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三步之盟
何无敌好似才看见二人,目光投过来,面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这山野之地,真让人乐不思蜀啊!”他面容和煦,说话极为亲切自然,让人顿生亲近之感。
何正却立时收了笑容,规规矩矩地拜下,口称见过门主。何无敌道:“此处都是家人,不提什么门主,来,随爷爷来。”何正怯生生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任何无敌牵着前行。
这爷孙俩的相处让人顿觉奇怪,奇才曾听绿夏说过,她爷爷在家中极好相处,平日里她撒娇弄痴,蛮不讲理,何无敌都一味纵容宠溺,没料到何正在他面前居然如此规矩,缩手缩脚的,竟连声爷爷也不敢叫。
奇才拿眼一瞥,见何氏正在旁边的灶间里忙着准备饮食,一个中年男子山居打扮,正在灶下添柴,待他抬头看时,奇才发现那人竟是何玄,何玄表情极为放松,像是作惯了这些事情,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山顶上连一个仆役都没有,一应事宜皆由何家人一力操持,看来这真是一场家中至亲的相聚了,那么这是不是说,何家一家上下都接受了他作为女婿?
奇才忙着上前见礼,想要留在灶间帮忙,却插不进手去。何无敌笑道:“不用管他们,你随我来。”
奇才随着进了正堂,绿夏正自里间走了出来,眼看着已换了身衣服,何无敌道:“夏儿,你带正儿去玩。”
绿夏嗤道:“一个小屁孩儿,谁愿意跟他玩?”话虽这么说,却向何正招着手,何正叹气道:“女人最烦了!嘴上说着不愿意,心里乐得不行呢!”绿夏作势欲打,何正缩颈躲避,还背着他爷爷搞怪地伸了伸舌头,惹得几个人都笑了。
何无敌目送着两人出去,回过头来时,脸上的笑意已然退去,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情绪。奇才心里担着一万个小心,上次在武林大会见面之时,这老爷子看起来极有威仪,让人见了肃然起敬,此次见面,却极是亲切自然,让人忍不住要去亲近。
何无敌面容多变,却永远让人摸不透他的真情实意,正如他所学的博杂神功,诸法皆通,却不拘于任何一种。
奇才有点明白为何公义门众都对门主如此敬畏了,何无敌是一个天生的领袖,有着非同寻常的附众的本事,只要他愿意,身上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自己想要的威严或是亲和。
何无敌好似知道奇才在揣摩他,微微一笑,伸手道:“坐,就当这里是自家,不必拘束。”
奇才心里拿定了主意,管他是什么意思,自己只依着本心行事,何无敌的心机深沉似海,自己的年纪阅历都不足以与之抗衡,何必费力去琢磨他的心思,那岂不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全然陷于被动?
他甫一坐下,便开口问道:“何门主手书,邀在下来此作弭武之会,小子今日特来赴约,不知何门主如何打算?”
何无敌也不啰嗦,单刀直入,“一句话,外敌当前,此时不管各门各派有何仇怨,都应放下纷争,不得互相攻杀,合力对敌。”
“若是有人不尊呢?”
“则天下英雄共击之!”
“外敌既退,则如何?”
何无敌大笑道:“各回自家,不服者再来拼杀!”他一改此前的平和姿态,此时看起来极是豪迈,锋芒毕露,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英雄气概。
奇才道:“北上群雄如何号令?”他料想何无敌必然要这盟主之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直接提出来,看他如何应答。
何无敌一笑,手执茶壶站起,向前走了三步,到奇才身边,亲自为他倒茶,说道:“不急,先喝茶。”说罢退回去坐下。
奇才心中奇怪,不知他是何意,低头取茶,忽见方才还完整平滑的青石地面,竟出现三条长长的裂纹,这裂隙笔直地贯穿了整个屋子,好似石匠拿着尺子,比着凿出来的一般,原来何无敌三步迈出,竟暗运内力,将脚下青石踏裂,惊人的是,这丈余见方的厅堂,地上的青石并不只是一块,而是并排平铺的数块,石与石之间虽是紧挨着,却也难免有些缝隙,而这似乎完全无碍于何无敌的内力传递。
奇才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招足够惊世骇俗,何无敌内力之深,实在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他露出这一手功夫,自然是个比武的意思,若是奇才不能显出足可匹敌的神功,只能俯首称臣,奉公义门为尊了。
而自己有这个功力吗?
奇才执起茶壶,站起身道:“何门主也请喝茶。”说着也向前迈出三步,每一步都踏在地面裂隙之上,奇才三步跨出,为何无敌斟上了半碗茶。
待他退回到座位上,青石地面上的三道裂纹竟平空宽出一指,原来只是一线,如今却扩大到将近一寸。
便是奇才自己也吓了一跳,其实方才他心中是没有底的,故此未敢照对方的样子做个十成十,而是存了个取巧的意思,顺着地上原有缝隙全力施为,尽力而已,未料到脚下竟真有如此威力,看来这半年多来,自己的内力又有不小的长进。
何无敌不动声色,端起茶碗,轻轻吹开浮沫,未送到嘴边去饮,却又放下,说道:“天下武林门派何其多,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怎能做到号令统一,如臂使指?莫若分南北两盟,两盟并立,互通消息,公义门与荆门各称盟主,武林各派只要是抗敌,愿从哪一盟随其心意。”
奇才心中已是满意,何无敌此言,已是认可了自己的实力。荆门即便实力上逊于公义门,此番能与对方并称盟主,却也未落下风。
他问道:“若是有旁人自称盟主,该当如何?”
何无敌道:“只要行大道,与国有利,无论何人何派,我还是那句话,武林中人绝不自相攻杀。”
奇才道:“就依何门主所言。”二人相视大笑,击掌为誓。
何正忽地跑了进来,喊道:“地动了,地动了!”绿夏随在他身后,进来一看,笑道:“你们两个是要拆房子吗?”
原来绿夏二人正在隔壁屋中,忽觉屋子轻微晃动,屋顶簌簌地落下灰尘,不知是怎么回事,却见墙壁上竟然裂开了三道缝隙,便连地面上青石,靠近墙壁之处竟也有些裂纹。
绿夏心中一动,难道奇才竟然与祖父动上了手?侧耳一听,却无打斗之声,她心内担忧,却不好自己去看,却撩拨何正道:“阿正,怎么墙都裂了,这房子要塌了吗?”
何正一见,拔腿就跑,绿夏就势跟了过来,见两人好端端地坐着,全无半点敌意,方才放下心来。
何无敌满面春风,说道:“去看看你爹娘酒饭备得如何,喝茶无趣,老夫要与奇才喝酒!”
356.夸
奇才见厅堂之中挂着一张画像,一个大汉身着盔甲,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却不知道是什么人。
绿夏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奇道:“小白哥哥,你不会不认得他吧?”
奇才诧异道:“此人我从未见过,怎么会认得?”
何正撇了撇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无知。”有爷爷在场,这个小胖子还是不敢当面放肆。
何无敌道:“此人乃是绝顶高手,当年天下第一名侠,名气之大,九州华夏无人不晓,可他的名气既不是因为武功,也不是因为侠义。”
奇才没料到何无敌竟卖了个关子,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不禁问道:“这倒是奇了,那他到底是因何出名的呢?”
何正忍不住说道:“当了皇帝,能不出名吗?”
奇才猛地省悟,“难道这竟是本朝太祖皇帝?”绿夏笑道:“总算你没有傻到家。”
宋太祖赵匡胤可说是最得百姓之心的一个皇帝,有关他的民间传说一直很多。他为人豪爽仁义,侠名遍于江湖,而且他千真万确是一个武林高手,自创“太祖长拳”,手持一条“盘龙棍”,身先士卒,鏖战沙场,是个马上得天下的开国之君。
其实奇才见过太祖的画像。记得小时候,王家庄几乎家家供奉神明,供得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众人也不挑剔,不拘是哪路神仙,只要将画像或是泥塑供起来,摆上香案,便好似有了法力,平日上几柱香,拜上几拜,无论遇到什么难事,便好像多了一线希望。
奇才的娘亲最是信神,她曾供奉过太祖画像,只是那里面的赵匡胤比这画里的要富态得多,脸上更为圆润,而且身着龙袍,头上戴着长耳朵的官帽,与眼前这个威武的马上将军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奇才没料到何无敌竟然会供奉太祖皇帝,他一直以为公义门是纯粹的江湖门派,与朝庭没有一点瓜葛。
绿夏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艺祖乃是本门始祖,爷爷他老人家是艺祖的亲传弟子。”民间常用艺祖称呼赵匡胤。
奇才看了看何无敌,心中更是惊奇,原来他竟是太祖的弟子,不知何以沦落到民间,成为一派武林宗师。
何无敌淡然一笑,摸着何正的头道:“正儿,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爷爷可是许久没有见过你打拳了。”
绿夏撇嘴道:“阿正的功夫啊,肯定没有身上的肉长得快。”说着便咯咯地笑。
何正究竟是孩子心性,听了这话便觉老大不服气,虽说他不喜习武,可每日被几个师傅催逼着,不练也不成,功底倒也不算太差。方才他听爷爷提起打拳,心中还有些忐忑,怕在爷爷面前出乖露丑,如今听绿夏讥笑,面上却有些挂不住,当即跳出门去,在院子里演练起来。
何正打的这套拳,走得是刚猛的路子,虽说他功夫不到家,却也得了几分威势,奇才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是眼熟,当年在保州大营之时,军中操练的拳法便与此拳相似,虽说这套拳明显更为复杂,威力更大,但一见便知是出自同门。
奇才问道:“莫非这便是太祖长拳?”绿夏道:“可不是?本门中人虽功夫路数各不相同,却都能打几路太祖长拳。”
公义门与荆门这些帮派,与少林、青城等派大不相同,门人来路甚杂,并不讲究武功传承,但是“太祖长拳”流传甚广,不仅在军中,在民间也有许多人能练上几招。只是最全、最正宗的拳法当然还要着落在太祖的亲传弟子身上,在公义门里,凡是门人或多或少都学过一些。
何正几路长拳练过,身上已微微见汗,何无敌对他略加指点,偶尔还要亲身示范,何正的身子看起来紧绷绷的,明显是放不开,可见他对这个爷爷有多么敬畏。
日头过午,何玄夫妇开始布置酒席,奇才忙帮着摆弄桌椅,桌上都是些山里的野味,时鲜菜蔬,虽谈不上多么丰盛,但看起来却也令人颇有食欲。
何无敌在当中坐了,唤道:“来来,奇才,眼下你我都不是门主,咱们轻轻松松喝上几杯。”
奇才暗暗运了运气,忽地一撩衣服,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在场几人都是一愣、
奇才大声道:“何前辈,晚辈斗胆,有件事恳请前辈恩准。”正在上菜的何氏不经意地瞥了绿夏一眼,绿夏的脸色顿时变了,整个身体都有些紧绷起来,她轻咬嘴唇,转身便进了里屋。
何无敌面上平静无波,“这么大礼,老夫生受不起,起来说话。”
“您受得起,这事儿……非得大礼不成。”奇才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呼吸也略显粗重起来,方才他作为荆门门主与何无敌交谈之时,反倒是十分从容,并没有这般局促。
何无敌也不说话,在场几人都没有吭声,周围静得简直要让人窒息。
奇才定了定心神,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说道:“晚辈冒昧,斗胆恳请前辈将令孙女许配给晚辈为妻。”
何无敌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哼了一声,“这个……还要我来准许么?”何玄立时低下头去,一声不响。
奇才的汗刷地流了下来,忙俯身磕了个头,说道:“晚辈与令孙女相识于江湖,共经了许多危难,我二人互相敬重,相守以礼,晚辈敬她爱她。。。非她不娶,请前辈万万成全。”
何无敌转头看着泥塑木雕般的何玄,“你看呢?”
何玄垂首道:“一切但凭父亲作主。”
何无敌道:“你们都推到老夫这儿,就像老夫真能做主似的,我便是想做主,那个丫头她肯听老夫的话么?”
门内有人说话了,声音里带着羞涩,“爷爷您就做主吧,我。。。我都听您的话。”
何无敌道:“那我要是不准呢?”
忽然门帘一挑,绿夏走了出来,她顶着通红的一张脸,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奇才身侧,说道:“爷爷,您说过,要为我寻一个有才有貌、武功高强的少年英豪,为此您大会天下英雄,设擂比武,可您看那些人,可有谁能比得过王奇才?”
奇才的脸微微发热,没想到绿夏夸得这么直白。
绿夏道:“论才学,他满腹诗书,论相貌,他眉清目秀,论武功,这天下还有几人能敌得过他?”
何正站在爷爷背后,夸张地张大了嘴,做出一脸“这夸的,真不要脸啊”的表情。
奇才脸上越来越热,感觉自己简直要发烧了,他偷偷扯了扯绿夏的衣角,绿夏却毫不理会,又说道:“论能为,他为国守边,阵斩敌酋,天下谁不知晓?他年纪轻轻便做了一门之主,天下英雄谁不服气?”
何玄在旁边咳嗽了两声,那个意思便是:差不多就得了,还要夸上天去啊?
绿夏道:“这些还在其次。”何玄无语地看着她,你都夸成这样了,这些还不够,看你还能夸出来什么?
“最要紧的是,他事事都想着我,时时护着我,为了救我,他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爷爷,我小时娘亲便走了,虽说一直有爷爷和爹爹宠着,可我总是觉得,自己的命,没有那么好,可是如今。。。老天还是眷顾我的,让我遇到了他,娘亲若是见了,也定会为我高兴。爷爷!我找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您。。。您也替我高兴,是不是?”
357.抗虏军
绿夏跪在何无敌面前,轻轻摇晃着他的膝盖,“爷爷,我找不到比眼前这个人更好的了,与他在一起,您的夏儿,很开心,我开心了,您也是欢喜的,是不是?”
何玄的脸紧绷着,眼睛甚至没看向眼前的几人,而是看向远处的天空。
何无敌低头看着绿夏,又将目光转到奇才身上。奇才好似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紧张得已不敢呼吸,一口气憋在胸口,胸膛鼓涨着,好似要为自己的心腾出些地方,让它可以更放肆地跳动。
奇才今日光明正大地求亲,委实是一个不错的时机,他的身份地位与之前已大不相同,从门当户对上来说,这个荆门门主的位子已足够让人看重;两个门派刚刚消弭纷争,结为同盟,奇才本人已从公义门的对立面转了过来。如今只须何无敌点头,这事儿便成了。
他低着头,目光无处安放,只好落在何无敌的身上,那一袭泛着白色的灰袍,平顺地贴在他的胸腹之上,忽地,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呼气声,那袍子上堆出了几个皱褶,何无敌的身子好似一下子矮了些,他说道:“夏儿,你说了这么多,好似爷爷是一个恶人,非要拆散一对有情人,爷爷就这么不近人情?”
绿夏伏在他的膝头,喜极而泣:“爷爷,那您是答应了!”何无敌却向着奇才道:“奇才,我的宝贝孙女可是交给你了,若是她受一点的委屈,老夫可唯你是问!”
奇才还在呆愣之中,未来得及表露出丝毫的喜悦,何正早已脆叫一声:“姐夫!”立时又道:“总算是能叫了!姐夫,咱们再去打猎!”何氏早将他扯到一边。
何无敌道:“今日就算是订亲,等到退敌之后,再择吉日成亲,夏儿,奇才北上,你就别走了,在家里陪爷爷吧!”待嫁的姑娘,自然不宜随未来的夫婿到处乱走,绿夏低声应了,站起身,偷偷瞟了奇才一眼,目光中满是娇羞与掩饰不住的欢喜。
奇才又重新与何家诸人见礼,如今真的成了一家人,众人坐下来,开怀畅饮,何无敌谈锋甚健,说起年轻时争战沙场,抵御大辽铁骑之事,豪气干云,奇才听了不由得心向神往。
眼见日头西落,奇才起身告辞,绿夏送他下山,两个人依依惜别,约定日后相见,二人虽说今日得偿心愿,却不知要分别到什么时候,正是情浓意恰之时,颇有些难舍难分。
太阳落山,二人到了山门之处,却见人声喧哗,荆门林虎、张豹当先,正要向山上硬闯,奇才忙上去止住,众人见他无碍,才放下心来。
绿夏牵过大黑,将缰绳递到奇才手中,说道:“小白哥哥,让大黑陪你去,在战场上可千万要小心。”奇才笑道:“你都嘱咐了一路了,我都能背下来了!”翻身上马,吆喝一声,带着虎豹堂出山去了,绿夏站在山门眺望良久,回去免不了牵肠挂肚。
梁世美与他并辔而行,说道:“王兄弟,何姑娘怎么不与你一道?”奇才笑道:“男儿上阵杀敌,带个女子算什么?等得胜归来,我抬着轿子,吹着喇叭来迎她!”
梁世美笑道:“兄弟,你这是要成亲了啊,恭喜恭喜!”众人都齐声吆喝,喊着要他请客喝酒,奇才大喝道:“今晚随意喝,明日咱们杀敌去!”
当晚又在山下庄子里留宿,梁世美听奇才讲了结盟之事,说道:“兄弟,如今你已与何家结了亲戚,有些话愚兄就不知该不该说了。”
奇才道:“梁三哥,咱们是患过难的兄弟,过了命的交情,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兄弟我洗耳恭听。”
梁世美道:“我梁家与公义门仇深似海,愚兄若是说多了,兄弟你免不了觉得我在搬弄是非,让你与自己妻家隔心。”
奇才道:“私下里,我当然是何家的女婿,可说到江湖之事,荆门众人信得过我,将这么大基业交到我手上,肯听我的号令,我总不能为了一已私情,吃里扒外,胳膊肘朝外拐,不管如何,总得以江湖道义为先,咱们武林中人,不就讲的侠义二字么?梁三哥,你放心,兄弟分得清轻重。”
梁世美道:“表面上看来,公义门势强,荆门势弱,南北并盟,你并没有吃亏。可依愚兄看来,恐怕更急着结盟的反倒是公义门。”
奇才道:“梁三哥何出此言呢?”
“公义门行事,恃强凌弱,唯我独尊,不留余地,斩尽杀绝,此番怎么会如此谦让?定是不得已而为之。”
奇才其实也在奇怪,此次结盟意外地顺畅,正不知何无敌打得什么算盘,听梁世美这么一说,正打在他的心坎上。
梁世美又道:“上一次武林大会,何无敌本想正位武林盟主,没料到被兄弟你泼了一通脏水,五派联盟一番闹腾,武林群豪一哄而散,到如今各门派还心有余悸,便连之前投效的各派,如今也是人心惶惶,不瞒老弟说,那太原韩家已差人去钱塘,与我暗通款曲,可见有许多人对公义门都是面服心不服。他们这几年摊子铺得太大,扩张得太快,比如一个人饿了好几天,突然吃了一顿山珍海味,一不小心便要撑住病来,必得多动弹动弹手脚,好好地消消食,公义门便是如此,眼下能稳住中原便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南下呢?”
“梁三哥言之有理,我说收拾了双龙帮,公义门怎么没有反应?想来也是一时力有不逮。”
“依公义门以往行事,恐怕早就杀上门去,如今却是忍了。可见他们必有后顾之忧,因此不敢全力南下。公义门虽然实力雄厚,武林各派哪个也及不上,可天下英豪若是真的联起手来,公义门如何能敌得过?若此时有什么契机,引发他门内危机,或许何无敌的霸业便变成了纸糊的房子,一下子灰飞烟灭了,眼下辽军入侵便可能是一个契机。”
“愿闻其详。”
“兄弟,中原各派尊何无敌为首,此次辽军入寇,中原之地惨遭践踏,众人都要保护一家老小,哪儿还有心思再随着他南下拼杀?何无敌若要稳定这一大摊子,必得带着众人抗敌不可,不管是不是真心,也须用抗击外敌来收聚人心,所以说如今他只能北上,绝不能南下,一南下人心便散了。可若是方家、梁家趁着公义门北上之机,重回汴洛,荆门等江南各派也趁机北扩,那么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便会一夜之间易手。”
梁世美停了一下又说道:“依愚兄看来,眼下公义门断断不敢招惹荆门,兄弟你不找他的麻烦,何无敌便要谢天谢地了,因此他断然与你结盟,先稳住局势,等这场大战过去再作打算,便是自己的孙女。。。哈哈,兄弟,你与何姑娘情投意合,如今成其好事,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梁世美说得颇有道理,只是说到绿夏,让奇才颇有些不是滋味,他说道:“梁三哥所言极是,兄弟我受益匪浅,只是何无敌也是个英雄,他既是太祖皇帝的传人,自然是有报国之心,真心抗辽的,这一点倒是与你我同心。不管怎么说,天下武林结盟,只会于国有利,请梁三哥也暂时放下仇怨,咱们先联手杀退了契丹人,再作打算。”
梁世美微微一笑,说道:“兄弟你是怎么打算的?以南盟盟主身份,号令江南?”
奇才道:“哪有未与诸派共议,便自称盟主之理?这盟主之事,不提也罢。何无敌是北方之霸,门下自有许多门派,荆门虽也有些追随者,只是战火离江南尚远,众人没有切身之感,或许不如北方这般同仇敌忾,在下也不强求,只能广树旗号,有心者自会来投。如梁三哥这般,不用招呼便一心北上,让人钦服。”
梁世美道:“哈哈,虽如此说,分则弱,合则强,我见兄弟你军容整齐,号令严明,有心随你一起。鸟无头不飞,号令之事还是要的,咱们这一队,当然以王兄弟为主。”
奇才道:“梁三哥客气了,咱们相互照应吧!”
两人计议到半夜,奇才久在军营,知道自涿州以南,重兵把守之地便首推定州、瀛州,此时北方道路不通,消息不畅,不知辽军推进到哪儿,便是二州是否已失守也不知晓。便决定先往定州方向行进,再见机行事。
第二天众人起身,驱马出门,却见有两三百人在外等候,都是在这里聚集的武林豪杰,见到他们出来,都叫道:“来了来了!”几个大汉上来说道:“王门主若要南下,这便请回,若要北上,我等愿意追随。”
奇才道:“在下正要带人北上抗虏,有意者可一同前往。”众人都道愿行。林虎喝道:“要跟着走就得听门主的号令,进退有据才能上阵,要是受不了规矩,那就自己走自己的,不要乱了我等军容。”众人拱手道:“请王大侠下令。”
众人都是武林豪杰,平时散乱惯了,哪有什么规矩,只是一窝蜂地跟在后面。
奇才知道不能对他们过于严苛,只说道:“骑马者在前,步行者在后,都随着前面旗帜走。”又差人回江陵荆门总舵,告知虎豹堂动向,催促门内再派后援北上定州会合。
梁世美自告奋勇当先探路,安排食宿,一帮武林豪杰乱轰轰地向北走,到了一处镇上饮食休息。奇才令虎豹堂扯了旗帜,大旗上写着三个字“抗虏军”。又制了十数面大旗,上书十六个大字:“武林英豪,上阵杀敌,驱逐胡虏,恢复幽燕”。
越往北走越乱,到处是南下逃难的百姓,一路有不少武林豪杰加入,队伍到了冀州时,已有近千人之数,奇才停下来整顿兵器人马,分派首领,又留下些人手,接应后来之人,吩咐众人采买食物,多带干粮。
梁世美探路回来,带来一个消息,契丹大军正在围攻瀛州。
奇才热血沸腾,他终于又回到抗虏前沿,而且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
第二卷完
358.军议
望都,辽军营地,无数军帐相连,四处插着火把,到处是战马的嘶鸣,巡视的兵丁身着厚厚的盔甲,手持长长短短的兵器,排着队伍在帐幕中穿行。
最大的军帐外,兵士们往来络绎,手里端着大盘的酒肉,一个兵士掀起帘子进去,里面的热浪和声浪便呼地扑了出来,门口守卫的兵士禁不住缩着脖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军帐里面嗡嗡声不绝,与一般的军士饮酒相比,却绝对称不上喧哗。
最上面的厚毡上坐着三个人,中间的便是契丹太后萧绰,一个中年妇人,看起来还颇有些风姿,但长年掌权让她的脸上多了些威严之色。她的左首是契丹皇帝耶律隆绪,正值壮年,嘴唇上两撇胡须,因为沾了油污而有些发亮,给他整张脸添了些精神。萧太后的右首是她的情人,齐王韩德让,血脉上虽是汉人,但内心早已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契丹人。
这三人是契丹地位最高者,军政大事都决于三人之手。
大帐内的其余人都是当朝的重臣和猛将,人人都是席地而坐,面前放着大盘的肉,众人都是用短刀切割,直接塞进口中。
火神王萧力奇坐在兰陵郡王萧达凛身侧,时不时地将头凑过去,在对方耳边说上几句,他以国师之名,随军参谋军国大事。
耶律锋坐在角落里,默默地饮食,偶尔抬起脸来,鹰隼一样的眼睛掠过众人,便又低下头去,他的吃相比起其余人来斯文了许多。
众人喝了酒,免不了大声喧哗,互相吹嘘战功,皇帝也不甚理会。
有人说道:“我大契丹铁骑,无往不胜,所到之处,宋人望风披靡,以此看来,不日我大军定能直下汴梁。”
又有人道:“宋人懦弱,不敢出战,如此兵马,虽百万之众又有何用?依微臣看来,此番我契丹大皇帝必能一统中原!”
“陛下正应效太宗皇帝,做一做汉人的皇帝。”
皇帝没有说话,帐内众人也没有附和。从众人的反应来看,这个马屁拍得不是很成功。
当年辽太宗耶律德光野心勃勃,带大军灭了后晋,坐上了中原皇帝的宝座,他将国号改为大辽,年号改为大同,睥睨天下、唯我独尊,可没有多久便被迫班师,回军途中病死于杀胡林。
除了他的结局不好之外,辽太宗也不是当今皇帝的直系祖先,向上追溯,耶律隆绪的曾祖是契丹让国皇帝耶律倍,那也是耶律锋的曾祖。耶律倍是太宗皇帝的哥哥,被他逼得出走中原,一生未能返乡。
以此说来,当今的皇帝与太宗一系多少有些过节,耶律隆绪即位后,即将国号改回契丹。将他与太宗相比,也确有些不妥。
皇帝说话了,“此去瀛洲还有多远?”
萧达凛道:“回陛下,两地相聚两百里,从此地出发,旦夕可至。”
“瀛洲城防如何?”
“瀛洲城小,据臣看来,兵不过三万,难敌我军兵锋,城中粮草正可供我军需所用。”
不只是萧达凛,此时几乎帐中所有人都已将瀛洲城视为囊中之物,出来征战了多日,众人都有些疲惫,想去瀛洲城中好好地歇上一歇。
齐王韩德让说道:“萧王万不可轻敌,向来守城易,攻城难,别忘了,当年宋太宗欲取幽州,数十万大军却顿于坚城之下。”他提这个或许没有特别的意思,但众人都知道,当年守幽州的正是韩德让父子。
萧太后侧过脸去,微笑道:“宋军可没有齐王守城。”她虽已年逾五十,一笑之下,脸上却显得有些柔媚,等到转回脸来时,便又恢复了严正之色。
萧达凛道:“瀛洲不比幽州城高壕阔,更没有齐王一般的勇将,众军齐进,旦日可下!”
他转头道:“杨相温对宋军向来熟悉,依你看,三日之内,瀛洲城可下否?”
杨锋在契丹,一向自称耶律倍之后,本名耶律锋,众人也都以此称之,只有萧达凛,每每故意叫他杨锋,好似时时在提醒,他不过是个不被人承认的伪皇族。
耶律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在帐篷内更显威武,他此次随军出征,得到重用,任皮室军南路相温,皮室军是契丹皇帝亲军,人马着甲,装备最为精良,平时宿卫,战时冲锋,是契丹军中的精锐之师。
耶律锋道:“臣看未必,我军擅野战,宋军擅守城,以我之短攻彼之长,事倍功半,若数日不克,恐伤士气,依臣看来,不如大军绕城而过,直趋汴梁,则宋庭震动,必召师勤王,待宋人大军赶到,我军以逸待劳,一战破之,若能歼其主力,则汴梁城内人心惶惶,人无战心,城池可一鼓而下,汴梁既下,瀛洲众城便不须刀兵,一纸檄文可也。”
萧达凛哼了一声,“汴梁城禁军数十万,难道能束手待毙吗?若到时不能克敌,定州军南下,我军将腹背受敌,首尾难顾。”
耶律锋笑道:“定州主帅王超乃无能之辈,依我看他断不敢勒兵南下。”
王超是宋军北方军队主帅,掌握最高兵权,手握十几万大军。如今全龟缩在定州城内,不敢出战。
契丹军并未攻打定州,而是绕城南下,将王超大军甩在身后。宋军虽未出战,却好似一柄悬在背后的宝剑,不知什么时候会刺过来。契丹人虽轻视宋军,但数十万大军深入敌境,背后有敌方重兵,后勤线受到威胁,总是不能安枕。
杨锋公开与萧达凛唱反调,让他极不高兴,当即站起身道:“小小瀛洲,怎敢敌我契丹大军的锋芒,臣愿为先锋,三日内攻克瀛洲,为太后和陛下驻马。”
萧太后道:“卿有此心,我心甚慰,不过攻城之事急不得,必得备足器械,众军齐进方可。”这是给了萧达凛一个台阶,免得他话说得太满,到时没了余地。
不料皇帝已举起酒来,“萧王之勇让人钦佩,朕当为你擂鼓,以壮军威。”说着一饮而尽。
萧达凛此时万不能示弱,喝了酒,将碗一放,起身道:“臣请明日起兵,直趋瀛洲。”
359.围城
萧达凛回到自己的帐篷,破口大骂道:“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自己封的皇族,竟敢面折于我,我定要三日破了瀛洲,看他的脸往哪儿放!”
萧力奇道:“王爷息怒,杨锋不过是哗众取宠,故作惊人之语,以博圣上一顾罢了。”
一个俊俏的汉人走过来说道:“王爷,杨锋此人心计深沉,奸滑无比,平日对王爷毕恭毕敬,却都是虚情假意,暗地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不知何时,便会跳起来咬人。”
此人正是兴帮小帮主,后来投到萧力奇手下的花小花,因受萧达凛女儿高德郡主的喜爱,便随她北上,做了兰陵王府的侍卫,此次大军南征,因为太后在营中,高德郡主也随驾在军中,她便求了自己父亲,为花小花在军中谋了个位置,以便得些功劳,搏一个出身,做将来的打算。
萧达凛听了花小花的话,越发恨得牙痒痒的,“哼,他以为到了皇帝身边,翅膀硬了,便可以跳出我的手掌心,不听我的话了?本王收拾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花小花笑道:“王爷身为主将,想要收拾一个相温,岂不是手到擒来?哪里危险便把他送到哪里就是!”
萧达凛道:“不知他怎么便得了圣上宠信,调他在军中宿卫。”
萧力奇道:“杨锋素来暗中与大宋群臣往来,圣上倚重与他,莫非是要借重他的人脉?”
萧达凛道:“国师说的不错,前几日宋人的皇帝还派人来求和,我看太后的意思,也未必便真想灭了大宋。”
萧力奇道:“太后若心存议和之意,杨锋在宋经营多年,结识了不少权贵,倒是能搭上线。”
萧达凛道:“那个王继忠,好似与杨锋颇为相得,如今也在他军中看管。”王继忠本是王超的副将,去年瓦桥关之战兵败被俘,这次南征也随在军中。
花小花道:“圣上身系一国安危,自然所虑更多,若是王爷能一鼓而下瀛洲,再带大军南进,逼近汴梁,大宋朝都要亡了,哪里还有合议之说?”
萧达凛点头道:“这话说的在理,大宋皇帝想求和,得先经得住打才行。”
花小花道:“杨锋奸贼一向以皇族自居,只是不被人承认,此次他一力随军南下,若是立了军功,恐怕真的能借助圣上,侪身皇族。这些年他寻找传国玉玺,在北邙山挖来挖去,费了无数银钱,王爷也对他颇有资助,可到头来竟是两手空空,只交给王爷几件地底下的玩意,那传国玉玺到哪儿去了?”
萧达凛道:“他还敢私藏了不成?”
花小花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他若不是皇族,这玉玺与他也无用,他若是皇族,那可就大大不同了。当时北邙山中大宋、党项人都在,连我大契丹在内,这三方无论哪一方得了玉玺,都会召告天下,偏偏这事儿就这么平息了,一丝消息也没有,那玉玺难道是飞了不成?”
萧达凛心道:“难道竟是在杨锋手里。。。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杨锋对此事一力隐瞒,连老夫都背着,看来所图甚大。”萧力奇也受萧达凛所托,去北邙山寻宝,一无所获,搞得面上无光,此时便顺着花小花的意思,将责任全推到杨锋身上。
萧达凛恶狠狠地道:“这奸贼,我必除之!”
花小花出帐时,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他的手下迎了上来,花小花问道:“郡主可回帐了?”
手下道:“郡主还在太后帐中伺候。”
花小花哦了一声便向回走,心中还在暗暗地想:“姓杨的奸贼,早晚让你把命送到小爷手里,才不枉我在此曲意逢迎,拜倒在那个丑女人的石榴裙下。”
每日看着那张肥脸,花小花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要不是报仇的信念支撑着,恐怕他早就忍受不住了。有时他简直要同情自己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每天看着红四娘子,想必也是难受的吧!
酒宴后耶律锋被留了下来,除了他还有大宋降将王继忠,太后和皇帝询问了大宋的情景,杨锋一一作答,半个时辰左右回到自己的大帐,在别人看来,这已是皇帝对他超乎寻常的宠幸了。
杨锋心里却打着别的主意,随后他写了几封信,其中一封给自己的父亲,一封给紫云庄,都封好了交给常槐。
契丹大营中,许多人彻夜未眠,对于瀛洲城守将季延渥来说,也同样是个不眠之夜,自昨日起契丹前锋已到了城下,城中立时大乱,军心不稳,百姓乱成一团,季延渥带兵出城,背靠城墙,以强弓硬弩将敌军射退。返身入城,紧闭城门,城中人心稍定。
他下令征发壮丁,加固城墙,分发武器,准备弓矢、滚木等守城器械,又差骑兵出城求援,通知下属河间等县谨守城池。他的镇定让众人稍稍心安,季延渥当众慷慨激昂,宣称誓与瀛洲共存亡,等到独自一人时,却暗暗地摇头叹气,因为他知道,城中虽军械粮草充足,可是只有万余精兵,要防守契丹铁骑的攻击,谈何容易!可是契丹人已然在侧,眼下已只余死守一途,若是出逃,绝逃不过契丹铁骑的追击,恐怕只会死得更快。
他派出去求援的骑兵,不知能回来几个,能带回来兵马的恐怕一个都没有,如今道路断绝,便连定州城坐拥十数万兵马,也任由契丹铁骑在中原肆虐,不敢出来邀战,其余各路兵马更是如此,他们只是龟缩在高高的城墙后面,祝祷上天,只求契丹人能往别处去,千万不要来攻打自己的城池。
季延渥暗叹自己运气不好,契丹人怎么偏偏挑上了他?难道是自己平日不信神佛?一日之内,他已将各路神佛求了个遍,但愿这些契丹人只是小股偏师,或许过两日便走了吧?
季延渥好似又拜错了神仙,因为第二日开始,城下的契丹军马渐渐多了起来,慢慢地汇集成一个个营寨。他看着城下五颜六色的契丹旗号,已开始有些麻木,只好在城里到处跑着,让人向城墙上运送军需,让所有人都忙起来,以便能忘掉恐惧。
到了第三日早晨,瀛洲城已被四面团团围住,季延渥从高高的城头望下去,满眼是黑压压的人群,军帐绵延望不到头。他看到了黄色的仪仗,知道自己得到了契丹皇帝的青睐,立时要成为千军万马冲击的中心。
季延渥知道自己成了瓮中之鳖,他多么盼望能看到一支自己的援军,可是这个希望太渺茫了。
360.砲战
依着萧达凛的主意,立时便要对瀛洲城发起猛攻,他是真心确信三天内能拿下这座城池,瀛洲城虽然比遂城大了些,但城墙并不算高大,城壕也没有多深,在几十万契丹铁骑面前,不过是一道小菜而已。
但太后和皇帝并没有那么着急,若是城内无备,当然是急攻为上,眼下看来,守城的宋将已然有了防备,城池并未现出明显的短处,城上之人皆往来有序,并没有多么慌乱。反倒是契丹大军初来乍到,还没有扎稳营盘,诸事都有些乱。
契丹人是马上民族,常年征战,尤其与大宋争锋多年,双方互相之间都十分了解。
耶律隆绪下令扎营,两万精兵列阵,随时防备宋兵出营冲击。
契丹兵将在城外耀武扬威,季延渥却不敢再带兵出城,契丹不仅人数众多,而且人马精良,皮室军、铁林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若是宋兵敢出城,恐怕立时便成为别人的口中之食。要对付这些重甲骑兵,只有依靠这四面城墙了。
城外号角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叮叮当当的声响,喧闹了一夜,城内人人提着心,少有人能睡得安稳。这也是契丹人的攻心之策,先围而不打,还要摆出随时攻打的架势,让城内人心惶惶,疲劳不堪,毕竟何时攻城取决于攻击一方,守城者须要随时戒备。
季延渥忙了大半夜,只囫囵睡了一个时辰左右,一早醒来时只觉得心力交瘁,想来手下兵将也好不到哪儿去。
待他上了城墙,扒着垛口向下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离城墙几十丈远,全是大大小小的投石车,旁边石块堆积如山,辽兵往来忙乱,看样子正准备开始抛石。
投石车又叫抛石机、弩炮,是攻城的利器,能抛射出巨大的石块,不断轰击城墙和城内,对守城将士造成重大杀伤,也对城内人心产生极大的震慑。
季延渥料到了契丹人会用上投石车,出乎他意料的是车的数量,只见城池四面都架着巨大的木制车辆,密密麻麻,怕有上千台之多。
瀛州城内也有弩砲,且以质而论,肯定是超出对方,但数量上却少了许多,对方若是立时开始抛射,已方必得回射才成。
季延渥立时传令戒备,瞭望手和砲手立即就位,弩砲装上石块,准备发射,并立即发动民力,运送更多的大盾到城墙之上,以抵挡即将到来的砲击。
正忙乱着,忽地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巨大的石块呼啸着飞来,仿佛蝗虫扑向田地,遮天蔽日,所有人的心都紧紧地揪了起来,城墙之上一片忙乱,众人东奔西走,胡乱找地方躲避。
此时一块大石砰地落在季延渥身前一丈处,将一个来不及躲避的卫兵砸成一堆血肉。
其余卫兵忽地一下冲上前来,聚集在季延渥的周围,与其说他们是上前护卫,不如说是慌乱中下意识地向自己的首领寻求保护。
更多的石块飞来,天空中像是下起了石头雨,石块狠狠地砸在城墙之上,一片砰砰乱响,石块砸在地上,立时溅起一片碎屑,在场诸人无不骇然色变,吓得连呼喊都忘记了,只是抱头伏在距自己最近的遮挡之处。
季延渥心内也免不了惊慌,面上却不动声色,此时最要紧的是军心,作为主将的他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宋军的弩砲开始反击,双方在短兵相接之前,先来了一场远距离的抛石之战。
契丹精骑冠绝天下,野战无敌,但宋军的器械一向领先于对手,战车强弩制作精良,这也是宋军对抗辽军的本钱。
垛口的瞭望者与砲手配合,投石车不断校准角度,开始时双方都是无目的的对射,之后宋军精准度不断提高,石砲落入城外投石车阵中,将一座座战车击得粉碎。辽军阵地没有遮挡,全部暴露于对方视线之下,自己却看不到城内情景,只能瞄着城池盲射,从这一点来说,宋军占优,但随着时间推移,契丹人数量上的优势渐渐显现,石头雨覆盖城头,宋军石砲攻势受到压制,渐渐落于下风。
砲声持续了一天,直到入夜也没有停息,看样子契丹人要连夜轰击了。劳累了一天的宋军丝毫不敢懈怠,甚至连城墙也不敢下,谁能料到对手什么时候登城呢?
季延渥此时正在东城,忽见一个传令兵弯着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大人,南城,南城要塌了!”
“什么?”季延渥大声问道,震天的轰隆声掩盖了一切声响,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完全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宋兵贴在他耳边,用手拢住嘴,大声喊道:“南城城墙出现缺口,恐怕要塌了!”
轰隆隆的声音全部远去,季延渥的脑海中只剩下几个字:“要塌了,城墙要塌了。”他愣了一下,“嗖”地跳起身来,完全顾不上周围纷纷落下的石块,急急地向南城奔去,他的卫兵都慌乱地随在身后。
南城一处城墙原来便有坍塌,前几日紧急抢修,勉强堆积碎砖烂瓦,以土夯实,经过一天的砲击,城头竟现出一个豁口,虽说不甚大,却极可能成为溃堤之蚁穴。
契丹人见了,便集中了几十门投石机,专向此处抛射,石块不断冲击之下,本就不牢固的城墙大有垮塌之势,若是砸塌了此处城墙,宋军失去了屏障,必定挡不住辽军的冲击,整个城防便可能因这一处弱点而崩溃。
季延渥赶到之时,正看到这一番景象,城外飞来的石砲比别处都要多上几倍,城墙岌岌可危。他焦急万分,大声催促着众人抓紧抢修,驱赶着军民冒着石砲轰击的危险上城,但在投石车的集中轰击之下,宋军只能龟缩在城墙边的砲击死角寸步难行,哪里还能向城墙上运送砖石?抢修变得极为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
豁口又扩大了一些,照此下去,这面城墙随时可能垮塌,那时等待瀛州城的便是灭顶之灾。
此时在契丹人的营地上,萧达凛骑着马来回巡视,见到这番情景,不禁哈哈大笑,看来用不了三日,只在今晚便可攻破瀛州城。
他下令属国的奚人和渤海人军队在城南集结,随时准备开始登城,大契丹将士的性命宝贵,这种填壕沟、在城墙下堆尸体的事情一向是让属国军队来。
城上的季延渥已急红了眼,想来想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他当即下令,在南城集结精兵,准备出城,冲击城外车阵。
城内城外人声鼎沸,双方都在城南集结重兵,第一场接触战一触即发。
季延渥见城外旗帜越来越多,无数的人正在不断地奔向这里,知道对方随时可能发动攻击,当下再不犹豫,下令打开城门。
忽听有人大喊道:“火,城外着火了!”耳边的砲声忽地稀落了下去,更多的人大喊道:“火,火!契丹人营中着火了!”
361.冲阵
季延渥正在城门之处,刚要出城,耳听到处喊着火起,放眼看去,只见城外辽军大乱,烟火升腾,契丹骑兵往来冲突,互相追逐。
城外的投石车许多已燃烧起来,一些契丹骑兵手里拿着火把,还在四处投掷,火把所到之处,火苗腾起,浓烟滚滚。
季延渥心中纳罕,难道辽军竟然内讧起来?若是果真如此,自己正可以乘机冲杀一阵。
此时军马已陆续出城,在羊马墙后架好了强弓硬弩,吊桥开始徐徐下落,吊在半空,随时可以铺架在城壕之上,供人马通过,数百骑兵正在城门处整装待发。
此时对面滚滚浓烟中忽有十几骑突出,有两人头盔已掉落在地,火光中只见他们发髻散乱,完全不是契丹人的髨发样式。
季延渥本想下令齐射,此时略一迟疑,难道竟是宋军援兵冲阵纵火,以解瀛洲之围?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两军交战,容不得任何迟疑,若是敌军的计谋,趁机夺城,那便如何?况且辽军营帐重重,宋军怎么便能透阵而过?
他下令预备,弩箭上弦,蓄势待发,宋军的强弩威力非凡,箭矢如长枪,可透重重铁甲,以脚蹬上弦,以铁锤击发,可杀敌于百丈之外。
阵前一片肃静,宋军各自就位,等待即将到来的大战。对面不断有零散的骑兵冲出,向瀛州城冲了过来,一眼扫去,约有百骑之多。
宋军令旗已然举起,只待主将下令,便会万弩齐发。季延渥的命令已到了喉咙口,立时要冲口而出,忽听城上城下齐声大叫,“宋军!是宋军!”“援兵来了!”
只见对面百余骑契丹骑兵狂奔而至,浓烟中一面旗帜迎风招展,上面有大大的“宋”字,众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回身格挡着背后射来的弓箭。
真的是宋军!
城上城下先是欢声雷动,之后却都屏气凝神,无数双眼睛盯着奔过来的百余骑宋军,心中都暗暗地捏了把汗,若是辽军自后面追击,不知这些宋军能否逃出生天。
季延渥念头一转,便知是援军无疑了,契丹人总不至于将自己的投石车烧了,至于这些宋军如何杀透重围,便不是他所知晓的了。
他下令放下吊桥,接应冲过来的宋军,眨眼间当先十数人已冲过城壕,直入城门,后面零零散散还在有人冲入,后面契丹人已从混乱中清醒,骑兵开始追击,一时旗帜招展,杀声震天,无数契丹铁骑自阵中冲出,要把这些敢于冲阵的宋军剿杀在瀛州城外。
只是当时宋军伪作契丹骑兵,突然发动,辽军惊慌之下,敌我不分,一片混乱,等到宋军纵马奔向城下,辽军再着人追击,已然是晚了一步。
此时百余骑宋军已冲过城壕,季延渥下令收起吊桥,士兵们扯着巨大的绞索,沉重的吊桥离开地面,徐徐升起。
刚刚冲进来的宋军忽地喊道:“等一等,王大侠还在后面!”这喊声就如一股轻烟,立时消散在城内外的喧嚣声中。
此时令旗已然挥下,城上城下万弩齐发,契丹骑兵纷纷落马,城上投石机也射出石砲,倾泻在城下万千铁骑之中。
烟尘中忽见一人如飞般奔至,千百骑兵在后追击,边追边放箭,而那人竟未骑马,似飞矢一般,两腿轮动,快逾奔马,城上城下宋军都看得呆了。
方才进城的宋军喊道:“是王大侠,王大侠!不要射了,是自己人!”令下如山倒,哪里有人肯听,依然是箭矢如雨。前后箭矢夹击之下,便是神仙也躲不过去,眼看那人便要丧身于两军阵前。
那鬼魅般的人影已到了护城壕边,速度却丝毫不减,倏地落入壕内,没了人影。
已有人大哭道:“王大侠!”“门主!”
乱射一阵,契丹人见对宋军防备森严,无机可乘,便拨马回去,重新整顿军马器械,双方又恢复石砲对射,只是南城外的砲击明显减弱,宋军趁机运砖石上城,抢修城墙豁口。季延渥见契丹军阵严整,也不敢出去野战,边放箭边撤回城内。
随即城门关闭,季延渥上了城墙,见城头两人还身着辽军盔甲,对着他怒目而视,一人叫骂道:“你这个狗官,送了我们门主的性命!我杀了你!”拔刀便欲上前,宋军护卫一拥而上,护住主将。
这两人正是荆门虎豹堂香主林虎和张豹,武林群豪千余人到瀛州城附近,遭遇一小队契丹骑兵,群豪奋起将其围歼,得辽军旗仗盔甲马匹。此时两军已开始砲战,奇才与梁世美定计,由他亲自带着虎豹堂,多备火油等物,打着辽军旗号,用缴获来的马匹盔甲,假扮作契丹骑兵,大模大样地穿越契丹大营,来到瀛州城外,在两军鏖战时突然发动,趁夜放火烧敌,毁了数十辆投石车,随后他亲自断后,百余门众冲进瀛州城,林虎、张豹二人本来一直随在门主身侧,怎知战场上极为混乱,不知不觉便已失散,等到分别冲进城来,却发现奇才还落在城外。
季延渥还未来得及问援军来历,见对方翻脸便要动手,那个大汉还在叫骂:“吊桥若晚起一时半刻,何至于门主落入城壕?”他当即喝道:“军令如山,全城百姓系于季某一般,焉能为一人而致万千军民于险地?”
张豹鲁莽,林虎却比他稳重许多,当即止住了他,说道:“门主武功高强,未必便不能生还。”
一名宋将说道:“千军万马之中,武功高强又有什么用?”
张豹对他怒目而视,“门主武功盖世,契丹狗一万个也杀不死他!”
宋将冷笑一声,“又不是天上的神仙!”
话音一落,张豹狂吼一声,挥刀便砍,“老子先杀了你!”那宋将向旁一闪,张豹的刀砍在城墙砖上,砖屑四溅。
宋军呼喇喇上前将他围住,虎豹堂也不示弱,都将刀拔出来,双方眼看便要火并。
此时林虎正伏在垛口向外观看,忽见壕沟内跃出个人来,当即大声喊道:“是门主!门主来了!”
众人都拥到城头去看,只见黑夜中一条人影迅捷无比,一忽功夫已冲到城下,张豹叫道:“开城门!快开城门!”
季延渥丝毫不为所动,深夜之中,敌人重兵在外,城门怎能随意开启?
城上众人都伸颈去看,眼见那人纵身一跃,竟凭空跃起几丈,手脚附在城墙之上,似一条壁虎般向上游动,快速地接近城头,离城头还有一丈左右,又是一跃,越过垛口,轻飘飘地落在众人面前。
王奇才朗声道:“在下乃杨延昭将军帐下先锋王奇才,特来瀛州增援,杨将军率军已至城外,诸路军马正在赶来,不日便会抵达城下!“他回身用手指点城外辽营,大声道:“愿与诸君并力灭此胡虏!”
宋军立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362.火车
王奇才的大名在北疆守军中无人不知,当年他孤身夜闯敌营,千军万马中斩杀耶律浑,此事一直被人津津乐道,他率军来支援,虽然不过一百多人,众人却立时觉得心神大定,原本对辽军的畏惧也大大减少。
季延渥大声道:“不知杨将军带来多少援军?”他很清楚,辽军几十万主力在此,便是十万宋兵来援,恐怕也没有多大能为。
奇才却没回答他,只是笑着凑到他的耳边道:“将军,我等可是一天没吃饭了!”周围石砲声不断,听到对方说话都极是费力。
季延渥没想到,“啊,那快请府里坐,我亲自为将军接风。”虽然担心城防,却也不能失了礼数,他交待了城上将领几句,携着奇才的手下了城墙。
砲声渐远,身边没有了旁人,奇才道:“军情紧急,哪有时间饮酒,愿先与将军破贼。”
季延渥道:“胡虏势大,如何破之?城内与城外援军如何联络?”
奇才道:“不瞒将军,城外并无援军,在下也并非受杨将军差遣。”季延渥大惊失色。
奇才又道:“除了此处一百人,城外还有八百余人,都是武林豪杰自发来援,号为抗虏军,这便是全部援军。”
季延渥的心沉了下去,一时竟觉得有些绝望,嘴上却道:“王大侠忠肝义胆,透阵来援,在下感激不尽。”
奇才道:“在下既已入城,便誓与此城共存亡,将军不必过于忧虑,依在下看来,只要我等守住城池,不出一月,胡虏必退。”
“契丹人好不容易到此,怎么会轻易退去?”
“瀛洲城之地位险要,不敌定州远甚,为什么虏军不攻定州,却来此地?”
“定州城高壕阔,有王大帅亲自坐镇,坐拥十几万大军,想必。。。不太好攻。”
奇才道:“辽军擅野战,攻城一向非其所长,他们不敢攻定州与宋军主力决战,却转攻无关大局的瀛洲,不过是见瀛洲城小兵少易下而已,皇帝御驾亲征,带领数十万大军,却如此畏惧坚城,欺软怕硬,更暴露了其短处。而我们大宋强弩天下无敌,正是守城利器,只要我们守住一个月,或许只要半个月,让胡虏知道瀛洲城是一块硬骨头,他们必然心生退意,再去别处寻软的来欺。”
季延渥心里叫苦,却没好意思说出口,他想说,我们瀛洲就是城小兵少的软骨头。
奇才道:“向来辽寇破城,不为占领,只为劫掠,有利则来,无利则走,若见其城小而难攻,费力又无利可图,贼兵必然退去。”
季延渥道:“王大侠,恐怕瀛洲城。。。便是眼下这石砲攻击,恐怕再攻上一日,城墙便要崩塌,如何能守一个月?”
奇才沉吟了片刻,说道:“投石车乃是木制,方才我等以火把投之,烧毁了不少,若是以强弩带火箭,钉射在投石车上,将其引燃烧毁,如何?”
季延渥眼睛一亮,“可以一试!”
城外辽营忙乱了一阵方才平息。竟然被一百余人冲杀进来纵火,萧达凛大怒,一边整饬军营法纪,加强出入盘查,一边从别处又调了百余辆投石车来南城增援,因为瀛洲南城城墙最不结实,若是昼夜不停地轰击,便可能轰塌城墙,打开缺口,大军一拥而入。
折腾到半夜,所有投石车都已就位,萧达凛骑马来回巡视,只见巨大的车架高耸,排排林立,旁边石块堆积如山,可以想见一会儿万砲齐发,震天动地的场景。
萧达凛冷笑一声,那些可笑的宋军,以为缩在乌龟壳里便能躲得过去?以为烧了几座车便可以高枕无忧?笑话!
他拨转马头向回走,下令石砲齐射,兵丁们搬起石块装上车去。
萧达凛忙了半夜,身体疲倦,心里盼着回去再睡上一觉,催马绕过一堆石块,向着大营而去,忽地觉得后背上刮来一阵热风,带着有力的呼啸之声。
他身高体大,功夫一向不错,虽说疲倦之下,反应却并没有慢多少,当时一个闪身,呼地一声,一条火龙似的长枪贴着身子飞了过去,灼热的火苗差点把他的胡子燎了去。
萧达凛大惊回头,正见到一副惊人的场景。
自瀛洲城头飞过来无数火箭,铺天盖地,将天空照得通亮。远远的还只是一个个亮点,像是天上飞快移动的星河,忽地便已靠近,亮点迅速变大,到了近前便变成了一条条长长的火龙。
强弩的箭矢又粗又长,就像是一条条的长枪,带火的长枪破空而来,“咄”地一声钉在投石车的木架之上,顿时火舌飞舞,木架子上火焰腾空而起。
随着无数火箭飞至,“咄”“咄”之声响成一片,数百辆投石车已有大半冒起火来,几乎变成了火车。萧达凛大声下令,“灭火!后撤!”
可是如此巨大的机械,一时之间哪儿那么容易挪动,宋军的火箭依旧源源不断,遮天蔽日,众人自保尚且来不及,哪里有空暇灭火?
此时又传来震天动地的砲声,天空中石块乱飞,没了辽军的石砲压制,宋军弩炮威力尽显,一时竟呈现一面倒的势头。
契丹兵丁都急匆匆地向后跑,将领不能禁止,萧达凛只好下令后撤,全退出到弩炮和强弩的射程之外,混乱之中,军令不行,让军马不像是撤退,倒像是溃败,阵前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当夜瀛洲城外四面大火,从城上望过去,好似年节时盛放的烟花,映红了周围的天空,壮观得无以复加,轰响了一日一夜的砲声终于平息,瀛洲城打赢了第一场砲战,城上军民欢声雷动。
季延渥对身边的奇才笑道:“王大侠妙计退敌,挽救全城百姓,必将流芳后世。”
奇才道:“此时言胜为时过早,明日敌军定然攻城,将军宜早做打算。”
季延渥大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敌有大军,我有坚城,敌有精骑,我有强弩,有何惧哉!”
身边的卫兵都面面相觑,近几日将军都是忧虑重重,怎么一夜之间,竟如此豪气大发起来?
363.长刀
天亮的时候,四周的一切都显露在阳光之下,瀛洲城外是无数垮塌焦黑的车架,还有到处散乱的石头。
城上的人们忙碌非常,军士在整理弓弩,民夫在运送军械,砲战的胜利赶走了恐惧,凝聚了人心,如今众人真的相信他们可以获胜,城外几十万大军并不是不可战胜。
远远的契丹大营灰突突的,好似蒙着烟尘,随着红日初生,一切都开始苏醒,人喊马嘶声远远地传来,人群黑压压地逼近,从城上看下去,似是不断涨潮的海水,远远看着还算平静,到了近前便显示出汹涌。
攻城开始了。
无数士兵推着巨大的填壕车缓缓前进,冒着城内的矢石,强行推进到护城壕边,城上弩炮轰鸣,石块越过城墙,不断地飞落在敌军阵中。
各式强弩持续不断地发射,箭雨泼向敌军,拖延了敌军的攻击,契丹人损失惨重,但是城壕终于被一点一点填平,铺出通向城墙的道路。
契丹的属国军队被推到了最前沿,奚人和渤海人推着沉重的云梯向前推进,云梯上遮有防盾,可以保护他们免于葬身在箭雨之下,重甲弓箭手随在后面,手持强弓,向城头发射,以压制守军的攻势。
但是契丹人的抛石车被烧毁之后,宋军占据了弩炮优势,一块石头落入敌群,便能打倒一大片,契丹人只能投入更多的兵士,攻城的人越多,宋军的强弩便更显出威力。
没有石块在头顶乱飞,宋军的强弩全搬上了城头,密集的箭雨射得人抬不起头来,契丹步兵的重甲可以阻挡普通箭矢,却被床弩射出的长枪轻松破开甲衣,随即贯穿了身体。而他们向城头的攻击并没有多大效用,仰射相比俯射,有着与生俱来的劣势,城上的箭雨是攻城者的噩梦,半天时间,城下已丢下一千多具尸体,辽军向前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
奇才带领虎豹堂在南城坚守,他在军中效力过,对于军械十分熟悉,而虎豹堂众人对蹶张弩、床弩、神臂弩等都很少得见,但因为他们常年习武,每个人都有一把子蛮力,奇才将他们分散安置在各军中,自己则来回巡视。
一众武林豪杰在那些弩兵的指导之下干起了力气活,几个人才能拉开的床弩,林虎一人便能上弦。张豹在一名弩兵中箭之后接过了他的位置,挥着铁锤锤打扳机,击发弩箭,一天挥舞了上千锤,丝毫不露疲态。
在共历生死的战斗中最容易产生情谊,一天的时间,足够让瀛州宋军与荆门众人亲如兄弟。
太阳要下山时敌军又发动一波攻势,却始终没能将云梯架上城墙。虎豹堂众与守军一起对着城下大声嘲笑着,以此来缓解战斗的紧张之情,到了后来似乎每个人都忘记了恐惧,他们就像平日操练一般使用着军械,边向城下射击边大声谈笑。
天黑了,辽军停止了进攻,经过两天持续不断的鏖战,此刻的平静格外宝贵,季延渥终于可以稍尽地主之谊,略备酒菜招待奇才等人。
军营里的汉子与武林中人一般真爽,都不讲究太多礼节,也许是因为太饿,只有季延渥开宴里敬了一杯酒,之后所有人都埋头在饭菜里,痛痛快快地大吃起来。
奇才终于填饱了肚子,喝了杯酒,觉得格外舒服。
季延渥道:“王大侠,恕季某招待不周,此是战时,只能一切从简,等到贼兵退了,季某定要与王大侠大醉一场。“
奇才笑道:”将军开玩笑吧,这么一大桌子菜,还说从简,王某的肚子都要撑爆了!“说得众人哄堂大笑。
季延渥道:“在下已为诸位安排了居处,诸位英雄好好休息,季某要再上城走一圈。”
奇才道:”虏兵随时都会攻城,请将军为兄弟们发放些军械,短兵刃我等自有,最好再来些长兵刃,越长越重越好。”
季延渥看了一眼奇才,“重兵刃城里有,只是。。。”他略一迟疑,奇才手已向桌角上一捏,厚实的木桌立时被掰下了一块,奇才一扬手,木屑纷飞,那一块木头已被他捏得粉碎。
他笑道:“将军,你这桌子也忒不结实了!”
季延渥与手下将领都吃了一惊,昨日众人虽看了他快逾奔马的惊人轻功,却没见识过他的武功,只看他身材瘦长,面容清秀,似个白面书生一般,万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手劲。
季延渥本来是担心他使不动重兵刃,此时笑道:“王大侠神功,在下算是服了,城南武库中确有一批长刀,乃是仿制的唐时陌刀,因其太重,少有人能挥得动,故此放了多年,怕是已生锈了。”
奇才大喜,“我等自去取。”便带着虎豹堂众人随一个将领去取,此是战时,武库极为忙碌,守库之人带众人来到一个角落,那里有高高的一个大堆,上面积满了灰尘,揭开遮盖之物,现出下面的长刀,奇才拎起一把,入手一掂,极为沉重,柄长四尺,刃长三尺,宽大的锋丸闪着寒光。
奇才随手向地上一掷,刀刃无声无息地没入脚下的青砖,只留刀柄在外。“好刀!”奇才赞了一句。
张豹早就按捺不住,取了刀来,随手挥舞,众人也蜂拥而上,每人取了一把,一时吆五喝六地舞动起来。那随来的将领见他们个个都如此力大,咋舌不已。
虎豹堂是荆门精锐,个个武功超群,军中虽大都习武,也有功夫强悍者,却少有人比得上这些江湖豪杰。
众人取了兵器,回到驻地休息,奇才睡到三更天,便翻身而起,提着长刀上了城墙。
他脚程极快,不一会儿便从西到北,从东到南绕了一圈。守兵劳累了两日,都去城下休息,留了少数兵丁在城上警戒,正是冬日,城上风大,这些兵丁缩着脖子,口中呵着白气,有的干脆缩在墙角背风处眯着。
奇才在南城走着走着,忽觉前面城墙下有些响动,他耳朵聪敏异常,一有声响,立时察觉,脚下一点便奔了过去,城上那几个宋兵还毫无察觉,忽地便有两人从垛口处纵了上来,奇才眼到手到,手中长刀猛地一挥,那两人刚刚冒头,还未站稳脚跟,一时无处躲避,竟齐齐被长刀挥成了两段,四截身体落下城去。
奇才未料到这长刀竟然锋利如此,随手一挥就有这等威力。旁边宋兵已看得呆了,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敲锣大叫道:“攻城了,虏兵攻城了!”
364.攻守
奇才一刀挥断两人,低头一看,见垛口处搭着两把飞抓,下面连着绳索,忙将刀一挥,将两条绳索尽皆割断,城下立时传来惨叫之声,应是有人摔落。
这飞抓明显是城下之人偷偷掷上来,准备顺着爬上城墙,袭杀守城兵士。若叫他们的计谋得逞,夺得落脚之处,只须守得住一时半刻,后面的人便会源源不断地上城,瀛州城就危险了。
奇才担心别处也有偷袭,忙顺着城墙疾奔大呼,忽见前面众人战在一处,奔近了看时,见十余个黑衣人已杀散了守城兵士,据住了一处城墙。
奇才纵身跃了过去,大吼一声,长刀斜劈,这一招迅猛异常,黑衣众人一惊之下,长刀已到眼前,一片血肉飞起,三个人已命丧在长刀之下。
奇才回手便将垛口上的绳索割断,吊在绳上的数人都大叫着落了下去。
奇才一人对着众人,长刀横扫,众人皆退,没料到他刀向前,身子却往后退,回手一抓,便抓住身后之人胸前要穴,向前一抡,将那人掼在地上,已是死了。
黑衣众人见他功夫如此强横,都不免心惊,却已是无路可退,只好发一声喊,一起向他扑来,奇才长刀挥舞,所向披靡,黑衣人虽然也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却因是偷袭上城,并未带重兵器,手上全是随身刀剑,根本无法与他几十斤重的长刀相抗,被他的刀磕到,不是飞了,便是折断。
奇才大声呼喝,连杀几人,却见一个身材高大之人功夫很是高强,只在他身子侧后游走,奇才心道:“看此人的身手,必是他们的首领,我先杀了他再说。”作势前扑,长刀向左一划,腰腿发力,身子倏地便转了一周,伸手向那人肩头抓去,两人一打照面,昏暗的月光下,奇才方才认出,原来这人竟是杨锋。
奇才的手堪堪要抓到杨锋肩膀,忽地旁边剑光一闪,一柄剑向他臂上削来,奇才右臂一沉,让过剑锋,手肘弯曲,一肘捣在持剑人的前胸,将他撞得倒飞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只这一招的功夫,杨锋已翻身跳下城墙,顺着墙壁急速溜下,眨眼不见踪影。
城上形势未稳,奇才不敢贸然离开,便不追击,回身与剩余几名黑衣人斗在一处。
首领已退,同伴被杀,几人吓得胆破,都想夺路而逃,却越不过奇才的刀去,几招之后皆已丧命。
奇才继续向前奔跑,将上城的零星辽兵一一斩杀。此时宋兵听到锣响,已纷纷上了城墙,契丹人虽趁着黑夜上来了数十人,却早早被奇才发觉,在宋军围攻之下几乎被全歼。
等到忙乱过后,城墙上躺着数十具尸体,季延渥才匆匆地跑上城来,他一来便向奇才拱手,“是在下疏忽,多亏了王大侠。”奇才忙摆手道:“将军劳碌几日,岂能时时提防?实是虏兵太过奸滑。”
季延渥道:“以后夜里也要重兵巡视了,我与王大侠轮流巡城。”奇才道:“正该如此。”
虎豹堂众人所住之处离城墙更远,来得比季延渥还要晚,林虎张豹带着百余人齐齐拜倒在地,“门主在此厮杀,我等还在酣睡,属下死罪。”奇才忙扶起来,温言安慰,林张二人却是羞愧万分。
东方已是天色微明,众人自城上向外一望,都大吃一惊,原来不知何时,城外竟堆起了数座土山,土山高度已接近城墙,辽兵正陆续登上土山,架设弓弩。
原来趁着夜色掩护,契丹人发动大军,连夜堆出这些土山,可以派士兵驻在山顶,向城内射箭。
守城众人知道,今日的攻城战必会更加艰苦。
宋军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城外便战鼓齐鸣,辽军开始攻城了。
今日的气势完全不似昨日,城外黑压压的人群延伸数里,好似蚂蚁搬家一般,到处都是,只看着便足够惊人的了。
辽军的土丘,多在城墙的射击死角,投石机投不到,就连大型床弩的攻击也难以覆盖,只好用更为灵活的手弩和弓箭来攻击,威力大大降低。
土丘上架着大盾,用以抵挡弓箭,土丘上的兵士仗着土丘的地势,向城上不断放箭,对宋军造成极大威胁,一时箭矢如雨,狂泼而至,宋军只好以大盾挡在身前,用以遮挡箭雨,盾不够用,便从城下运上无数的门板,几个人一面,顶在头上,才能免于暴露在弓箭的威胁之下。
在土丘弓兵的掩护下,源源不断的步兵涌了上来,宋军投石机轰鸣,弓弩齐发,攻城之敌一片片地倒下,可是人潮就像是湖海,一处水稍为减少,四面的水便会涌至填充,绝不至使一处湖水干涸。
辽军阵上摆放着上百面巨大的战鼓,契丹皇帝耶律隆绪光着上身,露出身上虬结的肌肉,亲自为攻城士兵擂鼓助威,鼓声一起,震天动地,辽军士气大振,几万人呐喊着冲向城墙,将云梯搭在城头之上。
最惨烈的城墙攻防战开始了。
守城士兵将长长的滚木抬上城头,用力地向下推落,云梯上的辽兵被大片大片地扫倒,像饺子落水一样纷纷掉下去。有人抱起大石向城下砸去,生生将城下辽兵砸成肉饼。
虎豹堂众人最擅长这种力气活,他们的力气,一个可以顶几个普通士兵,他们守在城头,将滚木乱石不断地向下丢去。
居高临下的攻击是守城者的天然优势,攻城战艰苦异常,有零星的辽兵攻上城头,也立时被宋军群起绞杀。但辽兵像是永不枯竭的水,不断冲上来,以投入人数来保障攻击的强度,让城头宋军疲于应付。
擂鼓的耶律隆绪已累得满身是汗,他用胳膊蹭了蹭脸,擦去汗水,手中的鼓槌却被人接了过去。
五十岁的契丹太后萧绰,一个可以在朝堂指点江山,上马驰骋沙场的女人,接过儿子手中的鼓槌,奋力地砸向眼前的战鼓。
在激动人心的鼓声中,契丹士兵疯了似地向前,没有人后退,前面的人被砸成肉饼,后面的人便踩着他们的尸体攀上云梯。
城上来不及投下木石,一桶桶烧沸的油便派上了用声,只须向下一泼,下面的辽兵便嚎叫着跌下梯子,无数的沸油浇了下去,城墙下已变成人间地狱,到处是尸体,到处是血肉,活着的人已然麻木,因为他们早晚也会如此。
城上丢下火把,满地的油污便燃烧起来,烟火腾空而起,夹杂着烧肉的臭味,让人几欲呕吐。
城下变成一片火海,契丹士兵嘶喊着退了下去,城上获得片刻的安宁。
但没有多久,战鼓又催促着他们再涌上来。在辽兵不惜代价的反复冲击之下,城防终于出现了漏洞,还是南城,城门附近,那段曾经坍塌的城墙,城上有一个大大的豁口,有契丹步兵杀了上来,为了堵住这个缺口,周围的宋军冲上去与之肉搏,以致于旁边的防守出现缺位,又不断有契丹人爬上城来。
在此危急时刻,季延渥将剩下的预备队全都投了进去,虽然将上城之敌分散困在了城墙一隅,但就是这么一个个小小的落脚点,让更多的契丹人爬上城来,仿佛蚂蚁搬家时的那一条黑线,城墙豁口处的云梯上黑压压地聚满了人,一条黑线缓缓向上移动,要将这豁口冲得更大。而在城下,更多的辽兵聚在那儿,正在搭建更多的云梯。
季延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挥舞着腰刀,与冲上城的敌兵搏杀,他的嗓子已经喊得嘶哑,眼睛通红,身上全是血迹。
他知道,若不能将这些人赶下城去,瀛州城便破城在即。
他在绝望中抬起头来,忽见王奇才走了过来,身后是他的一百余属下,他们个个手提长刀,脸色肃穆,身上散发着冷酷的杀气。
季延渥仿佛见到了曙光,大声叫道:“王大侠快来助阵!”
王奇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再坚持一刻,我要出城杀敌。”
365.出城
南城陷入白刃战,形势危在旦夕。
奇才带着手下走下城墙,季延渥有点懵,出城?不行!他正要上前阻拦,有辽兵杀了过来,季延渥挥刀迎上去,一时不得脱身,只能向着奇才的背影大叫:“不能出城啊!”
奇才理也不理,快步走到城门口,下令开城,守城将领说道:“王大侠,恕末将不能从命,未得季将军将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奇才将手中长刀一伸,已架在他的脖颈之上,那人道:“王奇才,你敢……”奇才将刀一挥,已将他头盔挥成两半,那将领吓得魂飞魄散,奇才喝令道:“开城门!”不等将领下令,林虎张豹等人已走上前来,驱散守门士兵,将城门打开。
奇才回身喝道:“我等出城之后,立时关闭城门,不得开门救援!”拾起脚边一根粗大的滚木,当先出城。
外面辽兵见城门大开,立时蜂拥而至,王奇才运起神力,将手中滚木推出,恰如一堵移动的墙一般,辽兵被逼得纷纷后退,但后面的辽兵只知道向前冲,与前排兵丁挤在一处,一片混乱。奇才长刀一挥,前面的辽兵就像稻谷遇到镰刀,齐刷刷地倒下,大多都被劈成了两半,受伤的也是断胳膊断腿,一倒下便再不能爬起,只有倒地翻滚哀嚎,直到死在乱兵脚下。
百余虎豹堂众似疯了一般,挥舞着手中的长刀,这长刀仿制大唐陌刀,刀身又长又厚,沉重非常,刃口又锋利无比,一挥出去,当者必死,那些重甲步兵遇到这长刀,身上厚厚的铠甲便如纸片一般,被轻易地切割,连同士兵的身体一道被削成碎片。
奇才当先冲入敌阵,身后林虎张豹一左一中,后面百余人两翼张开,就如一只燕子张开翅膀,凌厉地插向天空。
辽兵不断扑来,想将这百余人冲垮,可是虎豹堂众都是武功高手,内力皆有根基,脚下极为坚实,虽说行进缓慢,却是一步步稳稳地向前推进,他们的脚下,是敌人破碎的尸体,堆得地上没有一处空闲,奇才便踏着这血肉前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向前。
而他走到哪里,他的部众便跟到哪里,一众人自城门向右转,沿着城墙向前横推过去,堆在城下攻城的辽兵,只顾着头顶的威胁,完全没想到平地里杀出来这么一只人马,只好手忙脚乱地迎敌,却无法挡住这面移动的刀墙,纷纷溃逃,长刀队遇到一架云梯,奇才长刀连挥,将其底座砍得稀烂,城墙上的梯子便垮塌下来,带着梯子上的士兵,重重地摔落在地,又连带着砸倒了地上的人。
季延渥还在城墙上鏖战,连着砍翻了几个辽兵,忽然觉得没了敌人,他放眼一望,城上已全是自己的军士,再没有契丹兵冲上城头,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扑到垛口上一看,只见城下王奇才所带的长刀队,从南到西缓慢移动,他们虽只是小小的一群,但是混在万千辽军之中,却显得格外醒目,所到之处,辽军人仰马翻,纷纷后退,城下敌人阵脚松动,城上的紧张形势顿时大大缓解。
季延渥心道:“看来我还是不知兵法,龟缩守城终究是守不住的。要想守得住,必得攻出去。”
他安排人紧急修补城墙,让手下将领守卫南城,自己带着人赶到西城城门,居高临下,对着城下之敌先来了一场疾风暴雨式的袭击,直射得无人敢在城门楼下立足,眼见奇才兵锋有点受挫,便停了弓弩,亲自带着八百敢死者,打开城门杀了出去。
契丹人没想到宋兵能屡屡出城邀战,步兵之间的对抗,辽兵却没有优势,一时有些手忙脚乱,阵营稍稍退却。虎豹堂众靠着高超的武功和一股血气之勇,才杀到西门附近,大刀沉重,众人力战之下,都已有些力竭,再向前一步都十分艰难,正好季延渥带人杀了过来,两相会合,众人士气大振,一道杀了回去。
至此,契丹人损失惨重,这一天的攻势又告失败,眼看再攻下去也不过是在城墙下堆积死人而已。便放弃了进攻,收兵回营去了。
这又给了宋军喘息之机,季延渥带着众人向城上运送砖石。将城墙豁口处牢牢地封住。
城外一夜没有动静,宋军上下终于睡了一场好觉,到了第二天,又有兵马来攻打,但投入人数明显不如昨日,宋军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将其击退。
之后辽军攻攻停停,虽说又有几次攻击得很是凶猛,但瀛州城还是固若金汤。失去了投石车和射击优势的契丹人,像拔了牙的老虎一样,面对着瀛洲城这块肥肉一筹莫展。
此时已是辽军攻城的第十二日,城外迟迟没有援兵,但城内军民的士气已经上来了,眼看着数十万辽军被阻在城外,一步也进不得,瀛洲人都从心底升起一股豪迈之气,坚信这座城池是无法攻克的。
而契丹大营之中,萧达凛暴跳如雷,他号称三天破城的豪言已成了一句笑话,虽然太后和皇帝对他宠信依旧,但他在军中的威望已然受到了损害。
耶律锋以宿卫之便,能常常陪伴君侧,因他对大宋之事熟悉非常,每次皇帝询问,便对答如流,因此深得皇帝宠信。
此时瀛洲城屡攻不下,使辽军士气大伤,死了这么多人,耗费多少力气,就是不能冲进城去,没想到一座小小的瀛洲城竟是一块硬骨头。
皇帝带兵亲自巡营,耶律锋随在身后。
皇帝说道:“依卿所言,我军攻城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可若是纵兵南下,汴梁城城壕险固,胜瀛洲城不知多少,那时我军便能攻下么?”
皇帝的意思,竟是有些心虚,对攻城有些怕了。
耶律锋道:“陛下,大宋禁军数十万,唯有北疆和西北两处边军善战,他们尚不是契丹军兵的对手,京师之兵,自太宗之后,久疏战阵,虽数量众多,不足为虑。况且汴梁乃是大宋都城,我军若抵其城下,大宋必然人心惶惶,士无战心,他们的皇帝最是胆小,或许便会南逃江南,那时大江以北,便会全部落入我邦之手。即便宋军不逃,一边守城,一边号令勤王,我军也可以野战击溃援军,围困坚城,在周围搜集粮草,做长久之计。”
皇帝道:“卿可谓知兵之人。”
366.盟主
在围城半个月后,一个晴朗的早晨,当冬日的暖阳照耀在瀛洲城头,守在城墙上的士兵呵着手,跺着脚,来回走动,等待城下兵士来换防,突然一个士兵惊叫道:“咦,契丹人这是做什么?”
所有人都扑上垛口,弓弩手立时就位,用冻得僵硬的手收拾弓矢。
远远看去,契丹大营一片忙乱,兵士来来往往,将领往来驰骋,众人看了半晌,却没看到人来攻城,契丹人忙着自己的事,好像把瀛洲城忘了。
“拔营了!契丹人要走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众人都激动起来,所有人都在喊:“辽军拔营了,他们要走了!”“我们赢了!”
呼喊声相继,瀛洲城喧闹起来,好像全城的人都上了城墙,一起观看契丹大军拔起营寨,卷起旌旗,骑兵一队接着一队,浩浩荡荡地向南而去,忙乱了半天,直到晌午,最后的万余铁骑还在瀛洲城外。
瀛洲城沸腾了,他们打了胜仗,抵挡了几十万辽军的攻击。民众像过节一般涌上街头,战争、恐惧都已远去,人们欣喜万分。
季延渥不敢追击,离开了城墙,在契丹铁骑面前,宋军什么也不是。
自己的骑兵加在一起不到三千,人马参差不齐,而敌军断后军兵不下万余,全是精锐铁骑。
直到最后一个契丹骑兵消失在视野之外,季延渥才真正放下心来,可没过多久,从城外又来了一只军马,看人数足有数千人之多,只有几百人骑着马,其余人都是步行。
这支人马很怪,不像宋军,也不像辽军,更不像是百姓,他们人人都拿着兵器,兵器五花八门,看样子倒像是打家劫舍的贼军。
宋军斗不过辽军,对付贼军却是手到擒来。季延渥当时传令点兵出城,忽听张豹一声大叫:“是咱们的人,是义军,是抗虏军!快开城门!”
果然,城外抗虏军的大旗迎风招展,虎豹堂众人已经一叠声叫唤着去迎接,季延渥面露难色。
要是平时,此等明目张胆武装起来的大批百姓,绝不能放进城来,可王奇才刚刚在守城战中立下大功,现在便公事公办地拒绝,未免有卸磨杀驴之嫌,而且这些江湖汉子,个个性如烈火,若是一个不如意,立时可能杀人放火,就这一百余人在城中哗变起来,自己也难以应付。
奇才知道他的心思,忙低声说道:“将军,这些都是抗击胡虏的江湖好汉,自有江湖规矩,一切都在王某身上。”
季延渥沉吟片刻,笑道:“既然王大侠这么说,在下岂有不允之理?还请王大侠亲自出城迎接,在下这就安排酒宴,款待各位好汉。”
奇才知他要自己先行去约束众人,当即带领虎豹堂出城。
城外群豪早等得心急,有人已经破口大骂,甚至有人拔出刀剑,向着城上望空砍斫。
忽然城门大开,一队人策马而出,当先一人身材挺拔、英姿飒爽,他到了近前,一抬手,后面众人皆止步听令,只听一声号令:“下马!”所有人都跳下马背,动作整齐如一,军容严正。
群豪心头一凛,喧闹声立时弱了下去。只见当先那人大笑道:“诸位英雄,王某迎接来迟!”
梁世美迎上来,笑道:“盟主,你在城中干得好事!”他指着城外堆积如山的辽军尸首,回首大声道:“诸位,这位便是率百人杀进胡虏百万大军,入城抗敌的武林盟主,抗虏军军主王奇才!”
群豪之中,至少有一半人对奇才只闻其名,不见其声,一听到这话,立时肃然起敬,都抱拳道:“参见盟主!”“我等愿加入抗虏军,保家卫国,听从盟主号令!”
梁世美是故意如此称呼,他想的长远,梁家势单力薄,公义门强大,只能诸派联合方能与之抗衡,趁着共同抗虏之机,重新整合武林,瓦解公义门为首的中原武林联盟,奉奇才为盟主势在必行。
他大声道:“奉盟主之命,我等在城外骚扰敌军,也杀了不少胡虏呢!”
众人都大笑,“这一仗打得痛快!”“虏军号称百万,不堪一击,契丹狗不过如此!”“就是,胡虏都是属耗子的,一见咱们抗虏军,早逃得没影了!”
当下诸人都来拜见,中原各派本是各自为战,零零散散地抵抗辽军,一见抗虏军旗号,尽来归附,十余日便集结了两千余人,加上之前的近千人,总共三千之数。
这之中有胶东派、海山帮、通拳门等派,连太原韩家家主韩武也带了近百人前来。
韩武曾在武林大会上见过奇才,当时他无门无派,随便拉了个五派联盟来捣乱。没想到只不过一年之后,竟摇身一变成了荆门门主,号称武林盟主,心下未免有些不服。
韩武上前深施一礼,“在下韩武,久仰王大侠威名,幸会幸会。”
奇才心思敏锐,听他未称盟主,料想他未必服气,当下便加了小心,上前伸手一扶,便觉一股大力猛地袭至。
韩武功力已不在其父之下,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猝然发难,料想奇才无备之下,必然难以抵挡,没料到一碰到奇才的手,自己的力道竟似是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竟被奇才尽数化解。
王奇才笑道:“韩掌门的功夫,在下佩服得很,还请多多指教。”
韩武大惊,万没料到奇才年纪轻轻,内力竟精深至此,如此云淡风轻地接下自己一招,却未就势反击,让自己当中出丑,这是给自己留了面子。
他笑道:“盟主神功,在下钦佩之至。”这句话他说得诚恳,心里真是服了。
旁人见了,不过是看他们两人见礼,哪里想到这其中的关节,只有梁世美等好手才看出着端倪。
奇才又道:“大敌当前,武林各派都有杀贼之心,正当放下旧怨,齐心抗虏,蒙诸位奉我为盟主,王某不敢推辞,只是有一句话,在下要讲在当面,入我抗虏军,当遵守军中号令,一不得自相残杀,私自寻仇,二不得骚扰百姓,乱了军法,林虎!张豹!我命你二人率领虎豹堂,行军法之事,如有违犯者,军法从事!”
二人齐声领命,虎豹堂百余人高呼:“诺!”声势惊人,群豪莫不肃然,心中暗自盘算,荆门名不虚传,门众如此威武,不在公义门之下,心中都存了敬畏之心。
奇才又道:“愿者随我杀敌,不愿者请自便,在下绝不阻拦!”
群豪皆称:“愿从军法,请盟主下令!”
“季将军在城中设宴,要款待抗虏军将士,咱们现在便进城。”奇才忽地大声道:“大家打起精神!列队入城,让城中百姓见识见识咱们抗虏军的军威!”
367.南下
群豪列队入城,虽说队伍列得稀稀拉拉,不甚整齐,看起来却也算是有规矩。瀛洲军民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对着这支援军发出热烈的欢呼,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像是英雄一样。
季延渥放下心来,当即大排筵席,庆祝胜利,招待群豪。
酒酣耳热之时,众人对奇才突入辽营烧毁投石车,以及带人杀出城去,解了攻城之围的事,大大地渲染了一番,群豪听了,才知王奇才居然如此有胆有识,勇冠三军,对他愈发敬佩。
奇才道:“季将军,胡虏南下,欲取汴梁,必先攻击澶州,请将军速带兵南下,尾随辽军,骚扰其后,胡虏前有坚城,后有追兵,其势必溃。”
季延渥已喝得微醺,“王大侠,我这几个兵,还不够胡虏塞牙缝的。”
奇才道:“南下之兵,非只一路,数路齐下,何言兵少?”
季延渥笑道:“数路齐下?瀛洲被围,除了王大侠你和诸位江湖好汉之外,可曾见一路援军?可要是丢了瀛洲,便只是我一人之罪。朝廷之事,可不似江湖这般简单。来来来,王大侠,朝廷的事自然由朝廷安排,咱们喝酒,我再敬你一杯。”
奇才心道:“这季延渥也算是良将了,只是在官场混得久了,只会明哲保身,不肯多做一分。若是诸将都这么想,那何人肯奋力杀敌?如此下去,汴梁危矣。”
他说道:“季将军军令在身,坐镇一方,不能轻动,我们江湖人没那么多顾忌,在下当率抗虏军南下,请将军支持兵器粮草。”
季延渥已经摇摇晃晃,“王大侠,好不容易送走了胡虏,你却还想追上去,我劝你轻松轻松,歇息几日,别老是南下南下,抗虏抗虏。”
奇才便不再说话,只叮嘱抗虏将士不得多饮,当夜季延渥大醉,奇才却命人召集江湖群豪,三千人浩浩荡荡去了军械库,奇才命人取了长枪大刀,马匹铠甲,司库之人上前询问,只说有辽军攻城,季将军让众人领军械,司库虽有怀疑,却不敢阻拦。
奇才又让梁世美带人去搜集粮草,也是假传军令,那将领要手令,被梁世美出手制住。
军马齐备,三千抗虏军一起奔向城门,守城之人哪里拦得住,眼睁睁看着众人纵马出城,急忙去报主将。
季延渥一早才从宿醉中清醒,听了军士来报,失了军械粮草无数,叫苦不迭,却也无法,少不得以守城损失上报,遮掩过去。
一夜之间,三千杂牌军变成装备精良的三千骑兵,所过之处,烟尘滚滚,群豪都觉得极为畅快。
来到一处镇上,抗虏军稍作修整,奇才将全军重新整编,向众人申明旗鼓号令,再出发时,已不像从前那般散乱。
奇才放出游骑,向四面探查敌情,半路遇到一股辽军轻骑,约有千人,抗虏军一通砍杀,杀伤了大半。
一路不断有人来投,队伍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半个月后,抗虏军人数已翻了一番,他们在辽军侧后不断骚扰,遇到辽军大队便迅速撤离,遇到小股敌军便予以歼灭。
他们武功高强,来去如风,尤其是首领王奇才,跑起来似风一般神出鬼没,让契丹人很是头疼。
抗虏军军威日盛,荆门和王奇才的名声越来越大,而早已声称北上抗敌的公义门却好似失去了踪迹。
当辽军几十万大军在大宋境内肆虐之时,汴梁城中,一群畏敌如虎的大臣正极力鼓动皇帝迁都江南以避敌锋。
皇帝赵恒心中迟疑,此时宰相寇准道:“陛下,凡是主张迁都的都可杀!敌军远来疲惫,我禁军数十万,正该以逸待劳,迎头痛击,未战先言迁都,何以为战?大宋赵家的天下,陛下先走了,何人肯为陛下守土?若中原之地为敌所有,江南又何以保全?祖宗打下的大好江山,就要断送在陛下之手!臣请陛下御驾亲征!”
赵恒暗暗打了个寒噤,这话虽然说得重,却甚是有理,自己一走了之倒是容易,恐怕人心散了,大宋的江山易主,自己便成了葬送祖宗基业的千古罪人。
可他并不是能力挽狂澜的雄主,对于上前线更是畏惧万分,万一有什么差池。。。
他看了一眼武官中那个须发皆白,却腰杆笔直的老人,那正是殿帅高琼。
高琼高声道:“臣请陛下御驾亲征!臣愿守卫左右,保护陛下安全。”
皇帝稍稍宽心,高琼忠心耿耿,武功高强,高家枪法冠绝当世,号称大内第一高手,有他随驾,自己能放下大半个心来。
此时辽军前军兵锋已抵达澶州城下,若澶州失守,则汴梁门户大开,无险可守,在汴梁坐等也不安全,不如北上澶州,鼓舞士气。
赵恒心意已决,说道:“朕要亲征,北上澶州!”
诏令一道接着一道,禁军源源不断地北上,大内高手汇集于高琼帐下,准备随驾北上,以护卫圣驾安全。
这天夜里,殿帅府的一处宅子里灯火通明,高琼高继宣父子正在商讨皇帝禁卫之事。
两人在案前对坐,案上是一副舆图,画的正是从汴梁到澶州的山川地势。
高继宣道:“父亲因何这般忧虑?几十万大军,三千禁卫,大内高手数百名,圣驾无忧。”
高琼道:“有人昨夜潜入延庆殿,就在你说的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什么?有人潜入圣上的寝宫?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
“胆子还在其次,要紧的是谁有这么大本事,我等以为固若金汤的圣驾禁卫还靠不靠得住?”
高继宣道:“圣上可知此事?”
高琼摇了摇头,“若是被圣上知晓,这次亲征就完了。昨夜赵兴在延庆殿当值,他出去方便了一下,回来时好像看到屋顶有个人影,他追了过去,对方轻功极好,可赵兴的轻功,在咱们大内都是数得着的,他要追,自然应当追上。可人影晃了几晃,竟然不见了。而延庆殿,因陛下当时还未回来睡,本来一直是关着门的,此刻竟然四敞大开着。赵兴没敢报于皇上,如今除了他,只有老夫知晓。”
368.密议
高继宣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是极重大的失误,幸亏皇帝当时不在寝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琼道:“宫内禁卫重重,此人竟能随意出入,来去无踪,是他真的本领通天,还是那些大内高手眼睛都瞎了?”
高继宣道:“若从宫外通过一层层禁卫,恐怕没那么容易,莫非。。.会是宫中之人?”
高琼抚着额头,眉毛都拧在了一处,“若是内鬼更加可怕,如今还有谁可以相信?”
高继宣道:“孩儿这便派人暗中去查。”
“此事务必要谨慎,万不可打草惊蛇,更不可闹得满城风雨。”
“孩儿明白。”
“在宫中便出这等事,若是御驾亲征,出了京城,人员混杂,如何确保圣驾安全?继宣,咱们父子身上担着天大的干系啊!”
“父亲莫要过于忧虑,孩儿都已安排妥当,军中宿卫的大内高手皆临时决定,出入都要口令腰牌,孩儿将侍卫打散,重新编成三人一组,每组之人不得单独行动,每晚八组二十四人,将皇上大帐团团围住,这只是第一层侍卫,外面还有军士层层把守,万无一失。只是大内之中本就人手不足,经此一事,可信之人更少,孩儿想再寻些江湖好手来随军。”
“本来梁家好手众多,可惜梁之量不在了。”高琼和梁之量是几十年的交情,对梁家绝对信得过。
“梁老三前些日子曾找过我,要随军抗辽,因我留守京中,他便自行北上了,听说在瀛州之战中颇出了些力,梁世美棍法出奇,内力精深,功夫已今非昔比,是个极合适的人选,他如今在抗虏军中,行踪不定,不过一直与孩儿有联络,抗虏军中全是一心为国出力的江湖好手,不如从那儿选几个顶尖的人来。”
高琼道:“抗虏军,是不是王奇才的队伍?”
“父亲也知道此人?”
“如今他名气大得不得了,当年在杨延昭手下,羊山之战阵斩耶律浑,前些日子又在瀛州率百余骑入城增援,立下大功,连圣上都问起过他。唉,大宋诸路军马,眼看瀛州被围,全都迟疑不前,见死不救,王超手握十几万大军,竟不敢出定州一步,还比不上一个只有百余骑的王奇才!”
高继宣道:“是啊,此人智勇过人,剑法通神,据说连高望山也拿他没有办法。若能得他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件事你去办吧,人贵精不贵多,必要来路分明,忠心可靠的才行。”高继宣领命。
高琼又道:“侠以武犯禁,朝廷虽从未插手江湖之事,但也不愿见他们聚集起来,这些人武功高强,若用好了会有奇效,若用不好也可能会有大患,如今他们虽有心抗虏,中心可嘉,可是集结成军,恐怕犯了朝廷的忌讳,如魏家一心守边,子弟均在军中效力,其实朝廷是乐见的。你趁此机会,将这抗虏军瓦解了,不就是想为国效力吗?可以吸纳他们从军,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也不能凉了他们的心,只是还是小心为上,莫让他们独成一军。”
高继宣道:“我看王奇才未必有这样的野心。”
“人心是会变的,若是他手握重权,生杀予夺,知道了其中的好处,难道还肯放弃权力?这事越早办越好,拖久了恐有后患。”
“父亲说的是,孩儿这就去办。”
高琼摇头叹息道:“继宣,我跟你说实话,圣上若不亲征,澶州便会如瀛州一般,被胡虏围困,无人救援,可瀛州可失,澶州却万万不能丢失,澶州一失,汴京难保。这一回,大宋真的是生死系于一线。京中权贵,已有许多人将家眷财产向江南转移,做万一的准备了。”
高继宣惊道:“如此民心何安?父亲,要不要启奏陛下,暂时封城?”
高琼道:“若是戒严封城,必会人心惶惶,恐怕城内会大乱。寇相说了,百姓爱留就留,爱走就走,汴京绝不封城。他一家老小誓与汴京共存亡!他要第一个北上,为圣上做先锋。”
高继宣赞道:“寇相真是我大宋中流砥柱。”
高琼道:“我高家父子两代受皇上大恩,如今正是报国之时,继宣,此次北征,咱们爷俩就把这条命交给圣上了,万不能堕了高家的威名!”
“孩儿谨尊父亲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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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寇准正在家里的书房中大骂:“王继忠当斩!一介降将,不能为国尽忠,反在此为已哓哓而辩,觍颜为胡人之奴,为其奔走呼号,要钱要地,我大宋之财富,怎可赠与胡虏?难道送与他整备军事,再来宋境劫掠?我大宋之地,是祖宗几代人一刀一枪打下,怎可随意割让?“
书房中还有一人,乃是知制诰杨亿,两人不仅是莫逆之交,且都是强硬的主战派,常一起密议国事。
杨亿说道:“寇公,这王继忠不是战死了么?陛下还曾优诏抚恤,怎么竟是降了辽邦?”
寇准道:“去岁康村之战,王继忠没于阵中,军士皆以为他已殉国,未想到竟是做了契丹的户部使,他在北地侍奉新主也便罢了,居然还偷偷来书,劝圣上与胡虏讲和。”
杨亿道:“圣上之意如何?”
寇准道:“圣上什么话也没说,只将书信拿给我和毕公看,你猜圣上是什么意思?”毕公乃是参知正事毕士安,与寇准同日拜相,因寇准刚直,皇帝担心他难以服众,故此任命稳重端方的老臣毕士安为正,以寇准副之。
杨亿道:“圣意难测,下官不敢妄议。”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陛下畏敌,有讲和之意!”
杨亿起身开门,左右看了看,回身将门关紧,轻声道:“寇公慎言,臣不议君非,即便圣上有议和之意,想必也是熟虑过的。”
寇准道:“若是想战,陛下会将此信在朝堂公议,当众驳斥,如今只让我二人传看,圣意已明,多亏毕公与我同心,一力主战,陛下才勉强同意亲征。”
杨亿道:”依寇公看,和则如何?战则如何?“
”契丹起倾国之兵来犯,此时议和,不是讲和,乃是求和,免不了割地输银,以大宋举国之力侍奉胡虏。众臣见敌兵来犯,皆存畏惧,依我看却是我大宋千载难逢之良机。“
”此话怎讲?“
”敌军远来疲敝,未敢强攻定州,而是绕开坚城,轻骑南下。二十万大军困于瀛州城下十余日,强攻不遂,已知其兵虚弱。又兼千里奔袭,已露疲态。前有坚城,后有强兵,恰如笼中之虎,正可聚而歼之,大宋再提兵北向,取幽燕正如探囊取物,甚至可一鼓作气,直捣敌之上京,一举灭了契丹,除却心腹大患,此乃万世之基业也。陛下舍此大功业于不顾,一心只想和议,偏安于汴京,畏敌如此,岂不令人闷煞!“
杨亿道:”寇公言之有理,可是依你看,大宋之兵,还是太祖太宗时之强兵吗?“
寇准道:”我军虽不能说强,辽军也已不复当年之勇,除虏皇亲领之皮室军外,皆是部族及属国之兵,各有封地,贪财逐利,出兵数月,徒然损兵,未见其利,军心浮动,若宋军能对其施以迎头痛击,辽军自乱。若后方再出些乱子,那萧老太婆恐怕连家都回不去了。“
”寇公此言,有何凭据。“
寇准拿出一封书信,说道:”耶律锋来信在此,将辽军中情景尽皆告知,嘱宋军必要与辽军决战,他会寻机自营中脱身,回归辽上京,与其父一起举兵,夺取大权,与大宋南北呼应,至萧老太婆母子于死地!“
369.礼数
寇准在书房纵论天下的时候,寇府的大门被扣响。
门房嘟囔着起身,“什么人这么不知礼,大晚上的来扣门?”
他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个两个人,一个又高又黑,一个又白又瘦小,两个人在夜色里对比愈加鲜明。
黑大个儿拱手道:“老兄,烦请通报一声,咱们是受人所托,专门来护卫寇相的。”
门房大冷天被折腾出来,心里正不舒服,见两人衣着不过是寻常之人,嘴里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手用力向前一摔门,转身要走,没料到那门竟弹了回来,把他反撞了一个筋斗。
门房自地上爬起来,那黑大个儿正笑嘻嘻地看着他,“老兄怎么样?头疼不疼?你跟门板较什么劲,是要练铁头功吗?”
门房怒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出去!”
黑大个儿还是好脾气地笑,“不是你开门请我们进来的吗?好好,你别推别推,别伤着了你,我们走还不成吗?”说着迈开大步就走,却不出门,竟是向宅子里走。
那小个子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走得飞快,门房在后面紧追慢赶,累得气喘吁吁,嘴里嚷道:“站住,站住!有人闯府啦!”
两个人不管他,只顾乱走,小个子边走边嗔怪着,“你知道在哪儿吗?乱走什么!”
黑大个儿道:“我哪儿知道啊,那么大官应该不会睡这么早吧,就挑亮灯的屋子去看。”
正说着前面一间屋子突然开了门,一个丫头正走出来,迎面见到个陌生的黑大个儿,吓得一声尖叫,望后便倒。
小个子手疾眼快,身形一闪便冲上前去,拦腰将丫头抱住,回头嗔怪道:“你看看你,没头苍蝇似的乱闯,把人家姑娘吓的!”
那丫头却指着她尖声叫道:“你,你个淫贼,你放开我!”
黑大个儿大笑,“哈哈,说你呢,小淫贼,快放开人家姑娘!”
小个子脸上一红,忙将姑娘推开,两人快步向前,只挑着亮灯的屋子走去。
此时院子里早已惊动,几个护院冲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矮胖老者有点见识,见两人都带着佩剑,气宇不凡,拱手道:“在下括苍山张一鸣,敢问两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括苍山剑派也是大派,张一鸣是二代弟子之一,老于江湖世故,他先报上名号,对方若是与括苍山派有些交情,自然会给个面子,若是没有交情,也会有所忌惮。
黑大个儿笑道:“这位道上的朋友,劳烦你把寇相请出来,见到寇相,咱们自然会报上名号。”
张一鸣心道:“这人好大的口气,一国宰相,你说叫出来就叫出来?”他是个谨慎之人,却也不想早早撕破面皮,当即笑道:“朋友你看,这天都黑了,寇相早歇着了,两位既然是寇相故人,明日一早递上拜贴,岂不是好?哪有夜里上门的道理,在下行走江湖几十年,没见过这样的客人。”
那小个子却说道:“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快把寇老头叫出来!他再不出来,我们还就走了,不管他了!”
黑大个笑道:“师,师弟,你急啥?一共这么大的院子,走一圈就找着了。”他这话简直将眼前几人当作无物一般。
张一鸣心里一紧,看这意思,这两位是不想走了,竟是要在院子里搜一搜,这是来者不善啊,少不得今天要动手了。
他便板了脸,说道:“当朝宰相的宅子,怎么能容你随便出入?想见寇相,先过了在下这一关。”
说着拔出剑来,胸脯一挺,摆了个架势。
黑大个忙摇手道:“别啊,咱们好说好商量,你动什么手呢?收起来收起来,看着这玩意儿怪吓人的。”
张一鸣收了剑,说道:“那咱们比试比试拳脚,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说着也不废话,挥拳向黑大个儿面门袭来,黑大个一缩头,“哎哟”一声躲了过去,张一鸣变拳为掌,竖起下劈,黑大个的身子滴溜溜转了个圆圈,张一鸣忽觉手腕一紧,竟被他捉住了脉门,急向后缩手时,已然来不及,竟觉得身子僵直,伸着胳膊,一动也不能动。
张一鸣心中大急,当众出了这么个大丑,这护院是干不下去了,一辈子闯下的名头就算完了。
没想到那胳膊上的手已缩了回去,黑大个向前半步,一拍他后背,叫道:“兄弟,你这功夫不错啊!”
这一拍竟是解了他的穴,张一鸣立时能活动自如,方才那一僵只是片刻功夫,一般人倒也看不太出来。这分明是对手放了他一马,给他留了个面子。
张一鸣心里明白,忙道:“兄弟,你的功夫也很好,请稍等一刻,在下去看看寇相歇了没有。”
此时有人叫道:“打得好好的怎么不比了?”寇准和杨亿走了过来,原来外面喧闹,两人早已听闻,步出书房观看,正见两个人比武,只两招的功夫,比武就结束了,不免觉得有点没看过瘾。
寇准悄声道:“你看这二人谁瀛了。”杨亿聪明绝顶,早看出端倪,笑道:“我不懂功夫,只看这张一鸣的态度,似是已然输了。”
寇准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两人说着走了上来。
张一鸣等人忙施礼道:“寇相。”
黑大个见寇准来了,拱手道:“寇相,我二人受师傅差遣,前来保卫寇相。”
寇准道:“你师傅是谁?啊,你等我猜一猜,难道是范九?”
黑大个道:“嘿,您还真神了,九爷说了,契丹人大队人马杀过来了,寇准那个脾气,恐怕在京城呆不住,肯定得向北去凑热闹,这一行可能不太平,你们两个去照应一下,也算为国家出力。我们刚到,想着不能失了礼数,就从大门进来,没想到就这样了。”
张一鸣暗暗苦笑,原来人家是为了不失礼数,才从大门硬闯进来。转念又一想,范九?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想来想去,范九,不就是九酒侠的名字吗?我的天,怪不得这黑大个这般厉害,原来是九酒侠的弟子。张一鸣立时觉得不那么难受了,输给九酒侠的徒弟不丢人!
来人正是二牛和邹芳,二人刚刚完婚,二牛听说奇才带领抗虏军,便想去投奔,邹芳不让,正好九爷派了这个差事,二人便来了。邹芳本是女子,为了在外方便,便做男子打扮。
寇准道:“我和范九因酒结缘,是忘年之交。我平生喝酒没服过谁,只有范九,哈哈我是真喝不过他!唉!真想和老范再醉一场!”
二牛嘻嘻笑道:“寇相,如今师傅年纪大了,酒量不行了,喝酒这事儿,我不是吹,本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正好我还没吃饭,要不……我陪您喝一杯?”
寇准叫道:“此话当真?你真能喝得过范九?来来来,上酒!取巨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