向开朗的二牛也没了话说,奇才也躺在炕上闷声不响,两人连中午饭都没吃,可也感觉不到饥饿,过了些时,二牛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奇才也眼皮发沉,竟自睡去。
二人是被九师叔揪着耳朵拎起床的,二牛迷迷糊糊起来,没睁眼睛就问道:“要吃饭了吗?”九师叔当即一个爆栗子,骂道:“打坏了人,还有心思吃饭!”又在奇才头上凿了一下,“没心没肺的,你还睡得着觉!”
二牛一下子就清醒了,忙道:“他自己撞树,干我什么事儿!”奇才黑着脸问道:“难不成死了?”九师叔说道:“死不了!”奇才一下子放下心来,二牛也松了口气。
九师叔沉吟道:“不过......”两个人的心又沉了下来,巴巴地拿眼去看九师叔,他缓缓说道:“不过,伤得也不轻。我早就说过,学武为的是强身健体,除暴安良,却不是让人好勇斗狠,与人相争。你们就是不听!”
奇才急道:“好勇斗狠的是王健,二牛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二牛道:“师叔,您就直说吧,要怎么罚?我都认!”九师叔看着他,说道:“你收拾收拾,明天就走!”二牛顿时傻了。
“师叔,这事儿都是王健自作自受,他欺负书三在先,怎么能怪二牛呢?要走也应该是他走!”奇才的脾气也上来了。
九师叔道:“同门相残,殴打致伤,已犯了天龙门门规,尚未入门便坏了规矩,只怕留你不得。”二牛的脸色煞白,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53.天龙门(五)
九师叔沉吟道:“不过......”两个少年立时伸长了脖子,等着他说下去,谁知九师叔抬腿就出了门,只扔下一句:“师兄还在东厢房,一会儿就走!”
二牛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直让你回王家庄念书,没想到这次倒是我……算了,大不了回去放牛!”奇才道:“你乱说什么!咱们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什么破门规,一点道理不讲!我不信师傅这么不明事理。二牛,九师叔已经给咱指了路,我跟你一起,咱们去找师傅!”
天色已近黄昏,二人到了东厢房门外,正要敲门,忽听赤眉大侠的声音传来:“现在人怎么样?”常槐答道:“命是保住了,只是人废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下地行走。”两人心里都是一紧,没想到王健伤得这么重,这下可难办了。奇才将耳朵贴在门上,打算先听听再说。
“他可曾见到招摇二妖的模样?”咦,怎么跟招摇二妖扯上了,好像有点不对劲。
“没有,郭兄弟说他正在院子里站着,突然颈上一阵剧痛,登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便躺在地上,成了这副样子。我查验了伤势,伤在后颈,有人以掌力从后猛击,掌力拿捏得很准,不会致人死命。”奇才这才明白,原来他们说的不是王健,却是什么郭兄弟。
“二妖连伤四人,这是向我示威啊!”只听啪地一声,似是一掌拍在桌子上,师傅生气了。
“大哥,这事儿有点蹊跷,咱们派去的人都被打伤,二妖好似对他们十分熟悉。”奇才的手摸在胸口,心里砰砰乱跳,这二妖……还真是厉害啊!
赤眉大侠道:“如今再派谁去?......此事需做得机密,最好是生人,最要紧的是人要机灵。”
常槐道:“不如在这几个里选,都是生面孔,无人认识,只是不知道是否妥帖。。。”
奇才再不犹豫,立时推门而入,说道:“师傅,我们愿去秋月楼!”他的身上好似有一股气,冲击着胸口,让他激动万分,能抓住臭名昭著的招摇二妖,不正是大侠该做的事吗?
常槐满脸惊疑,赤眉大侠表情凝重,眼光在两个少年身上停住,奇才心里并不惊慌,只是觉得此事是义所当为,理所应当要去做。
二牛也道:“师傅,让我们去吧!”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若是能为门中做事,自然会继续留下来。
常槐说道:“大哥,他们两个功夫虽然差些,人还算机灵。”赤眉大侠皱眉道:“此事关系重大,几位师兄都受了伤,这不是儿戏,你们休得胡闹?”
奇才挺着胸道:“师傅,我想好了,我们两个自千里之外来到济南府,路上走了几个月,吃不饱穿不暖,掉进强盗窝里,差点做了刀下鬼,我们吃了这么多苦头,为的就是拜您为师,学习武艺,将来成为像您一样的大侠,像您一样除暴安良、行侠仗义,侠义之事对我们两个来说是最要紧的事儿,决非儿戏!如今招摇二妖横行,我们和您一样,恨不得立时将他们擒获,为民除害,如果能尽一分力,我们义不容辞!师傅,我们是真的要去,绝不是胡闹!”奇才越说越激动。
二牛说道:“师傅,我们两个再合适不过了,奇才这人最聪明,他书读得多,懂得也多,我虽然不认字,可是也不笨,我们打小一起长大,一个说上句,另一个就知道下句,我俩互相递个消息,都用不着说话,一个眼神就明白了,换两个人哪有这个默契!”
奇才道:“师傅,王健受伤纯属意外,跟二牛没什么干系,同门师兄弟互相切磋,不是很平常吗?出了这种事,谁都没料到,这事儿您要罚他,不管怎么罚,我都一起领了!”二牛道:“您怎么罚我都行,等捉到招摇二妖,您让我走也行,留也行,我都听您的!”
赤眉大侠看着两个热血沸腾的少年,说道:“你们还小,不明白其中利害,不知此行凶险。”奇才大声道:“为侠义不怕死!”他的胸口激烈起伏着,满腔豪气在嗓子眼里涌动,仿佛随时会喷出来。
二牛道:“奇才,你真是个爷们儿!我听你的,豁出去了,咱们干它一票!师傅,奇才不怕死,我也不怕死。让我们去吧!”
赤眉大侠沉吟半晌,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好似是下了决心,说道:“好!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是我杨锋的正式弟子!”两个少年立时跪了下去,齐声喊道:“师傅!”
54.秋月楼(一)
夜色深沉,一辆马车行进在石板路上,车轮声格外清脆。马车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旁一串串的大红灯笼,摇晃着漾出一层层旖旎的光影,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充盈双耳,鼻子里满是脂粉的香气。马车停在秋月楼前,黑黑壮壮的二牛下了车,回过身来,一手掀起帘子,一手向车上伸去,口中唤道:“娘子!”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伸了出来,将二牛粗壮的手一下子打落,紧接着乌黑的发髻探出帘子,一个女子钻了出来,她单手扶着车辕,一耸身跳下了车,落地时被裙摆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幸亏二牛在旁边扶住。
女子提起裙摆,露出一双大脚,嘴里嘟囔道:“什么破裙子,啰嗦死了!”二牛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有人看着呢,淑女些。”又提高嗓门道:“娘子,这边走!”
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虽化了一副浓妆,却掩饰不住一股英气。她伸左手扯了扯箍在脖子上的高高的领子,右手提起裙摆,好似鞋不合脚一般,左右扭动着向前走去,大门口站着的两个龟公对看了一眼,对眼前的货色暗暗地估着价。
一个管事的自门里出来,向着二牛道:“可是牛大官人?”二牛点了点头,那人便在前面引着,将二人让进了秋月楼。
院子里一派灯红酒绿、欢声笑语,二牛昂首阔步,那女子也不羞涩,只是抬着头好奇地左看右看。穿过天井时,楼上三五成群的妓女正倚在栏杆上闲聊,见了他们便齐齐看了过来,男子来此是常事,女子来便有些不寻常,唯一的可能便是要卖身进来。那便是要与她们在一个槽子里争食了,妓女们当然要估量一下未来对手的实力。
一个上了年纪的妓女看着脚底下走过的女子,将口中的瓜子皮低头吐了出去,尖声叫道:“哎,那个新来的妞儿,抬头让姐姐看看盘儿亮不亮?”
旁边一人说道:“兰姐,您还是别看了,人家那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您老看过了还敢出来卖吗?”那兰姐发怒道:“老娘出道的时候,你们还穿开裆裤呢!如今倒嫌我老了。你跟我比有什么劲,有本事找五儿比去!”“哟,那我可比不了,人家可是头牌!”
二牛扯住女子的胳膊,急急地走了过去,管事的当先上了一道窄窄的楼梯,将他们引进一间僻静的屋子,便带上门出去了。
一个老鸨坐在椅子上,看不出多大年纪,她的脸上搽着厚厚的粉,却掩不住一脸老态。老鸨站起来,仔细打量着女子,女子一路走来,都是大刀阔步,此时倒有些扭捏起来。
老鸨看完脸又转到背后,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那个眼神,那个动作,像极了农夫买牛时,二牛正想着她是不是要掰开嘴看看牙齿,老鸨的手已经捏住女子两腮,女子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老鸨伸头看了看,便坐了回去,问道:“是不是雏儿?”
女子一愣,二牛立时接过了话:“这是我老婆!”老鸨眨眨眼,问道:“自己老婆怎么卖了?你也舍得?”二牛说道:“再过两个月我要出门,这一走怎么也得三年五载,我寻思着,把老婆搁在家里也不放心,她再把野汉子偷家里来,等我回来,除了个便宜儿子我啥也落不下,还不如卖了省心,多少赚几个钱去赌几把。”
老鸨笑了,说道:“你们这些男人最是狠心,有钱了去嫖去赌,没钱了就卖老婆。”二牛嘻嘻笑道:“我老婆也这么说,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倒是想赢来大把的银子,让她过上好日子,谁知道我他妈的逢赌必输,这手气都背到家了!”
那女子忽地低下头去,双手捂住脸,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将脸上的粉冲出一道道的印迹。二牛连忙用手搂住她肩膀,低头哄道:“乖,宝贝、心肝,快别哭了,你一哭我这心都要碎了,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听你的话。”那女子用力挣脱,推了他一个趔趄,又低头抹起了眼泪。
老鸨笑了,说道:“哎哟,这小两口恩爱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大凡到了这里的女子,都是没了别的路走,你这倒是奇了,两个人既是这般恩爱,何不好好回家过日子?”二牛道:“不过了,我要走了,老婆又带不走!妈妈,你就说要不要吧!”老鸨笑道:“要啊,虽不是雏儿,这货色也还说得过去,这位狠心的官人,你开个价吧。”
二牛摇摇头道:“没价,不要钱!”老鸨楞了一下,脸上一冷,说道:“你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拿我消遣吗?”二牛举起袖子,往眼睛上抹了几抹,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们这两年的夫妻,不说似海深,怎么也比大明湖深吧!我舍不得她,她舍不得我,我们说好了,最后这俩月要一起好好地过,过了这俩月,随我到哪儿去,她也不管我了。”
老鸨站起身,说道:“那你们不在家好好过日子,到我这儿来折腾什么?”拍了拍手,门口立刻出现两个彪形大汉,老鸨说道:“把他们给我轰出去,这个小子不能让他竖着出去。”
二牛笑道:“别急啊,你听我说完,我们到你这儿,就是想在这儿好好过俩月,然后我老婆就归你了,不要钱,白送!”
老鸨止住两个大汉,慢慢坐下,翘起腿来,悠闲地喝了口茶,方才笑道:“赶情你这意思,要让我管你们两个月的吃住,算作你老婆的卖身钱?”二牛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不是卖钱,是送!卖老婆那是老爷们干的事儿吗?你千万别提钱,只要你管我们两个月吃住,我老婆就送给你了,这买卖划算吧!不过我可先说好了,我们要单间,要好吃好住!”
老鸨拍手大笑,笑声尖利又欢快,她大叫道:“拿笔来,立字据!”
二牛在女子脸蛋上捏了一把,嘻皮笑脸地道:“老婆,我的主意好吧!我就说过,永远不会卖你的,看我给你安排得多好,好好享受吧!”
女子却回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掌打得甚是凶狠,打得他的黑脸上泛起五条红印。
“哎哟,老婆大人生气了,快点哄哄吧!”老鸨愈发笑着欢畅,迈步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二牛压低声音,恨恨地道:“奇呆,你小子还他妈的真打啊?瞧我这脸让你扇的!”
奇才气愤地道:“我不打你打谁?就是你出的馊主意,害我堂堂的爷们装扮成女子,走路扭屁股,说话捏嗓子,你还没事儿凑上来恶心我,我告诉你二牛,你他妈的再敢动手动脚,我一个撩阴脚把你废了!”
二牛退后一步道:“别激动,来秋月楼可是你的主意,如今师也拜了,海口也夸了,咱得办事儿啊!要扮就扮得正经些,别动不动就扇耳光撩阴脚,容易露馅,记着,一定要淑女,淑女。”
55.秋月楼(二)
春姨,这是老鸨的名字,春姨说话算话,为二人安排得妥妥当当,房间布置得和新房一样,到处是大红的颜色,鲜艳又刺眼,晃得人脑袋发晕。铺盖说是新的,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每天的饭菜也是四碟子八碗,绝不含糊,只是里面的东西杂了些,经常自里面吃出来半个肉丸。
两个少年没带什么东西,只有两盆盆栽,一盆是山石,一盆是松树,山石放到东窗台,窗子外是大明湖;松树放到南窗台,窗子外是红花巷,巷子里有埋伏的武林好手。这个房间正适合通风报信,二人和常槐定下了暗号,红花巷的窗台放上盆松树,就代表平安无事,若是换上山石,便说明招摇二妖已现身,周围埋伏的人立时便会冲上来。
来之前,赤眉大侠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功夫尚浅,若是见到贼人踪迹,及时报信即可,莫要与人动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宁可二妖逃掉,负了府台所托,也不愿你们有什么闪失。”二人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到底是自己的师傅,虽然面貌严肃,却是个铁血柔情的汉子,宁可自己的英名受损,也不愿自己的徒弟以身犯险。
士为知己者死,侠为除暴事生,奇才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做好这件泼天大事,绝不能让师傅的一世英名付诸东流。
他激动得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书上那些万人称颂的侠士,却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忙将那块竹片交给了赤眉大侠,说道:“师傅,这是贼人的东西,您,您要小心天龙门内之人…”赤眉大侠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二人在秋月楼安下身来,两天内二牛就和姑娘们打得火热,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可以很快地融入一个陌生的圈子。那些妓女丫环都爱和他调笑,他也乐得为她们效力。那些龟公都与他称兄道弟,没事儿这些人就聚到一起赌上几把,这正是二牛最喜欢的事儿。没几天功夫,他便左右逢源,乐在其中了。
奇才也没闲着,每日到姑娘们的房间里串门,侧面打听杨月儿的事,她的房间与他们只隔了两道门,那扇门几乎整天都关着,从不见她露面,只偶尔有丫头们进出,再没别人出来过,来了好几天,奇才还从未见到杨月儿的真面目。
有时他故意在吃饭的时候跑到花厅里去,妓女们如果没有客人,都会聚在那儿吃饭,可是杨月儿一直没有露面。后来他才从丫环嘴里知道,杨月儿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她的饭都是开的小灶,直接送到房间去的,头牌都是这个样子。
尽管对准妓女这个身份十分不满,奇才还是很努力地扮好自己的角色,那些妓女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牛大娘子”,把他当作了自己人。与妓女们打成一片自然是好的,奇才可以自由出入各个房间,向她们打听消息。没过几天,杨月儿的事情他已略有所知,在这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窝里,杨月儿与别人不同,她自命清高甚至有些孤僻,她的客人多是达官贵人、富家公子,可杨月儿却对他们丝毫不假辞色,动不动就呼来喝去。奇怪得是,她越是不拿他们当回事儿,那些人越是对她着迷,越是肯花钱花功夫来讨她喜欢。因她而倾家荡产的富家公子不计其数。杨月儿就是秋月楼的摇钱数,妓女们都对她既羡且恨,既便是春姨,也多少得看她的脸色行事。
十几天过去了,二牛成了妓院不花钱的伙计,每天端茶送水无事不作,喝酒赌博样样精通,只要一声吆喝,他随叫随到。
“在我家佣工时从来没见你这么勤快。”奇才道。
“你娘又老又胖,招财妹子还未成人,我殷勤给谁看?”二牛理直气壮。
春姨总是说:“牛相公,你别走了,就在这秋月楼住下吧!你放心,你自己的老婆你想嫖就嫖,春姨不收你一文钱!”
二牛总是笑嘻嘻地回头问奇才:“老婆,你说好不好?”
两个少年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各司其职,每日吃饭时聚在一起商量。这么久了,奇才连杨月儿的脸都没见过,而二牛已对那些老嫖客了如指掌。偶尔出现个新面孔,两人都会凑到一起琢磨一番。
有一日二牛道:“今天杨月儿要弹琴,客人特别多,那个刘同余也来了,这个人隔三差五就要来,那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憋不住。”
“或许他老婆是个丑八怪。”奇才道。
吃过晚饭,奇才出了房间,走到前面,扶着栏杆向下一张,顿时吓了一跳,大厅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平时一张桌子四个人,今日竟加到了八个,后面还加了几排小板凳,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就这样还不够,最后面还贴着墙挤挤挨挨地站了二三十个。伙计们拎着茶壶,侧着身子从人群中挤过,众人的喧哗声格外燥热。
奇才用眼睛一个一个寻了过去,看见皮老爷子坐在前面一桌,边嗑着瓜子,边和身边的人在说话。蒋成和于东两个捕快在最后面站着,在那儿可以看到全场,这两人几乎是每晚必到,大概是张捕头安排他们在这儿盯着。还有几个齐州的武林人士,分散在四处,可是并未看到刘同余。
前面舞台上是一幅长长的帐幔,垂下来拖到地上,隐约可见里面有人走动,有人在台上点燃了香,捧了琴出来摆放好,众人见了,喧哗声渐弱,都眼巴巴地瞅着,谁料又是半晌无人,这些人便耐不住地开口咒骂,“什么时候开场?这都等了多久了?”“一个婊子竟这么大捧场!”
任他们喊破喉咙,只是无人上台,这些人便又吆五喝六地喝起酒来。又过了半晌,众人简直怀疑杨月儿今晚还会不会出来。忽地一个人影袅袅婷婷地上了台,直接坐在琴凳上,手一抬,“嘣”地一个高音,琴声便冲了出来,周围的人声像被落了闸一般,霎时无影无踪。
满座寂然,只余琴声铮琮,金戈铁马,枪声刀影,一时齐发。奇才浑身都缩紧起来,连呼吸也似要屏住,只余一颗心咚咚乱跳,琴声猛地一折,直如登山途中忽遇悬崖,参天壁立,让人望之胆寒。奇才顿觉头皮发炸,不知不觉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看那些客人,伸颈皱眉者有之,紧握双拳者有之,怒目瞪视者有之,个个紧张万分,全不像在妓院中休闲,却似置身于激烈拼杀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