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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江湖奇才录txt下载     江湖奇才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85.宵夜

    军士们将积雪向着粮车上抛撒,试图扑灭熊熊燃烧的烈火,却根本无济于事,在火油等物的助燃下,火势完全止不住。周围的树木也跟着燃烧起来,林子里浓烟滚滚,无法停留,众人只好抛下粮车,任由其被毁,各自飞奔逃命。

    澶州城中看似平静,其实暗流汹涌。

    李继隆在大帐中坐立不安,奇才等人已走了几日,并无消息传来,他心中有些生气,到底是江湖中人,只会自行其事,也不差人回来送个信儿,一点军中的规矩也没有。

    石保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李兄,这些人不济事的,难道你还指望他们成事吗?”

    李继隆道:“王奇才怎么也是禁军将领,不会只是说大话,一点用处也没有吧?”

    石保吉道:“他不过就是个江湖把式,有些功夫罢了,还有那姓牛的小子,就是个江湖混混,他们要能成事,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李继隆道:“我看未必,寇相对这几人如此青睐,想来他们是有些真本事的。”

    石保吉向前凑了凑,低声道:“寇准这是病急乱投医,最后还不是得指望咱们?”

    李继隆道:“或许吧……好在只带去了一百张强弩,便是全丢了也无关紧要,随他们折腾去吧!”

    石保吉笑道:“辽军这一回运粮,和平常可不一样,一定会派重兵护卫,这些天都没有消息,我估摸着王奇才没敢动手。”

    “我看未必,那些人平日都是做的刀头舔血的勾当,一个个胆子大得很。”

    “他们要是老老实实地不动也便罢了,要是真胆大包天,去摸辽军的老虎屁股,可有他们受的,姓牛的那一千亩地输定了。”

    “石兄,你家大业大,还差这千儿八百亩地?”

    “嘿嘿,几亩地我老石是不在乎,不过话说回来,谁还怕钱多烧手吗?”

    “那这样,这粮要是烧得成,我请你喝酒庆祝,要是烧不成,你赢了地,当然得请我。”

    石保吉哈哈大笑,“好好,反正少不了咱们哥俩的酒喝!”

    “喝酒先靠后,咱们还是先去向陛下请命,明日率军冲上一阵,探探辽军虚实。”

    “依我看,可用疲敌之法,各部轮出,不必硬碰硬,骚扰敌军也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唉,可叹我大宋骑兵不济事,平原会战毫无胜算。”

    “李兄,你说这话我可就不服气了,谁说咱们骑兵便不成了,我看静塞军也不比辽军差,你把静塞军都给我,老石我亲自去冲阵。”

    “静塞军虽不错,可只有几万人马,还不够辽军塞牙缝的,要是一下子打光了,恐怕圣上心里更加没底。”

    “李兄,咱们一定要力阻圣上和议,如今虽难些,只要守得住这澶州城,辽军必不能持久。”

    “那又如何呢?便是眼下这一关过了,辽军退却,宋军可能追赶得上?王超可敢迎头阻击?”

    石保吉一拳恨恨地砸在案上,“王超这个懦夫!手下明明有十几万大军,偏学那缩头乌龟!要是他敢断了辽军后路,咱们拼上一死,也要让耶律隆绪有来无回!”

    “圣上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不敢与辽军死战,此战若败,大宋社稷有倾覆之危,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可辽军便是败了,也可从容退走,我等乘胜追击,没有定州军包抄阻截,又能杀得了多少人马?大宋终究是吃不掉契丹,议和虽窝囊了些,却与两国有利。”

    “李兄,你是不是糊涂了?要是议和,燕云十六州就拱手让与契丹人了!”

    燕云十六州是后晋皇帝石敬瑭献给辽太宗耶律德光,作为大辽支持他做中原之主的筹码,割让至今已有六十余年。自那之后,中原之地再无长城之险可以倚仗,契丹铁骑可在中原大地任意驰骋,中原之民再无长久的安宁。两国漫长的边界,处处须驻重兵把守,为国家带来沉重的钱粮负担。

    自周世宗柴荣起,历代皇帝都试图夺回燕云十六州,可惜周世宗英年早逝,宋太祖雄才大略,刚刚一统中原,未及北顾,便在斧声烛影中丧命。之后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尽皆铩羽而归,从此之后便再无余力向北。

    李继隆叹气道:“石兄,我打了一辈子的仗,心心念念的就是这燕云十六州,要是能光复燕云,死也值了。”

    不只是这两人念叨燕云十六州,在皇帝的行宫中,寇准已和皇帝谈了许久。

    “陛下,待四方勤王之师齐聚澶州,里应外合,将辽军尽歼于城下,再挥师北收燕云,以窥契丹,则胡虏之患尽去,此乃千秋万代之功。”

    皇帝道:“爱卿言之有理,只是此时虏兵集于城下,朕心中不安哪!”

    寇准道:“陛下,待王奇才大功告成,辽军缺粮,不战自乱。”

    “王奇才去了多久,怎么还没有消息?”

    “陛下勿急,要不多时,必有消息。”

    皇帝道:“这些日子,朕寝食难安,连饭都吃不下了,我看寇爱卿倒是胃口好得很。”

    寇准笑道:“臣的衣食皆出于陛下,陛下如此大方,臣才敢大吃大喝,便是拿得准陛下不会令臣有冻馁之忧。”

    皇帝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该多吃一些才好。”

    身边宦官忙低头道:“官家晚饭吃得太少了,奴婢已令厨下备了夜宵,陛下可要食用?”

    皇帝叹道:“朕吃不下,先等等吧!”

    两人又闲话半晌,李继隆和石保吉来了,二人向皇帝行过礼,李继隆道:“陛下,三军将士用命,共请杀贼,臣等欲明日带军出战,请陛下恩准。”

    皇帝扶住了额头,“听到打仗头都痛了,朕将守城之事皆委与寇卿,你们与他商议吧!能少动刀兵,尽量少惹事,不是说那个王奇才去烧粮了么?等等他的消息吧!”

    石保吉道:“陛下,王奇才一直没有消息,或许辽军粮队未至,也或许他……并未动手。”

    皇帝望向寇准,“寇卿不是说烧粮之事必成么?怎么会没有动手?”

    寇准道:“王奇才此人有大才,若辽军粮队经过,他必不会空手而归!”

    石保吉低着头没有说话。

    皇帝心中疲惫,只挥了挥手,“卿等退下吧!用兵之事由你三人商议而定。”

    三人一起行礼,正要退下,忽听外面有人喊道:“着火了!着火了!烧起来了!”

    众人吓了一跳,寇准厉声道:“是谁在门外喧哗?”

    有宦官急急进来,说道:“城外兵士来送信,说有斥侯回报,向北几十里,有大片树林中起火,大火自后晌直烧到夜里,有大队的辽军冲出树林,不知是何缘故。”

    寇准笑道:“看来是王奇才得手了。”

    皇帝立时精神焕发,“快差人再去探明,速来回报!”

    话音未落,高琼在门外叫道:“陛下,王奇才回来了!”

    “快,快宣进来!”

    话音刚落,奇才等人已大踏步进来,二牛大声道:“石将军,快快,我的钱呢?”

    石保吉惊道:“难道,难道真的烧成了?”

    “那还有假?几百辆粮车全烧了,三万辽军被烧得屁滚尿流,哈哈真是过瘾啊!”

    皇帝也不计较他说话粗俗,大喜道:“卿等可是立了大功了,朕再赐卿等每人万贯家财!”

    二牛更乐了,“这下可发了大财了!”

    众人都喜不自胜,连输了钱的石保吉也乐了。皇帝突然摸了摸肚子,笑道:“朕倒是有些饿了,诸卿陪朕一道宵夜如何?”

    二牛立时眼睛放光,“可有酒喝?”

    石保吉道:“明日我请你喝酒,这澶州城里的酒随便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386.打草谷

    澶州城北是绵延无边的辽军营地,帐篷一座挨着一座,除了有大小之分,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其中最大的两座相聚不远,一座是皇帝的,一座是太后的。

    此时重臣都集中在太后的大帐之中,太后与齐王韩德让并坐,高德郡主跪坐于太后膝下,为她捶着腿。军中寒冷,比不得宫中舒适,太后上了年纪,长期在军旅之中,免不了腰酸腿疼。

    皇帝独自坐在另一边,他的脸色颇有些难看。他的下首是兰陵郡王大将萧达凛,再向下是萧力奇、耶律锋等人,其余重臣依次排列。

    自傍晚时起,便有士兵自北方三三两两地逃过来,个个灰头土脸。

    盘问之下,才知是押粮的辽军,此次祁州征来的粮草已被烧毁。看这些兵士的狼狈样子,便可想见当时的惨状。

    太后道:“没想到宋人倒也有些本事,能在三万铁骑的眼皮子底下烧了粮去。”

    皇帝道:“澶州宋军并未有大规模调动,这股宋军到底是哪里来的?”

    萧力奇道:“听说烧粮之人都是些飞贼,个个高来高去,看来是武林中人,依我看应是王奇才的队伍。”他本想说抗虏军,又觉得有些不妥。

    萧达凛道:“这些人着实可恶!在瀛洲时便一直捣乱,如今又来烧粮。一群乌合之众,也敢来惹我大辽铁骑,臣请带兵将其剪灭。”

    萧太后道:“几个江湖人,又不着大动干戈,等咱们俘虏了宋国皇帝,他们自然没什么蹦哒的了。”

    韩德让道:“太后说的是,这些人都是藓疥之患,那座城里的人才是大敌。”

    皇帝道:“不知营中还有多少粮草?”

    萧达凛道:“禀陛下,营中尚有一月之粮,牛羊若干,依臣看军士并不缺粮,反倒是马匹草料不足。”

    皇帝松了口气,“还好,大不了再让幽州调集些粮草过来。”

    萧达凛道:“幽州征粮,耗时费力,路途遥远,不如就地打草谷,以补充大军之需。”

    辽军敢深入宋境,绕城而走,不怕被断掉粮道,与其作战方式大有关系,辽军中一个兵士配两个奴隶,共三匹战马,自带粮草,所带给养可够三月吃食,故此辽军出征,大抵以三月为期,三月之后,给养已尽,便战不得了。

    最初时辽军争战多以劫掠为主,除抢劫贵重物品之外,当然也劫掠粮草,俗称“打草谷”,两个奴隶中就有一个是专门负责“打草谷”的。如此便可以战养战,大军可更长时间在外停留。

    萧达凛此言一出,皇帝尚未说话,便有人大声道:“万万不可!”

    众人齐齐看去,原来竟是耶律锋,萧达凛眉头一皱,这个耶律锋最近处处与自己作对,在瀛州之时本想除掉他,让他带兵乘夜袭城,不料折损了许多军中高手,耶律锋却毫发无伤,此刻竟又跳出来与自己唱对台戏。

    耶律锋道:“我大契丹国富民强,兵精粮足,军中一时粮草不济,自后方调拨便是,若担心粮道,多派兵护送便是,宋军羸弱,不堪一击,定州军龟缩不出,量他们不敢出来抢粮。我军早就禁止掳掠,怎么能为了一群江湖人便坏了军中规矩?传言出去,还道是咱们堂堂天朝上国,竟怕了那些江湖人!再者说,陛下难道忘了太宗皇帝当年之事么?”

    辽太宗耶律德光,几十年前曾入寇中原,大军所向无敌,一直杀入东京汴梁,做了中原之主,他的手下四处劫掠,大发其财,粮草更是不虞有缺,不料此举触怒了中原之民,四处藩镇和百姓纷纷起事,杀官造反,一时各地告急的文书雪片般飞来,辽太宗知道自己失了民心,在中原难以持久,担心自己归路被断,故此带大兵北返,不料在归途中病死于“杀胡林”。自那之后,辽军渐渐改变了劫掠的传统,军中明令禁止“打草谷”。

    这些年契丹强盛,国内人心归附,存粮丰足,颇有盛世气象,故此军中之粮也由公出,不过军士出征时还是随身携带粮草,后方再集中派人转运一些,若转运不通,一场战争还是三月为期,若粮道畅通,可运粮草过来,则战争之期可更拉长。这一路打破了几座州县,相当于官方“打草谷”,补贴了不少军需,故此虽已入宋境三月,军中尚有些余粮。

    耶律锋一提太祖之事,众人都不作声。只有萧达凛道:“若是一时攻不破澶州,必有粮草之虞,此时不早为备,一旦粮草用尽,难保军心不乱。”

    耶律锋道:“此是冬季,野外无食,宋国秋税已收过,百姓家中也无多少余粮,即便劫掠所得亦是有限,除非是攻破大的州县,宋国惯例,边镇存三年之粮,内地之城要储存一年用粮,以此才可养军。我军一路南下,已知破城之难。反不如自后方转运,依臣所见,不如自所占州县中筹集粮草,就近解至军中,以解燃眉之急,再由幽州准备粮草,派大军押送,做长久之计。中原的江湖人士,派别林立,人心不能凝聚,又有许多违法之徒,受朝廷通缉,对宋国早有怨望之心,若能派人安抚,许以重利,便可收归我用,不但不能成患,反而可用以制敌。”

    皇帝道:“诸位以为如何?”在座之人意见不一,那些契丹人多不以为然,而汉臣却多认为他所言甚为有理。

    萧达凛冷笑道:“是啊,我竟是忘了,杨锋你本就是江湖中人。”他本以此嘲笑杨锋出身卑微,不料杨锋却似未听出来,只肃然拱手道:“臣愿为陛下分忧,招抚中原武林,并为大军筹粮。”

    众人商议半晌,最后还是太后说道:“耶律锋说的有理,咱们别总把那些老风俗带到中原来,皇帝若想做中原之主,也须收买中原人心,至少别让百姓怕了咱们。兰陵郡王所虑也不差,不能只指望后方运粮,要是运不来,将士们吃什么?咱们也该就地想想办法,依我看还是做两手准备吧!”

    最后皇帝下了命令,派耶律锋回幽州转运军粮,并一路招抚中原武林,再就近挑选兵力薄弱之州县,集中攻打,就地筹集军粮。

    待众人散尽,萧太后看了一眼齐王韩德让,说道:“这一天真要累死了,这军营我也倦了,看来咱们也该回去了。”韩德让道:“王继忠已得了回信,赵恒小儿确是胆小,不敢与我大军决战,明日便会派人来商议议和事宜。”

    太后道:“就让王继忠见一下吧,先探探他们的意思。”

    韩德让道:“既然他害怕,那更得狠狠地吓唬他一下,明日我亲自去攻城,让那个小皇帝见识见识咱们契丹的强兵。”

    太后笑道:“就你鬼主意多,小皇帝的胆子怕要被你吓破了!”

    宋国皇帝赵恒已经三十余岁,与耶律隆绪年龄相仿,在他们二人口中都是小皇帝。

    她话头一转,说道:“上京和幽州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韩德让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万无一失。”

    太后叹了口气,“这些人就没个消停,总是要惹事生非,这中原是呆不下去了。”

387.移驾

    清早,石保吉带兵出战,本来只是想骚扰敌军,没想到刚一出营便见大队辽军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宋兵急忙结阵抵挡,且战且退,好不容易退回大营。

    辽军开始持续不断地冲击宋营,冲在最前面的是无甲骑兵,这些人防护力弱,但是相应的便愈加灵活,他们皆用强弓攒射,箭矢铺天盖地地泼入宋营之内,一时之间,营中无人敢来回行走,兵士都躲在防护墙之后,或者头上顶着木板。

    城上城下的宋军开始反击,弓弩齐发。这些天宋军大战小战经历了不少,将士们对此已有些习以为常,营中忙而不乱,即便身边不断有人中箭,弓兵弩兵也都能各司其职,箭矢密集,对辽军产生不小的杀伤。城上距离较远,一般的弩都不济事,只有大力的强弩才可发威,也可提供一些支援。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宋兵手指僵硬,多少影响了开弓,而辽军来自北方苦寒之地,相较而言更加耐寒,开弓与往常无异,这是辽军所长,而宋军身处营垒,背靠坚城,占据地利,这是已方的优势,双方各有所长,战场上的局势也难分高下。

    辽军骑兵冲到营地近前,便成弧形向两边跑开,后面的骑兵跟上,无甲骑兵之后是半甲骑兵,防护力便强了不少,辽军最强的全甲骑兵都在最后,皆是百战精兵,在军中十分金贵,一般到了要紧的时候才会全力冲上。

    宋辽两军厮杀了一天,城外喊杀声震天动地,大宋皇帝赵恒心中不安,当晚便移驾南城,隔了一条河,耳边清静了不少,心中也随之安定了许多。

    城外鏖战了几日,突然传来消息,辽军将领萧排押已率军打破了通利军,一时宋军震恐。

    通利军就在澶州城西北,双方互为犄角,相互呼应,往来支援。

    原来辽军在进攻澶州的同时,已分兵去西北劫掠,通利军首当其冲,未能阻挡辽军猛烈攻击,仓惶逃窜,军中粮草辎重尽为辽军所得。

    大宋军民自皇帝以下,心情都格外沉重起来,刚刚烧了敌军粮草,士心大振,没过几天便被辽军从通利军掳掠了回去,如此看来,即便断了敌军粮道,辽军也可在宋境中肆虐,掠夺辎重,以战养战,这种境况未免让人产生绝望之感。

    原本皇帝只是暗自差人去辽营,商讨议和可能,经此一战,再无意隐藏心思,干脆与寇准等人摊牌,要正式与辽军议和。

    眼下此事还极为机密,只有几大重臣知道,梁世美却早早得到了消息。

    他这一阵子都跟随高继宣在皇帝身边宿卫,凭他的武功和才识,深得高氏父子器重,又因烧粮一事,入了皇帝的法眼,此时可谓顺风顺水。

    这一晚,梁世美稍得空闲,便提了酒食,出门去寻奇才与二牛。

    澶州城处于战时,实行宵禁,百姓们一入夜便关门闭户,路上空空荡荡,除了巡夜军士,再无旁人通行。梁世美有禁中腰牌,自可畅行无阻。

    奇才与二牛一起住在城楼附近,本来奇才是高继宣拉来护卫圣驾的,可他嫌呆在皇帝身边憋屈,不及在前线打仗痛快过瘾,便与军士们住在一处。

    二牛也是一般想法,把保护寇准一事都交与了邹芳,每日只与奇才和荆门虎豹堂众一道上城御敌,周围全是一帮大老爷们,邹芳自是不方便一处。

    二牛便得了自由,夜夜欢饮,只是城中酒肆多已关门,不如平时随意供给,好在他脸皮厚,只每日向寇准、石保吉等人讨酒喝,这些人虽对他来者不拒,奈何他们太忙,常常捉不到人,二牛便三天两头地渴酒,深以为苦。

    此时他正酒瘾发作,躺在床上哼叽,奇才好笑道:“你怎么酒瘾越来越大,不喝酒能死啊?”

    “不能死,能疯!”二牛气哼哼地叫道。

    梁世美就在此时推门而入,“谁要疯了?”他笑盈盈地问道。

    二牛看了他一眼,立时跳了起来,抢过他手中的酒食,笑道:“梁三哥,你真是我的活菩萨,救命的佛陀。知道兄弟馋酒了,专门救我的。”

    梁世美笑道:“我能掐会算,知道你正在受苦,特来点化于你。”

    奇才道:“三哥你救他作甚?就该憋一憋他,一日不喝酒便难受,泡酒缸里得了。“

    二牛早喝了一大口,“醉死在酒缸里才称了我的心。”

    三个人落座,边饮边谈,梁世美道:“你们哥俩这几日杀敌痛快得紧吧?我只被高继宣的面子拘住,每日就围着皇帝老子打转,不能随你们一道守城。”

    奇才道:“杀敌固然痛快,护卫皇帝更是大事,既然有人要刺驾,皇帝离京之时是最好的机会,我担心那些人早晚还会动手,梁三哥你可得小心了。”

    梁世美道:“你们两个都得回来帮忙,别等咱们忙活半晌,好不容易打退了辽军,皇上再有个闪失,那可是得不偿失,几十万大军都可能立时瓦解,大宋朝就危险了。”

    二牛道:“京城不是有现成的小皇帝么?老子没了就让儿子顶上。”

    梁世美道:“若在平时还好,只是这大军压境的紧要时候,却丝毫马虎不得,谁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来历?”

    奇才道:“高继宣不是在查吗?还没有眉目吗?”

    “背后主使不外乎契丹人或是有意谋反之人,这些日子高继宣对宗室子弟格外留意,说不准谁就会生出野心,想趁乱成事。”

    奇才道:“皇帝周围高手不少,高继宣为人缜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只要打退了辽军,回到京城,便无事了。”

    二牛道:“皇帝身边不好玩,不能赌博,不能随便走动,不能随意饮酒,我才不去受憋。明日我和奇呆要一道出城,在战场上杀个痛快,总在城墙上有什么意思?”

    梁世美也是个热血的汉子,听他如此说,恨不得也随二人出城去,转念一想,又觉得心灰,忽地叹道:“或许杀敌的日子也不多了,皇上恐怕要议和了?”

    “什么?”二牛一下子站了起来,“谁说的要议和?凭什么议和?寇准不是说了,这次要将契丹人一网打尽,光复燕云么?”

    梁世美道:“陛下一向厌战,要是他下了决心,寇相也拦不住。”

    二牛恨恨地道:“这个胆小鬼!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不说打回去,还一直吵着要议和,真是气死我了!梁三哥,干脆你也别守着他了,让人刺了这狗皇帝得了。”

    梁世美道:“噤声,可不能乱说!”

    二牛道:“老子才不怕他,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奇才道:“二牛,别混说了,眼下要是皇帝有个好歹,恐怕连议和都休想,大宋有亡国的危险。”

    二牛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只嘟囔着,“你们这些人,都是胆小鬼。”

    奇才道:“皇帝为人稳妥,满足于眼前,倒也还算是守成之主,比那些昏庸之主强多了。只是如今军中不利,刚刚被打破了通利军,此时议和,对方肯定要坐地起价。人家大军在家门口围攻,怎么议和,那不是投降么?”

    梁世美叹气道:“就是,可皇上好似下定了决心,他已和身边重臣商量过了,寇相和高帅都极力反对。”

    奇才道:“宋军也实在是不济事,通利军怎么就连几天都守不住?王超更是误国,竟然一直不敢出兵。”

    梁世美道:“据传王超已带兵南下。”

    二牛一拍桌子,“那好啊,两路大军夹击,正好把辽军包圆!”

    梁世美摇头道:“王超虽已出兵,可行动迟缓,一日只走二十里,明显是不能明着抗旨,只好暗中拖延。这样的主帅,即便来到这里,又能有什么能为?”

    奇才道:“王超或许在观望,若是此时来一场大胜,或许他可加速南下,皇帝也可能改变主意。”

    梁世美道:“辽军势众,军士勇猛,宋军若不存必死之心,奋力一搏,要想大胜,何其难也?”

    奇才也叹了口气,说道:“自皇帝到将领,个个迟疑,十分力气也只余下了五分。”

    二牛道:“我恨不得把皇帝老子绑着推上战场,人生在世,一死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三人慷慨叹息,将酒食用尽。梁世美又劝二人回去护卫皇帝,二牛坚决不去,奇才暗暗地向梁世美道:“等我劝劝二牛,过几日便去助你。”梁世美便告辞而去。

388.夜扰

    两个人刚要休息,忽听鼓声响起,城楼示警,急忙奔上了城墙。

    远远地望过去,只见城外远处有一条火龙,慢慢地移动过来,看样子是一支骑兵,约有几百人左右,到了近前,城上城下开始射箭,那火龙便从中间分成了两段,分别向两边绕开,划了半个圆圈,远远地兜了回去。

    众人等了片刻,见无动静,刚要下城,忽听城外号角齐鸣,又一道火龙,横着拉成了一条线,一点点地靠近。到了射程之内,众人又开始放箭,那火龙便又兜了回去。

    似这般折腾了几次,众人都被折腾得烦了,二牛道:“这些人在搞什么?”

    奇才道:“这是辽军的惯常战法,佯装攻城,营造声势,让人不得休息。”

    “那宋军为什么不出战?”

    “宋军出去迎战,人少了他们就战,人多了他们就跑,辽军马快,宋军追不上,只好任他们耀武扬威。”

    “那还没办法收拾他们了?”

    “还真就没什么好法子,只能远远地放箭,他们又不走近,一般弓箭射不到,只有少量强弩才能够得着。”

    “那就不理他们,关门睡觉!”

    “可你并不知道他们是佯攻还是真战,万一是真的攻来,到时再准备就来不及了,战马一加速,很快就冲到眼前。”

    “这有什么意思!来了又不打,太不爽快!”

    “你想要爽快的?可敢随我出城?”

    二牛笑了,“兄弟,你还不知道牛哥的性子?那是最好不过了,咱们哥俩出去收拾了他们!”

    奇才道:“这些人小看宋军,以为咱们不敢出去,我就偏让他们看看咱的手段!”

    两个人也不走城门,只寻了一处僻静的垛口溜下城去。城下驻扎了宋军,两人在营中穿行,见旁边堆着一堆军器,奇才顺手取了张弓,拿了一捆箭,足有几十只,背在背上。

    二牛道:“哎哟,我可不会射箭!”却见旁边一座长枪堆成的小山,他抓了十几根,夹在腋下,叹道:“唉,拿不多,这个太沉了。”

    两个人大摇大摆地向北走,路上所遇官兵都当是前去抵敌的兵士,也不以为意,等到了营门,有守卫喝止二人,两个人也不答话,直冲了出去,后边士兵大声呼喝,却没有放箭。

    奇才和二牛向前走了一阵子,路上并不平整,到处是坑沟和大石,还有拒马桩,栅栏等物,用来阻挡辽军的冲锋。

    两个人从一处壕沟跳进另一处壕沟,不时有箭矢自身边飞过,二人也不以为意。

    奇才寻了处浅坑,伏下身子,将枪箭放下,二牛伏在他身边。

    此时又一队辽军奔驰过来,人手一支火把,奇才起手就是一箭,一名军士从马上立时倒栽下来,其余辽军并未理会,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

    二牛道:“嗬!箭法不错,看我的!”起手一挥,一杆长枪带着短促的风声,“呜”地一声消失在黑夜中,远处的辽军有一名骑兵向后飞去,身子撞到后面的人身上,将另一人也撞倒落马。

    奇才道:“这个好,一举两得。”说着又是一箭。

    二人连续杀了六个敌兵,掉头向后便跑。

    后面箭矢疾风般地追至,二人跳下眼前一座壕沟,整个身子没入其中。

    头顶上马蹄声阵阵,不时有弓箭落入,都被二人避过,有骑兵从头顶掠过,奇才起手一箭,正刺入马腹之中,那马发出痛苦的嘶鸣,接着便是倒地的声响,和辽军的咒骂之声。

    忽地一匹马失足落入,整个身子卡在沟沿,它挣扎想再站起身,却终究无能为力。

    鼓声震天,弓弩声齐响,想必辽军已进入了宋军射程,马蹄声渐渐退去,声响渐歇。

    二人便又跃出壕沟,向前去伏在那浅坑之中,待辽军骑兵突至,又投枪发箭以袭击,在夜色中来回游走,辽军完全找不到二人的踪迹,胡里胡涂地损折了许多人手。

    直到晨晖初现,战场才渐渐归于沉寂,两个人冒出头来,在周围转悠了一会儿,见战场上散落着零星的死尸,有一匹马还在当地低垂着头,用蹄子刨着一个死去的辽兵。

    二人上前一看,见到一张没有生机的年轻面庞,脸上还带着些稚气,二牛叹道:“你看他顶多十八九岁,不在家好好过日子,非得到咱们家来干什么?”

    奇才摇了摇头,杀敌的喜悦已烟消云散。

    二牛翻身上马,叫道:“奇才,你不是能快过奔马么?来来,看你能不能追上牛哥!”说着打马而去。

    奇才没有心思与他赛跑,却见二牛没有回头的意思,只好拔脚跟上。

    二牛只顾埋头疾奔,还不断地大声叫着,“来呀来呀!追不上牛哥了吧?”冲上一座山岗。

    忽听弓弦声响,一支箭厉啸而至,有人断喝一声:“下马!”

    二牛伸手抄住,反手掷回,那人咦了一声,转瞬之间已扑身而至,一刀奋力斩下。

    二牛自马上跃下,避过这一刀,那匹马前奔数步,轰然倒地,鲜血四溅,原来马头已被那人一刀斩下。

    奇才也奔至近前,与二牛并肩而立,见前面站着十几人,个个头戴毡帽,身着皮袍。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看样子便是个不凡人物。

    方才袭击二牛的是个留个小胡子的壮汉,此时正提刀怒视二人,喝道:“你们两个宋人,怎敢惊扰王驾?”

    二牛喝道:“你们这些契丹人,竟敢在我大宋境内嚣张!”

    那为首的王爷叽哩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十余人都似是他的侍卫,闻言皆拔出了刀,忽啦啦围了上来,只余下两名护卫,留在王爷身侧。

    奇才笑道:“二牛,买卖来了,看来这家伙是条大鱼,咱们捉回去炖炖?”

    二牛应道:“好咧,这些小鱼归你,那条大鱼归我!”说着抽刀向前扑去。

    那些侍卫岂能容他近了王爷的身,两个人一左一右,分两侧向他袭击来,另有几人扑至他的身后。

    二牛左手一搭一带,引开了一个侍卫,右手刀抬起,架住另一侍卫的刀,顺手一搅,本想将他的刀搅飞,却不料那人功夫很是不弱,身子一转,已脱开了去,此时后面两柄刀已劈至,二牛急切之下,猛向地上一扑,一个神龙摆尾,贴地向前钻出数尺,脱出了几人包围,倒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二牛大叫道:“奇呆,点子扎手啊!”

    奇才也已陷入重围之中,这些侍卫个个功夫不弱,其中有几名可称得上是一流好手,单个拿出来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七八人一起,也足够他应付。

    那王爷却似已将他们忘了,只驱马向前,站立于高岗之处,远远地向着宋营眺望,不时地指指点点,向身边人说着话。

    奇才此时的内功及剑法已是登峰造极,乃是不折不扣的武林顶尖高手,虽遭多名好手围攻,却不慌乱,将七色气剑一抖,剑芒足有尺余长,顺手一划,一道剑浪扬起,好似海水扬波,几名侍卫都觉剑光是冲着自己而来,纷纷后退。

389.大鱼

    奇才陷入一众契丹侍卫的包围,这些人个个是武林好手,他若想要成功破围,必须得各个击破。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身体立时便有了动作,向前微微地一动,他正前方的那名侍卫立时后退半步,举刀封架,而他身后之人则看准了奇才的后背,一个箭步冲上来,挥刀便刺。

    在攻击的侍卫看来,奇才万万躲不过这一击,二人相距很近,他的动作又极为迅疾,奇才连转身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向前躲避,而前面有自己的同伴等着,可说是一条死路。

    那把刀眼看便要刺中,他满心以为会在奇才后心擢一个透明窟窿,不料在刀将及体的一瞬间,他却觉得身子一滞,一股力量阻止了他,让手中的刀不能再向前一寸,而他的眼前已失去了对方的身影。

    这侍卫正在发蒙,却发现自己的前心处的衣服破了一个洞,他惊异地看着胸前的衣衫,那里突然出现一个红点,接着,好似鲜花绽放,红点一点点地扩大,直到成为一大片红晕。疼痛潮水般袭来,瞬间占满了身心。啊,自己竟然中剑了!对方是如何出招的?自己怎么没有看到?

    还没等他想出头绪,便轰然倒地,死去了。

    奇才一招立杀一人,侍卫们登时谨慎起来,挥刀将自己浑身上下紧紧地护住。他们都是行家里手,已看出此人的身法和剑法都匪夷所思,让人完全摸不清路数,知道遇到了从未见过的高手,谁也不想抢先去送死,最好是等同伴将对手缠住,自己趁虚而入,一击见功。

    众人都作此想,这场打斗便有些怪异,七八人围住一人,却都只图自保,谁都不敢向前,反倒是被围的奇才主动出击,剑光连连闪动,不多时又杀了一人。

    一个矮壮的汉子忽地大叫起来,嘴里全是叽哩咕噜的胡话,奇才也听不清楚,却见众侍卫都是一变,竟隐隐有结阵的意思,奇才知道待这阵势结成,围攻的威力会增大许多,但自己却也不惧,倒想会一会这个契丹人的武阵。

    忽听二牛大喊道:“奇呆!你小子还在磨蹭什么?是不是,是不是顶不住了,快来这儿,跟牛哥一道,牛哥,牛哥保护你!”奇才余光一瞥,却见二牛左支右绌,狼狈万分,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奇才脚下一个盘旋,众侍卫只觉眼前人影闪动,一齐发喊,向前扑去,只看到一道人影似蛇一般地自人群缝隙中溜走,临走时还一剑刺中了一个侍卫的后背。

    众侍卫回头去追,却见不远处另一个侍卫已然倒地。奇才一剑替二牛解了围,两人已并肩站在一处。

    二牛顿觉压力骤减,笑道:“奇呆,还是和牛哥一道更保靠,你可看好了,看牛哥怎么破敌!”

    奇才笑道:“好,你不用担心后背,交给我好了。”

    二牛精神大振,虎吼一声,向前猛地扑去,左手一勾一带,将对方扯了一个趔趄,右手刀顺势劈在搠进了他的腹中。二牛大叫道:“奇呆,看见了没?牛哥收拾了一个!”

    奇才叫道:“看见了!”一剑刺中一个偷袭二牛的侍卫。

    两个人至此已杀了六人,围攻侍卫只余下九人。

    不远处的王爷此时已被这场打斗吸引,他本来只当这二人是偶遇的宋兵,自己的侍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自然会将二人轻松解决,没料到这宋兵竟然如此扎手。

    他自身便是一个武功高手,自然知道高低,一看一下不禁大吃一惊,那黑大个刀法威猛,已是难得的高手,更惊人的是那个高挑的小白脸,身法灵动诡异,剑法出神入化,看似毫不费力,却犀利无比,在一众高手的包围中显得游刃有余。

    这到底是何等人物?功夫竟然恐怖如斯?中原的几个顶尖高手他都有所闻,却未听说过哪个如此年轻。他忽地心中一动,难道此人……

    他大喝一声:“那个宋人可是王奇才?”

    奇才道:“你这契丹人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号?”

    王爷傲然地向身边侍卫点了点头,那侍卫大声道:“休得无礼!此乃我大契丹南京统军使,兰陵郡王。”

    双方都互相听说过名字。兰陵郡王萧达凛坐镇幽州,是边关宋军谈之色变的契丹大将,此次南征,皇帝亲自挂帅,他名为先锋,其实统领军中诸事,地位只在太后、皇帝和齐王韩德让之后,位高权重。奇才几乎每日都听人提起过他,简直耳朵都要生出茧子来。

    萧达凛知道王奇才,是在自己部将耶律浑被杀之后,瀛洲攻防战时王奇才阻挡他破城,之后又率抗虏军不断尾随骚扰,萧达凛提起这个名字就要生气。今日他轻兵简从,亲自出来巡视,没想到竟遇到此人,更没想到王奇才竟如此年轻,而功夫竟然如此厉害。

    此时他身边的侍卫低声道:“还请王爷回营。”他眼见众侍卫围攻奇才二人不利,生怕有什么闪失,让王爷身处险境,那自己的脑袋便要搬家了,所以力劝萧达凛回去。

    没想到萧达凛脸色一沉,说道:“今日必要将这王奇才拿下!如有斩杀此人者,赏银万两!”

    他声音虽不甚大,一众侍卫却都听到了,顿时精神大振,踊跃上前。

    二牛道:”他说什么了?这些人怎么打了鸡血似的。“

    奇才在边关当过一阵斥侯,稍懂几句契丹语,只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万两白银,当即说道:”好像是用白银万两换我的脑袋。“

    二牛当即大叫道:”还有我呢!我便这么不值钱么?岂有此理!奇呆,你肯定是蒙我!“

    奇才笑道:”有你有你,你的也是万两。“二牛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边说边打,将众人攻势一一化解,又刺伤了两名侍卫,几名侍卫已处于下风。

    萧达凛身边二人见了,耳语两句,向天上连放两枝响箭,随即拔刀加入战团。

    这是召集同伴的意思,在战场上召集人马,要冒很大的风险,因为双方都会见到这枝箭,至于哪一方会派出人马,哪一方先到,非在场之人所能预知,因此,若不是认为形势危急,侍卫绝不会如此。

    奇才叫道:”二牛,这是条真正的大鱼,咱们哥俩要是能杀了这兰陵郡王,便能吓破辽军的胆子。“

    二牛便道:”好!这个狗屁王爷,咱们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此时萧达凛大喝一声,竟亲自出手了!

390.天外之箭

    萧达凛身边两个侍卫功夫极强,他们一加入,便成为众人之首,二人连声呼喝指挥,众侍卫结成阵式,此攻彼守,互相回护,奇才二人立时有些吃力,双方拉回到均势。

    众侍卫见一时压住了奇才的剑气,士气陡涨,大声呼喊着向前冲,八成的兵器倒是向着奇才去的。谁不想杀了他,独得万两白银呢?

    此时萧达凛一声大喝,竟亲自出手,一掌劈向奇才背心。

    契丹人个个好战,即便身居高位,也自认是一名战场上的勇士。即便是身为女流的萧太后,也精通骑术,上马能战,与男人一道随军出征,虽不冲杀在疆场,也时常亲自擂响战鼓,以壮军威。

    萧达凛一掌劈出,掌风凌厉,奇才的耳目何等聪敏,一听之下便知其人力大,有着极深的外家功夫。他虽能硬接,只是身周还有数人围攻,不能全力应对一人,故此只能用巧,脚尖一拧,身子转了大半个圈,萧达凛一掌劈空,尚未来得及收手,忽觉手上有力道传来,向前一引,脚下竟有些收不住,这一掌竟斜斜地劈向旁边一个侍卫,那人本来刀向前搠,忽见王爷扑来,吓得连忙撤刀,闪避不及,被萧达凛一掌劈在肩头,登时肩骨碎裂,惨叫连声。

    萧达凛大怒,“你这南人,只会玩这些花招!”拔出刀来,一招力劈华山。他久经杀场,招式都是大开大阖,在战场上拼命的招式,再加上本人力大无比,一刀劈出,威势十分惊人。

    奇才暗道:“此人果然功夫不凡。”不与他硬碰,身子腾挪展转,在众人中来回穿行,一众侍卫只觉眼前剑光乱跳,东一下西一下,剑光眼看着是向自己而来,举兵刃格挡时,却接了个空,一时收不住,叮当一声,已与另一侍卫交了一剑,再看奇才,已如一条鱼般游到了别处。

    他偶然出剑,众侍卫也不知是虚是实,若是应了这一招,肯定是接不到,若是不应,那七彩剑光便陡地一涨,毒蛇般窜到了眼前,虚虚实实、千变万化,一众侍卫被他杀了个手忙脚乱。

    萧达凛愈发恼怒,一柄刀直来直去,只向着奇才的身上招呼,可是任他使尽力气,一刀刀却都落了空。他是契丹有名的勇士,一生争战沙场,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敌手,真个是有力无处使。

    若是他们聚集力量对付二牛,恐怕早已得手,二牛身怀九爷三十六绝计,却大多是擒拿格斗之术,于兵刃上并不见长,他一柄刀在手,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打法,众人一合力,便要抵挡不住。

    而奇才的身法剑法都是诡异非常,在习惯猛冲猛打的契丹人看来,愈发难以捉摸。他们还剩不到十人,身手俱都不弱,尤其萧达凛和两名贴身侍卫,更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这些人结成阵式,稳扎稳打,胜负之数尚未可知。

    没料到萧达凛性子急,竟然亲自出手,两名贴身护卫怕他有闪失,不敢再向前冲,也顾不得指挥众人结阵,只牢牢跟在萧达凛两侧,将他护了个结实,只盼着已方援兵快些赶到,好替他们解了这个围。

    侍卫们放弃了互为攻守的联手阵,立时变成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虽则多了个强手,威力不增反减,在奇才的犀利攻势下,反倒渐渐落于下风。

    两名侍卫见势不妙,向着萧达凛低声恳求,奇才虽听不太懂,却也猜出他们是请王爷回营,当即笑道:“二牛,这位王爷要逃走了。”二牛道:“那怎么成?想要活命,除非跪地磕头,叫我一声爷爷!”

    萧达凛忽地怒吼一声,合身扑向二牛,大叫道:“可恶的汉人,我杀了你!”

    二牛笑道:“嗬,你倒是听得懂!”挥刀一击,两人硬拼了一招,“当啷”大响,兵刃交击,火花四溅。

    二人各退了一步,两名侍卫立时护住萧达凛,二牛便没这待遇,这一退却正好向一个契丹侍卫的刀尖上撞去,他觉出不好,急闪身躲避,稍慢一步,那刀已刺中后背。

    二牛惊叫道:“牛哥要完了!”奇才突地上前一步,用剑一挑,于间不容发之际将那柄刀挑起,刀刃向上一翻,将二牛后背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登时鲜血长流。

    众侍卫见二牛受伤,像饿急了的狼遇到了猎物一般,立时来了精神,手中刀枪都向着二牛而去。二牛却没有奇才的轻功,只是实打实地硬打硬架,“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肩膀上又着了一下。奇才忙冲上前去,一柄七色气剑化出无数剑影,将众人逼得连向后退。

    此时忽听远处马蹄声响,轰隆隆地由远及近,听声音,是从辽军营地方向而来,多半是来助阵的辽军。

    契丹侍卫尖声唿哨,发声呼喊,似是呼唤着远处的同伴。

    奇才心中焦急,此时他与二牛二人形势危急。强敌来援,应当立时远避。若只是他一人,自然抬腿就走,谁也拦不住,追不上,可二牛却不是那么容易脱身,此时契丹侍卫尚余八人,连萧达凛在内共九人,若是再有些时间,自己有把握将他们各个击破,可听这马蹄声,已离此地不远,哪里还有时间?

    奇才大喊道:“鱼太腥,不吃了!二牛,我赶鱼,你撤网!”将七色气剑舞出一团彩光,向着萧达凛冲去。

    他们二人自小在一处,心意相通,二牛听他一说,已明白奇才的意思,今日是奈何不了这个契丹王爷了,敌军赶来,自己两人必须得走,奇才盯住萧达凛,是要将一众侍卫引过去,让自己乘机脱身。

    他知道奇才的轻功胜他许多,即便在众侍卫的包围之中,脱身也应不是难事,当下也不客气,一刀逼退身边侍卫,身子却已向后退去。

    众侍卫见奇才咬住萧达凛不放,都奋力去救,八个人倒有七个扑向了奇才。奇才的短剑已与萧达凛弯刀相交,“噗”地一声,声音甚是沉闷,萧达凛只觉手上一坠,连忙运力相抗,未料到奇才内力精深,手腕一转,竟将他带得向前上了一步。

    萧达凛每战奋勇向前,却从未如眼下这般,是被人牵着向前的,手中的刀竟像是拿捏不住,要脱手而去,萧达凛心头一惊,双腿紧绷,双臂运力,将刀向怀中回夺,他已将力量运到十分,突然手中一松,奇才却已撤了剑,萧达凛失力之下,向后腾腾退了两步,被一个侍卫扶住,胸口血气翻涌,难受非常。

    萧达凛面上一红,向众人怒喝道:“若是走了王奇才,本王将尔等军法处置!”众侍卫蜂拥上前,此时无一人后退,都知只要缠住他一刻,大队辽兵一到,王奇才插翅难逃。

    奇才怎会在原地等着众人合围?眼见二牛已砍翻了身边纠缠的侍卫,向南面澶州城方向疾奔,奇才突地身形一晃,向东奔去。

    众侍卫在后面拼命追赶,奇才奔出数十丈,忽地转弯,一个大圈子兜了回来,眨眼间就到了萧达凛面前,手中剑向他面上疾刺。

    所有侍卫倶都大惊失色,他们身法不及奇才远甚,奔跑中被他甩掉十数丈,虽都在奋力追赶,却也给了奇才一个短暂的机会,可以与萧达凛一对一碰撞。

    此时辽军援兵也到了近前,是一队骑兵,足有上千人,正催马向山岗上冲来。

    奇才要的就是一个一击必杀,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机会,他绝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奇才出手就是杀招,一招“冰河直下”,剑光如滔滔江水,倾泻而下,让萧达凛避无可避。

    萧达凛大喝一声,不退反进,一刀中宫直入,向着奇才迎面劈斩,剑势太盛,他只觉无从化解,便干脆不理,大不了你刺我一剑,我也砍你一刀。

    奇才不禁心中佩服,他这招同归于尽的打法,虽是无奈之举,在此时却最为有效。不是所有人都能毫不犹豫地使出,因为这需要极大的勇气,首先要把自己置于死地。

    萧达凛号称契丹第一勇将,自不是浪得虚名,这股不怕死的气势便胜过许多人。

    若他想着接这一招,可说是入了奇才的入毂,多半接不住,被一招斩杀。此时奇才却不得不先破了他的招式,再连一招“冬山如睡”,那时萧达凛万难躲避。唯一的希望便是自己的侍卫能及时赶到,分担奇才的攻势,而有两位侍卫已奔到两人身边丈余之处,马上便能冲上来解围。

    奇才耳中忽地捕捉到一丝声响,这声音几乎瞬间便到了脑后,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奇才几乎立时听出,那是超级强弩射出的长箭。

    此时奇才在南,萧达凛在北,阳光耀眼,萧达凛虽也听到风声,却看不清对面飞来的箭。

    众侍卫在旁却看得清清楚楚,一只长枪似的箭已到了奇才后脑,那箭如此之快,王奇才便是长了翅膀也躲不过去。

    众人都盯着这只箭,等待奇才被射落。

    突然,奇才头一摆,这个摆动幅度很小,仅限于颈部以上,以至于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众人都没看清楚,只听一声大响,奇才毫发无伤,站在奇才对面的萧达凛却直直地向后倒去。

    他的额头上,赫然插着一只长箭!

391.伏弩

    那枝箭自额头进去,从后脑出来,像是长枪上挑了一个葫芦。箭透脑而入后余势未歇,长长的箭杆冲了出去,狠狠地扎在冰硬的地上,萧达凛的身子向后仰躺,与地面呈一个角度,斜斜地挂在那儿,额头上的箭尾还在颤动不已。

    若是没有奇才在身前,这箭无论如何伤不到萧达凛,他正全力对付奇才,完全没料到对手的脖颈旁边突然钻出一枝长箭。

    奇才这一招甚是凶险,也是艺高人胆大,他头也不回,只凭长箭的风声便做出了判断,而他早不躲晚不躲,单单等到箭至后脑才偏了头去躲。

    二牛在远处,早吓得呆了,奇才已奔到他的身边,二牛还站在那儿愣神。

    奇才一扯他,“快跑啊,你傻了啊!”

    二牛说:“我的天,奇呆,你,你竟然没死。”

    “你他妈的还巴望着我死啊!”

    “不,不,好好快跑,我,我有点腿软。”

    奇才使劲拉着他,“你是不是找死?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两个人向南狂奔而去。

    萧达凛的几个侍卫冲上去看了一眼,见他已毫无生气,立时一哄而散,自己护卫的王爷被射死了,随身护卫多半要陪葬,不跑等着送死吗?

    轰隆隆的声响已到脑后,奇才回头看时,见大队骑兵已冲上了高岗,萧达凛的身影淹没在契丹铁骑的洪流之中。

    奇才和二牛正在飞奔,忽听有人大叫:“小白兄弟!小酒侠!”

    奇才倏地收住脚步,看到旁边一个小丘上,移山虎张环正在向他们招手,原来二人不知不觉跑到胡庆和张环伏弩之处。

    二人连忙奔了过去,胡庆扯了他和二牛一把,几个人伏在一丛矮树后头。

    胡庆道:“你们怎么从那边山岗上过来?到底怎么回事?辽军是要冲过来吗?”

    此处有劲弩一百,弩兵数百,以胡庆和张环为首。

    如今他们个个剑拔弩张,所有的弩都上了弦,随时可以发射。

    张环道:“他妈的,冲过来最好,让他们尝尝强弩的滋味。”

    奇才心中一动,问道:“方才你们可曾发弩?”

    胡庆道:“都怪我兄弟沉不住气,见到山岗上有人,也看不清是谁,非得要射一箭试试,没料到兄弟你和小酒侠在那儿,好在没伤到二位。”

    张环不好意思地傻笑,“小酒侠,小白兄弟,都怪我,没看清就乱放箭,改天我请你们喝酒赔罪。其实我就是想试试离这么远,这弩的准头究竟如何,可是这箭射出去,根本看不清射在哪儿了,你说你们俩怎么跑到辽军阵前去了?”

    二牛一拳捶在他肩上,“张兄弟,你立大功了!当然,没有奇才这个疯子,这箭也射不中。”

    张环懵了,“小酒侠,到底射到啥了?我就是随便放了一箭,这弩劲儿太大,得十几人一起摇动转轴才能上弦,我就是有把子蛮力,也不用他们,一个人就把这弩上好了,用大铁锤子一砸,这箭可就出去了,真的射中了?”

    胡庆道:“怎么可能?这么远,足有一千多步吧?能射到地方就不错了,还射中?射中啥?”

    奇才笑道:“张兄弟这一箭可了不得,射杀了辽军大将,兰陵郡王萧达凛。胡大哥,你别不信,这事儿千真万确,我们哥俩亲眼所见。”

    张环欢呼道:“萧达凛!这个老家伙死了吗?大哥,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准是条大鱼吧?原来是咱们的老冤家。”

    胡庆还在发呆,满脸的不可思议,“小白兄弟,你可别逗我这傻兄弟,他当真的。”

    二牛道:“胡大哥你怎么这么不痛快,咱们还能骗你不成?”

    宋兵们登时欢声雷动,人人面带喜气,张环更是高兴,说道:“我再射一箭试试。”

    胡庆拉住他道:“别惹事了,这些辽军要是冲过来,咱们这两三百人够干什么的?别惹他们了。”

    张环急道:“大哥,你怎么胆子这么小?”

    奇才道:“别争了,他们走了。”

    果然,对面辽军开始退去,霎时间高岗上已空无一人。

    奇才道:“胡大哥,快去报功!”

    胡庆道:“等准确消息来了再说吧,别再报错了。”

    二牛道:“错不了!干脆一道回城,喝酒庆功!”

    胡庆道:“没有军令,不敢轻动,二位兄弟先回去吧,少不了你们的酒喝!”

    奇才二人告辞回城,见到寇准等人,只说弩兵张环射杀了萧达凛,众人将信将疑。

    石保吉道:“牛兄弟,你们烧了军粮,已然立了大功,老石我当真佩服,不过这萧达凛是辽军第一勇将,就这么轻易地死在一枝弩箭之下?”

    二牛道:“老石,你不信我,那咱们再打赌,这回用我的一千亩地和三百贯钱和你赌,赌你六百贯钱!”

    石保吉笑道:“算了,算了,信你还不成么?”

    李继隆笑道:“牛兄弟,我和你赌了!我看你们八成是认错了人,那人胡乱报了个名字骗人的。”

    二牛喜道:“六百贯,可不准反悔!”

    寇准听他这么说,倒信了八成,当即笑道:“我也凑个热闹,跟赌六百贯好了!”

    六百贯已抵得上一个中产之家的全部家产,但寇准和李继隆都是豪富之家,这点钱根本不放在眼里,在他眼里只是添个彩头而已。

    二牛拍手道:“好啊!可我只有六百贯,奇才,你和寇相赌好了。”

    奇才笑道:“好。”

    几个人相视大笑,寇准作主,先不向皇帝报喜,再等等确切的消息。

    当日辽军没有进攻,次日依然是风平浪静,二牛道:“契丹人忙着办丧事呢,哪还有心思攻城?说了他们还不信。”

    一直等到第三天,寇准风风火火地来了,进门就大笑道:“果然,真是天助大宋,萧达凛果然死了!”

    二牛向着奇才挤眼睛,“奇呆,咱们发财了!”

    寇准又道:“如今局势对我军极为有利,此番必然要破贼,让他们回不得契丹!为防辽军狗急跳墙,高将军请两位大侠前去护卫陛下。”

    二牛道:“不成不成!九爷只说让我跟着你,可没让我去保护什么皇帝!”

    寇准笑道:“陛下居处,可有的是御酒啊!”

    二牛立时眼睛放光,又作势道:“我再考虑考虑。。。”

    当晚,二人便到了行宫,与高继宣和梁世美把酒言欢了。

392.行宫

    高继宣道:“三位兄弟,自你们出山以来,屡立奇功,高某佩服得很,我知各位都是闲云野鹤,世外高人,不愿在朝为官,此次护卫陛下,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不求俗世富贵。。。”

    二牛插嘴道:“老高,你就别给我们扣高帽子了,你和梁三哥都是当官的料,我和奇才就是贪酒贪财,可受不了朝廷的拘束。”

    奇才道:“你自己贪酒贪财,可别扯上我。”

    “你怎么这么小气呢?就陪我牛哥低俗一下又能怎地?你他妈的还是不是我兄弟?”二牛理直气壮地斥道。

    众人都笑了,高继宣道:“牛兄弟至情至性,真是个妙人。”

    奇才道:“我的人品都被这家伙拉低了。”

    高继宣正色道:“二位今日来助我,愚兄甚是感激,两位高才,若是哪一日想出山,在这俗世红尘中打打滚,可千万不要客气,尽管来找高某,愚兄随时恭候。”

    二人只是称谢,却不怎么搭茬,梁世美向高继宣使了个眼色,高继宣知道二人终究不愿为己所用,心中不免遗憾,便扯开话题,拿出江湖人的习气,与他们称兄道弟,山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喝了几杯,高继宣便起身道:“在下职责所在,不敢多饮,世美,你代我陪一下二位兄弟,我出去走走,看看那些家伙有没有偷懒。”说罢告辞而去。

    二牛道:“梁老三,你可别做姓高的说客,把我们兄弟俩卖了!”

    “你能卖几个钱?”梁世美笑道:“不过说实话,我确实想让两位兄弟留下,咱们兄弟在一处,每日里多么快活自在!哥哥我是舍不得你们。”

    奇才笑道:“三哥,你一个铁铮铮的汉子,怎么竟如此多情起来?咱们江湖中人,不就是浪迹江湖,四海为家么?山高水长,兄弟们终有相见之日。”

    二牛道:“你也别四海为家,我就想回王家庄,老婆孩子热炕头,院里拴着两头牛。奇呆,你随我一起吧,咱们兄弟俩做伴儿,也好有人陪我喝酒。”

    奇才笑道:“听起来倒也不错,只是不知绿夏肯不肯。”

    二牛道:“这老婆还没娶进家门,就被你供起来了,三哥,你看出来没?咱们这个武林盟主,居然是个怕老婆的人!”

    梁世美笑道:“何姑娘确实有点。。。泼辣,不过我跟你们说,辣婆娘会疼人,就像我家里那位,在外面凶巴巴的像个母老虎,可见到愚兄我,那可是温柔得跟水似的,别提多贴心了。”

    二牛啧啧连声,“三哥你就臭美吧!唉!我芳妹什么都好,就是老不让我喝酒。”

    三人闲聊半晌,奇才道:“三哥,你找兄弟们过来,可不是为了喝酒聊天吧!不知上次皇上遇刺,可查出些眉目没有?”

    梁世美道:“刺客奸滑得很,在水中发难,又借水遁去,一丝痕迹也没留下。继宣说道,在东京时已有人夜闯皇上寝宫,可见一直有人暗中窥伺,等待机会。”

    奇才道:“如今可有什么可疑之人?”

    梁世美道:“继宣虽有些怀疑,却没有实据,不敢造次。二位兄弟,宫中那么多侍卫,你们知道为何非要咱们来护卫皇上么?”

    二牛道:“还不是看咱兄弟有本事么?”

    梁世美道:“这算是一个理由,可天下有本事的人多了,偏偏缺了咱们几个不成?”

    奇才道:“看来皇帝身边的人也不尽可信,找我们来,大概是看在我们带着皇帝离了浮桥险地,没有行刺的嫌疑,算得上是可靠之人吧?”

    梁世美道:“正是!你别看皇上身边侍卫众多,可不一定哪个就是暗藏的刺客,可若是不用他们,一时半会哪里找那么多可用之人?高家父子如今提心吊胆,不仅要防外贼,还要防着内鬼。”

    奇才道:“这事儿可有些棘手。”

    梁世美道:“如今你可知道,咱们哥几个这样的可靠之人,该是多么难得。”

    二牛道:“那也不能天天防备,干等着别人动手,赶紧把刺客揪出来才行。”

    “是啊,如今继宣就在忙着这事儿,也有了些可疑之人。。。此事事关重大,为兄也不敢妄言,总之两位兄弟小心在意就是。”

    奇才道:“我和二牛都听三哥的,要什么时候当值,你尽管分派就是。”

    梁世美道:“继宣的意思,要二位贴身护卫陛下,最要紧的是,不能引人注意。”

    二牛道:“易容就是了,好在是冬天,带个面具也没什么难受。”

    梁世美道:“就是这样,要扮成寻常太监,收敛气息,隐藏武功,暗中行护卫之事。”

    二牛一拍大腿,叫道:“这你真是找对人了,我和奇才修的内息功,最擅长的便是收敛气息,别说扮成身无功夫,便是扮作死人都成。”

    奇才道:“府中高手如云,咱们得多加小心,免得露出马脚。”

    二牛道:“要说装扮别人,奇才最拿手了,当年他装女人,愣是瞒过了。。。”

    奇才夹起块肉,一下子塞进他嘴里,“喝酒也堵不住你的嘴!”

    澶州城里本没有皇家行宫,皇帝原应住在府衙,因其房屋破旧,官府便临时征用了一处富豪的宅院,作为皇帝的临时居所,这宅子是个闹中取静的去处,不仅宅院阔大、房屋众多,且位置也并不偏僻,宅中建筑虽说不上多么奢华,却也处处舒适,皇帝对此处极是满意。

    皇帝的议事和就寝之处是一个幽静的院落,里面有一处池子,几座假山,景致颇佳。

    高琼对此处并不满意,因院子里树木繁茂,容易有人藏身其中,再加上这池子,上次浮桥遇袭,正是在水中发动,高氏父子对此心有余悸,极力反对圣驾入住此处,奈何皇帝喜欢,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只好加派人手,将假山、水池,树丛,都守护起来,往往皇帝站在窗子旁看看风景,见到的却是四处巡视的侍卫。

    皇帝的屋子侍卫却是进不得的,只有贴身的宦官才能进去,除了大太监张景宗日夜不离皇帝身边,还有些杂役太监,也要随时伺候。

    奇才和二牛便扮作两个杂役太监,每日在皇帝房中伺候,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帮着打打帘子,照看火炉,端茶送水的事儿都有张景宗忙活。

    寇准每日至少来见驾一次,李继隆也时常过来,他是李太后的兄弟,皇帝的亲舅舅,地位自然与别人不同,除此二人之外,皇帝每日都要召见几位随驾重臣议事,吃过了晚饭,常传召安定郡公赵惟吉陪着下棋。

    这一日,阁门祗候曹利用觐见,皇帝喊他进了里面书房,奇才二牛二人站在外间门口,里面只有张景宗伺候,不多时,便有话语声传出来,声音很低,奇才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曹利用道:“萧太后辍朝五日,为萧达凛举哀。”

    皇帝道:“兰陵郡王已死,契丹人战意如何?”

    曹利用道:“诸将多有为兰陵郡王复仇之意,太后却有意言和。”

393.关南之地

    皇帝说道:“既是萧太后的意思,此事便大有希望。”

    曹利用道:“只是,辽军几十万南下,若无所得,绝不会轻易息兵。”

    皇帝道:“朕明白,胡虏都是些强盗,目光短浅,贪财逐利,所求不过金帛而已。”

    “陛下,王继忠说,萧太后不要钱,只要关南之地。”

    “什么?”一阵桌椅响动,皇帝似已起身,半晌方道:”胡虏竟敢窥我土地!朕守祖宗基业,岂肯以土地予人?若失祖宗之地,朕便成了千古罪人,百年之后,如何见列祖列宗于地下?此事断不可行,若胡虏执意如此,唯有。。。决一死战!“

    奇才心道:”这皇帝虽是懦弱,却也不算糊涂,若失关南之地,则中原之地尽在契丹掌中。“

    关南之地说的是瓦桥关、益津关、於口关以南之地,后晋时被石敬瑭送与辽太宗耶律德光,后周时世宗皇帝北伐,大军水陆并进,势如破竹,连取三关二州,占据了所谓“关南之地”,大有收复幽燕之势,契丹君臣十分恐惧。不料世宗皇帝在军中突发疾病,猝然离世,北伐半路中断,错失了收复故地的大好机会。

    大宋建立,宋太祖的战略却是”先南后北“,先平定南方,再图北上与契丹争雄。直到太宗皇帝,大宋才发动北伐,与契丹人大战两场,损兵折将,从此无力北顾,只能固守关南一线。

    关南之地乃是宋辽之界,大宋经营多年,开易河,导水入海,筑堤贮水,派重兵把守险要关隘,建成边界“水长城”防线,以湖泊河流遏至契丹骑兵驰骋。其防御力虽远不及北部山海关嘉峪关长城一线,但也颇为有效。

    契丹军欲南下,最易突破的便是关南一线,再往西,则地势上升,不利骑兵驰骋,若失去关南之地,则大宋失去水长城屏障,辽军入中原,一马平川,毫无遮拦,大宋更无力防守。关南之地于大宋,是不能再退的最后防线,绝不容再失。故此虽懦弱如当今皇帝,也不肯松口,与契丹人商议关南的归属。

    曹利用道:”陛下,契丹此次出兵,便是要索取关南之地,臣恐其不会轻易改变主意,陛下还是早作打算,萧太后若咬定不松口,决战便不可避免。“

    皇帝半晌无语,奇才心道:”这皇帝若是要放弃关南,则如石敬瑭一般,离亡国不远了,不用那刺客动手,我眼下便击杀了他!“

    二牛忽地扯了他一下,轻声道:”你做什么?“原来他心思一动,浑身上下竟散发出杀气来,二牛立时察觉,提醒于他。

    奇才忙敛了气息,心道:”自己性子还是没修炼到家,一不小心就要露出马脚,好在身边没有旁人,否则立时便要露馅。“

    只听皇帝叹气道:”朕愿大宋国家康泰,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契丹百姓,虽不是朕的子民,甚至与宋人并非同族,在朕眼中,也与大宋百姓一般无二,为此不惜放弃收复幽燕之举,便是想让宋辽百姓共享太平。契丹若是索要金帛,朕无有不许,可索要关南之地,这是欲亡我朝,奴役我大宋子民,他们若执意如此,则毫无两国修好的诚心,朕绝不能许!萧达凛已死,我军势盛,如今已大有胜机,若萧太后一意孤行,则死的便不只是一个兰陵郡王,宋辽百姓必将生灵涂炭。唉,百姓何辜,要受此等灾祸?“

    奇才心道:“这皇帝算是个明白人,也大有仁慈之心,虽不是雄才大略之主,守成却也绰绰有余。”

    曹利用道:“王继忠暗中嘱咐臣,萧达凛之死让萧太后极为伤心,嘴上虽不肯说,心中已大有回兵之意。陛下不必着急,依微臣看,契丹人久居在外,必然思念家乡,又兼损兵折将,士气不张,时日一久,必然厌战,陛下耐心等待,或者再过些日子,契丹人能退一步,则和议可期。”

    皇帝道:“是啊,此事急不得,太急了,反倒露出惧意,好像是被他们逼的,朕急于息战一般,我大宋雄兵百万,朕有何惧哉?再等等看吧?卿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议和之事先放一放,等合适的时机再说。”

    曹利用道:“臣遵旨。”倒退着出来,奇才挑开帘子,曹利用提了提袍子下摆,举步去了。

    奇才拿眼向外面一张,只见门外侍卫林立,便连那院中的池子周边,也有人来回走动,整个院子似是被密不透风地围住。

    奇才心道:“这个阵仗,外面来人刺杀,几乎不可能,但是若有内鬼,那可也说不准。”

    他这两日仔细留意,倒是颇见几个功夫高强之人,比如今日把守在门口的四个侍卫,全都正当壮年,个个都是一流好手,这两日负责巡视的三个头领,功夫恐怕不在四大公义使之下。

    这些人奇才只要一搭眼,便能大致看出武功高低,但是有两个人,奇才一直有些看不透。

    一个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张景宗,看起来好似毫无功夫,可是看着他总是在笑着的圆圆胖胖的脸,奇才总觉得哪里不对。

    另一个是皇帝的厨子老冯,那个身材瘦长的老者,腰佝偻着,见了皇帝,眼睛好似都不敢抬起来。这厨子据说在宫中已有二十年,做羊肉最是拿手,以至于皇帝去哪都带着他。本来饭菜都有小太监端来摆桌,一个厨子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到天颜的,可是三天来,这个厨子已来过两次。也可能是出门在外,没有宫中那么多讲究,厨子便亲自端着菜进来。他一个宫里的老人,大家也都不在意,也绝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可奇才就是怀疑这个老冯。

    功夫到了他这个程度,对于旁人的武功修为是极敏感的,若是一个人让奇才看不透深浅,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功夫太高,一个是一点功夫都没有。

    张景宗和老冯是哪一种?

394.喝醉

    每日在门口守着,很是无聊,二人便轮流出去放风,顺便查看院子周围的情形,总有一人留在皇帝身边看顾。

    张景宗总管所有宦官,对他二人却不怎么管,奇才知道,这定是高继宣打了招呼,他对二人的身份很清楚。

    张景宗是皇帝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每日不离左右,对于皇帝的喜好了如指掌,不仅宦官们对他毕恭毕敬,便是大臣们,一见到他也都面带笑容,殷勤问候,当然少不了顺便问一问皇帝的情形。

    只有寇准对他不假辞色,说起来寇准对谁都是如此,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一样待遇,他不会因面对皇帝而放低姿态,也不会因对方是奴仆而趾高气扬。

    寇准对张景宗既不看轻,也不看重,基本上就是点头之交,反倒是另一个宦官周怀政更得他的欢心。奇怪得是,张景宗对寇准却一直很是恭敬。

    这一日,寇准又来觐见,在外面遇到张景宗,张景宗向里面努了努嘴,轻声道:“陛下正在烦恼,连饭都没吃。”

    若是旁人,必然会问问缘由,寇准却大步进去,施礼完毕,劈头就问:“陛下因何事烦恼?”

    皇帝道:“萧太后索取关南之地,否则便不退兵。”

    寇准微微一笑,“陛下可索取幽燕之地,否则便不准其退兵!”

    皇帝苦笑道:“此地离东京百里之遥,澶州失守,汴梁不保,汴梁有失,大宋有危,契丹人陈兵与此,朕岂能安心?朕巴不得其早日退兵,焉能阻拦?便是朕不允其退兵,又焉能拦得住?”

    寇准道:“臣的意思正好相反,契丹人留在此愈久,危险便愈大,各地勤王之师还在赶来,每日城外都有新来的人马,定州军马已遥指辽军身后,形势对大宋极为有利。”

    皇帝瞿然而起,“王超到哪儿了?”

    寇准道:“离此地不过二百里,辽军已分兵去迎。此乃百年难遇之歼敌良机。陛下,这一支辽军,已成瓮中之鳖,一旦被歼,契丹必乱。臣新得到的消息,耶律锋已北上回国,不日便将起兵,与我军呼应,萧太后母子已陷入绝境。大宋国运将昌,可收复汉唐故地,剪灭胡虏,陛下必成千古一帝。”

    皇帝笑道:“爱卿总是能令朕宽心,若真如你所言,定州军夹击,耶律锋起兵,朕便如卿所言,罢议和之论,誓灭胡虏于城下,大宋与契丹决一雌雄。”

    “陛下圣明,乃万民之福。”寇准忽地笑道:“臣饿了,还请陛下赐肉。”

    皇帝笑了,“朕也觉腹中饥饿,正好,咱们一道吃饭!”

    张景宗立时道:“快去传饭!”

    二牛忙道:“我去,我去!”转身便出了门,奇才摇头苦笑,二牛站了一天,憋坏了,别的还好说,不能饮酒让他极为难受,这次出去定是要借机轻松一下。

    不多时,几个宦官提着食盒络绎进来,二牛却没有回来,奇才问一个小宦官道:“你张大哥呢?”在行宫中,二牛自称张力,奇才自称李才,二人带着面具,面貌皆是三十余岁的中年人模样。

    “老张啊,那个酒鬼,和老冯喝酒呢!要我说,张都知对他太宽厚了,咱们伺候皇上的,怎能如此懈怠呢?”张都知便是张景宗。

    二牛和老冯喝酒?奇才想到那个瘦高的厨子,六十左右年纪,相貌平平无奇,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奇才却觉得他有些门道。他和二牛并不熟悉,也只是见面招呼一声罢了,这两个人怎么一道喝起酒来了?不过也难说,二牛本来就是个自来熟,擅长与人打交道,为了吃喝,很可能主动与老冯套近乎。

    奇才摇了摇头,也许自己想得太多了,老冯就是个厨子而已。也许是二牛故意去探探他的深浅,二牛在江湖上混得久了,还是颇有些识人之能的。

    寇准一向嘴壮,皇帝被他带动,也来了食欲,君臣二人边吃边谈。直到寇准离开,二牛也没有回来,奇才不禁有些担心,这个家伙见了酒就什么都忘了。

    一直到天擦黑,二牛依旧不见踪影,奇才有点急了,想去找他,又放心不下皇帝,又熬了半晌,终于忍耐不住,正想出门,却见梁世美过来,奇才忙让他在此守一会儿,自己急匆匆地向着偏院走去。

    院子里守卫森严,好在奇才身上有宫内的腰牌,门口侍卫验看完毕,便放他出去。

    到了柴房附近,忽见眼前人影一闪,有人逾墙而出,身法甚是迅捷,奇才纵身追去,跃上墙头,只见到一个背影,向西飞奔而去。

    天色不明,奇才看得不甚清楚,却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担心二牛的安危,不敢再去追赶,跃下墙头,直奔厨房,推门进去,见两个小厮在灶下烤火,别无他人。

    奇才问道:“老冯呢?”

    小厮道:“在那边房中与张大哥喝酒呢!”

    奇才去到老冯房中,见里面灯烛闪亮,他直接推门而入,房中却空无一人,炕上摆着个小桌子,桌上杯盘狼藉。

    他急急地出来,直接跃上屋顶,向四处眺望,不见老冯和二牛身影,又在附近搜索半晌,一无所获。

    奇才运起轻功,穿房越脊,在宅子里四处搜寻,一直不见二人踪迹。忽地心中一动,掉头返回皇帝居住的院子。

    他也不走门,直接逾墙而入,穿过一片小小的树林,来到湖边,忽觉身后风响,奇才扑地一倒,在地上打了个滚。

    一个侍卫用剑指着他,奇才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举起腰牌道:“是我,内侍李才。”

    侍卫冷着脸道:“你不在皇上身边伺候,来此作甚?”

    奇才道:“出来解个手,却迷了路,不小心来到此处。”

    侍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将剑收起,说道:“茅房在那边,莫要乱走。今日也是奇了,怎么个个都迷路?”

    奇才道:“我来的时间不长,路还没认全,走着走着便丢了,难道还有别人迷路不成?”

    “一个醉鬼到处乱走。”

    奇才道:“可是张力大哥么?他往哪儿去了?”

    侍卫随手一指,“那边!”

    奇才忙赶了过去,来到假山处,一眼便见到二牛躺在地上,像一摊烂泥一般。

    他扛起二牛,回到房中,将他放在炕上,心中不免惊奇,二牛酒量极大,和一个厨子喝酒,怎么能醉成这副模样?

395.借人

    二牛鼾声如雷,奇才出了屋子,回到皇帝居处,梁世美正在门外当值,见了他轻声道:“我刚见你背牛兄弟回去,他怎么样了?”

    奇才道:“喝醉了,烦劳三哥抽空回去照看一下。”

    梁世美道:“谁能把他灌醉?那真得要几分本事。”唤了一个侍卫过来,让他回去伺候二牛。

    奇才进屋,见皇帝正与安定郡公赵惟吉下棋,张景宗在旁观看。奇才借着倒茶之机,瞥了一眼棋盘。这一看便定住了脚,心中默默地计算了起来。

    皇帝执白,赵惟吉执黑,黑棋占据四角,形势逼仄,白棋在中腹成势,只要围住大空便可取胜。

    黑棋瞄着白棋薄弱之处,在中腹投入数子,一番折腾下来,已摆出了一只眼,再凑出一眼便是活棋。黑棋一旦作活,则大有将白棋厚势反噬之势。

    此时棋局正处于胶着之时,黑棋四处点火,摆出一副决战之势,白棋见招拆招,小心应对。双方落子都极为慎重。

    这二人棋力相若,比智颠和第一棍要高出一大截。此时皇帝手拈棋子,沉吟半晌,才落在棋盘上,却是守了一手。

    奇才暗暗摇头,这一招稳则稳了,就是有些软弱,这一步退了,后面麻烦便大了,黑棋会趁势而进,不依不饶。果然,赵惟吉立时跟着落子,一招点在白棋腰眼上,黑棋的目的不只是成活,而且要趁势反杀白棋。

    奇才不禁奇怪,一般来说,臣子与皇帝下棋,怎么都会手下留情,给皇帝留些面子,毕竟上位者的喜好会决定臣子的未来,一旦惹怒了皇帝,失去圣眷,臣子便前途堪忧了。

    没想到这安定郡公竟如此硬气,即便对手是皇帝,也毫不手软,棋风犀利如此,便如在战场上搏命一般,刀刀见血。

    皇帝陷入长考,奇才也跟着长考起来,他端着一只茶壶,站在离棋盘几步之处,低着头默默思索。

    想了半晌,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已得了一步妙招,只要一个透点,白棋便可强力反攻,虽不能杀死黑棋大龙,却可逼他回手委屈作活,将其围在一处狭小之地,借此围住大空,取得实地领先,进而拿下这一局棋。

    奇才嗜棋也如嗜武一般,偶得妙招,喜不自胜,如醉如痴,一时眼中只有棋盘,忘了身在何处。

    忽听手中茶壶“叮”地一声响,壶盖竟自动微微掀起,旋即落下,发出声响。原来棋盘上的拼杀与武林人交手相若,皆是你死我活,他心念一动,杀机骤起,内息不由自主发动,劲气上涌,集于壶上,壶中热气受他劲力所催,向上拱起壶盖。

    旁边倏地伸过一只手,张景宗已自他手中接过茶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有警告之意。

    奇才瞬间回过神来,自己方才少见地失态了。自他成为门主,以至于盟主以来,行事愈发稳健,很少失态,今日却因一盘棋而乱了心思。

    他退后几步,回到门口之处,远远地遥望着棋盘,心中已然确定,张景宗身怀异能,武功高强。

    方才他将劲气集于茶壶,被张景宗接过。若是常人,难免为他内气所伤,张景宗却接得很稳,非内功深厚者不能办到。

    这并不意外,张景宗乃皇帝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理当有些本事,而他自皇帝少时便已追随左右,必然忠心可靠,有人在皇帝身边动了杀机,不管是不是针对皇帝,都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奇才稍稍松了口气,如此甚好,有张景宗贴身护卫,自己身上的担子还能减轻些。

    此时皇帝已然落子,虽然离得远,奇才却也看了个大概,应是又守了一手,这便太过求稳,以至于有些软弱了,一步退让导致步步退让,白棋前面的优势不断失去,黑棋反客为主,步步紧逼,招法愈发凌厉。

    赵惟吉落子如飞,明显下得顺风顺水,皇帝眉头紧锁,长考不断,已然陷入难局。

    皇帝好容易从棋盘上抬起头来,叹道:“国祥,你的棋。。。何时变得如此杀气十足?咱们下了这么多年棋,你的棋一向是中规中矩、四平八稳,这些日子却完全不同,难道你得了名师指点?”

    赵惟吉道:“陛下,请恕臣无礼。臣只是起了棋局争胜之心,无意冒犯陛下。”

    皇帝笑了,“国祥,你我名为君臣叔侄,实则如兄弟一般,一盘棋而已,你何出此言呢?朕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吗?”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此时北风呼啸,天寒地冻。

    皇帝叹道:“当年你我少年之时,与诸皇子一道读书习武,朝夕相处。我的那些兄弟,只有元侃大哥对我呵护有加,其余之人,都各有各的心思,每日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哪里似寻常人家一般兄友弟恭,赤诚相待,唯独你与我最为亲近,我有什么心事,只敢偷偷地与你说,至于别人,说实话,我一个也不敢信。”

    奇才心道:“怪不得这安定郡公可以日日伴驾,原来二人是自小的兄弟,情分自与旁人不同,便似我与二牛一般。”

    赵惟吉道:“臣得陛下厚爱,圣眷素厚,臣。。感激不尽。”

    皇帝道:“你看,连你也如此说话,与众臣一样,动辄圣眷、谢恩,一句知心的话也没有。怪不得皇帝都称孤道寡,做帝王的确实是孤家寡人。”

    赵惟吉低头不语,皇帝又道:“天下之人,只知道皇帝在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哪里知道我这些年是如何度日,真可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便想求一日安眠也不容易。这些,别人不知,你久在我身边,都是明白的。”

    张景宗道:“官家每日心系百姓,胸怀天下,太过操劳了。”

    皇帝道:“皇帝说一句话,做一件事,干系太过重大,便如眼下,到底是战是和?若战,免不了生灵涂炭,社稷有累卵之危,若和,或许失去百年难遇之强国良机,这天大的事,全凭朕一言而决,朕忧心啊!”

    赵惟吉道:“陛下洪福齐天,必能度过难关,安定天下。”

    皇帝苦笑道:“但愿吧。。。这皇帝有什么好?偏有人争着抢着去做!有时朕真想卸了这副担子,谁爱做谁做去!我就做一个闲散王爷,一辈子逍遥快活!”

    赵惟吉忽地起身,跪拜于地,说道:“陛下圣明,天下百姓视陛下如父母。。。”

    皇帝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只自顾自地道:“寇准不想干了,大不了致仕回乡,躲个清净。可皇帝呢?皇帝的命。。。已然卖给了这张椅子。”他忽地住了嘴,面色茫然地看着赵惟吉。

    赵惟吉的脸忽地变得苍白,他俯首道:“陛下累了,早些安歇吧,臣告退。”

    皇帝似是回过神来,叫道:“不成不成,国祥,这棋还没下完呢!来来,接着下!”

    赵惟吉只得回到棋局旁边,皇帝却来了兴致,将棋子拍在桌上啪啪作响,反观赵惟吉,时不时凝眉苦想,完全不是方才落子如飞的架势。

    又下了一刻钟左右,赵惟吉将棋子向盘上一丢,说道:“陛下妙手,让人束手无策,臣认输了。”

    皇帝哈哈大笑,心情好转。赵惟吉告辞,走到门口,忽地转向奇才,上下打量道:“你会下棋?”

    奇才低头道:“略知一二。”

    赵惟吉回身道:“陛下,臣正想寻一个弈棋的对手,可否将此人借与微臣?”

396.黑船

    皇帝笑道:“借什么?朕把他赐予你了!”

    奇才忙道:“小人棋艺不高,当不得郡公的对手。”

    张景宗轻声道:“官家,这李才是高将军亲自安排来伺候您的。”

    皇帝道:“高继宣未免太小心了,安排这么多的宦官侍卫,就差把朕关到笼子里了。君无戏言,说送就送,国祥所请,朕无有不允。”

    赵惟吉道:“多谢陛下。”

    张景宗无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奇才随赵惟吉出门而去。

    奇才随在赵惟吉身后半步左右,两个下人在前提着灯笼,身后跟着四名随从,众人出了院子向东,一路俱都无语。奇才只觉这安定郡公比平日看着要高大几分,或许因其在皇帝身边,总是不敢抬头的缘故。

    众人进入一条漆黑的里弄。灯笼的微光照得路面昏黄,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脚步声沙沙作响。

    奇才正想要不要直接溜走,赵惟吉忽道:“我的胜负手,想必你有破解之法吧?”

    奇才心中一动,想不到这安定郡公竟如此敏锐,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对于聪明人来说,隐瞒只会让自己显得笨拙可笑。奇才道:“小的确实有些想法,只不知能不能破解郡公的妙手。”

    赵惟吉道:“你不用如此说话,陛下身边多能人异士,你既然被高继宣安置在陛下身边,想必不是常人。”

    奇才便赶上一步,与赵惟吉并肩而行,说道:“依在下看来,白棋只求守住大空,招法过于软弱,若能借攻击黑孤棋之便,逼其回手作活,趁势围空,才是上策。”

    赵惟吉点头道:“果然是高手。”

    奇才道:“郡公胜券在握,为何最终葬送好局?”

    赵惟吉道:“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不过是陪陛下散心罢了。”之后再无言语。

    奇才想了想,压住了立时就走的念头,决定先随他前去再作打算。

    赵惟吉住在临河的一个小院子里,总共十余间房屋,比之东京的宅邸相去甚远。自从皇帝进城以来,澶州城的民居登时紧张起来,许多达官显贵只能住在逼仄的宅院之中。赵惟吉因得皇帝宠幸,须时时伴驾,得以居住在行宫之中,虽地处偏僻,离皇帝居处也不过是一刻钟的距离。

    赵惟吉进了屋子,里面炉火烧得正旺,下人奉上热茶,赵惟吉伸手道:“请坐。”

    奇才不客气地落了坐,赵惟吉取出棋具,看着奇才道:“来一局?”奇才点头应允。

    二人摆开战场,厮杀起来,赵惟吉落子飞快,招法凌厉非常,奇才毫不退让,二人大砍大杀,最终奇才屠龙成功。

    赵惟吉推枰认负,道:“先生棋艺高超,在下不能力敌。”

    奇才道:“郡公与我,棋力本在伯仲之间,若能心无旁鹜,潜心应战,胜负犹未可知。”

    赵惟吉忽道:“今日累了,明日再讨教先生高招。”

    有下人来,带奇才去隔壁休息,屋子不大,有一扇方格窗子,窗外便是茫茫的大河,水面在漆黑的夜里发着亮。

    奇才极目远眺,除了对岸的零星灯火,河面上一片昏黑,忽见河中停着一只大船,黑幢幢的船身,一点亮光也没有,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矗立着,若不是奇才目力过人,根本就看不到。

    大船静静地停在河中,随着河水轻微地晃动,船上没有灯光,想必船上的人早已安睡。奇才不禁奇怪,为什么这船不去码头停靠,偏要停泊在江心?

    他看了一会儿,忽见船上出现一点灯光,来回晃动了几下,灭了。

    奇才闭眼躺在炕上,眯了一会儿,听见院子里没了人声,方才起身,没有开房门,而是自窗子出去,翻身上了屋顶,顺着屋脊一路前行。

    这座院子在临时行宫的一角,守卫很是松懈,随着他不断接近皇帝的居处,侍卫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或在四处走动巡视,或躲在角落暗中窥探,奇才一一收在眼底。

    他的轻功早已出神入化,经过这几年历练,江湖阅历也丰富起来,知道如何躲避在侍卫的视线之外。

    他直接回到自己的居处,离得很远便听到鼾声如雷。等推门进了屋子,见二牛摊手摊脚地躺在炕上,睡得口水横流。

    一个侍卫歪在他身边的椅子上打着瞌睡,听到奇才进门,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奇才打发了他,替二牛掖了掖被角,又在火炉中加了些柴,炉火熊熊,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

    此时高继宣推门进来,奇才忙起身迎道:“高大哥,我正要去找你。”

    高继宣道:“我已知了,真是不巧,安定郡公偏偏要了你去。牛兄弟如何了?”

    奇才道:“二牛酒量极大,不知怎的便喝多了,大概是这几日憋狠了,一下子喝猛了。。。如今皇上面前是谁在守着?”

    高继宣道:“你们两个一走,我又吆喝起来几个人过去,眼下世美、张成、赵兴和胡统领都在,这几人都是绝对靠得住的,其他人还和平常一样。”

    奇才道:“二牛没什么事,我还是过去吧!”

    高继宣道:“王兄弟,皇上把你赐给了安定郡公,你若是回来,皇上还要冲我要人,你还是回安定郡公身边呆着,等过几天我再把你要回来。”

    奇才道:“也好,明日二牛便醒了,让他和梁三哥先顶几天。”

    高继宣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又说了几句便走了。

    奇才见二牛没什么妨碍,便也在炕上躺下,一觉睡到天亮。

    二牛依旧沉睡不醒,奇才摇了摇头,暗叹道:“这是喝了多少,醉成这个样子。”

    自己出门直向赵惟吉住处而去,一路不时有人盘查,奇才拿出宫中的腰牌,通行无阻。

    刚进了院子,便见赵惟吉在树下练拳,一套太祖长拳打得行云流水,虎虎生风。

    奇才便住了脚看,看着看着不免暗暗称奇,没想到这自小养尊处优的宗室子弟竟然有一身的好功夫。赵惟吉身体健壮敏捷,拳法纯熟,一看便经过名师传授。

    赵惟吉收了拳,嘴里呼着白气,脸上很是红润。他笑道:“以为先生还在酣睡,没料到竟出去了。”

    奇才道:“醒得太早,出去走了走。不知郡公的功夫,是哪位名师传授?”

    “我的师傅乃是世外之人,名声不显。这太祖长拳是我家传之拳,自幼修习。先生是大内高手,定然武功超群,可否指教一二。”

    赵惟吉竟向他挑战了。

397.更鼓

    奇才:“请郡公发招吧!”赵惟吉二话不说,呼地一拳直奔奇才面门,奇才并不躲避,伸手便向赵惟吉拳上抓去,两手相遇,赵惟吉只觉一股巨力,拳头好像被一只铁钳子夹住,他变招奇快,立时缩拳抬腿,一脚踹向奇才小腹。

    奇才还是原地不动,手向下一切,赵惟吉看着那只手,只觉那不是手,而是一柄锋利的钢刀,若自己不收脚,恐怕真的会被一刀切断。

    慌乱中他纵身向后,堪堪躲过这一掌,心头兀自砰砰乱跳。方才他练了半天,不过是身上发热,只与奇才过了两招,身上便已见汗。

    赵维吉知道对方功夫远超自己,当即收了手,笑道:“不愧是大内高手,在下受教了!”

    奇才笑道:“在下乃是奉旨陪伴郡公,不管是下棋还是练拳,在下都愿奉陪。”

    赵惟吉道:“先吃饭,后下棋!”二人用罢早饭,便摆开战场,一直下到日上三竿,二人棋力相若,互有胜负。

    到了后晌,赵惟吉出去散步,不须奇才陪同,奇才担心二牛,急忙回到住处,进屋一看,二牛面色酡红,依旧沉睡不醒。

    奇才上前去推,口中叫道:“二牛,二牛快醒醒!”二牛毫无反应。

    奇才心道:“这事儿愈发奇了,二牛与寇准等人彻夜长饮,尚还存着七分神智,昨夜不过是出去一个多时辰,能饮多少酒?怎么竟醉得这般死?况且二牛学了九爷饮酒不醉的功夫,可以内力逼出酒力,怎么可能醉呢?这事真是难以解释。”

    他看着二牛,心中一动,“莫非?莫非他不是醉酒,而是中毒?莫非那老冯存心不良,暗算二牛?”

    奇才心里一跳,拿起二牛的胳膊,将手指搭在脉上,但觉他脉搏有力,没有什么异样,方才放下心来。

    心道:“眼下看来没有中毒症状,若是到了晚上,二牛再不醒来,我便去厨房找老冯问个清楚。”

    他万没料到当晚竟会脱身不得,皇帝没有召安定郡公对弈,赵惟吉却似是来了棋瘾,竟邀他下棋,连下了两盘,直到月上中天,仍旧棋兴不减。

    今夜赵惟吉有些奇怪,有时半晌不落一子,却绝不是长考,而是走神发呆,有时落子如飞,招法与其说是犀利,不如说是蛮干。

    连赢两盘之后,奇才道:“郡公今日棋运不佳,咱们改日再战吧!”

    赵惟吉笑了,“今日走路走多了,有些疲累,不下了!咱们喝茶闲坐吧!”他转头问门口的侍者:“眼下是什么时辰了?”侍者道:“回相公,刚刚入更。”

    赵惟吉命人点上一柱香,二人隔案对坐,饮茶闲聊,从江湖之事聊到当前战局,奇才没料到赵惟吉对于江湖掌故竟然如数家珍,对时局的了解也极为透彻,他很是健谈,却不轻易表露自己的看法,二人清谈了一个时辰左右,连香也换了两柱,慢慢地他的话渐渐减少,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盯着香头上的青烟,微微发怔。

    奇才道:“郡公累了,歇息吧!”

    赵惟吉似从沉睡中醒来,抬头道:“二更天到了么?”

    侍者道:“还没有。”

    赵惟吉道:“我虽然身体疲累,却不觉困倦,有劳先生再坐一会儿,在下有事请教。”命人又上了一壶热茶。

    奇才却有些心急,想回去看看二牛的情形,不知这安定郡公怎么如此粘人,竟不放他走,心中又有些好奇,不知他要问什么事。

    赵惟吉叹道:“先生纵横江湖,想必十分逍遥自在。”

    奇才道:“江湖虽然自在,却也险恶得紧,一不小心便有麻烦上身。”

    赵惟吉道:“我只在家中闲居,却也耳闻一些江湖之事,最近武林盟主王奇才名声大噪,先生想必也曾听闻。”

    奇才笑道:“在下虽算是武林人士,但这几年都在宫中,于江湖之事却有些生疏了,王奇才后起之秀,在下虽曾听过此人,却所知甚少。”

    赵惟吉道:“我听闻他年纪甚轻,却武功盖世,已名列武林顶尖高手之列,可有此事?”

    奇才道:“外面虽有此说,但传言有的可信,有的不可信,唯有眼见为实了。”

    赵惟吉道:“依我看,先生的武功出神入化,恐不在那王奇才之下。”

    奇才笑道:“那要动过手才知道。”

    “江湖中的高人,有的如闲云野鹤一般,看淡尘事,或隐居深山,或栖身市井,也有如高殿帅一般,效命沙场,栖身庙堂,为国家之柱石,先生如此大才,为何屈身在这深宫之中,甘心作一名侍卫?”

    “在下以为,护卫皇上,便是保家卫国。”

    “先生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未免委屈了先生。”

    “我可不这么认为,如今便是给我一个将军,可率千军万马驰骋疆场,在下也不愿以侍卫之职去换。”

    “哦?这侍卫……竟如此要紧?”

    “如今乃我大宋生死存亡之机,天下安危系于皇上一身,保皇上平安,便是保大宋平安。”

    赵惟吉笑道:“先生所言甚是。不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古往今来,铁桶样的江山,流水般的帝王……远的不说,便说大唐,历经二十帝,也有江山三百年。”

    奇才心道:“这话要是被当今皇帝听到,真要斥他大逆不道了,没料到这安定郡公,平日在皇帝面前小心侍奉,背地里却不以为然。”

    他正色道:“郡公,皇权更替从来是国之大事,齐桓公一代霸主,死后诸子争位,齐国霸业烟消云散,汉景帝七国之乱,诸侯王造反,差点葬送大汉江山。便是大唐,关于皇位流的血还少吗?太宗李世民弑兄杀弟,长安城血流成河,武后夺权,李氏蒙难,徐敬业起兵,国家陷入内乱。如今大宋之势,辽军兵临城下,皇上平安,众人齐心,尚可一战,若皇帝有什么差池,人心离散,恐怕不待辽军攻城,大宋自己就乱了,那便真有亡国之危了。”

    赵惟吉伸手取茶,手一抖,茶碗竟翻了,水泼得案上全是,他连忙起身躲避,侍者上来收拾。

    此时外面更鼓声响,赵惟吉站在那儿,脸色忽变,低声道:“二更天了。”

398.夜宵

    “关¥%窗~~%¥偷防盗~~”黑夜似一个巨大的怪物,不断张合着嘴巴,将更夫的呼喊声啃噬得零零碎碎。

    赵惟吉的目光透过奇才,向他身后的窗子望去,仿佛能够透过窗纸,望见外面的风景一般。

    奇才知道窗子外面便是大河,河对面是澶州北城,他的脑海中突地闪现出那条没有灯火的大船,停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黑船,仿佛被寒冰冻在河中央。那船……今夜还在么?

    赵惟吉将茶碗端起,送到嘴边,却似是听到什么声音一般,手生生地顿住,侧着耳朵,不知在倾听些什么。

    奇才看着他,“怎么了?”

    “好像有人来了,你没听到吗?”

    对于目力和耳力,奇才相信自己胜得过任何人,他笑着摇了摇头,“郡公一定是听错了。”

    “也许吧。”赵惟吉低头为奇才续茶,“先生将来有何打算?”

    “若国家有难,便为国效力,若国家太平,则浪荡江湖。”

    “先生没有家吗?”

    奇才嘴角浮上一丝微笑,“也许以后会有吧!”

    赵惟吉抬起头溜了一眼,不知是看对面的奇才,还是看他身后的窗子。

    奇才忽地有些不安,也不知为了什么,就是隐隐地觉得不对,有什么念头涌上心头,未等他抓住,却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才我想到什么了?好像是什么要紧的事,喝酒?难道二牛有什么事?他眼下醒了没有?

    奇才念及二牛,便再也坐不住,起身道:“天晚了,请郡公歇息了吧!”

    赵惟吉伸手想要挽留,奇才未等他说出口,抢先拱手道:“我还有事,告辞!”转身便出了屋子。

    他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冲出了院子,速度快得惊人,院子里的人感觉就像一阵风刮过,眨眼的功夫便没了人影。

    赵惟吉看着奇才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案上的茶壶,呆立片刻,忽地回身扑向窗口,猛地将窗子推开,寒风顿时涌了进来,像刀子一般割着他热得发烫的脸颊。

    赵惟吉伸头向外张望,眼前是黑得发亮的河水,那艘大船依旧静静地停在河心,船上灯火全无,一片漆黑。

    他呆站在寒风凛冽的窗口,好像一个木偶,没有知觉,完全不觉得冷。过了一刻钟左右,河上依旧是漆黑一片。

    赵惟吉慢慢收回目光,独自摇了摇头,伸手去关窗户,忽见远处闪过一点亮光,他的眼睛登时亮了,是大船,那条河中央的大船。亮光开始时微弱,然后越来越亮,在黑夜中不住地跳动着。

    赵惟吉浑身微微颤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亮光,生怕错过什么似的,等了一会,亮光灭了,然后又亮了。

    那亮光闪了又灭,灭了又闪,足足连闪了六下,才彻底熄灭,四周重又陷入黑暗。

    赵惟吉却好似见到了黎明,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他大喊道:“快,快备船!”

    奇才回到了自己和二牛的居处,梁世美正在房里,见了他便道:“奇才,不对劲儿啊,牛兄弟睡了一天一夜了,他何时醉成过这个样子?”

    二牛只是沉睡,却无其他异样,面色倒真似喝醉酒似的,奇才说道:“梁三哥,我去找厨子老冯,你先守一会儿。”

    梁世美道:“我这是抽空回来看一眼,立时便得回去,你快去吧,我再找个人来照应牛兄弟。”

    奇才边答应着便向外走,此处侍卫不少,他心中虽然焦急,却不能像在赵惟吉处那样,直接使用轻功。

    好不容易到了那个偏僻的小院儿,奇才立时冲进了厨房,房子里没有灯,也没有人,灶下的火都熄灭了,菜肉零乱地在四处摆放,依稀可以想像曾经的忙乱。

    奇才离开厨房,直接推门进了老冯的屋子,屋内空无一人,炕上的被褥整整齐齐,看样子今天都没打开过。

    奇才急了,又撞进旁边的屋子,依旧无人在内,直到冲进第三间屋子,才见到一个人在炕上睡觉。那人已被惊醒,急忙翻身坐起,见奇才杀气腾腾地站在门口,开口便问:“老冯呢?”

    那人道:“老冯……他去给皇上送夜宵了?”

    “夜宵?”

    “是啊,皇上每日的习惯,二更都要吃夜宵的,是邵公公亲自来传,老冯他们去送的。”

    奇才道:“走了多久?”

    “快,快一个时辰了吧?怎么?还没回来吗?”

    奇才转身就走,直到皇帝寝宫,看着院子里密密麻麻的侍卫,才稍稍放了心。

    他到了门口,侍卫们见过他,知道是皇上身边的人,说道:“皇上吃了夜宵,刚刚睡下了,中贵人有什么事明日再来。”

    奇才道:“睡了?可明明是张都知叫我过来的。”伸手便去敲门,口中高声唤道:“张都知,小的李才来了!”那侍卫唬得上前拉住他,“中贵人莫叫,惊了圣驾,我们可吃罪不起。”

    此时屋内有人应声道:“有事明日再说,退下!”好似刚从睡梦中惊醒,声音含混不清。侍卫愈发害怕,轻声道:“中贵人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奇才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声。

    此时梁世美过来,见状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奇才将他扯到一旁,问道:“梁三哥,方才有人来送夜宵时,你可在此?到底是谁送的?”

    梁世美点头道:“是邵公公和老冯带着另外两个人送的,我见皇帝用饭,便抽空回去看了看牛兄弟。”

    “那他们几时走的?”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梁世美叫了门口侍卫过来,问道:“邵公公和老冯几时走的?”

    侍卫道:“也就一刻钟多吧!”

    奇才问道:“来时几人?去时几个?”

    “来时四人,走时也是四人。”

    “当时屋内都有谁?”

    “只有皇上和张都知两人。”

    梁世美看着奇才,问道:“到底怎么了?”

    奇才道:“老冯并未回后厨,我现在便去找他,若我天亮前还没回来,你便告诉高继宣,去拜访一下安定郡公。”

    梁世美一头雾水,奇才已转身离去。

399.夜斗

    奇才回到赵惟吉住处时,天已交三更,他毫不犹豫推门而入,屋内无人,只有火盆中将要熄灭的炭火还闪着微光。

    窗子敞开着,奇才扑了过去,窗外大河茫茫,一无所见。

    他自窗子翻出去上了屋顶,向河面上来回张望,四周黑得吓人,夜色抹去了河岸分界线,便是奇才这般目力,也看不出去多远。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觉得眼前清晰了许多,三年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生活让他练就了夜能视物的本事,深厚的内功令他五感愈发灵敏,奇才极力在河面上搜索,隐约看见大河下游处有东西在移动,他不是很确定,但眼下已别无选择。

    奇才自岸上追了下去,从一个屋顶跃上另一个屋顶,那移动的物体越来越清晰,渐渐显露出大船的轮廓。

    奇才追至与大船平行,大致估量了一下距离,船在河心,离岸约几十丈远,即便自已用“空中三叠步”的轻功,也须凭籍落脚点,不可能直接跃上船去。

    他向四周看了看,忽见不远处一个柴堆,便随手扯了两根木棍在手。

    奇才后退数步,脚下用力,几个大步到了河边,顺着向前的势头腾身而起,凌空向大船扑去。

    这一跃便有十几丈远,等到去势已尽,奇才用右脚在左脚上一踢,竟又凭空拔起,如是者三,他的身子离大船已只余十丈距离。

    奇才的身子在半空,已开始向河面坠落,忽然响起锐利的风声,仿佛千万条雨线迎面扑来,有暗器!

    奇才挥动手中的双棍,将身前护得风雨不透,只听“丁丁当当”一阵乱响,不知多少暗器被木棍拨落。

    虽未被暗器射中,可发力之下,他的身子下坠愈疾,而迎面的暗器却丝毫没有减少。

    奇才以右手木棍护住全身,大喝一声,将左手木棍向水面发力横扫,只听“噗”地一声响,水花四溅,水线仿佛是一枝枝利箭,向大船激射而去。

    奇才借着木棍击打河面之力重新跃起,借着水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到了大船上方,船上两名黑衣人正忙于躲闪激射而至的水花,并没注意到奇才就在他们头顶。

    奇才双棍齐出,无声无息地将二人点倒。随即身子在半空中一转,贴着舱壁落在船上。

    他的脚踩到实处,便像钉子钉在了船板上,一动也不再动,整个人和黑黑的船融为一体,便是从近处看去,也看不出这里藏着一个人。

    空荡荡的大船像是浮在奈河上的鬼船,静静地顺着结了薄冰的河面向下游漂去。

    澶州河段偏南,不像北面河段冰冻数尺,若是暖冬的话,甚至不会结冰,如今天气寒冷,河面上有一层薄冰,因担忧辽军铁骑踏冰南下,官府召集河工乘船破冰,每日船在河里走几遭,便将刚结成的薄冰撞碎,因而即便这是个冷冬,河水也一直在流动,可以行船,只在最冷的夜半时分,河面会结成薄薄的冰层,却不影响船只的运行。

    奇才屏住呼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四处无人,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耳边只有船底穿破薄冰的细碎声响。

    他将头慢慢地转动,查看左右情景,自己的位置靠近船尾,右面不远处便是船舵,船舵旁的地面上有一团黑黑的突起,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奇才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见那一团东西蠕动一下,旁边亮光一闪,似是宝剑的闪光,原来是一个人。

    奇才似一只壁虎,贴着舱壁滑动,慢慢接近船尾,待到近前,身子一动,仿佛黑夜中打了个闪,七色气剑一发即收,那人已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奇才已翻身上了舱顶,忽觉有人叱咤一声,冷森森的剑锋已到了近前。

    他身子急转,避开剑锋,七色气剑忽地剑芒大盛,凭空长出数尺,又倏地缩回,一个人影已滚落下去,“扑通”一声摔在甲板上。

    整条船瞬间归于宁静,仿似一条无人的空船,与河水一道在黑夜中流动。

    只是突然会有一瞬的闪光,短促的呼喊,以及偶尔或翻滚、或跃起的身影,表明船上有着浓郁的生机,以及更浓郁的杀机。

    奇才不知自己上了船多久,他觉得很久,可是也许只有短短的一刻,全身心的戒备之下,高度紧张的精神会将时间无限拉长。

    他已杀伤了七八个人,心中渐渐有了判断,这些人的行事如此熟悉,奇才即便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接受,自己是在与公义门打交道。

    他与何家已结了亲,本来万万不想与何无敌为敌,谁知冤家路窄,竟又在此狭路相逢。

    二牛定是被老冯下了药,那药绿夏曾提起过,是公义门独门迷药“三日醉”,食之便如醉酒一般,三日方能清醒。

    他差一点便想到过这个,可是立时便忘记了,否则不会任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

    赵惟吉要自己,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他们二人刚到皇帝身边,一个便沈醉不醒,一个被支走,自己怎会如此迟钝,如今方才意识到!

    如此便可解释安定郡公为何那么喜欢与自己相处,目的就是拖住他,令其他人便于行事。

    老冯去送夜宵,进去四人,出来四人,可这四人是否还是进去的四人?赵惟吉为何不在住处?

    赵惟吉八成在这条船上,他的言行都已表露,他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个计划如此周祥,令重重设防的大内高手毫无用武之地。

    奇才来时只是猜想,如今这个猜想逐渐被证实,眼下是最后的机会,可是这机会实在渺茫,自己要孤身一人面对诸多敌人,很可能包括何无敌之类的顶尖高手。

    整条船上杀机四伏,危险就在黑暗之中。

    他杀人都只是一剑,为的是尽量减少自己暴露的时间,一剑之后,便迅速躲在暗处,寻找下一个敌人。

    眼下看来,虽然这些人中不乏高手,真正的劲敌还未出现,自己必将面临一场恶战。

    奇才的心中满是热血,却时刻提醒自己要冷静。他的心已提到嗓子眼,握剑的右手微微发抖。

    预料中的袭击久久没有到来,耳边忽地传来一声轻响。

    奇才顺着声音望去,见地面一块船板被掀起,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灯光涌了上来,冲淡了眼前的黑暗,一个声音叫道:“王门主,请进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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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身边的仇杀,一张染血的宝图,将草根少年推向梦中的江湖。是怎样的奇遇,让他成为撬动整个武林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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