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回家
中箭的是一名杨家私兵,当即仰天跌倒,气绝身亡。
众人都跳了起来,冲出树林,见到远处有一人一马。刘绍端坐马上,高声叫道:“杨锋,有本事随我来,咱们作个了断!”
黑大师和杨梭力等几人一起追去,刘绍掉头就走,边走边大骂道:“杨锋,你这个懦夫!”渐渐跑远。
几人回来,黑大师恨恨地道:“若是再让洒家遇到,铲断他的脖子!”
杨锋道:“大师不必在意,匹夫之勇理他作甚?咱们去定州要紧。”
他心中疑惑,不知是刘绍一个人追来,还是那队宋军一起尾随而来。若是整队人都来了,那便有些麻烦,若是刘绍一人,便没什么可怕,他必定还会再来,到时再收拾他不迟。
杨锋微微一笑,没想到骄傲如刘绍,也学会了背后偷袭,这倒是有些麻烦,也只好让大家多加小心了。
傍晚时分,众人已来到定州城外,因两国交战,定州城戒严,城门紧闭,不准进出。
众人在城外一处客栈下榻,战乱时期,来往行人寥寥无几,整个客栈几乎就他们这二十余人,众人一路奔波,担惊受怕,如今方可放下心来,不免喝多了几杯,当晚便醉倒了几个。
杨梭力带着两个人,夜深人静时出去,不久便回来,直接去了杨锋的房间,一进门便跪了下来。
杨锋道:“怎么了?事情没办成?”
杨梭力咬牙道:“那个姓刘的……又走了一个兄弟!”
杨锋问道:“信可送到?”
“我们捉了个当官的,据他所说,刘、张两位将军都已随王超南下,信……没送到。”
杨锋哦了一声,沉吟片刻,说着:“你放心,杨某定要收拾了那刘绍,为兄弟们报仇!”
次日一众人又南下,过定州城而不入,几日内通过真定到了赵州,一路小心谨慎,再未给刘绍什么机会。
赵州几乎未罹兵祸,虽无平日那般人来人往,却也不似定州城剑拔弩张,一行人入了城,刚走到客栈门口,忽听噼噼啪啪的声响,店伙计正用长长的竹竿,挑着一挂长长的鞭炮。
院子里烟气弥漫,一群人捂着耳朵,跺着脚,欢呼着,叫道:“好啊,不用打仗了!”“总算能安心做生意了!”“不用去前线了!可以安心守着老婆孩子了!”“是啊是啊,我老婆再有几天就生了,还以为见不到儿子落地呢!“
杨锋心里一沉,问道:“店家,今日到底有什么喜事?”
店家笑容满面,说道:“方才这位军爷说了,辽宋两国已经议和,契丹人马上要滚回去了!”
忽听一个年轻人叫道:“哼!有什么可高兴的?还要给人家进贡岁币,丢不丢人!”
店家手里提着竹竿子去打年轻人,“你这混小子,没有太平日子,你爹我怎么做生意?谁赚钱管你的衣食?”
那小伙子边躲边道:“我不用你养,我要去从军!打契丹狗!我大宋兵强马壮,为啥要给他们岁币?”
杨梭力等人听了这话,觉得格外刺耳,不禁脸现怒色,杨锋回头扫了一眼,警告他们不准轻举妄动,众人不敢违逆,纷纷低下头,却都有些忿忿不平之色。
店家却是急了,扯了儿子进门去,边走边嘟囔道:“你乱说个什么?小心当差的抓了你去,不打仗有什么不好……”
杨锋转向那位打着酒嗝的宋兵,问道:“军爷可是来自澶州?”
宋兵道:“可不是,兄弟们奉命向各州传令,不必再去澶州勤王。”
杨锋皱眉道:“听说我大宋击毙了契丹兰陵郡王,士气正盛,在下以为会一鼓作气大破辽军,怎么会突然停战议和了?”
“你们这些人啊,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反正不用你们去送死!打仗有什么好的?你以为契丹人都是纸糊的吗?他们凶着呢!有多少人都死在澶州!皇上仁慈,不忍咱们送死,也不忍让契丹百姓受苦,花一点钱便买来了安宁,多好的事儿!偏还有人要说三道四!”
他正说着,有两名宋兵牵马过来,叫道:“老王,快别瞎叨叨了,还得赶着回去复命呢!就你贪杯,非得来这儿喝几杯,若让将军知道你磨蹭,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
那宋兵翻身上马,说道:“不会,不用去送命,将军高兴还来不及呢!早一时晚一时的怎会计较?”
几名宋兵离去,杨锋面色阴沉,说道:“快用了饭出城,不准喝酒,莫要磨蹭!”
一行人匆匆用了饭,杨锋当即带人出城,一路向西,黑大师一路嘟嘟囔囔,埋怨没有好好喝一顿酒,杨梭力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他跟随杨锋多年,知道主人此刻心情欠佳。本来人们一路向南,要去寻找大宋皇帝,如今却折而向西,应是要回紫云庄。
走了不到半日,几名武林好汉便少了三人,不是被人暗害,而是自行走散,杨锋也不在意。
这几人本是他最近招募来的,跟着他图个前程。以前即便杨锋反出契丹,依旧可在大宋谋个高官来做,如今两国讲和,大宋断不会再收容契丹的叛臣。杨锋若再去投奔,只会是自投罗网,没准被朝廷捉了送去契丹邀功。几人再没了指望,便弃他而去了。
但黑大师几人及杨梭力等一干私兵依旧跟在杨锋身边,在他走投无路之时,这些人的跟随尤其显得可贵。
众人半路休息时,一枝冷箭自远处飞来,直奔杨锋的面门,幸亏他反应极快,躲了过去,毫发无伤。
刘绍在远处高声叫骂,等众人追过去时,却又纵马跑远了。
杨锋皱了皱眉头,这个刘绍还真是个麻烦,应该想办法解决了,否则会闹得人心惶惶,让这只小小的队伍生出异心。
看这几日的情景,刘绍只是孤身一人,杨锋却不想与他单独对垒。虽然他并不怕刘绍的功夫,但是有稳妥的办法,何必冒风险呢?
416.青丝
刘绍的确是孤身一人前来寻仇,杨锋既是他的杀师仇人,又曾在济南府当众折辱于他,甚至自己的师妹失踪,两人婚事破裂,自己痛苦至今,归根结底都起自于杨锋。
一见到他,刘绍就觉得恨意难平,仿佛找到了自己所有不幸的根源。“杀了他!”一个声音自心底里冒出来,并逐渐壮大成汹涌澎湃的怒吼。
郑长生虽差人看着他,却无法绑住刘绍的手脚,去解个手的功夫,刘绍便跑得无影无踪。
郑长生极为焦急,这些兄弟们多年来一起出生入死,真比亲兄弟还要亲密,一时众人都叫着要追过去,和那些契丹狗拼命,却被郑长生止住了。
军令如山,自己奉命出来打探消息,为大军做先导,当然要回去复命。自己不能因为一个兄弟带走军中的精兵,扔下营中更多的兄弟。
他带人回去复命,另外派出数人,两两一组,分头去追刘绍。
魏云龙与冯英一组,在附近搜寻许久,未发现刘绍踪迹,正无奈要回营时,偶然从一个牧民口中得到消息,一天前,曾有一队人马经过,约有二十余人。
两人仔细询问,认定是杨锋等人无疑,便一路追踪下去。
消息断断续续,二人经过定州、真定、赵州,再折而向西,越追越远,走了不少的弯路。
刘绍一直不见踪影,冯英一度想打退堂鼓,魏云龙却不同意,除了刘绍之外,他也有一点别的心思,杨锋是香秀的爹,会不会知道香秀的下落?
两人是自小的玩伴儿,性情相投,最为亲密。香秀被掠走之后,魏云龙心中一直惦念,总幻想着能有再见之日。
上次得到香秀在药谷的消息,他恨不得立时便去,无奈自己当时有伤在身,腿脚不便,魏彬不放他走,故此未能成行,错失了二人重聚的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香秀的父亲,魏云龙想问个清楚,若是连杨锋都不知道女儿的下落,那他也就死了这条心。
可冯英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们奉命来寻刘绍,可是二十多天过去了,出来时塞外还是冰天雪地,如今中原大地已然春回大地。他们虽然一直追踪着杨锋,却从未见到刘绍的踪迹。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跟丢了,早已回到营中,那么自己二人的追踪便失去了意义,此刻离大营已经太远了,冯英急着回营复命,魏云龙却偏偏不肯。
这一日二人在一处酒家吃饭时,又发生了小小的争执。
冯英道:“云龙,凭刘大哥的脾气,若是追踪到杨锋,绝不会到现在都不下手,依我看他定是已经回营了。”
魏云龙道:“刘大哥比我们先走,咱们都发现了杨锋,他怎么会跟不上?他一人势单力薄,咱们正当追上去帮他一把,怎么能掉头就走,置之不顾呢?”
他们二人低声争执,未注意到店里的其他人,此时外面新来了一位客人,身着白衣,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上一道面纱垂下,遮住了容颜,从身姿举止上,不难看出是一位女子。
冯英道:“云龙,咱们出来快一个月了,一直没有消息,不止营中会担心,五师叔肯定也急死了!”
魏云龙道:“冯大哥,不如你先回去送个信,好让他们放心。”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若是你有什么闪失,我回去怎么和五师叔交待?”
“我们出来是要帮刘大哥的,那刘大哥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们回去怎么交待?”
“杨锋功夫那么高,手下又有一帮高手,我们两人便是追上了,又能有什么用?”
说到这,那新来的女子忽地一转身,向着二人走来,说道:“你们说,杨锋在哪里?”
两人抬头一看,都愣了一愣,这女子实在是太不俗了,便是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她的美丽,以及一股冷冷的杀气。
两人没料到有人半路插了进来,一时都没说话,那女子缓缓摘掉斗笠,说道:“云龙,你说,杨锋在哪里?”
魏云龙睁大了眼睛,惊喜地道:“你是何,何姑姑!”
何青青点头坐下,冯英忙着见礼,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剑法通神的方家掌门,没料到她竟如此美丽,一时心中竟有些慌乱,见到她平静淡然的样子,又为自己的慌乱感到羞愧。
魏云龙却很兴奋,何青青的功夫他见识过,有她在,对付杨锋一伙儿就添了一股大大的助力。
还有一点,保州大营的兄弟们都知道,刘绍对何青青一直念念不忘。
虽说他嘴上硬气,从不提及,可是这些兄弟们吃喝拉撒都在一处,刘绍不管是喝醉了酒说胡话,还是夜里说梦话,青青二字都常常挂在嘴边。可若是他醒了,谁敢在他面前提起何青青三字,他便立时翻脸,拔剑出来与别人拼命。
魏云龙不懂刘大哥为何如此别扭,在他看来,既然喜欢,那就去追,既然忘不掉,那就千里万里去找,找到了为止,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魏云龙叫道:“何姑姑,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找刘绍刘大哥,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找杨锋报仇去了!”
何青青哦了一声,这一声如此平静,魏云龙心里一沉,暗暗为刘绍抱不平起来,忽见何青青已然站起身来,“那你们还等什么?杨锋在哪儿?咱们马上过去。”
冯英立时跟着站了起来,慌乱中碰倒了身后的凳子,他拿起兵器,跟在何青青身后便走,完全忘了方才自己还坚持着要立刻回营。
刘绍一个人的踪迹很难寻觅,可杨锋一行二十人,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经过的痕迹。
三个人一路打听,紧赶慢赶,一路追到西北方向的柏岭寨附近,此时天色已晚,魏云龙颠簸一日,只觉浑身疲乏不堪,恨不得立时躺下来休息,可见何青青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催马走在前面。他心中未免起了好胜之心,自己堂堂男儿,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女子?
魏云龙咬牙跟在后面,忽见何青青勒住了马,自马背上跳了下来,蹲身在草丛之中。
魏云龙与冯英二人也下马上前,只见草丛中躺着一个人,看样子已经死了,胸前几道伤痕,却都不致命,致命伤是颈部一个深深的洞口,血堆积在哪儿,已凝成了一滩。
何青青看了几眼,低声道:“是方家剑法,果然是师兄,他们在前面不远!”
几个人又上马前行,魏云龙感觉何青青明显加快了速度,马在黑夜里狂奔,蹄声凌乱,冲过一道山岗,折而向西,冲进一处密林。
何青青突然自马背上腾空而起,好似白色的云朵飘过,她的白衣在密林中婉转起伏,瞬间将后面两人甩落了好远。
魏云龙轻功是奇才所授,相当有功底,奋力去追,勉强能见到前面的白影,冯英远远地落在后面,心中又是佩服又是羞愧。
林子里树木倾颓,明显有打斗的痕迹,树枝上挂着一个人,何青青看了一眼,没停留掠了过去。
她的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耳中突然传来兵刃交击的声响,虽然轻微却很清晰。
她已然如大鸟般飞起,速度提升到了自己所能达到的极致,以至于内力急行之下,胸口气血奔涌,忍耐不住,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清啸。
兵刃声已然停了,四周一阵寂静,何青青好似能看穿黑夜,又好似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她毫不犹豫地奔向一个方向。
终于,她看到了。
前面,一棵大树之下,刘绍坐在那儿,头向后靠在树干上,胸口鲜血汩汩流出。
他的眼前一阵模糊,浑身轻飘飘的,一生的经历如梦一般飘过,全都模糊远去,只有一个影子挥之不去,越来越清晰,“师妹!”他闭着眼喃喃道。
“青青。。。”
好似神灵听到了他的呼唤,让他能安心离去,忽然有个声音轻柔地回应道:“我在这儿!”
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让他浑身打了个抖战,刘绍越发睁大了双眼,眼前一片白光,何青青的面容清晰地呈现。
“真是个美梦啊!”刘绍轻声叹息道。
“师兄,是我,我在这儿。”
刘绍想抚摸那张梦中见过多次的脸,却觉浑身都没了力气,只好垂下双手,茫然睁大双眼。
“青青,你走后,我每天,都盼着去死,如今。。。”刘绍微笑道:“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何青青伸手捂住他胸前不断流淌的鲜血,血却顽强地钻出她的指缝,她扯开他的衣衫,一个布包滚落在地,露出一团染血的青丝。
那是她当年亲手割下来,放在刘家后院树洞中的,当年青葱少女的发丝。
417.截杀
杨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新招募的武林豪雄已逃亡殆尽,便连一向忠心耿耿的家兵也开始离散。
他们可以一时忠勇,在杨锋面临生死关头时挺身而出,不惜一死以护主,却在长久的逃亡途中丧失了信心,消磨了忠诚。
杨梭力禀报说又逃亡了两人,这支队伍只余下十一人。杨锋看了看他,说道:“梭力,你跟了我们父子二十年,为我家做得够多了,若你想走,杨某绝不怪你,大哥没有别的送你,金银总差不了自家兄弟。”
杨梭力跪下道:“大人不必再说,小人誓死也不会离开大人。”
杨锋摆摆手道:“莫再大人大人的,我如今是白丁一个,与你并无分别。唉,杨某不怪兄弟们离开,只是伤心他们不告而别,让我连相送的机会都没有,兄弟们对我太见外了。”
杨锋显出几分沮丧,这并不难,因为他的心中已足够沮丧。本以为杀了刘绍,便能安稳回家,没想到如今愈加窘迫。
他知道身后有高手追随,身手比刘绍高出许多,这几日常有手下受伤,却无一人被杀,这让他愈加为难。
丢下伤者,会寒了追随者的心,带着伤者,会拖慢全队的行动,为此杨锋不得不暗暗杀死了一名受伤的家奴,因为他伤得很重,实在无法带着继续上路。
他恨不得单人独骑,飞奔回紫云庄,那儿是他最后的巢穴。可没了这些随从,自己孤身一人,能抵挡身后高手的追踪吗?
杨锋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有黑大师、杨梭力等人在一处,对方即便是高手,也大抵不会硬碰硬,与这一队人当面对阵,因为对方很理智,从目前的行为来看,此人不仅不蠢,而且相当聪明。每日暗中下手,只伤人不杀人,看似手下留情,却成功拖慢了整队的行程,并且为众人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压力,致使恐慌情绪蔓延,队伍逐渐分崩离析。
杨锋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此时距离紫云庄只余两日行程,杨锋已然派人先行,回庄里召集人马,前来接应。
黑大师怒发冲冠,“哪里来的宵小之辈?只会暗中下手!若是遇到洒家,定叫他吃我一铲子!”
众人也义愤填膺,纷纷求战,前几日被刘绍追踪之时,正是杨锋用计,暗中埋伏,让功夫最好的黑大师故意落单,引诱刘绍上钩,出手偷袭,众人群起杀之。
那么如今为何不能故计重施呢?
黑大师叫道:“洒家不怕!一会儿我先走,看谁敢动洒家一根毫毛,你们随后过来,莫让那贼人跑了!”
杨锋却道:“两个兄弟有伤在身,急需诊治,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庄里再说。”
众人唯唯而退,心中却将他的谨慎当做软弱,原本看起来无所不能的首领渐渐变得力不从心,在各方的追杀下愈加狼狈,使得追随者的心中产生了动摇。
每个人都在暗暗打算,中途用饭时气氛凝重,众人都不愿开口说话。
直到临出发时,众人才发现,黑大师不知去向,四处搜寻,不见踪迹。
杨锋心中焦急,黑大师在这一队人中功夫最高,又忠诚可靠,在黄道长叛逃,众人离散之时,更显得极为可贵。
想必他真的赌气去开路先行了,杨锋催着众人快走,务必追上黑大师,莫使他落单,遭到对手的偷袭。
众人一路疾行,走出十余里便发现了黑大师,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的乱草丛中,胸口中了一剑,虽然没死,却也气息奄奄,只剩下半条命了。
杨锋只看了一眼,连马都没下,便疾驰而过,身后的杨梭力默默地追了上去。
危险就在附近,随时可能出现,众人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紧紧地一个跟着一个,想从同伴身上汲取力量,使自己更加安心一些。
一群鸟儿从树丛中飞起,惊得众人一起拔出刀剑,忘了鸟儿是被他们的蹄声惊起。
林子里并没有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又暗暗感到羞愧,明明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勇士,竟似被暗处的敌人吓破了胆。
人们往往不害怕确定的危险,而害怕面对未知的事物。因此当敌人终于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骑马站在当道,手持弓箭,双箭齐发,一枝落空,另一枝射中当先一名家兵的小腹,他大叫一声摔落马下。
这稍稍阻挡了后面的马匹,让那两人好整以暇地拔马向回跑,众人紧紧地追上去,嘴里大声吆喝着,好似在塞外广袤的草原上追逐猎物。
追出去一会儿,前面两人忽地打马向两边散开,冲入树林之中。一个白衣女子在当道而立。
她一手提着宝剑,头戴斗笠,白纱遮面,衣袂随风飘动,虽只是孤身一人,却好似当道有千军万马,让人感觉不可逾越。
杨锋跳下马来,众人都随之下马,每个人都感觉到强烈的杀气,将手中的刀紧了又紧。
何青青站住不动,对面还有八个人,她的眼中却只有一个。
杨锋低喝一声:“结阵!”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闪电般冲到眼前,剑光闪处,“噗”地一声,一个人应声倒下。
何青青出手便是杀招,方家剑法中的绝招“风动危樯”,立杀一人。
她手未停歇,腕子一转,一招“枯木逢春”,剑光划了两个半圈,连着割破了两个人的脖子,待到其余几人结成阵式,已经只剩下五人了。
杨锋心中震撼万分,这种剑上的凌厉杀气他只在两个人的身上见过,一个是王奇才,一个是剑神方树之,看对手的出剑,更像是曾经的剑神。
他问道:“阁下是谁?为何一路苦苦相逼?”
何青青一把甩掉斗笠,露出如云的秀发,她说道:“杨锋,我们的帐该了结了!”
“果然是你!”虽然杨锋已有所猜测,但亲眼见到何青青的剑法,还是吃了一惊。
何青青声色不动,淡淡地道:“你不是想要剑典吗?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
418.死救
杨锋招呼一声,五人阵势轮转,剑光闪闪,将何青青罩在当中。
那道白色身影一动不动,好像一具凝神沉思的石像,在数道剑光及体的刹那,她手中的剑忽地扬起,冰河直下!
围攻众人只觉白光扑面,好似海浪奔涌而至,后浪逐退前浪,众人大骇之下只能抽身躲避。
何青青并没有向前追击,她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半步,只有白色衣襟扬起,又飘然垂落。
她站在当地,面容平静,心中亦是平静,剑术大成好似未在她心中激起任何波澜,而只是让她心中愈加宁静。
何青青手提着剑,又似是剑引着她,此刻已分不清人和剑,抑或是她自己已然变成了剑,人剑合一,无往不利。
杨锋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这便是剑典,自己穷其一生也未得到的剑术大典。
在这种浑然天成的剑术面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劳,何青青只出了一剑,未伤一人,却足够让人绝望。
杨梭力抬起颤抖的右手,手腕上一道细细的痕迹,像一根红色的丝线,这便是方才那一剑的划痕。杨锋堪堪躲过,可他的四名随从却无此功力,人人中剑,这一剑无人受伤,可是每个人心中的恐惧却愈甚。
这一剑只是个警告,等到对手再出剑,是不是还会像方才那般手下留情?
众人一时想奋起抵抗,以死护主,一时又想扔掉剑,掉头逃跑,两种念头像两个打架的孩童,一时你翻身上来,一时我把你压倒,分不清高下。以致于几人茫然站在当地,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锋的犹豫只有一瞬间,突然他将剑向地上一抛,说道:“这是你我两人之间的恩怨,与我的兄弟们无关,让他们走,我的命随你拿去。”
杨梭力的血全冲上头顶,自己的主人,体内流淌着契丹皇族高贵的血液,他竟然视自己如兄弟,宁愿一人去死,也不愿连累旁人,自己方才竟然起了逃跑的念头,这让自诩为勇士的他羞愧万分,士为知己者死,自己惟一的回报便是战斗,不管面前的敌人是如何强大,哪怕是死,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契丹勇士的热血在体内奔流,几个人几乎同时发出怒吼,挥动刀剑向前扑去。
他们并没有看到,杨锋此时拾起了地上的剑,不经意地后退了半步。
何青青白色的人影凌空而起,从众人头顶飞跃过去,似苍鹰搏兔般地凌空下击,直奔杨锋而去。
杨锋未料到对方身法如此之快,竟瞬间越过几人,到了自己身前,若他此时掉头逃走,便是将后背留给了对方,以何青青的功力,自己万难逃脱。
他咬牙拔剑迎了上去,而何青青身后的几人也回身扑至,两下夹击,将她重又围住。
这一下双方生死相搏,容不得半分手软,何青青轻斥一声,剑势如虹,接连刺倒两人。
此时远处马蹄声声,魏云龙冯英两人奔驰而来,便跑边回头放箭。
冯英叫道:“何姑娘,快走吧!”
在他们身后,二十余骑奔驰而至,当先之人衣裙飘扬,竟是一位女子。
杨月儿带着紫云庄的人马来接应了!
杨锋等人士气大振,并力向前,何青青脚步轻移,剑势一吐,夏阳酷暑!
剑气之下,周围的温度都好似升高了几分,当先一人立时中剑。杨梭力忍受不住扑面而来的灼热剑气,仰天便倒。
杨锋使出了平生绝学,大喝一声,剑光暴起,使出一招“裂空穿石”,剑锋直入,猛向前刺。
这一招看似简单,却是杨锋毕生功力所系,阳刚十足,锐不可当,要以万钧之力破对方凌厉剑气。
在他的眼里,何青青剑法再好,不过是个女子,女子力弱,自己应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不与其斗技,而是斗力,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毙敌与剑下。
没料到何青青竟毫不退让,宝剑撩在他的剑上,杨锋顿觉手中剑一震,虎口一阵撕裂的疼痛,攻势顿挫,而何青青的宝剑已到眼前,杨锋勉力支撑,身子后倾。
何青青的剑划过,在他左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线,血刷地流下,让他的脸显得狰狞无比。
杨锋杀红了眼,死战不退,趁着何青青的剑老在外面,左脚一旋,右脚飞起,直踹对方前胸,手中剑自下而上,撩向对方小腹。
何青青身子轻轻一转,让过杨锋的招数,左脚下落,正踏在杨梭力的刀上,后者刚刚自地上撑起身子,挥刀横扫她的脚踝,被她脚一踏,顿时虎口流血,捉不住手中的刀,何青青右脚轻抬,脚尖点在他胸前大穴之上,杨梭力扑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步转得巧妙之极,既使杨锋招式落空,又制服了杨梭力,时机及尺度的拿捏妙到毫颠,再加上她姿容秀丽,身姿曼妙,简直如凌波仙子一般,美得震人心魄。
何青青回身一剑,秋风入户!
一柄剑忽地化出十几个剑尖,分刺杨锋身上诸处大穴,正好似凛冽的秋风穿房入户,让人遍体生寒。
杨锋浑身上下冷气森森,却瞬间出了一身薄汗。他完全看不出对方的剑招,哪一剑是实,哪一剑是虚,只能拼死一搏,不管不顾,一剑中宫直入,要逼着对手回剑相救,否则便同归于尽。
“叮”地一声脆响,杨锋的长剑被荡开,而何青青的十几个剑尖变成了一个,已然到了他的眼前。
杨锋惊得望后便倒,那凛凛的剑光却一直都在他的眼前。
完了!这一剑他断难躲过。杨锋看着眼前的剑,好似已感觉到冰冷的剑尖刺入自己的身体,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叮”地一声响,横空伸出一柄剑,击在他眼前的剑上,这一剑远不足以挡住何青青一剑,但却使她的剑势微微一顿,杨锋是何等身手,在这让人不易察觉的刹那间,立时一个翻滚,闪了过去。
随后一个蓝色的身影腾空摔出。
杨月儿一手撑地,噗地吐出一口血来,她在危急关头横出一剑,救下杨锋,自己却被何青青一剑震飞了。
紫云庄众人冲了上来,缠住何青青,杨锋跳上一匹马,拼了命地飞奔而去。
419.呆坐
杨月儿等人拼死救下了杨锋,一行人将何青青等人团团围住。
虽然少了黄道长和黑大师,紫云庄依旧有诸多好手,本以为会轻易将三人杀死,未料到何青青运剑如风,犀利无比,竟然连伤数人,一时众人都有怯意。
杨锋已逃走,何青青也不想恋战,招呼魏云龙与冯英二人,且战且走,紫云庄诸人也不纠缠,收兵回庄。
杨月儿在床上躺了三天方能下地行走。她的功夫与何青青相距甚远,当时拼死一搏,侥幸得手,救下杨锋的性命,自己却因此受了内伤,将养了数日才好得七七八八。
杨锋这些天一直没有来过,好似一点不将她的安危放在心上,小云对此颇有微词,却不太敢当着自家小姐的面儿说。
在杨锋不在的时候,都是杨月儿打点庄内的事儿,自他回来,杨月儿便清闲起来。。。也许有些太清闲了。庄子里的每个人都好似谨小慎微起来,在她面前不敢多说半句。
一早杨月儿起身,唤着小云,要出去走走,唤了半天无人答应,她心中诧异,自己受伤以来,小云一直殷勤伺候,寸步不离,今日却不知去哪儿了。
一直等到过了晌午,小云才匆匆回来,脸上颇有些不自然。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杨月儿心道。
两人自小在一处,熟悉之极,小云的那点心思她岂能看不出?
杨月儿不动声色,由着小云伺候,在她倒茶时突然问了一句:“他与你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小云惊得手一抖,碰翻了茶碗,手忙脚乱地收拾。她没料到小姐会忽然发问,而且一下子就猜到杨锋与她说了些什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杨月儿半晌不说话,只是冷笑地看着她,令小云愈发慌乱。
杨月儿终于开口了,“这庄子里的人以前都巴巴地往我身前凑,主母主母地叫着,每个都跟我的至亲好友似的,如今却都成了锯嘴儿的葫芦,连屁都不敢多放一个,敢情都当我是傻子呢!都瞒着吧,就瞒着我一个!如今我可是孤家寡人,一个体己的人都没有,便连你也不认我做主子了!”
小云哭道:“小姐,你,你怎么这么说?我都伺候你几十年了,怎么会不认你?”
“那姓杨的到底说了什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怎么着你也是我的身边人,他还敢打骂你不成?”
“杨爷,杨爷自然没有打骂我,他那些话,您不知道还好些。”
“你不说便罢了,我自己去问!”杨月儿起身就走。
小云一把拉住她,急道:“小姐,你万不可去,杨爷,杨爷他正在气头上。”
“我为他差点把命都丢了,他不来看我也便罢了,还生哪门子的气?”
小云便嗫懦着,杨月儿袖子一甩,便要挣脱她出门,
小云急道:“杨爷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知道了阿斗少爷的事。”
杨月儿便顿住了脚,慢慢坐了回去,说道:“阿斗长大了,长本事了,他立志要为爹娘报仇,才让姓杨的吃了这么大亏。”
杨月儿忽地笑了起来,笑得伏在桌上,直不起腰来,她笑道:“活该,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小云急着掩上房门,回身道:“小姐,小姐你快别笑了,让杨爷听见了可不得了!”
杨月儿直起身子,“怕什么?如今该怕的是他!坏事做尽,惹下这么厉害的仇家,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小云道:“最近那剑神后人却没有上门,可庄子还是成日地关着门,日夜有人守护,我要买胭脂都出不去。”
“他也有今天!当年我们杨家也是这般,被他逼得阖家不宁,只好弃家出走。。。”杨月儿沉思道:“莫非他也要走?”
“那我可不知道,仇家就在外面,能走到哪儿去?还不如就在这庄子里,有这么多人护着,还有那么厉害的阵法,那剑神后人虽然厉害,总不如咱们熟悉这庄子,况且,她一个人怎么也打不过这么多人呀!”
杨月儿却没有听她说话,只自顾自地沉思,低声道:“也不知阿斗跟过来没有?”
小云压低声音道:“小姐,如今可不比以往了,上次斗少爷偷偷过来,在庄子外头转悠了好几天,遇到我们出门才有机会相认,如今他便是来了,也进不来庄子,只有等咱们出去。。。可杨爷已有了防备,咱们如今也出不去啊!”
“便是能出去也不去,就在这儿呆着,哪也不去!”
小云一脸不解,杨月儿道:“我怕会给阿斗带来祸殃。”
小云看了看门窗,回过头来,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小姐,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想杨爷死,还是想他活?”
“我恨不得他死!”杨月儿斩钉截铁地道。
“你要他死,不管他便好了,干嘛还豁出命去救他?反倒让自己遭了这么大罪。依我看啊,你不是恨不得他死,你是恨不得为他去死!”
杨月儿皱眉道:“你说了这么一大堆,烦不烦?快去再给我换一壶茶来!”
小云嘟囔着去了,端茶回来时,见杨月儿一个人在窗前坐着,如一尊木雕般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坐了半晌,又拨弄起琴来。
小云跟了她这么多年,多少也懂得些音律,只觉那琴音忽冷忽热,有时似是情人的絮语,粘稠得化不开,有时又冰冷无情,似是又将人带回了寒冬。
杨月儿弹了琴,便又在那儿呆坐,直坐到太阳下山。
小云觉得小姐今日怪怪的,不敢去问,却又放心不下,只借着端茶送饭之机,来来回回地在她眼前晃,杨月儿便如没看见一般,只顾着自己发怔。
天黑了,小云掌上灯来,只见杨月儿仍旧坐在窗前,在昏暗的灯光下,背影显得愈发清瘦。
她正要说话,杨月儿却先开口了,声音平淡得不带任何情绪,“你去把杨锋叫来。”
“杨爷最近忙得很。。。”
“你就说,我要见他最后一面,他不来,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420.激情
杨锋来的时候,桌上已摆好了酒菜,杨月儿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衣裳,脸上施了脂粉,螓首低垂,细长的手指拈了两支点燃的香,正在向香炉里插。
“这些事让小云做就好了,你身上有伤,该好好歇着才是。”杨锋扫了她一眼,微笑着道,好似两人之间还和以前一样,完全没什么隔阂。
杨月儿也回头微笑,“身上的伤调养一阵子便好了,不及心里的伤,一旦落下了,便再难恢复成从前的样子。”
杨锋咳了一声,“这几天我是忙了些,许久不来,庄子里的事都要打理。还有,方家的丫头总是阴魂不散。。。”
杨月儿笑了起来,”谁让你作恶多端了?如今总算是有人整治你。“
杨锋的脸色阴沉下来,方才的好心情已然去了大半,”你找我来,不会只是要嘲笑我吧?我忙得很。。。“
杨月儿走上前来,脸上依旧带着笑,”这便受不了了?你杀人父母妻儿的时候,可曾想过别人的感受?“
杨锋冷冷地看着她,简直后悔今天过来,可没等他转身离开,杨月儿已扑上前来,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她的身材本来算是高挑,在杨锋高大宽广的怀抱里,却显得很是娇小。
”可就算你是天底下最恶的恶人,我依然喜欢你,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将你放在心里,每日都在想着你。。。小云说得对,我恨不得为你去死!“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眼里带着泪水,愈发水汪汪地惹人怜爱。
她捉住杨锋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这里全都是你,若是没有你,恐怕这心都不会跳了。“
触手处温软饱满,杨锋心神一荡,不禁低下头去,杨月儿却娇笑着闪开,”你们男人总是这么猴急,一点趣味都没有,这可是我费心思亲手做的小菜,就不想先尝一尝?“
她忽地活泼起来,美目流转,笑靥如花,伸手取了酒壶,倒了两杯酒,举起一杯送到他唇边。
杨锋正要张嘴,心中一动,偏了头去,让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要见我,让小云去喊我便是了,说什么最后一面?这是什么话!“
杨月儿回手将那杯酒送入自己口内,”我若不这么说,你会来么?况且你紧着收拾东西,怕不是要逃离此地吧?你走了难道还会带上我?“
杨锋心中暗想,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竟让她有所察觉,嘴上却道:”我走到哪儿也不会丢下你,这儿是我的家,你便是等候我的家人。这一路逃难,多少人弃我而去,唯有你拼了性命救我……如今我方才知道,唯有你才不会背叛我。“
”这话倒有几分真情实意,算你有良心。“杨月儿笑道,白皙的脸上带着一抹酡红,在灯光下愈发美丽。
他取过她喝剩的半盏残酒,一饮而尽。杨锋本来极少饮酒,只在杨月儿这儿偶然喝上几杯,这便是他难得的放松时刻。可如今杨自横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他面对她便是另一番心境,再不敢如从前那般随意了。
”你的伤势如何?今日大夫可曾来看过?“杨锋只拣杨月儿吃过的菜下手。
”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唯有这心病难治。“杨月儿嘴角带笑,斜了眼看他。
”要找大夫么?“杨锋笑道。
”只有一个人能治,此人是天下难得的……神医。“杨月儿也笑。
”哦?敢问这位神医是何方神圣?“他凑过身来,低声问道,目光灼灼地盯住她看。
“明知故问!”杨月儿笑容愈盛,手不觉抚上他的肩,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她本是难得的绝色,情动之时愈发明艳妩媚,即便杨锋并非好色之徒,此时也不免心头狂跳。
杨月儿忽地收住了笑,嗓音沙哑地道:”你便是我的大夫,救救我吧,神医!“
杨锋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这真是人间尤物,青楼的头牌,天下难得的美味,当两人情浓意洽时,杨锋忍不住地想。
这些天他厄运当头,一路狂奔,提心吊胆,好似已到了穷途末路。杨锋一直紧绷着身心,此时他终于开始放纵,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一腔热情投入到杨月儿身上,仿佛这是他摆脱现实困境的唯一法子。
杨月儿热情如火,好似要一次燃烧殆尽,与平日矜持冷淡的模样大不相同。
杨锋觉得有些奇怪,杨月儿今日太不寻常了,平日她从未如此明白真切地向他吐露真情,也从未给过他如此热烈的回应。
情欲上头时他忽略了这一切,等到一切平静之时,杨锋却越发觉得蹊跷。
他起身欲走,忽地一阵头晕目眩,一头栽回到床上。
杨月儿情意绵绵地看着他,“怎么了?”她轻声问道。
杨锋难受得几乎要呕出来,他强运真气,想压下那股不适,却惊恐地发现,这股气竟怎么也提不起来!
杨月儿的手抚上他的胸口,手指轻轻地在他的各处大穴上游走,“是不是觉得这儿不通,这儿是不是有些疼?这里,是不是如针刺一般?那便是了,中了碎叶香毒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杨锋的脑袋“嗡”地一声,好似一下子跌入无底的冰窖,他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落入她的圈套!
可是今日他吃的喝的,每一口都是看着杨月儿吃喝之后才敢下手,她是如何下的毒?
杨月儿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起身,挪步桌旁,斟了杯酒喝下,说道:“这酒中无毒,菜中也无毒,这毒么,就在这熏香之中。这熏香唤作碎叶香,产于万里之外的印度,若只是偶尔闻到,也不甚打紧,可若是闻过一个时辰,便会气息不畅,经络不通,浑身无力,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杨锋还在挣扎,可任他如何用力,便连手指也不能动弹一下,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恐惧。
杨月儿笑了,笑容依旧那么美丽,在杨锋眼里却好似恶魔一般。
杨月儿走到墙边,取下挂在那儿的一柄短剑,说道:“还记得这柄剑吗?”
杨锋当然记得,这是他多年前的佩剑,被杨月儿相中了,死活求了去,却不佩在身上,只挂在闺房的墙上。
杨月儿道:“你当年便是用这柄剑,杀了我的父母吧?”
杨锋浑身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自脚底直抵头顶。
杨月儿拔出短剑,剑尖抵住他的喉咙,将脸凑到他的面前,眼里似是要冒出火来,“我早就发誓,一定要用这剑亲手杀了你,为爹娘报仇!”
421.拖延
剑尖冷森森地,透着彻骨的寒意,杨锋一时觉得,是自己的心跳震得剑光不住地闪动。
他完全没料到,在两人激情之后,竟然会有如此出乎意料的翻转,自己一生克制隐忍,事事皆在掌握,今日却因一时放纵,栽在一个女子手中。
杨锋艰难地蠕动喉咙,每说一个字都感觉皮肤撞击着剑尖,“月儿,自我见到你第一眼起,也如你一般,一直把你放在心里,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美丽可爱又有点害羞的小妹妹,一见到你,我就忍不住想疼你、怜你、保护你。“
杨月儿冷笑,”是啊,你将我保护得很好,将我送进秋月楼,将我圈养在紫云庄,便连我的弟弟,也被你好好地保护在我见不到的地方,若不是他冒死前来相认,恐怕我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他。“
看来这不是一个好的话题,杨锋连忙转过话头,”月儿,你我二人在一起这么多年,虽无三媒六证,未曾拜堂成亲,却有夫妻之实,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心尖上的人,若杀了我能让你心里好受,为夫死得其所,只是。。。还有些小小的遗憾。”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我的相公,相公!“杨月儿忽地换了一副口气,娇声唤着,那声音落入杨锋耳中,如针刺一般难受,”相公,你有什么知心话,可得赶紧说,你的时间不多了呀!“
杨锋道:”你跟了我十八年,我一直未能让你披上嫁衣,没有给你应有的名分,这是我的毕生遗憾。如今我经此一番挫折,已是心灰意冷,无心再争天下,只想与你寻一世外桃源,终老林泉。只咱们二人长相厮守,再不过问人世间事。。。“
杨月儿打断了他,”你说这些甜言蜜语,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或让我拿出解药,说实话,解药我有,就在这儿。”杨月儿将剑放下,取过一个小小的瓷瓶,是乳白色的小瓶,细腻的纹理在灯光下闪着光。
杨月儿微笑道:”大哥,你接着说,说得我高兴了,或许就为你解了毒。“
杨锋的眼里放出光来,如今他的命全在这小瓷瓶上,这救命的解药距他不过一尺远近,可他竟怎么也伸不出手去。
杨月儿笑道:“说到用毒,你才是行家,你用毒药对付了剑神,收拾了奇才,如今终于轮到你自己,个中滋味如何?”
杨锋完全忽略了她话中的讽刺意味,在他看来,杨月儿剑已放下,解药已拿出来,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一个人若想要杀人,便该在第一时间出手,若是拖延下来,杀人的意愿便会慢慢减退。
杨锋需要拖延时间,让杨月儿杀人的信念产生动摇,可他已中了碎叶香毒,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天知道再拖下去,这该死的毒药会不会要了他的命?
他心里虽然焦急,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声道:“月儿,这些年我太忙了,太累了,如今日一般陪着你安静地说说话,真是难得。。。你看窗外的月亮,那么大,那么圆,多好!”
杨月儿转头看去,见窗户紧闭,绿纱遮掩,哪里见得到什么月亮?
杨锋却笑道:“是我糊涂了,此地见不到月亮,唉,我多想与你携手,如那年中秋一般,在月下散步,说些不好笑的笑话。”
杨月儿想起几年前的中秋,两人携手夜游,杨锋一本正经地说着无趣的笑话,自己却笑得直不起腰来。
杨锋道:“还记得那年春天,咱们去登泰山,你半路耍赖,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一步。”
“是啊,是你背着我走到山顶,回来时半下起了雨,我们两个都淋成了落汤鸡,对着打喷嚏。”杨月儿脸上露出了微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时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好似一对恩爱的老夫妻,一起回顾曾经的快乐时刻。
一时屋内春意盎然,看起来杨月儿心情越来越好,杨锋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正想趁热打铁,说些情话撩拨,桌上的蜡烛忽地闪动了几下,灭了。
室内陷入黑暗,两人也一时陷入沉默,方才的好气氛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打破。
杨锋不安地道:“月儿,太黑了,掌灯吧。”杨月儿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坐着一动不动。
趁着窗外的月光,杨锋隐约看到,杨月儿呆呆地望着窗户,脸上闪着光,那是流下的眼泪……她哭了。
杨锋心里猜测着,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正想说些什么,忽觉胸口一阵剧痛,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一股咸腥味涌上喉头,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出。
他挣扎着道:“月儿!我疼,我很难受。”
杨月儿猛醒过来,急忙重新掌上灯,过来看时,见杨锋已满脸鲜血,便伸衣袖为他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杨月儿见杨锋难受的样子,忽地心中大恸,扑在他身上,哭道:“大哥!我好心疼你!”
杨锋喘息道:“月儿,我知道你疼我,对我好,你不会忍心要我死的,否则,否则又何必舍命救我?”
杨月儿霍然坐起,咬牙道:“大哥,你是我的,我绝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里。”
她拾起身边的短剑,重新对准杨锋的咽喉,“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
杨锋看着她的脸,心里忽地涌出巨大的恐惧,这恐惧浪潮般瞬间充满全身,让他如溺水似的,不受控制地向着深渊坠落。
他大睁的双眼看着杨月儿红唇翕动,声音梦一般飘来,“但愿来世我们再无血海深仇,我与你再做夫妻!”
短剑刺下的时候,杨锋甚至没感觉到疼痛,他觉得自己飘在了半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好似被杀死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杨月儿低声嘟囔着,拔出满是鲜血的短剑,回手刺入自己的前心。
她的身子猛地向前一扑,整个覆在杨锋身上,一头乌发垂落在他的胸前。
422.正房
两国和议,契丹人退去,大宋皇帝赵恒回銮东京。
东京汴梁,梁家老宅,梁世美、高继宣、奇才、二牛正在饮酒。
二牛端起杯凑到嘴边,突然停住,鼻子抽动几下,说道:“这酒能不能醉死人啊?”
梁世美将筷子向他头上一敲,斥道:“你小子,好心好意请你吃酒,怎么胡说八道,难道我能在酒中下毒不成?”
二牛嘿嘿一笑,“三哥别生气,我这不是吓怕了吗!上次醉了三天,差点连小命都丢了,害得我好几天不敢喝酒,都怪那厨子老冯!”
安定郡公赵惟吉与公义门挟持皇帝,图谋刺驾,之后皇帝却说是与安定郡公乘船夜游,这说法很难自圆其说,但皇帝不想追究,其他人也无法盯着不放。
在场几人只有奇才知道详情,但他绝口不提,高继宣与梁世美也心照不宣地从来不问。只有二牛醉了三天,醒来后一无所知,还叨叨着老冯的酒有门道。奇才生怕他哪日酒后失言,露了口风,故此从不向他提起。
高继宣道:“两位兄弟这一次帮了大忙,在下感激不尽,来日若是有所驱使,一定不要客气。”
梁世美已随他在宫中当差,功名利禄不在话下,梁家众人不日将重回汴京。奇才和二牛却不愿留下,执意要走,高继宣无法用功名利禄来打动,只好认了这个巨大的人情。
梁世美道:“两位兄弟,此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今日必得一醉方休。”众人共饮了一杯。
二牛道:“这个皇帝老子是怎么回事?亲口许下的千亩良田,之后就当没这事儿似的,提都不提,要不是我盯着不放,这事儿差点黄了,都说皇帝金口玉言,怎么还带这样的,说了不算耍赖皮?”
他说话毫不顾忌,高继宣却吓了一跳,左右瞅瞅,见并无旁人,方才放下心来。
梁世美笑道:“皇帝富有四海,还能差你的几亩破地?想必是一时忘了,不都说给你了吗,还只管啰嗦个什么?”
高继宣凝眉道:“也是怪了,陛下最近记性差了许多,好多事儿都想不起来,说了上句忘了下句,大臣们也奇怪,太医看了几次,说是什么心肺气虚。”
奇才道:“或许在澶州受了些惊吓,过些日子就好了。”二牛也道:“对对,那皇帝老子胆子小得很。”
梁世美道:“两位兄弟要往何处去?”
二牛一笑,“嘿嘿,这次可发了笔财,有钱有地,奇呆说了,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呀,带着老婆回王家庄,盖几间大瓦房,生儿子过日子去!”
奇才道:“庄里的好地可得给我留着,你要圈地赶紧去别地儿圈去。”
二牛急了,“凭什么呀!谁先回去谁先选,我凭什么给你留!”
“我倒是不在意地在哪儿,可我爹娘肯定得守着王家庄,二牛,王家庄往南二十里,那儿有一大片好地,不如你在那儿建个牛家庄,怎么样?”
“我可不像你,荆门门主,武林盟主,财大气粗,我可没那么多钱建什么牛家庄。”
“我有什么钱?荆门是有钱,可那都是门里的钱,不能因为我坏了规矩。再说了,你在哪儿不得建宅子?在王家庄建宅子就不花钱?”
高继宣和梁世美对望一眼,梁世美道:“你们两个财迷,都别争了!这次北征能保皇上平安,也让我梁家重回东京,算你们俩出了大力,我和舜举念着这份人情,以后我们梁家还是奉奇才兄弟为盟主,你说什么,哥哥我第一个站出来挺你!牛兄弟,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尽管开口,哥哥我也是在所不辞。如今两位兄弟要走了,我们俩商量了一下,送你们每人白银千两,就是个路上盘缠,二位兄弟可不能嫌少。”
二牛乐开了花,说着没钱就来钱了,真是走了狗屎运。
他忽地收了笑,一拍桌子,“我嫌!别想一千两银子就打发了我,你们这两个大户,家里都是金山银山,都替我存着,等牛哥我手头紧了就来搬。”
梁世美也一拍桌子,“少废话,多了没有!”与高继宣二人大笑起来。
奇才道:“你建你的牛家庄去,我那一千两也送你。”二牛的眼睛立时就亮了,“说话算话?”
“算话,不过我这一千两得交到邹芳手上,别看你见钱眼开,那钱到你手里也存不住,不等到家,肯定都不知道送给谁了。”
二牛道:“江湖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送几个钱算什么大事?”
梁世美道:“好好,说得我多么小气似的,我的钱就是你们的钱,随时来取行了吧!”
二牛连忙给他满上,口中道:“三哥,你就是我亲哥。”
梁世美又道:“奇才,你是怎么打算的?也一起回王家庄?”
奇才道:“我啊,想先去趟伏牛山。”
二牛道:“是啊,奇呆,你这亲事也该办了,牛哥我可是连儿子都快有了。”
奇才叹道:“我也想啊!这回要是不带个媳妇儿回去,我爹娘能饶得过我么?说不准就给我塞个什么老张家的闺女,老赵家的小姐,岂不是烦死了。”
二牛笑道:“哎,刘家的三丫该长大了吧?那丫头模样不错,就是黑了点,要不回去我和老爷说说,给你聘了算了?”奇才气得一踢他,“滚!”
梁世美道:“可也怪了,何无敌在澶州现身之后,杳无踪迹,也不知去了哪儿,如今江湖上只知道荆门,这公义门……好似销声匿迹了,难道何无敌竟收山了?”
“收不收山的,那么大一个掌门人,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他亲口许的婚事,难道还能赖账不成?”二牛忽地转向奇才,“哎,奇呆,方刘两家不是退婚了么?你看。。。那何青青。。。。”
话音未落,奇才脚下用力,已将他座下椅子蹬翻,多亏二牛身手敏捷,当即跳了起来,否则定会当场摔倒。
“你急什么急,我不是怕你娶不上媳妇吗?”在奇才恶狠狠的瞪视之下,声音越来越弱,自己扶起椅子坐下。
奇才低着头,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梁世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依我看,你坏了公义门的事,何无敌必然怀恨在心,这悔婚之事不可不防,便是他不当众反悔,只将绿夏姑娘藏起来,拖上你几年,你又待如何?依我看,何姑娘此时早已不在伏牛山。”
奇才半晌方道:“不管绿夏在哪,我是必要寻到她的。”
梁世美心思缜密,对于何无敌和赵惟吉联手逼宫之事早有猜测,也猜到是奇才出手,挽回了这桩事。
他巴不得这桩婚事不成,梁家与公义门仇深似海,只是实力不济,一时报不得仇,若是奇才成了何家的女婿,便又多了一层不便。
梁世美心道:“听二牛的意思,奇才与何青青或许有情,若是他与方家结亲便好了。”只是此事他不好劝,只盼着奇才找不到绿夏才好,时间长了,奇才的心也就淡了。
梁世美道:“为兄当年也是江湖中有名的浪子,在外面浪荡多年,可说是阅女无数,这女人嘛,其实都一个样。。。”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叫道:“梁三儿,你去外面找女人吧,我也出门去找男人,咱们谁也不吃亏!”
伊色开走进门来,面容冷峻,狠狠地盯着梁世美。
高继宣忙起身笑道:“弟妹来了,正好一起喝一杯。”
伊色开拿起梁世美的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姓王的小子,那个何丫头虽然醋劲大了些,对你可是一心一意,为你没少吃苦,你可不能辜负了她!即便你要娶别人,也得拿她当做正房夫人。”
二牛嘟囔道:“其实。。。乌云姐姐年龄更大些。。。”
奇才怒道:“闭嘴!”
梁世美看着自己的老婆,只有心中暗暗叫苦。
423.去向
次日众人分手,高、粱二人一直送出城外,二牛和邹芳一道北上,奇才却等众人走后转身回城。
他找到一处客栈落脚,一直捱到天黑,将浑身上下收拾利索,便出门向东而去。
东京作为大宋的都城,格外繁华热闹,便连晚间也不例外。卖头花的小贩卖力地兜揽着生意,热腾腾的馄饨担子冒着白气,众人比赛似的吆喝着,一切都是那么生气勃勃,那场动人心魄的战争仿佛轻风拂过一般,没留下半点痕迹。
奇才专拣僻静的巷子走,拐过几道弯之后,路上已绝少人行,周围都是静悄悄的。
前面是一处宅邸,红色的朱漆大门上挑着灯笼,灯光轻轻摇晃着,投射到门楣之上,朦胧中看到上面五个字:安定郡公府。
奇才绕着院墙走了一会儿,看左右无人,翻身入府,正落在一处宅子旁边,他抬脚便上了房,伏在屋顶上四处观看。
府内并不如外面显露得那么安静,仆役们来来回回,在一处院子里进出。
或许那便是安定郡公赵惟吉的住处吧。
奇才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屋瓦之上,身子似一条蛇一般,从一处屋顶游到另一处屋顶。
他的黑衣几乎与屋顶融为一体,动作无声无息。即便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依旧很难被人发觉。偶尔有人抬头,少见地捕捉到屋脊上一闪而过的黑影,也只会觉得自己眼花,或者,那不过是手提灯笼的光照出的一道树影罢了。
奇才在那一处屋顶停下身子,左右看了看,见院子里几个带刀侍卫,房门口站着两个宦官打扮的人。
奇才心道:“难不成这些竟是宫里的人?”
距离太近,他不敢轻举妄动,惊动众人,便俯身紧紧贴住屋脊,眼睛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形,耳朵捕捉着四处的声响。
屋子里有人说话,奇才耳力极佳,虽隔着屋瓦,也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一个声音道:“官家,安定郡公外感风寒,应以辛温解表为主,待微臣开个解表散寒的房子,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听这话应是太医在为安定郡公把脉,而说话的对象竟然是皇帝。
又一个声音道:“臣身子偶有不适,竟然劳动陛下亲临,实在是不敢当。”这嗓子略显沙哑,听着有点虚弱,正是安定郡公赵惟吉。
皇帝说话了,“国祥,咱们有多久没在一处下棋闲聊了?最近你的身子就没好过,每次朕差人来召你,都说是病了,朕委实放心不下,正好今日闲着没事,特来瞧瞧你的病。”
“我身子好好的,这点风寒吃几副药就好了,陛下也亲眼见到了,天色已晚,还请陛下即刻回宫吧!”
“我才来这么一会儿,你就急着撵我走,国祥,你和我越来越生分了。”
赵惟吉沉默片刻,“陛下,臣有一事,还请陛下恩准。”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求不求,你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臣想待身子好转出去走走,或许找一处山水佳处,休养些时日。”
“我怎么觉着你是要躲着我?”皇帝顿了一顿,忽地提高音调道:“要不,咱们逃学偷偷出宫玩去?只怕。。。爹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你是被强拉去的。”
旁边一个尖细的嗓音提醒道:“官家,您又忘了,先皇仙去十几年了,如今您可是皇上。”
皇帝沉默片刻,“哦,朕一时忘了,国祥,你方才说要去哪?”
赵惟吉道:“臣想去山里走走,或许去洛阳,请陛下恩准。”
“去洛阳,很好啊,张景宗,你去准备一下,随朕去洛阳。”
那宦官又道:“官家,张都知已。。。不在了,安定郡公要去洛阳,并不是官家您要去。”
“张景宗。。。朕糊涂了,国祥,你想去就去吧!好好将养身体,你的年纪比朕要小了几岁,怎么身子骨这么弱?算了,你歇着吧,朕回去了。”
赵惟吉道:“谢陛下恩准,恭送陛下。”
门开了,皇帝赵恒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宦官周怀政。门口的两个宦官忙提了灯笼在前面照路,一行人向外走,皇帝忽道:“召安定郡公明日入宫。。。过几日朕想去郊外散散心,让国祥陪驾。”
周怀政弯着腰,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官家,安定郡公有病在身,您准了他过几日去洛阳。”
皇帝住了脚,仰着头,像是努力在想什么,半晌方道:“朕准了吗?”
周怀政不吱声,皇帝叹道:“朕也想去洛阳。。。唉,做皇帝真不自由。”举步出门去了。
众人慢慢散去,奇才在屋顶又伏了半个时辰左右,府里的灯笼渐次熄灭,四周一片寂静。
“吱呀”一声响,房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安定郡公赵惟吉慢慢走了出来,站在庭院中间,举头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奇才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后十步之外,开口道:“安定郡公,身子可还好?”
赵惟吉转过身来,面容平静,“王大侠,这堂堂正正的大门不走,怎么做起梁上君子来了?”
奇才笑道:“你这安定郡公府的门槛太高了,王某曾两次到府,郡公都不愿相见,只好出此下策,还望郡公见谅。”
赵惟吉道:“我只想好好清静清静,可还是总不得清静。”
“郡公这么说,王某真是惭愧,屡屡打扰郡公,让郡公不遂意,在下也是情非得已。”
他说的是今日,却暗指当日澶州之事。赵惟吉听出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澶州之事多亏了王大侠,免得我铸成大错,说起来,今日的清静也是拜王大侠所赐。”
“这话怎么讲?”
“这些年来,我每日的生活是惶恐不安,不甘心又满怀仇恨,澶州一行让我全都放下,我终于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几十年来从未如今日这般轻松平静。”
奇才看着赵惟吉平静的脸,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如此恭喜安定郡公了,在下也免得再心中不安。”
赵惟吉叹了口气,“只可怜我这皇帝叔叔,我已能想见他以后的生活,说起来,从小到大,他对我都是没的说。。。其实,做皇帝并不如旁人看的那般轻松自在。”
奇才没有接话,赵氏兄弟的恩怨延续到他们的子孙,赵惟吉好不容易放下,赵恒却才刚刚拿起。
赵惟吉道:“王大侠深夜来此,总不是为了要陪我闲聊。”
奇才道:“的确,我来此。。。是想打听令师的去向,令师已不在府中了吧?”
赵惟吉道:“师傅在澶州时已经离去,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424.少林
赵惟吉苦笑道:“师傅自那夜之后,突然不辞而别,公义门的人一夜间全都没了踪影……他老人家经营多年,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想必对我已是失望之极,竟至连句临别的话也不愿对我讲。”
奇才听他声音落寞,顿生同病相怜之感,说道:“他将亲生孙女许配与我,我却处处与他作对,想必他对我也是恨之入骨。”
赵惟吉道:“你是说……绿夏?”奇才点了点头。
“原来绿夏的郎君竟然是你,果然郎才女貌,最是般配不过。”赵惟吉上下打量着奇才,好似初次相见一般,口中说道:“其实我随驾北征之时,绿夏一直在我府中居住。”
奇才一阵狂喜,“绿夏在这儿吗?那太好了!”
赵惟吉道:“她与师傅一道入府,与内子很是投缘,我与师傅携手北上,她便留在府中与内子作伴,只是……圣驾回京之前她已走了。”
奇才的心顿时从云端落到地底,半晌方道:“她可曾说过要去哪儿?”赵惟吉摇了摇头。
奇才黯然道:“看来绿夏也怪罪我了。”
赵惟吉笑道:“如今觉得后悔了吧?”
奇才摇头道:“不悔……郡公,你想过没有,若是当初你真的动了手,如今会是什么情形?”
赵惟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不敢想……必不会这么快便安定下来,或许此时正是天下大乱,每当想到这个,我对师傅的愧意便少了几分,所以,我也和你一样,不后悔。”
两个人相视而笑,在这一刻竟颇有些相知相惜之感。
赵惟吉道:“内子久处深闺,从未出过远门,而绿夏却走南闯北,颇有见识,内子爱听她说些外面的趣事,二人极是投契,几乎无话不谈,内子的心都被她说野了,恨不得也要去云游天下。王大侠,或许绿夏只是出去散心,用不了多少时间,待她气平了,自会出来再与你相聚。
奇才想起来,两人在一起时,绿夏说过日后要行走天下,她要走遍名山大川,要去东海看日出,去雪山采雪莲,去巴蜀之地体会蜀道之难。
她还曾说过要奇才陪她去洛阳白马寺,听说那儿的香火最盛,菩萨最灵。奇才一直奇怪,绿夏那么一个洒脱的女孩子,怎么会相信这些。她却非常认真地说,要去那儿好好地上一柱香,至于要许什么愿,她可从来没提过。
当时他左耳听右耳出,并未往心里去,此时却一点一滴地全都回想起来,甚至连她当时认真的表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绿夏此时莫不是已去白马寺上香了吧?奇才想到这,恨不得立时赶到洛阳去。
赵惟吉忽道:“你若想寻找绿夏,不如先去少林寺碰碰运气,师傅或许会去那儿。”奇才抬起头看他。
赵惟吉叹道:“其实师傅的身体有一个极大的隐患。”奇才没有接话,不知何无敌的身体与少林寺有什么关联。
赵惟吉又道:“此事所知之人甚少,恐怕只有何玄师兄与我、以及公义门几位长老知道,你是绿夏的夫君,也算是他的家人,想必师傅不会怪我对你提起。但你须得答应,绝不将此事向其他人提起。”
奇才点头应承,赵惟吉又道:“师傅精研各派武功,将之糅合贯通,以为已用,号称博杂神功。但天下武功流派何其多,他不仅每种要学,而且要学得极精,免不了要修习各派内功心法。咱们习武之人都知道,各派的招式其实都可以学来用,只是这内功心法,却绝不敢轻易去练,尤其是本就有内功根基之人,贸然练别家内功,极易走火入魔。师傅的内功本来源自爷爷,他修得极为扎实深厚,糅合其他内功心法之后,一时功力突飞猛进,迅速成为顶尖高手,若依这势头练下去,恐怕很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一。可大概是他太过贪多贪快,练功竟是出了茬子,有几次在修炼时昏厥,大有走火入魔之兆。当时公义门如日中天,正要横扫中原武林,少林寺正仁大师出面,约他在点苍山之巅对决。师傅孤身上山,不知二人是如何对决的,师傅下山后便带门人离开中原,去了西域,一去就是二十年。武林中人一直不知,为何公义门会在如日中天之时退出?师傅却对我说,正仁大师以少林寺最精深的内功为他解除了身体上的隐患,因此他答应了正仁大师,在他有生之年绝不再踏足中原。”
公义门远走西域本是武林中的一桩悬案,没想到其中竟有这段隐情。
奇才道:“你的意思是,何门主会亲上少林,是要去拜祭正仁大师吗?”
赵惟吉道:“不止如此,依我看,师傅的身体并不像他说的那般,已完全去除了走火入魔的隐患。几十年前,那时我还小,在宫中几乎全靠他来庇护,他亲传我武功,常与我一道打坐修炼,那时他刚开始修行博杂神功,内功根底以我赵家祖传功法为主,内力精纯浑厚。师傅修练时极稳极静,甚至可连续打坐一日一夜,不吃不喝,身子完全不动。收功后气息悠长,红光满面。后来他的博杂神功渐成,却也渐露走火入魔之兆。他有时行功时便气息不稳,面色苍白,严重时会气息逆行,以致昏厥。等到去西域后,他一直未回来看我,直到前几他回了中原才时常到我府中,与我计议大事。闲暇时师傅依旧会教我练功,我二人一道打坐,那时我便发现,师傅并不像以前说的那样,完全排除了身体上的隐患,相反,他有时会面色苍白,气息逆行,身体状况令人忧心。待我问他时,他先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被逼得急了,才说了几句真话,当年正仁大师只是用精纯的少林内功,帮他通畅经脉,压制邪气,延缓他体内各派内功的爆发,却终究不能将这隐患根除,若不想走火入魔,还须再有个如正仁大师这般内力极其浑厚之人,用少林派独门内功帮师傅理顺经脉,压制邪气。你想啊,正仁大师早已去世,如今师傅能找谁?只能亲上少林寺,找其方丈来助力行功了。”
奇才心道,这走火入魔之兆,赵惟吉恐怕也知道得不确切,以何无敌的功力来说,恐怕稍有一点逆气,后果便不堪设想,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忧。奇才当年不能融合酒色二功,便吃了不少的苦头,直到何玄一掌破了他的内功之后,才得以重新修炼,融合酒色神功,他可是自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才有如今的功力。
如此一想,何无敌恐怕真的会上少林,而且会很快,绿夏想必也会跟着一道去。
对,先去少林寺找她!
425.农舍
奇才辞了赵惟吉,连夜起程,出了汴梁一路向西,除了路上偶进饮食之外,不眠不休,次日黄昏便来到少室山下。少室山是少林寺所在,乃是天下名山,从山脚抬眼望上去,只见怪石嶙峋,奇峰入云,古木森然。
奇才提气纵身,疾步上山,刚到半山腰,便听寺内钟声悠悠传来,数声之后,渐渐止歇。
他知道,寺里晚上敲钟打板过后,便会关上山门,和尚们完成一天的功课,要熄灯休息了。
奇才多少有些懊恼,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在天黑前到寺,如今寺门已关,若是贸然前去,多有不便,看来只好等明日再上山去拜会了。
他如今可不再是几年前的江湖楞小子,他乃是武林盟主,荆门门主,便是超然尘外的少林寺,也不能对这身份等闲视之。
奇才举目四望,见前面树林之中,俨然有座农舍,一个小院,几间草屋,看起来好似是新起的屋子。
他一日一夜没有休息,又不曾吃喝,早已疲乏不堪,饥渴难耐,见到这农舍,便想去求些饮食,借宿一晚,休息好了明日再上山。
走到院子里,在房门前站住,奇才高声唤道:“屋内可有人在?在下过路之人,想在此借宿一晚,请主人行个方便。”
屋子里无人说话,他又唤了两声,依旧无人答应,想必主人并不在家。
门上无锁,看来主人并未走远,奇才推门直入,见几间屋子都无人,灶台上一只大碗,里面有两个窝头。他实在是饿急了,拿起来便吃,就着缸内的凉水,将两只窝头全都吃了下去。
奇才只吃了个半饱,肚子里却也稍稍充实了一些,心里不那么慌了,日夜奔波的疲倦倾刻间袭来,他只觉脑袋沉重,昏昏欲睡。
主人尚未归来,奇才实在抵不过疲乏,便合身躺在炕上,心里想着:“主人不在,在此歇息有些失礼,我只躺一会儿,等主人回来,多给他些银钱好了。嗯,就这样,只歇一会儿便好……”尚未想完,便已沉沉睡去。
奇才被木门的吱呀声惊醒,耳中听着有人在说话。他一骨碌爬起来,刚要出门告罪,忽听有人叫道:“这几个鼠辈,功夫实在是低微得很,打起来一点也不过瘾,这些天没人练手,可把我憋坏了,怎么就不能来几个强手!”
另一人道:“我只想在这儿安安稳稳度日,最好是没人来找麻烦,师兄,我跟你说,你可不准去惹事!”
先前那人道:“我惹什么事?别人都找上门来了,还不许我出手?我已经手下留情了,留下了他们的狗命,只是赶走了事,还要我老冯怎么样?”
奇才本来听着说话声耳熟,此时听他自称老冯,忽地省悟,原来这两人都是何无敌的师弟,宫里的厨子老冯和宦官邵世红,不知这二人怎么会在此处结庐而居。
奇才精神一振,心道:他们两人在这儿,想必何无敌也不远了,找到何无敌,便能知道绿夏的下落了。
此时邵世红说道:“行了师兄,大半天没吃东西,我都饿死了,快点杀羊来吃,你不是最会作羊肉么?”
老冯道:“好,今日咱们干脆生一堆火,来个烤全羊,就在这院子里,香味飘到山上去,馋死那帮秃驴和尚。”
邵世红道:“可别乱说,小心大师兄教训你。”
老冯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倒是忘了。”
奇才不好再在屋子里躲着,当即推门而出,叫道:“晚辈王奇才见过两位前辈!”
老冯手里正提着羊收拾,见了他,将羊向地上一丢,叫道:“可算来了个能打的,来来来,我老冯和你斗上一斗!”
邵世红也将手中的柴放下,右手已握上剑柄,沉着脸道:“王奇才,在澶州时没收拾你,你居然还敢找上门来送死!”
奇才笑道:“两位都是绿夏的师叔祖,也是在下的长辈,晚辈是万不敢与两位师叔祖动手的。”
老冯叫道:“什么长辈,什么师叔祖?别以为你自认小辈我便饶过你!”
奇才道:“两位前辈,我和绿夏早就订了亲了,她的长辈当然是我的长辈。”
老冯看了看邵世红,“邵师弟,他说他和夏妮儿订亲了,真有这回事?”
邵世红沉吟道:“夏妮儿订亲,大师兄怎么也得请咱老哥们儿喝酒,我可没听大师兄说过!”
“就是,多半是这小子胡说八道!”老冯自墙边取了根长长的木棒,叫道:“来来,让你领教一下我老冯的盘龙棍法!”
奇才心道,自己在澶州给公义门添乱,将其多年经营毁于一旦,这二位想必一直对自己怀恨在心,这一架看来躲也躲不过去,自己虽不怕他们,可是这两人到底都是绿夏的长辈,动起手来不好把握分寸,若是伤了人,少不得绿夏脸上难看。
奇才说道:“师叔祖武功盖世,晚辈甘拜下风,不须打了,在下认输就是。”
老冯叫道:“不行,不准认输!在澶州时你一个人去到船上,当我们公义门人都是摆设?当时是安定郡公拦着,咱们没收拾了你,可不是怕了你!我老冯早就想找你的麻烦了,你来得正好,这架非打不可!”
邵世红道:“王门主,论年纪你是江湖后辈,我们两个老家伙打你是以大欺小,可如今你是堂堂武林盟主,荆门门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英雄,我们老哥俩只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要是这么论起来,反倒是你以势压人了。”
老冯道:“师弟,打便打,说这些废话作什么?”
邵世红道:“咱们公义门什么时候作过欺负后辈的事?此次可是荆门门主不依不饶,打上门来,实在是欺人太甚,咱们焉能不接招?”
奇才心道:这姓邵的倒是不顾身份,先找好了理由,免得传扬出去说他们以大欺小。
这二人是何无敌的师弟,功夫自然强横无比,却自称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看来是摆明了要大干一场。
奇才笑道:“两位若是非要指教,在下接招就是,只是打架也不能饿着肚子吧?在下可是一天没好好吃东西,还请两位前辈先赐饭食。”
邵世红道:“这个自然,王门主上门,我二人应当尽地主之谊,便先吃饭再来讨教。”
奇才答应了一声,便挽起袖子,帮着堆柴生火,洗剥野羊。他这些年常露宿山野,这些事当然是作惯了的,手脚十分麻利,边干活边与二人闲聊说笑,言必称师叔祖,说话很是客气,却又不显得生分,倒真像是自家子侄一般。
老冯和邵世红两人一直对奇才心怀怨愤,此时见他这般模样,倒也不好总是冷脸对人。
二人都是年近七旬的老人,奇才的年纪是他们的孙辈,老人本就看年轻人有着天生的亲切,再加上奇才有意无意地拉近距离,等到羊在火上烤得滋滋乱响之时,三人间已有说有笑,早已没有开始的剑拔弩张,反倒真像是祖孙三人一道吃饭一般。
邵世红心道,若他所言为实,已与绿夏订了亲,看这王奇才的样貌和本事,还真是一桩好姻缘。可是大师兄为何从未提起这桩婚事?想必对这事是不认可的。若真是有婚约在先,这小子又怎会处处与公义门作对?难不成是夏妮与他私订终身?不管怎么样,自己不知道这桩事,便当作没有,如今他送上门来,机会难得,怎么也得收拾了他,一是泄了心中的愤恨,二是为公义门挽回颜面。
他虽知道奇才功夫惊人,却自信凭自己多年的功夫,一定可以取胜。只是有一点,若是绿夏对他有情,自己不好作恶人,取了他的性命,罢了,大不了留他这条命就是,不过怎么也得狠狠地教训一顿。
他还在心里左思右想,却听奇才叫道:“好喽!来吃羊肉喽!”
426.联手
老冯将火压小了些,三个人围着火堆边烤边吃。
那野羊在火上翻转,外皮焦脆,滋滋地冒着油,一刀下去,片下一层肉来,热腾腾地送进嘴里,香味霎时溢了满口。
老冯进屋里取出一大坛酒来,奇才忙上前接过,为每人满上酒碗,邵世红摇手,只要了半碗,三人就着羊肉喝起酒来。
奇才道:“师叔祖。。。”老冯道:“说过多少次了,别叫师叔祖!”
奇才道:“啊我一时忘了,不叫师叔祖……其实我只是想问两位师叔祖,爷爷他老人家在哪儿?”
老冯道:“爷爷?哪个爷爷?你爷爷去哪儿,怎么来问我们?”
奇才笑道:“绿夏的爷爷,当然也是我的爷爷!”
邵世红道:“王门主,男女亲事,须得双方父母认可,媒人上门,交换八字,若定了下来,便当知会亲戚。你和夏妮儿的亲事,大师兄他从未对我们提起过,想必是未曾定下,你这么称呼大为不妥。”
奇才道:“怎么没有?这些都有!我们一家早已在伏牛山上吃了订婚宴,媒人我也请好了,便是九酒侠。”
邵世红心道,看来这事儿多半属实,王奇才这般身份,怎么能顺嘴胡说,他多次捣乱,公义门却未曾追杀与他,明显是手下留情。
奇才道:“师叔祖,爷爷他。。。是不是在山上?”
邵世红道:“别叫师叔祖,更别叫爷爷。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你若是非问不可,我只能说,山上没什么何门主。”
没有才怪!奇才又问道:“师叔祖,您二位为何在此隐居?”
老冯道:“还不是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捣乱,总要去山上打扰别人清修!”
被称为宵小之辈,奇才毫不介意,他说道:“爷爷在山上修行,自然会有无数人要上山,或是套近乎,或是去找麻烦,哪里能得什么清净?多亏了二位师叔祖,日夜在此把守,我替爷爷谢过二位。”
老冯嗤道:“还替爷爷谢我们,你倒不拿自己当外人。”
邵世红道:“我二人受门主之命,在此守护,免得少林寺受俗人打扰,王门主若是识趣,还请下山去吧!”
奇才道:“在下有些江湖之事,要向少林寺至德方丈请教,远路奔波来此,怎能轻易退去?”
老冯道:“除非过了我们哥俩这一关,否则你别想上山!废话少说,先喝酒,再打架!”
老冯好酒,可邵世红不怎么喝,平日里他一个人喝酒,十分无趣,今日有奇才陪着,酒兴高涨,喝得十分痛快。
邵世红道:“师兄,莫要喝多了,还有正事要办。”
奇才自是勉力相陪,巴不得老冯喝醉了,耽误了比武的“正事”,他可不想与两个武功绝顶的老家伙打架。
二人你一碗我一碗,将一大坛酒喝得干净,羊肉也吃得七七八八。酒足饭饱之后,老冯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喝道:“小子,来,先与我老冯斗上一斗!”
他取过一条通体黝黑的铁棒,向地上一戳,“噗”地一下,直戳进去一尺左右,他自己一手扶住棒端,摇晃着身子,一腿支撑,一腿屈着,脚尖轻点地面,好似随时可以腾身跃起,这姿势看似随便,却是个引而不发的“脚踢八方”之势。
奇才看他身子虽晃,架势却极稳,只这么松松地一站,却全身蓄满了力,随时可以出招,也随时可以变招,看不出丝毫破绽,只这架势一拉,便可看出,老冯正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那根铁棒看起来颇为沉重,可见老冯是个力量大的。奇才不敢怠慢,心里琢磨着对策,嘴上笑道:“师叔祖,咱们喝酒喝得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们两位是长辈,我敬重还来不及,怎敢向你们动手,绿夏知道定会责怪我,爷爷也会扒了我的皮。”
邵世红冷笑道:“所以你破解这一招的办法就是不接招?”
奇才确实有些算计,眼前二人的功夫,自是比不上何无敌,可也算是武林中难得的高手。
若是二人分头上,奇才自然有信心应付,可若是二人齐上,恐怕便要多费些周折。尤其他要掌握分寸,不能伤了这两位长辈,委实有些难办。故此他要先拖上一拖,让老冯的气势减弱,再突然出手,先声夺人。
奇才站起身来,紧了紧腰带,却将七色气剑解下,小心放在一边。邵世红道:“难不成你要空手么?小子竟然如此狂妄!”
奇才摇头笑道:“怎么会!只是我这气剑乃是天下有名的宝剑,锋锐异常,我怕不小心伤了师叔祖。”
老冯怒道:“若是被你伤了,老冯我认你做师叔祖!”
“师叔祖,这辈分可乱不得。”奇才自地上捡起一根短木棍,长度与宝剑相差无几,直起身来,说道:“晚辈用这个就可以了,师叔祖,请发招吧!”
老冯气呼呼地瞪着他,突然将铁棒向地上一丢,拾起一根长木棍,说道:“我也换一根,省得一棒子砸扁了你。”
话音未落,只听奇才大喝一声,“接招!”老冯眼睛一花,一根短木棍已递到他面前。
一寸长一寸强,老冯用的是长兵器,需要与对手保持距离,可奇才身法何其诡异,一个垫步便到了近前,使长棍的被对手逼近怀里来,那真是有力无处使了。
老冯眼见木棍要点到自己的咽喉,急切之下,翻身后仰,向地上一滚,欲躲过这木棍。奇才轻功本就强他许多,一招争了先,岂能让他轻易逃掉?
老冯只觉那木棍如影随形,时刻不离自己面门,他别无他法,丢掉木棍,收回手掌,向木棍抓来。
那木棍却倏地变了方向,斜斜地点在老冯的肩头。
老冯只觉半边身子一麻,奇才已上前将他扶起,手指又在他肋下一戳,老冯登时又能活动了。
奇才施礼道:“多谢师叔祖指点,承让了!”
老冯站在那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足无措,不知该上前接着打还是该退下。
他没料到自己竟然一招便丢了兵器,两招就被人点了穴,而且人家还暗自为自己解了穴,多少给他留了面子。
老冯张口结舌道:“好小子,你。。。你使诈!”
邵世红大吃一惊,他在旁边看得真切,奇才这一招毫无疑问是取了巧,突然发动,出其不意,以快致胜,打了老冯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空有一身的力气,却一丁点都使不出来。
问题是奇才实在太快了,邵世红从未见过谁身法如此之快,出手又如此之快。他自己本就是个快剑手,从前听说王奇才是最厉害的后起之秀,轻功天下第一,剑法出神入化,邵世红还曾暗暗地不服气,如今亲眼所见,果然名副其实,至少从速度上来讲,要胜过自己许多。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单凭这一个“快”字,眼前这个年轻人便可跻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
不过在邵世红看来,王奇才终究是年轻,身法好,剑法好,内功未见得会好。以冯师兄几十年的功力,若是久斗,未必便会输与他。
可是如今老冯已经输了,绝不能不认账再重新都过。邵世红思忖片刻,说道:“王门主不愧是武林盟主,剑法通神,冯师兄未曾防备,着了你的道,这一局算你赢了。只是我们受人之托,要紧守少林寺门户,不敢轻言退却,如今只好我兄弟俩一起来领教王门主的高招。”
老冯面上一红,心道邵师弟这可有些过分,两个老前辈竟然要联手对付一个后生,传出去不知江湖上人怎么说,可是此时却也要不了强,唉,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强!
邵世红又道:“我事先言明,平日只有与大师兄过招时,我二人才会联合出手,大师兄要胜我二人,也得费些周折,其余人绝对不敢来挑战。王门主既然与大师兄一般身为武林盟主,想必也能接得住。咱们可说好了,若我们侥幸得胜,请王门主即刻下山,以后不再来骚扰少林寺。若你赢了,我二人绝不敢再阻拦,任由王门主上山。当然,王门主若是此时退下山去,那是最好不过。。。”
王奇才笑道:“退?为什么要退?尽管放马过来,王某接着就是!”
427.重复
老冯拾起长棍,站在奇才十步之外,邵世红走到奇才面前,拔出剑来,斜斜地向上指着,说道:“王门主武功盖世,随便用根树枝都可挥洒自如,在下可没这本事,只有以这柄用熟了的剑向王门主请教,咱们武林同道切磋,点到为止。”不待奇才说话,手一抖,身子伏低,宝剑向上直奔奇才咽喉。
奇才伸木棍格挡,邵世红左掌低低地一伸,按向他的小腹,奇才伸掌相抗,忽听耳边风声,老冯的长棍已袭至后脑。此时他正被邵世红的剑和掌逼住,身子挺直,头略向后仰,好似是等着老冯在他头上敲这一棍子似的。
眼看奇才被两人前后夹击,避无可避,突然间,他的脖子诡异地一转,让过了棍锋,手上短棍一搅,推开面前的长剑,身子顺势斜冲,瞬间破出二人的包围圈。
这一下看似轻松,其实却凶险异常,老冯和邵世红的联手阵明显是练过的,他们一远一近,一前一后,兵器一长一短,出手点一高一低,二人同时出击,招式相互呼应,几乎将奇才的腾挪空间全部封死。
若不是他反应极快,于间不容发之际来了一招“惊鹿回首”,躲过那条长棍,恐怕这一招下来,头都要被打爆了。
邵世红不是一个在意颜面,讲究武林规矩之人,他以宝剑对奇才的树枝,明显占了便宜,而且说出手便出手,丝毫不给他反悔换回宝剑的机会,明显是要不择手段收拾了他,恐怕什么点到为止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奇才看透了他的心思,也识得这二人联手阵的厉害,心中暗暗吃惊,好在他身法之快,实在是匪夷所思,抓住二人旧招已尽,新招未生之时闪出包围圈,以便稍作喘息,寻找对策。
邵世红也吃了一惊,自己师兄弟二人出其不意,使出联手杀招,居然被这后生轻松躲过,看他的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怎么功夫这么俊?
宋太祖一生戎马倥偬,军务繁忙,等到得了天下,更是忙于政事,哪里有时间传授弟子武功?故此他徒弟虽有不少,得他亲传的却不多,门下弟子的功夫多是他们的大师兄何无敌所授,何无敌的武功到后来已俨然自成一派,比其师亦是不遑多让,他对于师弟们从不藏私,倾力施教,故此他的师弟功夫个个不弱。
冯邵二人潜心修炼多年,功力深厚,非同小可,是武林中难得的高手,不过遇到大师兄何无敌,依旧无法匹敌,只能是以二敌一。两人长年都在宫中,平日常暗暗地凑到一处练功,他二人一个力量足,一个身法快,一个使长兵器,一个使短兵器,特点完全不同,正可互相弥补,久而久之,二人便演练了一套联手阵,由邵世红近身缠住对手,老冯利用长棍远远地攻击,一试之下,效果奇佳。二人潜心练习,数年之后已是炉火纯青,他们两个已能联手与何无敌抗衡,三人对练时打得旗鼓相当,何无敌总是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堪堪赢个一招半式。
此时邵世红暗自冷笑,便是他们的大师兄与二人对阵,也须得手持宝剑,倾尽全力,如今这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试图以一根短棍与二人相抗,简直是嫌命长,自己找死。
他料想奇才必然要以快制胜,只要自己守住,冯师兄在外围便有突袭的机会,于是举步上前,提神戒备,防着奇才的快剑反击。没料到奇才面色沉重,提剑当胸,向外缓缓推出,邵世红暗喜,这小子不快打,难道还想与自己二人拼内力不成?来是正好!他运足内力,挥剑下斩,满想着这一剑会将奇才手中短棍劈成两截。
宝剑狠狠地劈在木棍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木棍却没有断,邵世红被震得手臂麻木,胸口气血翻涌。而奇才手中的木棍却好似最锋利的宝剑,雄浑的剑气扑面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笃笃”声响,奇才收剑,邵世红好似搬开了胸口的大石,顿觉浑身轻松。原来是老冯伸出长棍,在奇才的短棍上点了两点,方才阻了这一招“春暖花开”,为邵世红解了围。
二人合力,堪堪挡住了奇才的一招,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这小子内力怎会深厚至此?好像。。。好像并不在大师兄之下。
邵世红因轻敌差点一招脆败,如今方才将奇才当做一个比肩何无敌的顶尖高手来看待,出招立时变得谨慎起来。
二人再不敢与奇才硬拼内力,先站稳脚跟,攻守进退,虚虚实实,将平时演练的招法施展开来,至此才渐渐显示出联手阵的威力。
奇才使出方家剑法中的“蓄剑九式”,将一根短木棍舞得风雨不透,冯邵二人一剑一棍,只向他身上要害处招呼,每次明明看着要击中了,却偏偏差出去一点。
每到这时,奇才总是摇头叹气道:“可惜,可惜,只差了一寸。”“师叔祖,你若是向上一点点,这一剑便中了。”“多谢师叔祖手下留情,你再偏一点,我这条腿就废了!”
忽地他惊叫道:“哎呀师叔祖,你真是我的亲人,这一棍若是敲实了,哪里有我的命在?”
此时老冯的长棍刚从他的耳边扫过,距离如此之近,奇才的头发都被棍风带起。
老冯怒喝道:“闭嘴!谁是你的亲人!”长棍猛戳过去,“砰”地在地上扎了个洞,可他明明觉得戳中了奇才的脚。
邵世红道:“师兄莫急,这小子是卖弄身法哩!灵蛇出洞!”他呼喊一声,长剑晃动着,钻向奇才胸腹之间。
老冯听他喊出招式,下意识地便将长棍一伸一扫,扫向奇才脖颈。
二人配合默契,剑棍几乎同时触到奇才身体,奇才短棍回拨,将邵世红长剑击开,脚跟一旋,脖颈贴着老冯的长木棍转了几圈,身子已靠近了他,手中短棍向前一递,当胸刺到。
老冯的长棍已在奇才身后,无法回救,急切间松手扔掉长棍,双掌“啪”地一声,左右夹住奇才的短木棍,只是他的内力不及奇才,木棍依旧刺向他胸口,只是慢了许多。
邵世红已自奇才身后扑至,宝剑快如闪电,奇才不能前后分力应付,撤棍避开,邵世红左手一伸,长棍已塞回到老冯手中。
双方在间不容发之际换了几招,都险险中招,各自心惊。
奇才手上使的是蓄剑九势,脚下踩的却是鬼步十三绝,二者结合,效果奇佳,冯邵二人全力攻了几百招也未能得手。
奇才耐下心来周旋,不敢再轻易冒险出击。二人联手阵练得纯熟无比,几无破绽,要想攻破确实很难。
此时老冯在左,出棍向奇才腰间横扫,邵世红在右,剑尖抖动,不离奇才腹背。
这一招使过,奇才一下子便认了出来,若是记得不错,接下来二人都该转身,转在奇才身前身后。
果然,如奇才所料,二人齐齐换了个位置,在他身前身后再次双双出手。
原来二人打得久了,难免招式重复,一共几套招**流使用,虽然顺序各不相同,但依旧有迹可循。
奇才本就记忆力超群,此时暗暗留意,不多时便发现越来越多的重复招式。
他心中暗道,要想出奇制胜,须得远离邵世红,近老冯的身,若是能预先知道他们的出手,便胜算更大了。
此时老冯单手提棍,左脚用力蹬地,好似要腾身而起。邵世红两腿一前一后,右肩微动。
奇才忽地发力前冲,身体拉成一条直线,手中短棍前刺,左手划了个圈,身后两腿向上交叉一剪。
老冯跃起身抡动长棍,左手变拳为掌,向前击出,忽觉右臂一紧,已被奇才左臂圈住,短木棍笃地一下,正点在他掌心之上。
邵世红自身后夹攻而至,却正好撞上他双腿,手腕巨痛,“丁当”一声宝剑落地。
老冯茫然地站着,掌心一阵灼热的疼痛,若不是奇才收了力,他这只手便废了。
邵世红尚在发呆,不知为何对方预判如此之准,早早一个剪刀腿候着他。
“这一招你们用过三次了!”奇才笑道:“二位师叔祖,承让了。小子倦了,先睡为敬。”
身子一闪便进了屋,立时鼾声大起。
老冯看着邵世红,喃喃道:“师弟,这个功夫,恐怕大师兄。。。”
“老喽!咱们都老了,如今的年轻人不得了。”邵世红摇着头,忽地压低声音道:“夏妮有这样的夫君,也不屈了她这武林第一美女。”
老冯却道:“要是他接掌公义门。。。睡觉睡觉!”
二人叹息着睡了。
428.罗汉阵
第二日清早,奇才踏着钟声上山。山里的清晨格外清爽,鸟儿扑楞着翅膀四处乱飞,不时扑落几滴露水,湿了头发和衣衫,奇才也不在意。
不一时来到少林寺门口,见寺门大开,一个小和尚在扫地。他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满脸的稚气,圆圆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奇才道:“小师傅,跟你打听个人!”
小和尚头也不抬地道:“没有!”
奇才笑道:“我还没问,你怎么知道没有?”
“就是没有!”
“你知道我要问谁吗?”
小和尚停下了扫帚,第一次抬起头来,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奇才,“你不是要问姓何的么?”
奇才道:“正是。”
“没有,寺里没有姓何的!”
“你怎知我要打听姓何的?”
小和尚用扫帚虚指着山下,说道:“这些日子天天有人来找何无敌,有的要报仇,有的要拜师,有的来比武。山下的两个老家伙功夫不好,放了好多人上来,害得寺里常常打架。”
奇才暗笑,功夫不好。。不知冯邵二人听了这话作何感想。
小和尚道:“你这细皮嫩肉的,肯定经不得打,你还是快下山去吧!知客僧这几天脾气不好,小心他生气了揍你。”
“少林寺名山大刹,寺里的大师个个修行深厚,怎么会轻易与人动手?”
“你们这些江湖人,个个都不好打发,每天在门口吵闹,让寺里不得清净,便连香客都被你们吓跑了,方丈没了办法,只好换功夫最好,脾气最不好的能忍师叔做知客僧。从那之后寺里清静多了。”
“这位能忍高僧,听名字不像是个脾气不好的。”
“就是因为脾气不好,方丈才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让他凡事忍耐,不过自从改了名字,能忍师叔好似更暴躁了,一会你若是见了他,千万不提起何无敌三个字。”
小和尚话很多,奇才听了忍俊不禁,笑道:“既然这位能忍师傅这么不能忍,我也不敢惹他,只进去上柱香好了。”说着迈步向里走。
忽听背后有人喝道:“小秃驴!何无敌在哪儿?”
奇才转身看去,只见三个人远远地走过来。这三人面貌颇有些相似,个个身材高大,高鼻深目,头上带着小帽,看起来不似是中原人士。
小和尚转身笑道:“三位施主算是找对了地方,何无敌就在寺内。”奇才听他如此说,便住了脚,站在一旁观看。
那为首者道:“你去叫他出来,就说天山三俊要与他比武!”
小和尚道:“你们自己去找他好了,进了门向东,过一道角门便是知客堂,到哪里大喊三声,何无敌就会出来相见。”
三人挺胸抬头,大步进寺去了。
奇才问道:“何无敌到底在不在寺内?为何我问时不在,他们问了就在?”
小和尚道:“他们叫我小秃驴。。。你叫我一声小师傅,我听着顺耳,好心救你,你不要不识好歹!”见奇才依旧不解,又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奇才听着这话蹊跷,便不再做声,只在门口站着等,听到门里面喧哗吵闹,一会儿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自门里摔了出来,落在地上“砰”地一声,仔细一看,就是天山三俊之一,原来是被人丢出来的。
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左右手各提着一人,向门外一抛,叫道:“长这么丑还敢叫三俊!都给我滚!”
小和尚拍手叫道:“能忍师叔好功夫!快教教我吧!”
能忍身材不高不壮,看起来颇有些瘦弱,身上穿着灰布的僧袍,脸上的五官都向下垂着,看起来颇有些丧气。他对着小和尚叫道:“石生,学功夫找你师傅去,不要来烦我!”
石生道:“师傅打不过能忍师叔,我要和师叔学!”
“不教!”能忍回答得斩钉截铁。
此时天山三俊爬起身来,三人互相搀扶着,狼狈不堪地逃下山去。
奇才上前拱手道:“大师,在下想求见何门主,请大师代为传话。”奇才犹豫一下,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已不是江湖小人物,举止言行多了不少的顾忌。
石生叫道:“你自己找死,我可救不得你了!”
能忍立时瞪大眼睛,双拳紧握,向前跨出一步,说话时口水都要喷到奇才脸上,“你要见何门主?”
奇才眼睛直视着他,平静地道:“正是。”
能忍全身骨节咔咔作响,看似立时要发作,连话都似是从嘴里挤出来的,“寺里没有何门主!”
奇才道:“那在下想求见至德大师。”
能忍道:“大师闭关,不见人!”
奇才指着门口道:“那,那我进去上柱香,总行了吧?”
能忍不言语,瞪了他半晌,咬牙道:“随我来。”当先进了庙门,奇才随在后面,回头向石生挤了挤眼睛。
石生摇着头,好似对于奇才没有挨揍很是失望。
二人来至大殿,奇才拈香礼佛,心不在焉,能忍杀气腾腾站在一边,不像是陪同,倒像是监视。
奇才双手合十,低头思索,不知怎么才能打探一下消息。
看少林寺严防死守的样子,摆明了不会透露何无敌的行踪,看来只有偷偷打探了。
他布施之后道:“在下远道而来,无有落脚之处,想在寺内留宿一晚,还望大师收留。”
能忍道:“去知客堂。”奇才道:“还请大师引路。”
知客堂在东跨院,屋子十分简陋,有专门的僧人接待,奇才四处行走观看,却没什么地方可去。
知客堂里就这么大,里面没住几个人,后面庞大的院落根本不许人进,奇才隐隐听到里面呼喝之声,像是有人在练功。
他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在寺院四周乱走,一日之间,将少林寺周围地势探了个清楚。
待到夜深人静,奇才换上夜行衣,偷偷出门,溜出知客堂,纵身跃入后院。
这不是个夜探的好日子,天很晴,月亮高挂,不太好隐藏身形。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隐约的夜虫鸣叫。奇才贴着墙根到处乱走,一路上未曾遇到一个人,不禁心中暗暗奇怪,这偌大个寺庙,竟连个巡夜的僧人都没有。
他转悠了许久,没有什么发现。见前面是一座巍峨的大殿,隐约透着灯光,便贴近上去。
刚靠近门口,忽听哗啦一声,殿门大开,一群僧人手持棍棒冲了出来,当先者正是能忍。
他大叫道:“果然你不是个好东西,白天没有揍你,还赖着不走,半夜又来找揍!”
奇才见行踪暴露,对方早有准备,转身欲走,忽听能忍大喝道:“王奇才,你以为少林寺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下子被人喝破了身份,奇才反倒不走了,他转过身来,微笑道:“王某便来领教一下少林罗汉阵!”
429.怕输
此时凭奇才的轻功,他若想逃走,寺内无人拦得住,可是被人叫破了名字,他却无论如何走不得了。
身为荆门门主,武林盟主,被少林寺僧人赶走,落荒而逃,传到江湖上,荆门颜面何存?武林盟主威信何在?
至于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大门派少林寺,王某来便来了,想走就走,但是必要堂堂正正地走。
众僧立住了脚,五名僧人上前,分站在奇才四周,人人手持一条齐眉棍,摆出的正是少林罗汉阵。
少林罗汉阵,是少林寺用于对付强敌的阵法,招法精奇,变化多端,一经发动便如行云流水一般连绵不绝,此阵法武林中人见过者极少,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从阵中脱身。
少林罗汉阵有五人、九人、十三人、十八人、三十六人不等,最厉害的是一百零八名僧人组成的大阵,就对付个人而言,对奇才使出了五人阵,已是对他的武功的认可。
能忍提棍上前,一招“乌云盖顶”,齐眉棍带着风声,向奇才头顶斜劈下来,这一招简单直接,势大力沉,威猛无比,摆明了要试一试奇才的斤两。
四名僧人身形不动,只在旁观看,并未发动罗汉阵,显然觉得以奇才这样一个年轻后辈,能忍大师一个人便足以应付。
奇才暗暗冷笑,面对如此威猛的招法,并未躲避,只伸出了右手,迎向来棍。
能忍愤怒不已,对方连剑都未拔出,神情中似有不屑。
他虽脾气急躁,却有佛家弟子的慈悲之心,本来这一棍还留有余力,生怕伤了对方,也留有变招的余地,没料到竟被人如此轻视,激怒之下,大喝一声,已是拼了全力,木棍下劈势头愈急,心道若他敢来抓棍,这条胳膊必然要当场废掉。
奇才的手已触到木棍,却未直接去抓,而是一翻一转,在棍身上巧妙地转了一圈,五指一扯,看似并未用力,能忍却已一棍劈空,跌跌撞撞向旁趔趄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他低喝一声,强行稳住身形,只觉胸口气血上涌,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忍住,一口热血“噗”地喷了出来。
众僧都是大惊失色,后面立时又上来五名弟子,除掉受伤的能忍之外,场内僧人已经达到九名,九僧结成了罗汉大阵。
少林本要给奇才一个下马威,却反被奇才震到了,显然他们认为五人阵已不足以应付这样的绝顶高手,当即祭出九人大阵。
依众僧看来,能忍在少壮弟子中武功最强,竟在这年轻人手下一招也没有走过去,这荆门门主的武功果然深不可测。
奇才却暗叫侥幸,自己武功毫无疑问高出能忍一截,却绝不至于一招便能重伤于他。
能忍性情急躁,受不了奇才轻视,招式使到半路突然加力,已然变形,犯了武者大忌,他已将力气使尽,再想变招已无可能,若是功夫相若的敌手问题倒也不大,但奇才是何等身手!
他这一招拈花手出自色色仙的“拈花十五式”,是采花门的独门秘法,就像是美人采花,手指一翻一转一扯将花摘下,招式极快极巧,以至于场内谁都没有看清他的出手。
这一招并没有硬接这雷霆万钧的一棍,只是趁着手指翻转在棍上轻轻一引,改变了力道的方向,使齐眉棍略微偏出,贴着他的头顶掠过,奇才又顺着这股巨力向下一扯,加速了木棍的去势。
这一招看起来轻松,从头至尾奇才都未使什么力,所有的力道都是能忍大师自己的,真是借力打力的神来之笔。
能忍这一棍完全扑空,大力之下,本就难以收住,又被他这一扯,当即便要摔倒,他若是认了这一摔,丢掉木棍,在地上滚动几下,也可将这力道卸下,样子虽是狼狈,却不至于受伤,可能忍不甘心如此丢脸,非要硬撑着站稳,强行将这力道收住,相当于硬抗下自己这全力一击。
力道发出去容易,收起来却难,能忍在气息陡然逆行之下终于经受不住,伤重之下当场吐血。
奇才未料到他如此要强,心中也有些歉然,他不过是要杀杀对方的威风,可没想与少林寺结仇,可如今能忍受了内伤,此事却有些不好收场了。
能忍如此脆败,当场吐血,少林寺脸面上挂不住,在场僧人都有了怒意,顿生同仇敌忾之心。
九名僧人围着奇才轮转,大阵发动,突然九人一起暴喝,四人向前猛扑,四条棍如蛟龙出海,好似四海龙王齐聚,从四面向奇才袭来,奇才脚下轻移了半步,三条棍便已落空,他已直接面对一个和尚,拔出剑硬往来棍上削去,这一剑运足了内力,要的就是一招破敌,趁着这个转瞬即逝的一对一的机会,将九人大阵打开一个豁口。
然而罗汉阵实在是非同小可,一经发动,哪里会给奇才留下什么破绽,奇才宝剑迎上木棍之时,发现自己竟是在与五个人对抗。
原来见一人被攻,其余和尚立时上前相助,五条木棍一齐砸在七色气剑之上。
这些弟子都是少林寺少壮派之中的佼佼者,个个内功精纯,虽每个都及不上奇才,但五人的力道加在一起,什么绝顶高手都占不到便宜,好在奇才见机得快,当即将手中剑一搅一带,卸掉五僧合力,旋即回剑自保,将将来得及抵住身后袭来的木棍。
众僧一招逼得奇才防守,对抗一下子进入了罗汉阵的步调,九条棍起伏错落,人影往来跳跃,呼喝之声大作。
大阵中间是一个七彩的光圈,忽东忽西,忽上忽下,闪闪烁烁的已看不清里面的人影。奇才又祭出了方家“蓄剑九式”以及剑典“鬼步十三绝”,在罗汉阵中纵横穿梭,却始终未能冲出阵外,打斗陷入僵局。
少林武僧每日在一起操练,经年累月,配合极为默契,阵法运用圆熟无比,只是他们从来未曾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能让这罗汉大阵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并经受最大的考验。
众僧已在周围燃起火把,将场内照得通亮,待得一枝火把燃尽,双方已斗了数百招,不仅场内众人斗得酣畅淋漓,场外众人也看得如醉如痴。
此时几个老僧正在殿门处观战,其中一个是曾经参加过大名府武林大会的至惠大师,他正向身边一人略显肥胖的老僧道:“至刚师兄,这王奇才年纪轻轻,功夫怎么如此了得?”
至刚大师冷哼一声,“依我看不过如此,这九人阵他绝对闯不过去!如此斗下去,再有几百招,他必败无疑!”
至惠道:“师兄,少林寺虽然习武成风,却历来不与外人争,正仁师叔去世之前,也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等不要参与武林争斗,依我看,这王奇才已知道厉害,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一会儿若是一个不小心,出现了死伤。。。”
至刚道:“不行!他王奇才伤不得,我的弟子便伤得?今日非得讨还这个公道不可!”
至惠大师道:“可是他的身份。。。”
至刚道:“什么门主盟主,敢擅闯少林者,休想全身而退!”
原来能忍正是至刚大师的得意弟子,奇才一早来寺时,本来无人认得他,不过冯邵二人在山下未能阻得住他,便上山来报信。
少林寺至德方丈正在闭关,寺内事务由至刚、至惠两位大师共同打理,王奇才没有表露身份,少林寺便也没有把他当做荆门门主来招待。
但他到底身份特殊,二位大师对他便也格外关注,猜测他见何无敌不得,或许要来夜探,便作了一番准备,本来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料到能忍听闻王奇才的名头,心中不服,有意与他见个高低,当场喝破奇才身份,二人动起手来,才造成如此局面。
至刚大师徒儿受伤,少林僧人在家门口吃了亏,怎么肯善罢甘休?一定要找回场子不可。
至惠大师性情宽仁,平日不与人争。此时他只觉事情棘手,能忍虽受伤,还好不甚重,调养数日便可恢复,可若是王奇才有了死伤,少林与荆门的梁子便结下了,以后定然后患无穷。
少林与荆门本没什么仇怨,此时却斗得难解难分,双方均已骑虎难下。至惠大师见劝不动至刚大师,便向旁走开几步,向着一个弟子招了招手。
那弟子领命过来,至惠向他低声吩咐,那弟子领命,转身向后山跑去。
此时场内已斗了七百余招,奇才几度突施攻击,仍然无法冲出重围,虽然他身法剑法均快到不可思议,但对方九人大阵已如同一体,转起来如臂使指,得心应手,不管他攻向哪一方,总有数条长棍等着他,奇才没有占到便宜,反倒几次面临险情。
这罗汉阵果然丝丝入扣,配合精妙,奇才感觉不是面对九人,而是面对几十上百人,无论何处都是人影棍影。
奇才心道,这罗汉阵果然名不虚传,远不是冯邵二人联手阵可比自己竟有些束手无策。他不禁有些焦躁,自己如今名动天下,难道今日真要栽在少林寺内?
他一时走神,剑稍稍慢了一分,已被一条棍捣进怀里来,奇才躲闪不及,下意识地身子前倾,双腿悬空,整个身子竟伏在那条棍上,随着木棍飞起,奇才双腿连踢,手中掌剑齐舞,生生与其余八人都过了一招。
他借了那条木棍之力,力扛八名武僧,丁丁当当一阵乱响,八人被他内力所震,个个退后半步,心中都大吃一惊。
他人悬在空中,当然没有脚踏实地那般容易发力,却同时与八人对招,内力居然还如此强劲,八人接起来很是吃力,都禁不住心里暗想,这年轻人到底内力有多强?
奇才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方才一个不小心,差点便落败,这一招“八方风雨”他已使出了全力,一招之后,内力已竭,好比强弩之末。若是此时有人上前猛攻,他定然无法抵挡,可惜众僧被他超强的内力所震慑,竟然不约而同采取了守势,让奇才有了一个极短的喘息时间,他气运丹田,几息之间内力便又布满全身。
众僧不明就里,至刚却看得真切,知道众弟子错失了绝佳的取胜机会,顿时顿足叹息不止。
奇才已缓过神来,当即将剑圈缩小,防守得愈加严密,心中暗道:“我当年在江湖上如孤魂野鬼一般,不知输给过多少人,却从未怕过,也从未想过什么脸面,如今怎么竟怕起输来?难道真的是没了当初的锐气?”
他越想越是惭愧,武道无涯,谁又能永远不败呢?胜如何败又如何?什么门主盟主又如何?自己一直处于下风,恐怕都是因为怕输怕丢人之故,心中有所挂碍,出手便不自在,便会缩手缩脚,如此如何能胜?
奇才慢慢定下心来,尽量不去想什么输赢,只专心于眼前的争斗。
他仔细查看,寻找大阵破绽,慢慢沉浸其中,竟真的被他找到了些破绽,一名胖大和尚身法略慢了一点,好在他内力够强,出手棍够快,能弥补他的短处,可终究与周围人有点不同,这只是个极微小的差异,甚至不能称之为破绽,可奇才却找到了发力之处。
奇才已全身心投入比武之中,早将胜负抛于脑后,他还需要更大的契机,以便于一击而中。
此时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月亮,周围略暗了一暗,奇才心中已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