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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江湖奇才录txt下载     江湖奇才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26.危险

    台下方家弟子一阵欢呼,而荆门弟子却全都冲了上来,将决死台团团围住,口中叫着:“报仇!报仇!”“别让他跑了!”

    已有人要纵身上擂台围攻奇才,方家弟子也拔剑出来,要上前与荆门厮杀。王奇才在台上冷冷地看着,高晔侮辱何青青,他一开始就想要他的命,哪怕因此得罪了荆门。

    连公义门他都得罪了,还怕再多一个荆门?

    何青青将众弟子止住,向着何无敌道,“何门主,决死之战,死生不论!若容忍荆门如此,武林大会尊严何在?”

    何无敌一挥手,公义门众上前,拦住荆门众人,霍长老大声道:“武林大会,严禁私斗,违者便是与天下武林为敌,与我公义门为敌,荆门之人可上决死台挑战,焉有群起而攻之的道理?”

    他看着荆门中一个头发眉毛花白之人,指着擂台道:“孙长老,贵门若是不服,可以派人上去,在场英雄都可为你们作见证,似此成何体统!”

    孙长老面色有点仓皇,挥手让众弟子退下,霍长老还不放过他,“孙长老,贵门要上决死台吗?”孙长老老脸一红,来的这些人里以高晔功夫最强,他都不是对手,其他人更别提了,高晔是掌门之子,死在武林大会上,他回去已交待不过去,本就心里烦恼,霍长老又非要追问,让自己下不来台,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毕竟已方并不占理。

    孙长老只好冷哼一声,摆了摆手,霍长老便高声道:“荆门无人挑战洛阳方家王奇才,后起之秀赛继续!“他故意大声宣告,让荆门门众大感脸上无光。

    王奇才下了擂台,方家弟子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他,“王师兄,那招空里流霜,使得真是带劲!”“那招大江东去气势磅礴,我使来就全没这般威力。”“王师兄是师伯的关门弟子,你怎么能比?”“那是,师伯可是剑神~”

    奇才并不搭话,却丝毫不影响众弟子的热情,方家刚取得对公义门的胜利,又在武林大会上力压江南第一大帮荆门,隐隐有重回天下第一家的势头,作为方家人,顿时觉得腰杆挺直了许多。

    奇才一眼扫去,见绿夏已不见踪影,方才他在擂台之上时还见她在那儿,没想到这一会儿便走了。

    奇才走到何青青面前,拱手道:“掌门师姐。”青青点了点头,“奇才,你如今住在哪儿?”奇才道:“暂时在积薪屋居住。”青青道:“今日你与师兄弟一起去西游园吧!”奇才点头答应。

    经过这一场决死之战,剩余的后起之秀赛相比起来都有些乏味,事先颇有些人气的兴帮小帮主花小花一直没有参赛,太原韩家的韩旭一路过关斩将,只在最后输给了一名栖云山庄的弟子,名列第二,但是大家心目中的第一名早就给了王奇才,不知公义门何氏父子作何选择,反正已与奇才无关,他只等着明日与绿夏一道浪迹天涯。

    后晌开始了最强者赛,一些门派的中坚及元老开始下场,其中不乏掌门人亲自上阵,擂台又多了几分精彩,到日落之时告一段落,众人都早早吃了饭去休息,心中却都有些躁动和期待,明日是武林大会最后一天,真正的武林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就要到来。

    奇才随方家弟子来到西游园,众人对他极为客气,毛氏兄弟啧啧稀奇,当年奇才被他们自地牢带出来的时候,还只是个功夫低微的毛头小子,如今已成为天下闻名的英雄豪杰,若不是二人顾忌自己武林名宿的身份,不屑于做欺负后辈之事,当场便要与奇才过招比试。

    西游园房屋宽敞,方家弟子回来后,便两两一组在院子里练剑,对公义门的胜利让方家诸人重拾信心,何青青亲选了十几个弟子,传授了一套联手剑,这一路北上也没耽误了练功,诸弟子都信服她,习武兴趣空前高涨,奇才今日的大胜让众人愈加兴奋。

    奇才站着看了一会儿,见他们练的正是剑典上的一套“二人联手剑”,这套剑法一共三十六式,是以多打少,以弱敌强的奇招,奇才与青青二人在云通寺时曾经对练过,当时的情景曾让奇才胡思乱想、心潮澎湃,如今他回想以前的种种,不禁摇头苦笑。

    众人正练得起劲,何青青进了院子,众弟子见了,都停下来向她问候,“掌门!”“掌门师姐!”众人叫得亲热,都自动将“代”字省略,仿佛已当她是真正的掌门人。

    何青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又站在旁边观看,不时指点一二,一会儿便招呼吴唯和奇才二人一道进了屋,吴唯道:“掌门,据说高望山明日可能会来,你要有些防备。”青青点了点头,“我理会得。”

    奇才道:“青青姐,明天让我先会会他。”今天上场时他一时义愤,未多想以后的事,此时一听高望山要来,心知他必要为侄子报仇,高晔是自己杀的,此事当然要自己亲自了断。

    吴唯看了他一眼,说道:“王大侠,高望山明日必然要挑战方家,但对手绝不是你。”

    奇才省悟,高望山以江南第一高手之尊,便是要取他性命,也绝不会在天下人面前。以他的身份,在武林大会之上,可以名正言顺挑战的对象只有方家掌门,以何青青的年纪,高望山与她比武已有以大欺小之嫌,但以双方地位而论,勉强可以匹配,至于是不是上决死台已然无关紧要,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稍一不慎便有死伤,天下英雄也说不出什么。

    何青青单以剑法而论,已直追方树之,假以时日未必便惧了高望山,只是如今她的内功火候在同龄人中虽鹤立鸡群,比起顶尖高手尚有所不足,真上了擂台恐怕输多赢少,若是不能胜,有了杀死高晔这个过节,显而易见会有性命之忧。

    由此看来,奇才今天一时气愤杀了高晔,却已将何青青至于危险之中。

    何青青道:“荆门与方家一向不合,早晚必有一战,何况高晔挑衅在先,容不得我们不接招。”

    奇才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以前两派只是不合,小摩擦不断,由于公义门的威胁,方家甚至有意联合荆门共同对敌,如今有了高晔的血仇,不仅联手再无可能,双方竟已成了死敌。

    “吴师叔,你带几个弟子,今晚便走,连夜回洛阳。”见吴唯面上迟疑,何青青又道:“若是武林大会结束,离了大名府,即便公义门不出手,荆门也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咱们人少,到时恐怕想回去都没那么容易。我已与梁世美联络,梁家会有人与你同行,你回洛阳告诉家里,公义门势大,最好暂避其锋,咱们也到江南去,梁世美是个人杰,方家与梁家可以共进退,再引括苍山为援,咱们三派一起,看公义门与荆门二虎相争,再做打算。”

    她几句话说得明白,对方家的未来已有了全盘的打算,吴唯心中佩服,却还是担心地问道:“那,代掌门你呢?”

    何青青道:“武林大会之后,我自会想办法脱身,去江南与你们会合。切记,让家里莫再迟疑,不用等我,早走为上,武林大会一结束,恐怕公义门就要动手,那时再走就迟了。”

    这次来大名府,他们一路所见,公义门人多势众,其声势已远非方家可比,看来也只有暂时蛰伏了。吴唯见青青想得周到,知道以自己的功夫,留下来也帮不上忙,便点了点头,匆匆出去收拾行装了。

    屋里只余奇才和青青两个人,何青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绿夏对你情深义重,你切不可辜负了她,奇才,明日你要早早去南门等候,别耽误了时辰误了事。”

    奇才道:“青青姐,刘大哥。。。他在保州大营,他,他说......”

    何青青已转过身去,说道:“奇才,你保重。”推门而去。

    奇才心中怅怅,呆坐了一会儿,慢慢走出去散心,刚出了院门,一个人影在眼前一晃而过,奇才见不是路,拔脚便追,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公义园,跑了一柱香的功夫,奇才追到那人身后,在他肩头上一拍,“二牛,你瞎跑个什么?”

    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将脸上面具一下子揭了下来,黑黑的脸庞上满是嫌弃,“我说奇呆,你这眼睛也忒毒了,这你也认得出!”

    奇才笑道:“一看背影我就认出来了,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大的屁股?”

    “我这还叫大?你没见那高德郡主的屁股,一半顶我两半,跟个大铁锅似的。”

    “哪个高德郡主?”

    “哈哈,原来你不知道,就是你的前任情敌花小花现任的情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清楚点!”

    “就是那个胖女人,她是大辽兰陵郡王萧达凛的女儿,据说是萧太后面前的红人,受封为高德郡主。也不知道小花怎么勾搭上的,那个老姑娘对他一见倾心,如今两个人可是如胶似漆呢!“

    “怪不得,花小花连场都没上,原来是攀上高枝了。二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哈,你还不知道我吗?有名的啥都懂,比百事通刘甫还灵。”

    这个奇才相信,二牛从来就有这个本事,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然后不知不觉地探听到想要的消息。

    他说道:“你消息那么灵,说说高望山明天会不会来?”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高望山明天准到,你打不过他,快跑吧!否则小命不保。”

    奇才冷哼一声,“我不走!我偏要斗一斗这个高望山,什么一山更望一山高,我非得铲平了这座山不可!”

327.高望山

    武林大会进入最后一日,各派都派出了最强者,经过昨日的一轮比试,一些小门派已尽数被淘汰,剩下的基本都是硬手。

    众人不肯错过这场千载难逢的盛会,都齐聚在比武场,这一日的人数比前两日要多了许多,亏得比武场极为阔大,方能容得下这么多人。也有人已然离开,比如少林至慧大师,因寺中有事,已然走了。

    台下众人中,荆门门众极为突出,因他们那些年轻弟子都穿着白色的衣裳,似是在为高晔服孝,而荆门弟子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的一个人,便是江南第一高手高望山,据说他是昨日深夜到此。

    高望山是本次大会夺标热门之一,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可他本人的样子却实在是不起眼,简直有些拿不出手。

    据说他正当壮年,只有四十余岁年纪,看起来却似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他略有些驼背,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眼睛嘴巴线条向下,让他的脸上天生带着愁容,好似曾历经无数的苦难。

    高望山整个的样子就好似一个为生计所迫的种田老汉,毫无武林高手的风采。他这副样子不免令人大失所望,众人都小声议论着,对他的江南第一高手之称表示怀疑。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决死台上,摘星楼楼主司徒雷与碧云庄庄主孙登正在做决死之斗,这两派都是有名的武林世家,世居云台山中,两家是世仇,也不知是哪个年代结下的仇恨。

    摘星楼的上一任楼主死在孙登剑下,而碧云庄的几位长老也丧命于摘星楼之手,两派都来参加武林大会,一见面就开始火拼,昨日两派各有两名弟子丧命,今日最强者赛一开始,两派掌门便上了决死台。

    司徒雷的招式极为凶狠,孙登功夫本高出一筹,架不住对方不要命,一时被他气势压住,竟被逼得连连后退,眼看便要落败。

    此时司徒雷大喝一声,使出一记杀招,手中剑向前斜劈,孙登身形急闪,袖子一甩,袖口中竟飞出无数粉末,直扑司徒雷面颊。

    司徒雷伸左手遮住脸面,右手剑依旧奋力斩下。只听两人同时惨叫,孙登已被砍去右臂,司徒雷却用两手捂住双眼,浑身颤抖,似是十分疼痛。

    摘星楼弟子呼啦啦涌了过来,叫道:“姓孙的下了毒,卑鄙无耻!”“兄弟们并肩子上,杀了他!”

    碧云庄弟子也冲上前来,两派弟子纷纷冲上决死台,各自护着自家掌门乱斗,一时比武场秩序大乱。

    公义门霍长老叫道:“武林大会严禁私斗,两派弟子速速停手!”两派的人充耳不闻,只顾着厮杀。

    霍长老看向自己的门主,何无敌不经意地摇了摇头。

    霍长老又高声叫道:“公义门何门主有令,摘星楼、碧云庄弟子立刻下台,否则便视为与我公义门为敌,格杀勿论!”

    两派弟子已杀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几十人在台上台下打成一片,周围人人纷纷后退,后面的人却向前涌着看热闹,场上场下乱成一团。

    霍长老手向下一挥,便自顾自坐下,再不言语。

    人群中两个人走了出来,都是公义门有名的煞神战将,一个叫麻六,一个叫龙七,二人一起上了决死台。

    麻六手一伸,抓住一名摘星楼弟子后颈,将手一甩,那弟子像个沙袋一般,飞落擂台,台下之人忙着后退躲避,那弟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满地鲜血,众人呼地一下闪开,满脸嫌恶之色,原来那弟子已然死了,而且死状极惨,头似乎都要从身上整个脱离出来。

    麻六、龙七在两派弟子间往来穿梭,拳打脚踢,一个个人被扔下台来,眨眼变成一具死尸,台下好似是个大型屠宰场,堆着满地刚宰好的血肉,唯一不同的是,这些血肉上面还有衣服。

    这一切都是瞬息间完成,两派弟子在两人手中,似婴儿一般任人宰割,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台下众人也完全没有想到,等众人都反应过来时,决死台上只余麻六、龙七二人,两派弟子均已丧命,便连两派掌门也未能幸免。

    麻六、龙七站在擂台之上,大喝道:“再有扰乱武林大会秩序者,杀!”这话说得威风凛凛,气势十足,台下众人立时被震住了。

    方才两人对付两派弟子,显露出高强的武功,远高于到场的绝大部分掌门人,而公义门中似他们一般的人不知还有凡几,可见公义门实力之可怖,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何无敌说杀便杀,毫不姑息,其铁血手段令人发指。

    虽说当天会场上人山人海,总有数千人之多,众人若能合力,公义门必定不是对手,可谁愿当这个出头鸟呢?说起来,各门各派人数虽多,不过是乌合之众。众人心中明白,公义门办这个武林大会就是要扬威立信,坐实武林盟主之名,许多门派来此,也是来看风向,这几日看来,公义门门徒众多,实力雄厚,行事法度森严,手腕强硬,更可怕的是,门内高手如云,难以相抗,很多门派已经打起了主意,准备要尽快投效了。

    如今唯一的悬念,在于何无敌父子能否夺得武林大会最强者的称号了,这个可能性极大,到场的诸人几乎没有与这对父子比肩者,对其最有威胁的便是高望山了。

    公义门弟子重新清理了会场,将尸体全部运走,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决死台,台上台下血迹斑斑,让人不自觉地想起葬送在这里的几十条鲜活的生命。

    最强者战渐入佳境,此时在擂台上的是太原韩家家主韩武,韩家是四大家中唯一一个依附公义门的武林世家,也是唯一完整保存实力的一家,除了前任掌门韩奇死在河间府外,其余精英皆在,但几年来,韩家的精英大半成了公义门的精英。

    不管韩奇当初投靠公义门是真心还是假意,韩家算是在他手里散了,像是一个人被抽掉了骨头,连腰都挺不起来了。许多弟子被编入公义门各堂,为别人去冲锋陷阵,公义门的追求,何无敌的魅力,所向披靡的战绩,这些都颇能蛊惑人心,韩家弟子一开始或许还不甘心,时间长了便渐渐有了认同感,觉得韩家越来越远,自己成了真正的公义门人。

    韩奇的得意弟子,人称“并刀侠”的唐松,已做到了公义门并州堂堂主之位。便连韩武的堂兄韩象,因在韩家内部争权落败,心中不忿,死心塌地投靠了何无敌,如今刚刚升为新任公义使。

    公义门虽保留着韩家,但如今的韩家,只有韩武的一些至亲兄弟子侄,还有一些嫡传弟子,声势渐渐衰落,不同于魏家刚烈地倒下,韩家正在悄无声息地消亡。

    公义门给了他副门主的头衔,这头衔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直不起腰,走不动路,白天他是高高在上的公义门副门主,韩家家主,而无人看见的夜里,韩武时常抚摸着手中的大刀,双目赤红,口中疯魔了一般地自言自语。

    韩武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使一柄厚背大刀,功夫不逊其父。像他这样身躯魁梧、功夫高强的人站在擂台上,本该是威风凛凛的,可韩武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他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忽然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他仿佛听到下面有人对他指点着,“这个就是太原韩家家主,投靠了公义门的那个。”“当年韩家何等威风,唉!”

    若不是何无敌让他一定要出场,韩武是无论无何也不想上这个擂台的,可站在这儿,习武者的争胜之心便本能地迸发出来,他要赢,那么就得更久地站在这个台上,继续煎熬着自己。

    他觉得时间已过了大半天,实际上他只站了一小会儿,终于有人上台来挑战,这个人左边胳膊下夹了根齐眉棍,右手却提了一柄刀,那刀没有鞘,只用一块包袱皮儿似的布包着,显得很是寒酸。他晃着膀子,吊儿郎当地上了擂台,迈上木梯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跟头,台下众人哄堂大笑,他却回头大喊道:“何门主!这梯子得好好修修,否则上了台都没有台阶下!”众人笑得更欢了。

    他上了擂台,将棍子向地上一杵,左手放在握刀的右手上,做了个罗圈揖,大声道:“天下的英雄好汉,在下梁世美,乃是汴梁梁家,哦不不,托何门主的福,如今已没有汴京梁家,在下乃是钱塘梁家的当家人。”

    众人轰地一声议论开来,好似被捅破了的马蜂窝。梁世美,梁之量的第三子,离家出走多年,如今回来执掌梁家,看他的样子不过三十来岁,模样倒是周正,却看起来有点别扭,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掌门人,唉,煊赫一时的梁家也是没落了。

    韩武认识梁世美,虽然相隔多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模样,那年他是个风流俊俏少年郎,如今的梁世美看起来有点。。。猥琐。

    韩武不明白为什么梁世美提到自家被灭时还能笑得出来,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死在公义门手里,他不是应该立上决死台,与何无敌拼命么?他没看到台下的英雄都在嘲笑他吗?

    唉,梁家人怎么这么没骨气?他厌恶地看着梁世美,暗暗摇了摇头。忽地想到自己,心里又悲哀起来。

    梁世美还在说:“何门主够意思,当年留了我梁家老的小的性命,如今还记得给在下送请帖,就凭何门主这胸襟,公义门的场子我是一定要亲自来捧的!”

    他向着台下正中之处深深一礼,何无敌面无表情。

    梁世美不以为意,又道:“来公义门的场子,我放心!不必担心路上被劫财劫色,不必害怕被武林败类暗杀。何门主带着一门老少行公义,必会保护我们安全。对了,何门主,在下盘缠吃紧,回程路远,能否请公义门看在武林同道份上,出手相送?”

    霍长老看了看何无敌,说道:“梁掌门若有难处,本门自当相助。”

    梁世美嘻笑道:“多谢多谢,只需五匹马,两辆车,两个保镖即可。”

    众人脸上都现出鄙夷之色,这梁世美的嘴脸,简直似个骗吃骗喝的无赖一般,到哪儿都要占便宜,全无武林世家掌门风采。韩武心中烦躁之极,梁世美上了台,干脆不提比武之事,将自己干晾在这儿,他到底要做什么?

    霍长老笑道:“梁掌门说笑了,梁家武术传家,哪里用得着本门保镖?”

    梁世美道:“非也非也,公义门强手如云,何门主武功盖世,我梁家可比不得,公义门的保镖,在下用着放心,不用担心被人背后插刀子。要我说,这武林大会也不必再比下去了,费这劲干嘛?折腾好几天还不是一样?干脆认了何门主是最强者,大家公推他老人家为武林盟主,号令天下得了!”

328.梁世美

    梁世美话一出口,满场哗然,“什么武林盟主?我是来比武的,不是来入伙的!”“你以为人家白管你吃住,还白设个擂台给你玩?”“人家就要是当武林盟主,你不服成么?”“不服你上去打啊,得个第一你也是武林盟主!”“老子不玩了!”

    几个公义门年轻弟子却兴奋起来,门主带着他们打打杀杀,不就是为了向全天下推行公义么?做了这武林盟主,号令天下,那公义门的理想不就实现了吗?

    几个后生叫道:“门主做武林盟主!号令天下!”梁世美正色道:“不服者,杀无赦!推举武林盟主,谁不参加就砍了他!”公义门后生热血上涌,高呼道:“杀无赦!砍了他!”

    台下已有人小声嘀咕道:“兄弟,看样子得溜了,再晚了想走都走不成了。”“大不了认个武林盟主呗,多大事儿!”“我可不想成天被人呼来喝去,还是自己关起门来玩儿自在!”

    几个公义门弟子还在叫嚷,何无敌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霍长老忽地喝道:“住口!”那些后生立时住了口,不明白为何会惹门主不快。

    做武林盟主是何无敌的初衷,他也早有了一番周密的安排,谁知竟被梁世美儿戏般地捅了出来,他这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又说的如此不庄重,好像这武林盟主是一个玩具,让何无敌顿时觉得心里发堵,好似好好的一锅香喷喷的米饭,被人早早揭开了盖子,没熟,夹生了。

    霍长老道:“梁掌门上台,可是要比武?若不比武,还请下台!”

    梁世美腋下的齐眉棍支在地上,好似是八十岁老头拄着拐杖,他歪着身子笑道:“比啊!怎么不比?我这家伙都带来了!”

    韩武在台上呆站半天,早就烦躁透顶,此时提刀叫道:“梁老三,你到底打还是不打?”

    梁世美摇手道:“不忙不忙。”

    韩武刚拉开的架势又松了下来,皱着眉道:“又怎么了?”

    梁世美将手上的刀举了起来,“在下要为这场比试添个彩头!韩副门主若是胜了,这刀就归你了!”

    副门主这个称呼让韩武心里头各应了一下,不过他的眼睛立时被那柄刀吸引了。

    台下已有人叫道:“这什么彩头,一柄没有鞘的破刀!”“就是,什么意思嘛?”“韩家缺你一把破刀?”

    众人正鼓噪着,韩武忽地脸色通红,手颤抖着伸了出去,口中念道:“金刀!我家的金刀!”

    梁世美却一缩手,笑道:“是我家的金刀,你赢了才是你们家的!”

    武林群豪又七嘴八舌地道:“原来是太原韩家的祖传金刀,怎么到了他的手里?”“那是当年梁之量大寿时公义门的贺礼!”“可怜的韩家,祖传的金刀都保不住。”“如今看他能不能夺回来了!”

    梁世美道:“对不住了,这刀鞘被在下落在家里了,你若是赢了这刀,再派人跟我去钱塘取回来!若是赢不了,那就算了!”

    韩武身子一挺,方才的颓丧一扫而光,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曾经满腔热血的少年,这柄刀是韩家的骄傲,祖上的荣光,没有它,韩家便没有了脊梁,老天有眼,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自己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将金刀夺回!

    他后退两步,将刀一摆,“梁掌门,请!”

    梁世美将刀放下,站起来时已将身子拔得笔直,齐眉棍直竖在右手边,只这一霎那,他便从一个玩世不恭的浪子变身为英姿勃发的梁家掌门,不须出手,只那么一站,“汴京武林人才第一”又回来了。

    众人忍不住喝了声彩,方才还以为是一边倒的比试,立时变得充满悬念,这梁世美,或许真有两下子,或许真能赢了韩家的掌门。

    韩武起手是一招再普通不过的“力劈华山”,凡是学刀的人都练过这一招,只是他的这一劈却立时让台下刀法行家们倒吸一口凉气。

    杀气!杀气!即便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擂台上的杀气,这一刀的威势足以将人从头到脚一劈两半,众人看着梁世美手中碗口粗的棍子,想必他不敢去硬接的吧?

    梁世美没有硬接,也没有后退,他向左前方迈了一步,手抓在棍身中央,用力一摆,当地一声,棍端自一侧撞在刀面上,那刀偏了一偏,梁世美将棍子在手里转了个圈,棍子竖起,向上的一端朝着韩武的下巴捣去。

    韩武吓得一激灵,忙向后疾退,一直退出几步开外,拉开了与梁世美的距离。

    武术向来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本来棍子长过刀,应该是梁世美尽力拉开二人距离,利用棍长的优势远程攻击,没料到他反其道而行之,竟然舍长就短,与对方近身搏击,而他手捉住棍子中间,以手为界,好似一根棍子变成了两根,可用作攻击的棍长也变为原来的一半,反倒比那柄大刀短了几分,如此近身攻击便有了优势。

    韩武比梁世美大了十几岁,他成名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少年,本来并未将梁世美放在眼里,但一招过后,自己差点吃了亏,他立时将全部轻视之心收起,心道:“梁家棍法向来大开大阖,气势逼人,梁世美的棍法怎么如此奇巧?”

    此时梁世美忽地高高跃起,两手握住棍子的一端,抡起两臂,发力劈下。这一下石破天惊,气势逼人,与方才韩武的力劈华山有异曲同工之妙,韩武顿时心中一定,这才是梁家棍法。

    韩武将刀向上一撩,迎了上去,只听当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韩武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刀差点脱了手,原来梁世美用的乃是一根铁棍,他自上而下全力一击,自是比对方占了力量上的便宜,韩武一时不查,差点便丢了兵器。

    梁世美将梁家棍法施展开来,如苍鹰翔空,游龙出海,棍法纯熟,行云流水。

    台下一众高手见了,不禁啧啧称奇,这梁世美不过三十岁年纪,怎的功夫如此精湛?竟似不亚于其父当年,更好过他的两个哥哥。他们哪知梁世美天赋极高,在家时便练得棍法有成,后来四处游走,寻访高手,又自己琢磨出一些武功精要之处,故此虽然年轻,功夫却是极高。

    韩武抖擞精神,毫不示弱,一柄大刀上下翻飞,两个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一场比斗观赏性极高,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唯一让人难受的是兵器相交之声太响了,震得众人耳朵疼。

    正斗到酣处,梁世美棍法突地一变,招式奇巧,结合拳掌,近身纠缠。韩武乃是至刚的大刀战法,斗力不斗巧,一时间很不适应,被他逼得手忙脚乱。

    韩武一咬牙,使出韩家看家本领“移山刀法”,这刀法一听名字便觉吃力,一招一式似移山一般,稳、慢,极为耗损真元,不到万不得已,韩武从不用此刀法,每次都让他有脱力的感觉,要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移山刀法”果然见功,梁世美受他劲力牵引,招法立时失去灵巧,忽地两人刀棍相交,梁世美一个拿捏不住,铁棍落地,身子已倒飞出去,落地时大笑道:“韩兄神技,在下佩服之至!”

    韩武道:“承让!”立时捧起金刀,激动万分,台下韩家弟子个个容光焕发,众人喝起彩来。

    何青青抬头望了望天,湛蓝的天空,微有一点云,太阳已向正中移去,天将至正午,今日她还没见到奇才的面,看来他已走了。

    何青青一度担心奇才不听劝,非要留下与高望山决战,心里切盼着他与绿夏远走,等到他真的走了,心中却又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失落。

    她抿了抿嘴唇,心道:走了好,远离公义门,远离江湖的血腥和丑恶,去寻求自己的幸福。至于自己,这一世都会记着他的好,即便以后再不相见,心中也会为他留出位置,即便自己今日便死去,想到他与所爱的人幸福地生活在某个地方,也可放心远行了。

    此时擂台赛只余公义门、荆门和洛阳方家还未出手了,加上留在擂台上的太原韩家,一共是四家,可韩武刚刚连胜两场,理应先下台休息,那么其余三家该谁先谁后?

    公义门是东道主,最后出场无可厚非,况且不论何无敌还是何玄都是她的长辈,自己当然应该在他们前面上场。

    当然,她也可选择不上场,不管何氏父子还是高望山都是传说中的顶尖高手,武林中的巅峰存在,功力必定在她之上,何青青可以认输,那样虽是丢脸,但是性命无忧,毕竟高望山不能明目张胆地杀了她。

    但是她根本不考虑这个选项,她代表的是洛阳方家,这个古老世家有自己的尊严,她宁死也不愿放弃。

    那么,毫无选择地,到了自己与高望山决战的时刻了。

    何青青站起身来。

329.五派盟主

    何青青一向面容沉静,好似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她分毫,奇怪的是,她越是淡定,越是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她刚一起身,场上立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看向她,知道这个神秘的方家掌门终于要出手了。

    全场几千人好似都在等她一个人说话。

    有人说话了,却不是何青青,一个人叫道:“五派盟主到~~”声音雄浑响亮,尾音长的好似写字时最后拉长的一笔。

    这一声吆喝中气十足,场上数千人个个听得清清楚楚,好似这叫声就在自己的头顶。

    群雄不由自主转过头去,见十几个人走了过来,当先是两个肥矮的男子,一穿红一穿绿,边走边嘻笑着,随后是两个大个头,一个面容黑黝黝的,一个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这四个人对比如此鲜明,让人看了很有些滑稽的感觉。

    众人都伸了脖子去看,但是最前排的何无敌、高望山等人却都端坐不动,何青青便也坐了下来,心里纳着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位五派盟主,怎么自己从未听说过。等到一行人转到前面,一见当先的两人竟是毛氏兄弟,她心中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这事儿和奇才有些什么关系,因为住在西游园的方家弟子说了,昨天夜里奇才和一个黑大个吆喝着毛氏兄弟一起出去喝酒,一夜未归。

    他们说的那个黑大个如今就在毛氏兄弟身后,虽然多年未见,但何青青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奇才自小的铁哥们儿二牛。

    那个络腮胡子是断袖帮帮主李昌燮,何青青并不认得。

    看到二牛,何青青已然心头雪亮,果然,在四人身后,王奇才昂首挺胸走了过来。

    封步青见了毛大毛二,叫道:“你们两个笨蛋闹什么?”

    毛大得意地道:“青青,我们如今是五派长老!”

    毛二道:“毛大,你是不是傻?我们不是长老,是五派元老,元老!盟主见了我们都得恭恭敬敬,对不对盟主?”

    奇才施了一礼,“对极,在下这个盟主多多仰仗两位元老。”

    毛大得意地道:“盟主小子,一定要争气,拳打高望山,脚踢何无敌,夺一个全天下的盟主来玩儿玩儿!”

    话一出口,公义门和荆门弟子全都喝道:“住口!”“大胆狂徒,休要胡言!”

    毛大毛二毫不在意,毛二道:“毛大,咱们若不是武林名宿,也上去抢个第一名。”

    毛大摇头道:“毛二,你还要不要脸?武林名宿,胜之不武!”

    封步青喝道:“你们护着姓何的丫头也便罢了,怎么又跟着姓王的小子胡闹?”

    二牛笑道:“两位元老与我们哥几个开怀畅饮,酒酣耳热,相见恨晚,欣然加入五派联盟。”

    封步青冷笑道:“一定是打赌输了。”毛大道:“青青,你怎么这么聪明?昨晚真是喝得痛快,这几个人太能喝了,尤其那个大胡子,简直是个大酒缸,这等酒量,毛大是大英雄大豪杰自然不怕,可毛二早早就躺下了。”

    毛二道:“胡说!毛二千杯不醉,怎么会喝不过他们?”

    毛大道:“你怎么敢骂青青胡说?”

    毛二道:“胡说胡说!我什么时候骂过青青?我是骂你!”

    几个人还在纠缠不清,霍长老已然站起身来,说道:“恕在下见识浅薄,从未听说过什么五派盟主。”

    奇才挠了挠头,“这也怪不得你,五派联盟昨夜刚刚成立。”

    霍长老道:“敢问是哪五派?”

    李昌燮道:“我断袖帮已于昨夜加入五派联盟,听从王兄弟的号令!”

    奇才身后诸人也叫道:“武山门愿为王大侠驱使!”

    “五行门誓将追随王大侠和小酒侠!”

    “铁掌帮愿追随王大侠小酒侠左右!”

    毛大毛二忙道:“还有我们两个元老,毛家可是五派联盟最大的靠山!”

    在这些门派中,断袖帮百年传承,根基深厚,帮众人数很多,算是地方大帮,只是李昌燮固守祖地,中原各派对其了解不多,自然不怎么放在眼里。毛家人丁稀少,只毛氏兄弟有些名气,其余三派都是二牛临时拉过来凑数的。

    不管怎么说,五个帮派联手还是不可小视,不过这个联盟多少有些儿戏。

    霍长老道:“王大侠不是方家弟子么?怎么又成了五派盟主?”

    奇才道:“太原韩家掌门不是公义门副门主么?”

    霍长老笑道:“既然如此。。。公义门迎纳各路豪杰,来者不拒,王大侠自可上场。”

    王奇才向着高望山道:“敢问。。。”

    话未说出,已被何青青打断,她的声音虽然不高,群雄却听得清清楚楚,“洛阳方家何青青愿与荆门高大侠上台切磋,以武会友。”

    毛大叫道:“不成不成,青青你不能去,让姓王的小子去!”

    奇才哈哈笑道:“元老说得极是,在下正要代表五大门派挑战高大侠,高大侠,可敢与我一战?”

    霍长老道:“两位不用争了,依我看,这事儿还要看高大侠的意思。”

    奇才道:“在下昨日领教了令侄的功夫,令侄勇气可嘉,功夫么。。。也还说得过去。”

    他故意提起高晔,言语颇不恭敬,荆门众人已然义愤填膺,恨不得一起上去将他剁碎了。

    奇才只想激怒高望山,能接受他的挑战。可高望山看起来并未动容,他抬起愁苦的脸,开始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好似嗓子眼里有咳不尽的痰,让人听了心里难受,恨不得替他咳两声。

    他一手捂着嘴,一面开口道:“说得过去?咳咳,哪一招说得过去?”

    奇才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稍微想了一想,才说道:“垫步急突,脚踏中宫,左拳捣肩井,右拳冲檀中。”

    高望山弯下腰去,喘息道:“这一拳,咳咳,对付功夫弱的还行,依他的力量,可以一拳致命,若是对手比他强,咳咳,破绽便藏不住。”

    他问道:“若是你遇到此招,如何解?”

    奇才道:“解什么?待他的拳将出未出之际,剑自拳下穿出,直取前心。”

    “好好,这是一种解法,以快打快,看来你是名快剑手。”

    奇才道:“不敢,只比令侄快上一点,高大侠若想见识,咱们台上请。”

    高望山道:“可惜,可惜。。。”

    奇才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功夫如此出众,年纪又这般轻,偏要来惹荆门,咳咳,王盟主,若你现在自断双臂,随我回荆门请罪,咳咳,我将向兄长求情,留你一条性命。你双足尚在,轻功不失,正可陪我练功。”

    李昌燮道:“你若是能自断四肢,本帮主便向王兄弟求情,留你性命,你还有一张嘴,可以陪我喝酒。”

    高望山只望着奇才,样子极为认真,“如何?”

    王奇才纵身上了擂台,“要我双臂,自己来取!”

    高望山慢慢地向台上走去,边走边摇头,“如今的后生,咳咳,一个比一个狂妄。可惜,可惜。。。”

    他叹着气,一步一步爬上木梯,丝毫没有武林高手风范,台下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高望山站定,奇才道:“高大侠,你的兵器呢?”

    高望山道:“我的手掌便是兵器。”

    奇才再不多话,一剑刺去,七色气剑剑芒突突吐着光,向高望山怀里钻去。

    高望山伸指一弹,将气剑剑芒弹的星散。

330.决斗

    奇才使出方家剑法中的“疾风快剑”,连续刺出十几剑,他的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众人已看不到剑身,七色气剑虚化成一片光影。高望山略显佝偻的身影在光影中进退往复,偶尔的咳嗽之声透过剑光,顽强地钻入众人的耳朵。

    传说他的父亲向兄弟二人传艺之时,对高开山极其严格,每日非打即骂,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丝一毫也不放松,而对于高望山则是极力拦阻,因他自幼习武成痴,没白没夜练功不缀,竟至经常累得脱力吐血,他的父亲怕他过犹不及,反倒练坏了身子,故此不但不催促他,反而要时时劝他注意休息。怎奈他是个执拗的性子,自己认定了要一生习武,便在练功上拼尽全力。他听说在雪山极寒之地修行可迅速提升内力,便千里跋涉去了藏边雪山,在冰天雪地里筑庐而居,饮冰卧雪三年有余,内力虽是提升得飞快,却落下了咳血的痼疾,差点送了性命,虽日后经名医诊治大为好转,但还是留下咳嗽的病根。

    众人已被奇才的快剑晃花了眼,毛大道:“毛二,这个小盟主的剑法还不赖,比你使得快多了。”毛二道:“快顶个屁用!方树之的剑没他的快,就是让人眼睁睁躲不过去。”

    何青青眉头微蹙,毛氏兄弟虽只是随便说说,却正好说到点子上,奇才出剑委实太快了,每一招未等招式使完便变了,这使他的剑虽快,招式威力却没有发挥到最大,衔接也不流畅,若不能凭借一轮急攻建功,便很容易被对手乘隙反击。

    荆门弟子都若无其事,他们见惯了高望山战无不胜,对他有十足的信心,何况他时不时地便咳嗽两声,这咳嗽虽是小事,却影响内气运行,高望山还有间隙咳嗽,说明尚有余力,若是遇到强敌,能让他使出全力,全身气血加速运行,那咳嗽便会被压下去。

    从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次却并非如此,奇才并非自己想打得如此之快,而是根本慢下下来,高望山强大的内力对他造成一种威压,让他承受起来很是吃力,故此需要不断地变换方位和角度,减弱对手的气劲影响。他每一剑使不完全,高望山何尝不是如此?招式快了,力未使足,而是分散在一招招之中,这种零碎的劲力才让他承受得起。

    以奇才看来,高望山的功力似乎不在何玄之下,自己去年在太平庄时,在何玄手下走不过十招,当时他每一招使出,自己都要迅速逃开,以卸掉何玄加在自己身上的大力,而这一回,奇才虽说也感到难受,却还可以勉强承受,一阵急攻过后,两人已过了二十余招。

    高望山只是用自己的一双手,或拳或掌,或用手指弹拨,将奇才的剑招一一化解,偶尔出手反击,也是一击即退。

    他是在试探,试探对手的功力深浅。他成名之后未尝一败,不只是因为功夫超乎寻常,更重要的是他稳。

    高望山具有无与伦比的控制力,只要对手功力在他之下,他都能稳稳地拿住,绝少在阴沟里翻船,他的赢法是最安全的赢法,也许会多费些力气,但是极少有失,高望山极少行险,他只是不断发挥自己的优势,慢慢掌控局势,将对手一点一点地逼到绝地。

    即便奇才这样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对手,他也绝不会轻视,在打斗中不断地估量着对手的实力。他极为吃惊,因为奇才的功夫实在是强得出奇,即便他在娘胎里便开始习武,也不该有如此强的内力,而他的剑法也很是出奇,身法更是难以捉摸。

    这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但自己可以战而胜之,高望山心中有了判断,更加不急不躁起来,他像一个实力雄厚的棋手,不求屠龙决胜,而是一点点地捞取实地,将微小的优势保持到最后,稳稳地拿到一场一子两子的胜利。

    奇才脚步一移,蜻蜓点水似的刺出一剑,剑尖直奔高望山的眉心,高望山伸指一按,正按在剑身之上,奇才半边手臂便有些发麻,未待他力道使足,奇才已将身子一转,带着手中的剑也甩了开来,卸掉了对方的内力,剑就势向高望山腰间划去。

    高望山左手伸指一弹,弹在剑上铮然有声,剑尖便偏了方向,奇才人随剑走,绕着高望山转了半个圈,忽然一道凌厉之极的劲风袭至,高望山的拳头已到了眼前,奇才心头一凛,猛地后仰,手中的剑却舞出一团剑光,护住身前,脚下一招“望星疾退”,飞退出去,擂台一共二十步宽,只够他一纵之地,奇才便绕着擂台飞速地旋转,不使对方有可乘之机。

    高望山一拳落空,也正暗自诧异,这是他蓄谋已久的一拳,他预先判断出奇才的走位,然后突施冷拳,快如闪电,以为会一击建功,结果还是扑了个空。

    望山拳的快不同于奇才的身法剑法之快,这一拳的快是基于十足的力量,内力在一瞬间的爆发,奇才的剑是飘逸潇洒,自由自在,高望山的拳则是至刚至猛、凌厉无比。

    奇才被这一拳逼得绕台急退,高望山牢牢占据擂台中间位置,瞄着奇才的身姿脚步,四处出拳发掌,奇才一味抵挡,却有点翻不过身来,一时狼狈不堪。

    高望山手下毫不放松,此时是一鼓作气战而胜之的大好机会,他相信自己再发十几二十拳,奇才便会抵挡不住,擂台上一时呼呼的拳声不绝于耳,高望山的每一拳仿佛都带来一阵狂风,奇才的衣服头发被吹得乱飞,身体更是岌岌可危,好似随时都会摔下擂台。

    何青青虽是坐着,身子却有些向前倾,好似随时便要跃起,二牛则是紧紧地攥着双拳,恨不得上台去帮忙,唯有李昌燮还是一如既往大大咧咧,拍着二牛肩膀道:“牛兄弟别担心,我兄弟没那么容易输。”

    毛大叫道:“哎呀不好了,小盟主要顶不住了。”毛二道:“胡说,明明是姓高的糟老头子要累趴了。”荆门弟子都怒视着二人,要知道高望山不过才四十五岁。

    奇才忽用左手食指在地上一点,整个身子跃起,手上的剑哧地划出一道长声,这是色色剑法中的“勃然变色”,剑招诡异之极,高望山退了一步,奇才立时进了一步,两个人又分守擂台两边,重新形成均势。

    台下的何无敌越来越吃惊,高望山不愧是绝顶高手,功力可与何玄比肩,而这王奇才的功夫竟也强悍至此,怪不得能从太平庄全身而退,这两人都是公义门的大敌,若他们能两败俱伤,对公义门实在算得上是个喜讯。

    群豪完全没料到王奇才能挺过几十招之久,本来只当这五派盟主是个笑话,没想到这青年竟是身怀如此绝技,可与世上绝顶高手分庭抗礼。一时都窃窃私语,打听起这个从未听说过的五派联盟来。

    奇才好不容易抢回均势,将气剑在胸前平推而出,七色的剑芒忽长忽短,将他的脸色映得闪烁不定,这一招“春暖花开”却不快,奇才打定主意跟高望山来一招硬碰硬。

    高望山见剑气逼人,气势非比寻常,不禁心头一凛,左拳向着宝剑当头砸下,右拳却冲向奇才肋部,招式虽看似寻常,却是蕴含着十成十的力道,看来要与奇才拼一下内力。

    奇才剑一沉一撩,避过高望山左拳,向他的右拳反切过去,高望山右手变拳为掌,贴着七色气剑一抹,两根手指便已捏住了剑身,未待发力,却被奇才翻腕一绞,他便缩了手,后退一步。

    奇才虽然身上酥麻,却是毫不停留,“枯木逢春”立时使出,“春秋十二剑”施展开来,一时剑气纵横,哧哧作响,高望山毫不犹豫,一套望山拳随手挥出,二人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功夫,一时拳风掌影,剑光疾突,看得众人惊心动魄,台上两人,都处在劲风之中,哪个一不小心都会丢了性命。

    奇才只觉心头烦躁,高望山的拳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自己的剑法虽然让对方忌惮,但是长此以往,自己终究会抵不住他的内力。不行,我不能输!

    他愈是担心,出招愈狠,剑招凌厉非常,高望山被迫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奇才是好勇斗狠,高望山是努力掌控局势。

    何青青的手心里已全是汗,奇才眼下处境凶险异常,稍一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荆门门众也有些担心,因高望山已许久没有咳嗽,显然是拼了全力。

    五派联盟的十余人和方家人此时简直已与荆门门众对立起来,若不是都凝神等着看擂台上的比武结果,几派人立时便要打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众人受了这气氛影响,说话都轻声轻语的不敢大声。

    忽地一个公义门人大喊着跑来,“门主门主,有人……有人杀进来了!”

331.混乱

    何无敌脸色不变,挥了挥手,身边的沈长老见了,沉着脸道:“喊什么?慌里慌张的成什么样子!”带了麻六龙七一起,随着那门人向西去了。

    此时台上两人已斗了百余招,高望山表情虽然凝重,面上却似是带着些光彩,他的一拳一掌不似方才那样带着风声,而是无声无息,却又沉重无比,好似两条手臂上都坠着大石。

    “春秋十二剑”威力无匹,饶是高望山内力超出奇才,应对起来也觉得有些吃力,几次差点中招。

    他来此之前,只将何氏父子当做自己的对手,别人都未在他的眼里,万万没有想到会遇到如此高强的后辈,逼着自己下了这么大的气力来应对。

    高望山是个嗜武成痴的人,虽说成名已久,却从不固步自封,心心念念还是提高武技,不断突破自己,可是越接近武道的顶峰,再进一步都是难比登天。

    这些年他少遇对手,未免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孤独,迫切需要实力相当的对手。高晔到此是想扬名,他来此却是为了找到堪与自己匹敌的对手。

    说起来高望山这种人是最可怕的,已经如此优秀,还是不想停下脚步,就如一个读书人已经考上了状元,还摇头叹气地埋怨自己学问不到家,还要没日没夜地埋头读书,那么他家隔壁的秀才怎么办?高望山这不是要把其余习武者逼死么?

    此时他心中多少有些喜悦,面对如此世间罕见的身法与剑法,竟不想早早结束这场比斗。

    有时他还要替对方着急,这一剑转得有点硬,若是转腕的时候力道再轻缓些,后续剑招便会连接得更自然流畅,速度反而要快上那么一点。

    他心中暗自遗憾,却忘了对方剑法越好,自己应对得就会越费力。

    高望山已完全沉浸在比武之中,有一段时间,他竟然忘记了进攻,只是见招拆招,琢磨其中的关窍,以至于台下荆门弟子紧张异常,以为他已落于下风。

    只有奇才暗暗叫苦,自己几乎已使出浑身解数,依旧奈何不了对方。只有他自己明白,对方虽守多攻少,却是个最稳妥的求胜的法子。

    专心于防守会减少自身漏洞,把一场比武变成内力消耗战。奇才的不断进攻当然会消耗内力,高望山的手每次碰到七色气剑,或抹或捏或弹击或以拳直击,都是双方直接较量内力的机会,内力较弱的奇才每次都吃一点亏,积少成多,他愈发觉得吃力起来。

    拼内力是强手胜率最高的一种打法,高望山此举正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若是双方对攻,弱的一方反而会多出一些取胜的机会,因为再强也会有漏洞,尤其是进攻的时候,对自己的防护便会没那么周全,虽然对手会承受更大的压力,但自己也会多出一些风险。

    奇才在一次次拳剑相交之下,虎口竟渐渐被震裂,手上的血顺着宝剑,不断地流了下来,他一直在寻觅机会,但高望山守得风雨不透,让他无从下手,若再如此下去,自己落败是早晚的事。

    何青青和二牛等人看了,未免替他焦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竟比自己上台还要紧张。何青青心思更重了一层,心中暗道:“他与绿夏约定午时出走,如今已过午时,绿夏候他不至,怎生是好?须得派人去送个信才好。”见二牛在擂台不远处站着,便起身到他身边,与他低语几句,二牛轻声道:“这个不用担心,邹芳已去南门等候,自会将此事分说明白,我已与邹芳约好了会合地点。”何青青方放下心来。

    二牛又贼笑道:“何姑娘,我看奇才输多赢少,少不得来些非常手段,李大哥已去张罗,马上便有好戏上演,咱们看住了奇才,莫让他在擂台上丢了小命,其他的等我招呼,咱们一会儿一道走!”

    何青青微微点头,眼光一扫,见李昌燮已不在旁边,便连毛氏兄弟也不知去了哪儿。

    此时擂台上奇才已转攻为守,一团剑光紧紧护住全身,正是方家救命剑法“蓄剑九式”。高望山一拳一拳似是极为沉重,奇才身周剑圈越缩越小,为了消减对手的威压,一步一步后退,已是在苦苦支撑。

    此时二人斗了足有两百招有余,何无敌看似云淡风轻,心中却也在暗暗盘算,台上两人虽说是高望山更胜一筹,更让他忌惮的却是王奇才,他只有二十几岁,已能与世间顶尖高手相抗,若再过几年时间,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能治得住他?他处处与本门作对,不如及早除去,免得遗祸将来。

    他转头与身边霍长老低语,霍长老微微点头,正想起身,忽听演武场周边喊杀声大作,东面升起滚滚浓烟,接着西南北三面也有烟尘升起,场内群雄微微骚乱,面上都有惊惧之色,他们不是惧怕起火,而是担忧公义门借武林大会之机有所图谋。

    十几个公义门弟子都提着刀剑,奔了进来,到何无敌身侧低语,场内群雄更加惊疑,此时滚滚浓烟蔽空,眼见火势更炽,忽听有人大呼道:“着火了,快跑啊!”“公义门要下手了!”“这帮兔崽子,比武大会就是个圈套!”“到处是公义门的人,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他娘的,跟公义门拼了!”“杀!把他们全杀光!”全场大乱。

    风将烟尘及流言吹得到处都是,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境况是最混乱的,恐惧和慌乱被成倍放大,随便一句话都被当成真的,却都不知从何而起,周围的人不知是敌是友,所有人都想要远离危险,凡是靠近的都被怀疑成敌人,一个人开始跑,便有成百上千人跟着乱跑,几个人开始动刀枪,便有百十人跟着乱砍乱杀,公义门人的黑衣成为最显眼的目标,不一会儿的功夫,已有数个公义门人倒地被杀,公义门弟子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便都拔出剑来厮杀,于是更加坐实了阴谋的传言。

    演武场内完全失控,人们只顾自己逃命,再不关注场上,而此时擂台上的争斗也起了变化,高望山被场下的形势扰了心神,他虽然不太相信公义门会在自己举办的武林大会上耍什么阴谋,但事已至此,既便是有人故意捣乱,就中取事,却极可能趁机弄假成真,真的就势痛下杀手,那么自己和荆门弟子都会有危险,想到此,一向稳如泰山的高望山竟然变了策略,拳掌交加,一招狠似一招,似乎想速战速决,将奇才毙于拳下!

    高望山全力施为,那是何等的威力?奇才瞬间几度遇险,狼狈万分,好在他轻功盖世,脚下依着“鬼步十三绝”,往来进退,手上施展出色色神剑十四式,勉力支撑。

    此时全场最稳的人莫过于何青青了,不管周围人如何东奔西跑,喊打喊杀,她只稳稳的站在擂台之下,一面紧紧地盯着二人争斗,同时手持宝剑,将欲上台群殴奇才的荆门弟子一一逼退,荆门弟子早已按捺不住,七八十人拔出刀剑,一面拼命地向擂台上攻去,一面与方家弟子斗在一处。

    高望山带来的人既多,又都是本派精英,战力相当强悍,若不是何青青、二牛与毛氏兄弟功夫超群,几个方家弟子早就吃了大亏。而所谓的五派之人都不知去哪儿了,何青青估计,外面那些放火捣乱的大半就是他们。

    此时奇才已到了生死边缘,高望山的拳太快了,又快又狠,和高晔的一拳致命是一个路数,但是威力却以倍增,每一拳都让他喘不过气来,奇才相信,若是自己未练过内息功,恐怕不用这拳招呼在身上,拳风便足够将自己憋死了。他手中七色气剑的剑芒已越缩越短,只余下寸余。

    忽地高望山左手突出,伸指一弹,弹向奇才眉心,奇才一招“驱蜂赶蝶”,剑在自己面前划过,剑芒颤抖着,似吐非吐,这是一招隐含的杀招,等高望山缩手躲避,七色气剑便会乘机反卷过去。

    高望山忽地缩回手指,握拳向下,向奇才当胸砸下,同时右拳前冲,直奔他左肋捣来,他这两拳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量,左拳如大锤,右拳如流星,只要挨着一下,奇才便得筋断骨折,命丧当场。

    两人距离极近,高望山出拳快极,奇才的招式似乎是下意识的,他将全身劲力运到了极致,一招“冰河直下”,七色气剑剑芒忽地暴起,一片彩光挥洒出去,同时左掌向下一切,向对手右拳击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未等周围人有所反应,两人已倏地分开,奇才两臂下垂,气剑落地,身子摇摇欲坠,高望山的左肋却有一点鲜红,瞬间衣服洇湿了一片。荆门弟子惊呼出声,他们眼中的无敌战神居然被刺中了!高望山受伤了!弟子们拼了命地向擂台冲去,而台上的高望山则向前迈了一步,永远愁苦的脸上带着一丝惋惜,那是面对将死对手的神情。

    他放弃了稳稳获胜的机会,拼着被剑中的风险,也要将对手毙于拳下,这个年轻人不负他的期望,虽然一直被他的内力死死压制,却在生死关头刺出威力无比的一剑,高望山的左拳虽然砸在他的剑上,使他的剑向下偏移,躲过了前心要害,七色色剑的剑芒却猛地向前一突,钻进高望山的左肋,而他的右拳与奇才左掌相交,两人硬生生拼了一招。

    高望山知道,自己这两拳虽未直接击中对手的身体,那个年轻人却抵受不住这么强大的内力,此刻他受伤只会比自己重得多。

    他今日遇到如此强大的对手,酣畅淋漓地斗了一场,已是心满意足,对面的年轻人此刻已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自己只须用指头轻轻地戳一下,立时便能致他死命。高望山虽是心中惋惜,却绝不会心慈手软,自己的侄子不能白死,而这个强劲的对手也必须被消灭。

    高望山举起手来,奇才望着他,却连移动一下也不能够,他的双臂已被震脱,胸口撕裂般地疼痛,仿佛经脉都被震断,拼尽全力才能勉强保持站立的姿势。他的眼光倔强,丝毫不肯示弱,身子虽然微微颤抖,却绝不是害怕,即便面对死亡,他也不愿矮下身去。

    高望山抬起了手,只要这手轻轻落下,一切便结束了。

    突然间,一道白光向着他身后扑至,身法快得众人简直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剑,亦或是身剑连成了一线。

    何青青出手了!

    高望山感觉到危险,身子一侧,躲过了这一剑,他的手依旧挥出,可是那剑竟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若他不缩手,这手便会被生生切下。

    没想到这又是一个高手,高望山无奈缩手,边闪身边击出雷霆万钧的一拳。

    何青青横身在奇才身前,她不能躲闪,一闪身便将奇才暴露在高望山的拳下。可她完全没有把握接住这一拳。

    何青青的选择很简单,接不住便不接,防不住便不防,她的剑已向前疾刺而出,即便高望山能一拳将她击毙,他自己的身上也定然会多上几个透明的窟窿。

    高望山完全没有同归于尽的意,当即退了两步,让过这一击,何青青气势陡涨,剑招更如疾风暴雨一般。

    若单论剑法,当今世上与她匹敌之人恐怕寥寥无几,奇才是个半路出家的剑客,所学甚杂,虽得酒色神功之利,内力远超同辈,但剑法却绝对超不过精研剑术的何青青。何况此时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面对功力惊人的高望山,只有拼尽全力才堪堪与他形成瞬间的均势。

    如今她只攻不守,只想将高望山逼退,让二牛等人救下奇才,免不了自己后背门户大开,若是有人此时在身后偷袭,何青青立时便会陷入两难之境。

    而这个人竟真的出现了。

332.客栈(一)

    两辆马车行驶在石子路上,马蹄敲得地面哒哒作响,二十余匹马跟随左右,马上都是二三十岁的精壮汉子。

    月色铺满了前路,地面上两道黑影由远及近,顺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蜿蜒地爬了过来。

    梁世美驱马越过车子,举手示意后面的车马停下,车夫吁吁地唤着,用手安抚地拍打着马颈,直到马垂下头去,偶尔不甘心地尥几下蹄子。

    迎面过来的两个骑士跳下马来,行礼道:”三爷,魏五爷差人来了,就在前面客栈等候。”

    梁世美点了点头,却还是不着忙,慢慢催着马匹向前。

    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客栈,众人下了马,当先马车的帘子挑开,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跳下车来,她回头道:“青青姐,小心些。”

    何青青慢慢地下了车子,苍白的面容上沉静依旧,左肩上的衣服略显臃肿,粉衣女子指着她肩上的血迹道:“哎哟,又出血了,还要再重新包扎一下,那个疯婆子手太黑了,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比试,只会偷偷在背后下手。”

    她转身向着后面的马车叱道:“就怪那个黑大个,也不护好了青青姐!”

    何青青笑道:“邹家妹子,你可别冤枉了二牛,这次可多亏了他。”

    黑黑的二牛自后面车里钻出来,笑道:“我说怎么两只耳朵一个劲儿的发热,是哪个唠叨婆在说我坏话?”邹芳道:“你才是唠叨婆!再混说我就不理你了!”

    梁世美笑道:“你们两口子斗了一路的嘴,累不累?邹姑娘,快扶何姑娘进店休息吧,这一路颠簸够她受的。”

    何青青道:“梁三爷说笑了,都是自小舞刀弄枪长大的,哪有那么娇气!”却不进店,只向着身后望去。

    二牛还在和邹芳打着趣,何青青忽指着他身后道:“二牛,快接住了!”

    二牛回身一看,忙着伸出两只手去,一把接住了滚落马车的奇才,唬道:“我的大少爷,你着什么急?我两句话的功夫你就等不得。”

    奇才喘着气道:“我自己能走。”

    二牛二话不说,将他拦腰抱起,一直走进店去,“这才几天的功夫,瘦成了什么样子,快别逞能了!”

    刚进了门,一个少年迎了过来,施礼道:“梁三叔……”忽地见到奇才,惊道:“王大侠,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伤得这么重?”

    奇才道:“云龙,五哥他们可好?”

    魏云龙道:“都挺好的,你快歇歇吧!有空咱们慢慢说。”

    众人七手八脚地收拾马匹车辆,好容易安顿下来,王奇才和何青青有伤在身,早早歇息去了,梁世美和二牛与方梁两家弟子一道坐下来喝酒。

    刚喝了两碗,邹芳劈手夺下二牛的酒碗,说道:“黑哥,你别喝多了,晚上还得守着王大哥呢!”二牛抓耳挠腮地道:“我这才刚开喝!”

    众人都哄笑道:“牛大侠快跟着嫂子回家吧!”“牛大侠不能走,让他看着咱们喝!”“嫂子这也管得太紧了!”

    梁世美笑道:“牛兄弟就是有福气,有这么知冷知热知道疼人的师妹,你嫂子她才不管我,我要是喝一斤,她准定得喝二斤!没等我醉了,她反而先倒下了!”

    众人笑道:“邹姑娘也是女中豪杰,来来我敬邹姑娘一杯!”“我也敬一杯!”“对对,每人敬一杯!”这一起哄,把邹芳羞得面红耳赤,“不管你了,我回房陪青青姐去!”扭身上楼去了。

    剩下一群粗鲁汉子立时吆五喝六起来,二牛连灌了几碗酒,满意地咂着嘴,别提多得劲儿了。

    他还记得在河间府时遇到的那个美艳绝伦的伊色开,便趁着酒劲儿问道:“梁三爷......”梁世美立时打断了他,“什么三爷,都是自家兄弟,叫三哥!”

    二牛一拍大腿,“爽快!梁三哥,嫂子,是哪个嫂子?可是那个伊......”梁世美道:“可不就是她,还能有哪个?上次在河间府多亏了你们,否则我老婆孩子性命不保,牛兄弟,梁老三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知恩图报,义气为先,这一路谁敢动我王兄弟一根毫毛,老子和他拼命!”

    伊色开历尽千辛万苦,终究是寻到了梁世美,梁世美有感于她千里寻夫,如此深情厚意,又有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大胖小子,那还有什么说的?总算是浪子回头,安心守在钱塘家里,一心只想着兴旺梁家,为父兄报仇,如今一大家子都在钱塘居住。那伊色开时刻陪在梁世美身侧,此次他北上,若不是因为孩子年幼,伊色开说什么都要跟来的。

    魏云龙自怀中取出一封信,说道:“梁三叔,这是五叔五婶给你的信。”他所说的五叔便是如今魏家的当家人魏彬,他的妻子梁英是梁世美的亲妹子。

    梁世美展开信扫了几眼,便收回到怀里,说道:“你回去告诉妹夫,我已联络方家和韩家,我想,咱们四家还是要联起手来一起应付公义门。”

    魏云龙疑惑道:“韩家?哪个韩家?”一个梁家弟子道:“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太原韩家!掌门,公义门把韩家看得那么紧,您怎么联络的他们?”

    梁世美道:“你们不都看见了么?我和他说话时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二牛脑子转得快,一下子想起来,“难道,竟是上台比武的时候?”

    梁世美笑道:“在公义园时,我一直想要联络韩武,可太原韩家与公义门弟子住在一处,那韩武又要避嫌,故此我一直寻不到机会,只好出此下策,给他送还了金刀,还修了一封书信。”

    二牛道:“那必定是包着刀的那块布了,梁三哥真是智计百出。”梁世美道:“牛兄弟才是能干,居然一夜间弄了个五派联盟,公义门势大,正需要联络天下武林,咱们若是弄出个七派八派几十派联盟来,还怕什么公义门!”

    二牛道:“我没有梁三哥这么大胸怀,只是奇才要做的事,我怎么也得帮他弄周全些,可没想到那封婆子这么阴险毒辣,居然在要命的时候下黑手,好险啊,若不是高望山有伤在身,何姑娘又轻功超群,封婆子便得手了。也怪我只顾着救奇才,没看到她向何姑娘出手……好在没伤到要害。”

    梁世美道:“何姑娘此次随我们一起去钱塘,慢慢养伤,也正好避避公义门的风头,还有几派,也有意迁居江南,韩家若是有心,定会差人南下联络我。”

    魏云龙霍地站起,“韩家,韩家是我们的仇人!魏家与太原韩家血海深仇!”

    梁世美道:“有什么仇?韩家想灭你魏家么?”魏云龙眼睛都红了,“我爷爷死在韩奇手里头,我早晚要替他老人家报仇!”

    梁世美道:“若是一个人指使他的狗去咬人,你是去和狗主人理论,还是和狗理论?”魏云龙道:“我先打死那条狗,再打死狗主人。”

    “可韩奇已然死了!”

    “那我就杀他的儿子,再杀他的孙子!”

    梁世美挑了挑大拇指,“我支持你与韩武决斗,但梁家还是要与韩家联手,我给魏彬写一封信,你带回去,魏家如何决断,在他一言而决。”

332.客栈(二)

    魏云龙气咻咻地坐了下来,梁世美倒了一碗酒,送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道:“云龙,你多大了?十五?十六?三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汴梁城的窑子都逛遍了,你也是个爷们儿了,来,喝酒!”魏云龙一饮而尽,却被呛得连连咳嗽,众人都笑了起来。

    梁世美举杯道:“各位兄弟,牛兄弟和王兄弟这个五派联盟,砸了武林大会的场子,让公义门号令天下的图谋泡汤,这事儿真是大快人心,两位兄弟功不可没,来!咱们一道敬牛兄弟一杯!”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合,有的醉熏熏的根本没听清说的是什么,也大声吆喝着将杯中酒灌了下去,想喝酒的人,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随便一个由头,便能让他跟着起哄,开开心心地把酒像水似地灌进五脏庙里。

    此时楼上地字五号的房间里,邹芳刚帮着何青青重新包扎了伤口,伤口很深,几乎是个对穿。何青青想,封步青定是怀着满腔的仇恨刺出了这一剑,她虽然察觉了,可由于正面对着高望山的压力,无法回剑自救,只能勉强地移开了一步,这救命的一步让她避开了后心要害,但左肩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剑。

    毛氏兄弟与封步青在她身边纠缠了几年,初时封步青几次试图杀死她,都被毛氏兄弟拦住了,到得后来,自己剑术精进,封步青便再也奈何不了她。几年过去了,四个人相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和谐,她本以为已化解了这仇恨,没想到在最危急的时候遭到暗算。

    毛三已死了十几年,他的亲人依旧没有放下。何青青忽然有一丝恐慌,她的杀父仇人还在不知什么地方逍遥,自己竟似要渐渐地将他忘了!开始时这仇恨啃噬着她的心,让她寝食难安,让她咬着牙昼夜苦练,时间愈来愈久,她的练剑已成为习惯,而最初的动机反倒越来越淡,就似是衣服上的花纹,在风吹日晒和一次次的手搓水洗之后,早没有了新鲜时的艳丽,反倒渐渐褪了颜色,她需要费力去分辨那图案。如今她要拿着笔将那颜色重新描画,才能唤起心中对于仇恨的记忆。

    她问邹芳道:“邹妹子,你......恨过什么人么?”

    邹芳笑道:“恨过啊,小时候,老酒鬼每年中秋左右都要去我家里喝酒,传我功夫,那年过了重阳还没来,我恨死他啦,心里想着,就是他再来我也不理他了。”

    “后来呢?”

    “后来他来了,给我带了许多好玩的东西,我就又理他啦!”

    何青青看着她天真烂漫地笑着,心中不由得羡慕了,邹芳的轻松让她愈发感到自己背负的沉重,回想起封步青那张女鬼似的脸,她暗暗地打了个寒噤。暗暗下定决心,等自己伤养好了,便去找杀父仇人报仇,了了这桩心事。

    至于方家,眼下这一关过了,以后有五老和叔叔们,自己也不好掺合,正好省得操心,她早已安排了吴唯快马回去,要是快得话,方家应该已向江南迁居了吧?

    两个人聊得热乎,其实是邹芳说得热乎,何青青只需偶尔回应几句,便足以鼓励她不断地说下去。

    此时门上忽然响了一声,似是敲门,又似是撞击,邹芳打开房门,当即吓了一跳。

    奇才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外,一只手撑着门框,好似随时要倒下去。

    邹芳忙扶住他,问道:“王大哥,你不好好躺着歇息,又跑出来做什么?要是摔了可怎么办?”说着将他扶至屋里,想让他上床躺下,这是人家姑娘的闺房,奇才哪里肯,只勉强坐在椅子上。

    何青青看着他皱了皱眉头,“你一个读书人,比我们更懂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伤得这般重,正应全心静养,路上本就颠簸,你再这么折腾,这伤什么时候能好?若是落了什么病根,将来就要后悔不及了,奇才,你怎么这么糊涂!”

    她话虽严厉,却是对他充满关爱,奇才当然明白,他说道:“青青姐,我听你的,可这事儿我要是不弄清楚,便静不下心来。”

    他转向邹芳道:“绿夏到底是怎么说的?她怎么就不等我?”

    邹芳看着他的样子,不知该不该以实相告,只说道:“绿姐姐……她在园子里憋得久了,怕是想出去散散心,她性子急,便......”

    奇才道:“她略等一等,我便随她一起了,哪里着急这一会儿,她一定是生气了!邹芳妹子,她到底怎么说的,你一个字不落地跟我说,别让我着急了!”

    邹芳无奈,说道:“绿姐姐是不开心,她说……这么大的事,两个人商量得好好的,怎么说不来便不来了?”说着便住了口。

    奇才问道:“还有呢?邹芳妹子,你就说吧,我受得住,要是连她怎么想的都不知道,我想去赔不是都不知怎么赔。”

    邹芳又道:“她说,她费尽力气逃了出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狠心把亲人都撇下,要跟着你去吃苦受罪,她……她把一辈子都托付在你身上,连条后路也没给自己留,结果王大哥你……你却这么不看重。她还说,上次在太平庄里,你为了救魏家人不惜与她的爹爹作对,让她很是为难,此次又要与公义门为敌,她夹在中间,左右不知怎么办,还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两人撂开手。”

    奇才“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当即昏了过去。

    何青青抢步上前,扶住他,邹芳也吓得不轻,两人将他扶到床上躺好,何青青以手抵住他胸前大穴,将内息缓缓输入,不一会儿头顶便渗出汗来。

    邹芳心中不安,忙道:“青青姐你有伤,我来我来!”接过手来。

    何青青道:“奇才身子太弱,你说话小心些,别太刺激了他。”

    她说话虽轻轻柔柔的,却带了些责备的意思,邹芳立时脸都红了,却还有些不服气,“这我还没敢说呢!要是都说出来......”她忽地看了一眼何青青,闭上了嘴。

    青青心里一跳,似不经意地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生气他为了别人爽了她的约,说奇才不拿她为重。”邹芳低着头不吱声。

    何青青心里雪亮,奇才是为了帮她抵挡高望山才推迟了与绿夏的私奔,他又曾经钟情于自己。他爽了绿夏的约,若是为别人也便罢了,偏偏是她。

    她心内苦涩,原来自己竟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333.客栈(三)

    梁世美和二牛称兄道弟,两个人喝得很是欢洽,二牛每日被邹芳管着,好不容易能开怀畅饮,便多喝了几杯,不多时便已醉熏熏的,脚底下打晃了。

    他出了屋子,对着一处墙角方便,刚提上裤子,忽然觉得有风刮过,他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二牛摇了摇头,自觉稍稍清醒了些,摇晃着向回走,到了门口屋檐处,忽地脚步向右侧滑开,似一只大狸猫一般,绕着房子转了半圈,一耸身便上了屋顶。

    梁世美等人正在吃喝,忽听“扑通”声响,两个人像包袱一样被丢进屋子,二牛随后跟进了屋,说道:“梁三哥,别喝了,对头上门了!”

    梁世美腾地站起身,嘴里骂道:“你们两个狗贼就不会晚一些,等老子喝完了酒再来?”

    上前去踢了两脚,“高望山呢?怎么不见他来?”其中一人道:“呸!凭你们几个小贼也配高大侠出马?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老子皱皱眉不是英雄好汉!”

    二牛奇道:“梁三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荆门的?”

    梁世美大笑,“哈哈,我猜的!”解了二人穴道,说道:“回去告诉高大侠,我送给他八个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他再执迷不悟,自有梁家棍和方家剑候着他。”

    二牛也道:“九酒侠弟子多多拜上高大侠,随时恭候高大侠大驾。”

    那两个人站起身一拱手,转身离去。

    梁世美回身挥了挥手,说道:“都散了散了,回房去!你们这些小子,别喝点黄汤就不知道轻重,都给我警醒着点,每个人都要棍不离身,剑不离手,睡觉时也得睁着一只眼。牛兄弟,今晚咱们哥俩守着王兄弟,来个长夜之饮,若有宵小来此,正好杀了下酒!”

    两个人相视大笑,每个人提了一壶酒,挽手上楼。

    梁方两家弟子本来心中多少有些紧张,见他两人如此豪迈,也不禁心中升起豪气,愿来便来,谁怕谁?

    四大家横行中原数十年,虽近年来没落了,但多年积累的底气尚在,尤其是这批年轻弟子,个个血气方刚,初生牛犊不怕虎,恨不得找强手碰上一碰。

    魏云龙道:“我和两位叔叔一起,守着王大侠。”说着也学着两人拿了一壶酒,追上楼去。

    三人进房间时,奇才正安稳地躺在床上,何青青和邹芳都已穿戴好了,手里各提着长剑。

    梁世美笑道:“你们两个这是要比武么?大晚上的舞蹈弄枪作什么?”

    邹芳道:“荆门走了么?”

    二牛道:“两个不入流的小弟子而已,高望山自己身上还有伤,想必不会来得这么快。”

    何青青道:“梁三爷,你一路相送,我感激不尽,不过这是方家和荆门的事,梁家犯不着趟这一趟浑水,明日一早我们分头走。”

    梁家迁居钱塘之后,联络各派,最重要的便是荆门,方家知道他们两派互有往来。

    梁世美笑道:“何姑娘,我斗胆叫一声,青青妹子,咱们两家累世的交情,岂是荆门可比?你们两派相争,梁家必然要站方家。何况王兄弟于我妻儿有救命之恩,他为了救我梁家人,不惜得罪傩帮,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让我报答一二,我求若置之不理,与禽兽何异?青青妹子,你放心,梁家人虽少,个个能以一敌十,荆门不来便罢,若是来了,让他知道知道咱们两家的厉害!”

    梁世美其实憋了一口气,梁家迁移之后,他曾差人联络荆门,高开山甚是傲慢,虽有意结盟,却要梁家低头依附于他,梁世美当时立足未稳,未免有点忍气吞声,如今自己已在钱塘站稳脚跟,正想让荆门见识一下梁家的厉害,非得把他打疼了,才能逼着高开山放下架子,两家坐下来好好地谈。

    但他心中却不愿与荆门结仇,毕竟两家有共同的敌人,若是内斗起来,那真是趁了何无敌的心了。

    他心里诸多盘算,又要全了对奇才的义气,做了方家的人情,又不想把荆门得罪狠了,到底要怎么做,还要看荆门的下一步动作,自己好随机应变。

    何青青本来带来的人便不多,又让吴唯带着几人提前离去,如今她身边的方家弟子只有六个。她自己有伤在身,奇才又是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与荆门硬碰硬的底气,如今有梁家人一起,加上二牛和邹芳,足有一拼之力了。

    梁世美道:“青青妹子,你快去歇着吧,把王兄弟交给我们。你们两个若是养好了伤,便是何无敌来了咱也不怕。”

    奇才道:“我的伤不碍事,再有两天就好了。”

    他唤着二牛取过包裹,翻出来一堆丸药,他与绿夏相处日久,已知道她的那些各色药丸的疗效,当即挑了一颗专疗内伤的服了,自己闭目运气疗伤。

    梁世美与二牛边喝边聊,魏云龙坐在旁边偶尔插上几句,梁世美少年离家,见多识广,说起些江湖趣事、人物风流,魏云龙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喝得多了,伏在桌子上睡了。

    余下两人各喝光了一壶酒,身子困乏,干脆躺在地上,闲聊几句,各自囫囵着睡了。

    天交三更时,奇才忽地翻身坐起,唤道:“二牛!有人来了!”

    二牛与梁世美立时跃起,魏云龙犹自酣睡未醒。梁世美在他后脑勺一拨拉,叫道:“快起来,抄家伙!”

    魏云龙腾地跳了起来,“哪儿了?高望山在哪儿?”

    梁世美笑道:“还说要守着王兄弟,咱们三个倒睡得死猪一般,还要王兄弟示警。”

    奇才道:“总有三四十人吧,有几个高手。”梁世美侧耳细听,一会儿方道:“果然,王兄弟真是耳力超人。”

    梁世美、魏云龙早出去吆喝众人。奇才站起身,慢慢穿上了外袍,二牛忙上来扶住他,奇才推开他的手,说道:“我好多了,对方势众,不能示弱于人。”

    两人并肩出门下楼,外边院子里已然交起手来。

    奇才一眼便看到了公义门的沈长老,他笑嘻嘻地袖着手,在院门口站着,仿似在看什么热闹一般。而何青青和邹芳则与他隔着一个院子,在屋子门口并肩而立。

    梁家弟子人手一条棍,梁世美敌住了公义门煞神战将之一的麻六,方家弟子两人一组,每一组都能抵挡对方四五人,魏云龙左手钩右手枪,正与公义门另一战将龙七战在一处。

    奇才和二牛与何青青两人并肩站立,沈长老见了,笑道:“王兄弟,风大,小心身子,快进屋疗伤去吧!”

    他这几句话说得亲切自然,好似是至亲好友在殷殷关照,奇才看着他带笑的脸,也展颜笑了,“多劳沈长老牵挂,在下伤势已无大碍。”

    沈长老默默地冷哼一声,心道:“他在擂台上受了高望山全力一击,不死便算是命大,这才三天,便说伤势无碍?鬼才信。”抬眼仔细看时,却见他神色如常,不禁有些心疑,想起他在太平庄时也是受了何玄一掌,众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料到他不但未死,反而功夫精进,击杀了天下最好的刺客白无常。难道他真的是身怀神功,可以迅速恢复身体,亦或是,他根本伤得没那么重?

    沈长老默默地掂量,自己带来三十余人,人数多出不少,但眼下看也就是稍占上风,那姓何的丫头明显有伤在身,功夫顶多剩下四、五成,不足为惧,王奇才若是身子无碍,应是个劲敌,但他到底伤势如何?

    余下那一男一女是九酒侠的弟子,也是王奇才的兄弟,眼下虽还未下场,但必定是要帮他的,如此算来,自己这一方便没什么胜算了。

    此时奇才道:“公义门邀天下英雄来大名,正应当尽地主之谊,怎么反而动刀动枪,大开杀戒,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

    沈长老笑道:“王盟主,你来我公义门,咱们好吃好喝招待你,你却弄了个什么五派联盟,大闹武林大会,诬蔑公义门屠戮天下英雄,这屎盆子都扣到头顶上来了,听你这意思,我们还应该感激你么?”

    奇才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天下英雄都看得分明,谁能陷害得了?想来贵门还是有不当之处。”

    沈长老冷笑一声:“这些话你随我回去和门主说去。”

    奇才道:“我倒是乐意和何门主把酒言欢,只是那得我自己想去时再去,若是贵门想用强,那便来试试。”说着一双眼直直地看着沈长老。

    沈长老笑道:“好好。”却不动脚,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

    此时梁世美铁棍挥舞,与麻六激战正酣,而魏云龙毕竟年幼,虽说功夫不错,却远不敌对手,龙七不愧是公义门九大煞神战将之一,功力超出不止一筹,魏云龙虽仗着轻功步法与之周旋,却已是连连遇险。

    此时龙七举刀上撩,左手却似按似抓,向魏云龙小腹击去,魏云龙左手钩向外架刀,右手枪却直刺出去。龙七一把捉住枪头,运力一夺,魏云龙人小力弱,拿捏不住,枪便脱了手,龙七的刀改撩为削,当胸劈去,魏云龙躲闪不及,眼看便要命丧刀下,忽听奇才大喝一声,“坎位上步!”脚下不由自主地上了一步,正踏在坎位之上,龙七这一刀便落了空。

    奇才又道:“出离位!”魏云龙马上大步向离位去,脑后听着呼呼风声,龙七的刀又劈空在身后。

    此时二牛一步跨出,“我来会一会你!”一刀斜出,拦下了龙七。

    魏云龙捡起落地的金枪,满面羞愤,奇才道:“云龙,你的功夫进境不小,长此以往,必有所成。”魏云龙精神复振,提双钩又加入到战团之中。

    二牛一加入,战况立时为之一变,公义门的优势荡然无存,双方斗得旗鼓相当。

    何青青也在发声指点,她亲传的二人联手剑法,自洛阳时便日夜操练,如今是第一次实战迎敌,果然威力非凡,六名方家弟子敌住了十余名公义门弟子,丝毫不落下风。

    沈长老看得暗暗心惊,眼见奇才还是站得四平八稳,脸色毫无异常,心中愈发动摇起来。他个性较耿长老谨慎,耿长老性如烈火,若是他在场,二话不说便要出手,而沈长老则要权衡实力,他深信小心使得万年船,自己成名已久,更要爱惜羽毛,免得一朝走了麦城,堕了威名。

    对方还有三人没有下场,已方只有自己一人,奇才的功夫在武林大会上已然露了底,与高望山恶斗了两百多个回合,最后两败俱伤,若他伤势没有想像的那么严重,再加上那两个女子,自己还真就没有胜算。

    沈长老心中已打起了退堂鼓,一抬头,忽见奇才目光凝在自己身后,似乎吃了一惊。

    他回头一看,却见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334.岳丈

    何玄站在院子门口。

    沈长老忙道:“令主,您......”

    何玄对他视而不见,直接向前,穿过院子中正在打斗的众人,一直走向奇才等人。

    邹芳的手已然搭在剑柄之上,何青青身子未动,奇才却从气息变化中感觉到她已紧张起来,好似随时都会暴起发难。

    何玄已走到近前,沈长老随在他身后。

    这个距离对方随时可能出手,而何玄是顶尖高手,在奇才和青青目前的伤势下,两个人根本无力抵挡他的攻击,何况还有一个沈长老。

    何玄站住了,看向了何青青,轻声道:“你娘。。。她葬在哪儿?”他的声音极低,在兵刃交击声中几乎微不可闻,后面的沈长老却听到了。

    青青道:”在青要山中,爹爹为她修了一座离园,我已将二老合葬在那儿。“

    当年何蓝与方家人不睦,日夜思念家乡,她去世后,方树之遵从她的遗愿,未将她葬入祖坟,而是另修陵墓,青要山在洛阳城西北,她的坟墓也面朝西北,取她思念西域家乡之意。方树之死后,方家在祖坟里有他的衣冠冢,何青青却另在离园埋了父亲衣冠及心爱之物,算是为父母合葬。

    何玄点了点头,继续向前,奇才已听天由命,便是他不受伤,也难胜何玄,何况如今这副光景!

    何玄自他身边经过之时,说了一句,”你随我来!“

    奇才确定这是在与他说话,转身便跟在何玄身后,何青青目光追随二人,心中也知道阻止不了,只能任人摆布。

    两个人进了客栈,沈长老立时将门关上,转身站在门口,似是一个看门的小卒。

    他少年时便作为随从跟随在何玄左右,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太子党,虽说日后功夫突飞猛进,直到一派长老之尊,却依旧保持着伺候少主的习惯。

    何玄未等坐下,开口便问:”我女儿呢?怎么没在这儿?“

    奇才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绿夏并未回到公义门,以致于何玄不放心寻了出来,喜的是他这么一说,好似是已知道了两人之间的事,自己本来就在疑惑绿夏如何逃过姜三娘的看管,若是何玄默许那便解释得通了。

    转念又一想,未必,或许这只是诈他。

    他一迟疑,何玄又开口了,”怎么?你们两人不是一起走么?“

    奇才决定实话实说,”在武林大会混乱之时,我们失散了.......“何玄霍地站起,奇才确定他是真的知情,忙又道:”我伤势好转便去找她!“

    他咬着牙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在何玄的气势压制之下,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却倔强地挺着身子没有后退,奇才只觉胸内气息翻转,热血一阵阵向喉头上涌,一口鲜血随时可能喷射而出。

    他已作好了被一掌打死的准备,而何玄倏地伸出手掌,抵在他胸口上,奇才立时觉得一股大力缓缓导入,让他体内气血霎那间平复,那内力顺着经脉游走,行遍全身,奇才觉得身边的气势渐渐减弱,那股威压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舒适之感。

    何玄居然为他疗伤!

    奇才顾不得惊喜,只顺着他的力道,引导内息,一遍遍地抚平着受伤的经脉,顶尖高手的内力非同小可,不多时他便觉身上微微发热,身体大感舒适。

    何玄收回手掌,说道:”收起你的那些血气之勇,去保护自己应该保护的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妄想去拯救天下人么?“他盯住奇才的眼睛,一字字地说道:“找到她,带她走,远离江湖是非,让她一生喜乐。“

    奇才道:”我宁死也会护着她。“何玄摇摇头道:”不要死,你们都要好好活着,你动不动死啊死的,我怎么能放心将她交给你。“

    说着他转身向外走,自己暗暗苦笑,死?太平庄时自己差点打死这个小子,结果女儿要死要活的,直到听到他还活着才算安定下来,自己费尽心机,要在武林大会上为她择一个英雄,没想到她对那些少年英杰看都不看,一门心思扑在这小子身上,甚至放言,若是不能嫁给王奇才,便要去做尼姑,何玄简直无计可施,只好将她圈在青绿园中。

    这孩子随了她爷爷的性子,两个人都是拿定主意绝不改变的人,爷孙俩表面上还是一派和谐喜乐,其实内心里一直较着劲,谁都不肯后退半步,只苦了他夹在中间受气。绿夏曾问他:”王奇才到底差在哪儿呢?你们都不能容他?“他仔细一想,还真是,除了不是出身名门世家,这小子武功、样貌、人品样样都不错,可是他为什么非要和公义门作对呢?

    转念一想,也许正因为他不肯顺从,才更让自己看重。何玄在武林中跌爬滚打这么多年,对江湖中的事太了解了,他们过得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每日杀来杀去,今日风光无限,明日便横尸街头,各门各派之间勾心斗角,不知道有谁可以相信,若是自己的女儿能跳出去,远离江湖是非,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在绿夏的软磨硬泡之下,何玄最终屈服了,随她去吧!谁让自己欠她娘的。

    他娘的,这算个什么事儿!

    当年他和何蓝兄妹关系极好,她要走时只向他透露,他死活也没拦住,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又走上这条路。我们何家的女儿难道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嫁出门吗?何玄又想骂娘了。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奇才正跪下来,向他磕了三个头。

    三个头就换走了他的女儿,这笔买卖怎么都是亏了,何玄看着一脸虔诚的王奇才,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恨不得一步上前,将他一巴掌拍死。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将手掌攥得紧紧的,转过脸去时,心头又泛起一阵酸楚,女儿大了不由爹,怎么都是别人家的人,真酸啊!

    何玄出门时,已恢复了威严的表情,穿过院子径直走了,沈长老作为多年的跟班,却看出他情绪有些不对。方才门开时,王奇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别人看不到,只有他看在了眼里。

    沈长老是多么精明的人!

    他太了解少主了,何玄在骨子里是不喜江湖纷争的,他最爱的事便是打铁,平时稍有空闲,便架起火炉,丁丁当当一阵锤打,公义门里许多人的兵器都是何玄打造的,沈长老的双铁棍也是。

    他最大的愿望应该是做个铁匠吧?可是他生而为江湖大佬的儿子,注定无法远离江湖,别人只羡慕他高高在上的武林豪雄风光,却永远不知他心里是否安乐。

    别看他平时不苟言笑,沈长老知道何玄是个重情的人,从方才他问何青青开始,到与奇才密谈结束,沈长老已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公义门众走得如来时一样,风一般便散了。

    二牛打得还没过瘾,简直想追出去与龙七再斗,被邹芳死活拉住。

    梁世美急于消化与麻六大战后的心得,转身便与几个弟子探讨起了棍法,二牛与方家弟子也加入其中,便连受伤的弟子也不例外,一众人等好似不是经过一场生死之战,倒像是刚刚在自家演武场上演练完毕。

    如今梁家弟子平日都是这般习武,众人都热情高涨,功夫提高得飞快。

    何青青看了看奇才,少见地开了句玩笑:“看你的样子,好似刚被岳丈教训了一般。”

    奇才笑道:“从今日起,咱也是有岳丈的人了。”

335.夜谈

    两家弟子继续南下,荆门自那一次之后,再没人来窥探,公义门也未来骚扰,这一路出奇地平静顺畅。

    过了三五天光景,奇才却不愿再向前走了,他惦记着绿夏,不愿走得太远,还想着回大名府去寻些头绪。

    他的伤好了许多,便向众人告辞,二牛多少有些不放心,怕有人找奇才的麻烦,说要留下来再陪他几天,被奇才谢绝了,“打不过就跑呗,反正别人又追不上,你还不知道我?”

    二牛道:“如今这天下可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你,不过要找你麻烦的可都是不好惹的,好在你小子腿脚好使……那咱们日后再见吧!老酒鬼要我和芳妹去齐州办点事儿,正好去看看我老丈人。”

    奇才笑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亲?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等看过老丈人就该办了,争取早早抱儿子,你也得抓紧了,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你说说你,好不容易等到老丈人松口了,又把媳妇儿弄丢了。”

    二牛忽然凑过头来,低声道:“要不换一个?这就有现成的。”说着向何青青的方向努了努嘴,奇才唬得脸都白了,二牛哈哈一笑,“玩笑,玩笑!”

    梁世美与二人相处极好,此时颇有些英雄惜英雄的不舍,极力邀请二人以后去钱塘做客。

    何青青淡淡地嘱咐了两句,便再不言语。

    一行人分道扬镳,奇才一个人踏上寻找绿夏的旅程。

    他虽然心急,却走得不快,以免让刚有起色的伤势反复。

    虽然何玄已认可了他这个准女婿,但不知是不是公义门都不再与他为难,故此奇才仍旧极小心,不愿多抛头露面,以免惹来麻烦。

    王奇才一个人走到天黑,见路边一间破草棚子,里面空无一人,正好可暂时落脚,便走了进去,收拾了些干草铺好,自己卧在上面。

    他是常在野外露宿的人,也没什么挑拣,只静卧调息,体内气息流转,浑身舒泰,渐渐进入空冥之境。

    正神游天外,忽地心头一动,仿似有气机牵引,将他一瞬间拉了回来。

    一个人走了过来,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

    奇才放空了片刻,忽地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心里立时便要跃起逃走,身体却又死死地躺在原位。

    因为那气息已至近前,要想不被觉察地溜走已是来不及,就在他草棚外面,伴随着周围此起彼伏的虫鸣,那微微的呼吸之声却像鼓一样敲在他的心上!

    对方如此强大,自己竟未能提前察觉,只在敌人到了近前才有警觉,却失去了最好的逃走机会,如今两人近在咫尺,奇才已不敢妄动。

    他睁开眼,看到那个意料中的佝偻身影,还是吃了一惊,然后心头却一下子安静了。

    高望山轻声咳嗽着,却在外面就地坐了下来,与奇才相隔只有一丈距离,好似一个老农回到自家的炕头,刚一坐下,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好似屁股下面是热乎乎的的火炕,让他十分满足。

    奇才绝不相信二人是偶然相遇,高望山就是冲着他来的,他侧耳倾听,却察觉不到别人,难道荆门的人不在左右,他只是孤身前来?

    自己是冒险起身逃走,还是静静地等待时机?

    奇才的手默默地按在宝剑之上,身子却一动不动,便连气息都屏住了。好似自己暗恋已久的女人就在身边,心中做着各种盘算,身体却牢牢地钉死在原处。

    过了许久,高望山方开口道:“月亮很好,可惜无酒。”

    奇才沉默片刻,说道:“原来高大侠并不是滴酒不沾。”江湖中都传言高望山不近酒色,只一心习武。

    高望山轻咳一声,说道:“雪山上冷入骨髓,虽然我修炼之时,体内可自然生出抵抗之力,但当年我功力尚浅,咳咳,有时抵受不住寒冷,要以烈酒佐助。”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渐渐平息,仿佛这一回忆,便立时回到了雪山的冰天雪地之中,他还是那个冻得浑身发抖的少年。

    奇才摸过身边酒囊,丢了出去,高望山接过,喝了一口,却喝得极是沉默,并不像旁人喝酒时口中啧啧作响。

    他又开口了,“人若是能远离世俗,绝情断欲,一心修炼,不知能否将身体练到极致。”

    不知为何奇才想到了色色仙,当年他曾说过,人要顺应天性,绝不能勉强自己,由此凌虐世人也在所不惜,高望山却是一味自苦,两人可说是两个极端。

    高望山叹气道:“我已入红尘,咳咳,可惜啊,再也无法尝试了。”

    奇才不知他是何意,为何不立时动手,却坐在这儿和自己聊起这些,倒像两人不是仇敌而是朋友。

    只是对方根本不提两人间的过节,他便也忍住了不说,好像两人都较上了劲,谁先提到谁便输了一般。

    高望山道:“我那一拳迎客缉盗,一手拂你面门,一手捣你小腹,右拳是主,左掌为辅,一般来说你的力量应贯于左手,咳咳,先破掉我的拳,再以剑削我左掌,为何你竟是左虚右实,与我之势相反?奇怪的是,如此一来,却使我不能得手,反倒差一点被你的剑势反卷。”

    奇才道:“我内力逊于你,若是顺着你的招式与你对垒,那必要吃个暗亏,我便用了那这招逆剑式,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确有奇效。”

    “那我那招轰天雷,威势十足,为何你又要顺着我的招式,与我正面相抗?”

    “你刚被我用剑逼退,身子尚在后退之中,却强行发力,难免招式凝滞,力道不足,你在退,而我却在进,借着自己身体前冲之势,我的力量比平时要大上几分,故此放胆一试。”

    高望山连连点头,并不因他直言自己招式凝滞而生气,又论起两人相对时的一招一式,与奇才一一做着剖析,与梁家弟子钻研棍术有异曲同工之感,奇才开始时心中尚有所疑虑,慢慢便沉浸其中,一时竟忘了对面是个极危险的敌人。

    高望山是一位开宗立派的武功大师,对武功常有发人深省之语,他也不藏私,对招式点评很是中肯。

    奇才也是近年来迅速崛起的武林豪雄,虽是半路出家,却曾被几位顶尖高手指点,见识自是不凡。他能置身事外般地论及双方武功得失,既不迎合高望山说法,也不故意贬低对方。

    夜色愈发深沉,两人越说越是投契,好似同门修行的师兄弟,一番切磋争论下来,各自觉得受益匪浅,心中都大为爽快。

    高望山道:“若是无人生乱,武林大会继续,咳咳,你我比试将会如何?”

    奇才道:“大概再拼个百十招,你以稳取胜。”

    “那我必得小心翼翼,稍有疏忽,被你趁机反击,咳咳,也有功败垂成之虞。”

    “若你急攻,我还能多几分胜机,你偏偏缓攻,我的胜算便愈发少了。”

    “我来时心中大有争胜之心,只以为何氏父子是我敌手,未料到会遇到你这般武功精奇的少年,竟至于伤在你剑下……先父当年常说,武道无止境,要常思己之不足,咳咳,不能小看了天下英雄,他为我取名,是一山更望一山高之意,要我在武道上不满足不松懈,更时时记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近年来自诩功夫大成,未将天下人放在眼里,咳咳,却受了这么大一个教训,那何氏父子,不知功夫如何,我竟无缘与其交手,实是憾事。”

    奇才道:“依在下看来,何令主的功力与高大侠在伯仲之间。至于何门主的功夫,在下也未曾见识过。”

    高望山道:“我父亲曾与一位奇人纵论天下英雄,说到何无敌,那奇人言道,何无敌功夫虽然深不可测,咳咳,却可能有致命缺陷,已至于他远走西域二十年,不敢踏足中原,正仁大师乃是知情之人,不知少林一派与公义门有何默契,咳咳,少林不仅为他们隐瞒,而且还要来武林大会捧场。”

    这种武林秘事,当事人不提,旁人怎么说都是猜测。但是当今武林确实无人见过何无敌亲自动手,至于几十年前评定的江湖六大高手,不知是靠着公义门的威名,还是真的有人知晓他武功无敌。

    高望山忽道:“你内伤未愈,虽不像我想的那么伤重,可终究是咳咳,未曾调养痊愈,眼下若是动手,我有十成胜算。”

    奇才笑道:“何以见得?”

    “我方才来时,你卧于草丛之中,咳咳,气息不显,我还在想,你是伤重以致气息微弱,还是咳咳,真的能够收敛锋芒。故此我出言相探。”

    奇才心道:“原来他与我聊了半夜,还是因为谨慎,不想贸然动手,此人当真是稳。”

    高望山又道:“人在静卧之时尚可收敛气息,等到有所言语动作,便是功力再高深之人,也难以完全掩饰得住,你的底细,我自然分辨得出。我是外伤,几日调养即可,你这内伤,咳咳,至少一月方可再动手。”

    奇才也知他所言非虚,眼下的高望山已完全康复,自己确实不能力敌。他此时已改卧为坐,若是逃走无疑更为得力,当下暗自蓄势,说道:“现在便要动手么?”

    高望山道:“我知你轻功无敌,但是只要你不能立时将我甩掉,时间长了,你自然……咳咳,后力不继,不能如往日那般随意奔驰。”

    他仿佛看透了奇才的心思一般。

    奇才心道:“能不能甩掉得先跑了再说,既然还有奋力一逃的机会,自己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刚要有所行动,却听高望山道:“可是……咳咳,你绝不会逃的。”

336.要挟

    奇才听他如此说,便没有动,只是心中惊奇。

    高望山道:“那个何绿夏,你可知她身在何处?”

    奇才脑袋里嗡地一声,一时呆坐不动,片刻之间换了几个念头,勉强稳下心神,故作平淡地道:“她乃是何无敌的孙女,自然在公义园中。”

    “高晔奉家兄之命要娶她回家,他自视甚高,自认为唯有天下奇女子才能配得上他,那何绿夏艳名虽著,却怕是世人乱传,名不副实,因此他花心思打探了一番,知道她曾孤身闯荡江湖,收伏帮众,不仅生得美貌,而且智计过人。他方才放心,有了与人争夺之心。”高望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罕见地没有咳嗽。

    略略喘息之后,他又道:“来公义园之后,他差人在园子内外行走,生怕公义门会对我门不利,咳咳,其实何无敌行事最为重名,你看他每灭一门,都必要宣示罪状,以示公义,否则怎会有那么多江湖豪杰肯为他驱使?这一点很厉害,咳,可是有时也会自缚手脚,比如此次武林大会,他是绝不肯趁机下手,自己砸了招牌的。”

    奇才心中暗暗点头,确是如他所说。

    “不过小心总无大错,高晔此举也算稳妥,荆门来了八十余人,倒有大半在公义园各处游走,只要不进他们把守的院落,公义门也不怎么管。咳咳!”

    他迟迟不提绿夏,奇才心中焦急,却知道不能表露出来关心,只好耐心等待。

    高望山又道:“本帮中张堂主带着几个弟兄在公义园附近巡视时,见到一个佩剑男子,不知是哪一家的英雄,本来也未在意,只是那瘦弱男子似是心情不好,咳咳,脾气暴躁,言语中与张堂主起了冲突。双方动起手来,那男子连伤本门两人,又使了什么障眼法,从容遁走,张堂主心中甚是憋闷。”

    “武林大会散场,本门离了大名府,可巧,在路上再遇到这男子,当即将他拿下,之后却发现此人竟是个女子,想必你已猜到了,咳咳,正是何无敌的孙女何绿夏。”

    奇才没有料到这么快便得到绿夏的消息,更没想到竟是个如此不好的消息。

    高望山说得有鼻子有眼,应是实情,绿夏虽然机灵,遇到高望山一行,很难逃得脱,如今她落到荆门手中,要救她出来难比登天。

    他虽然心乱如麻,还是故作镇定,说道:“高大侠打算如何处置她?”

    高望山道:“这个要看王大侠的意思了,王大侠与此女关系,咳咳咳,匪浅啊,定对她的事情极是关切。”

    奇才道:“在下虽认得何姑娘,却委实称不上关系匪浅。”

    高望山还是四平八稳,声音不疾不徐,“王大侠与何姑娘千里同行,情深义重,怎么会是泛泛之交?”

    奇才心中连连叫苦,自己的底细都被人摸透了,如今已极是被动,绿夏被人攥在手里,随时都有危险,可自己却无能为力。

    高望山道:“王大侠此时担心故人安危,心神大乱。以此可知在下听说高晔丧命之时,心情,咳咳咳,心情如何了。”

    高望山忽地俯身大咳不止,半晌喘息方定,起身道:“王大侠,咱们走吧!”

    他微微佝偻的身体站在那儿,虽然并不高大,但是身上自然而然地生出强者才有的气势,带给人无形的压力。

    奇才有一个瞬间想要飞身逃走,转眼便被自己否决。

    要走谈何容易?若高望山趁势出手,自己伤势未愈,难以抵挡,即便侥幸逃脱,荆门会如何处置绿夏?

    他起身笑道:“能与高大侠同行,吾之愿也!”

    两人并肩而行。

    奇才有意加快步子,高望山并不阻止,只默默地随在他身侧,不时发出几声轻咳,他的身姿看起来没有奇才那般随意潇洒,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笨拙,但无论奇才如何提速,高望山却一步也不落后。

    奇才受伤势所限,不能极力奔跑,勉强运起轻功,跑了百里左右,忽地胸口难受,丹田之气再也提不上来,只好放慢了步子。

    高望山道:“王大侠的伤恐怕更重了吧?”

    奇才有些气馁,这一路奔驰未曾休息,自是极不利于伤势恢复,反观高望山,依旧气息悠长,神色不变,似是还颇有余力。如今他更加确定,以如今的身体状态,自己逃不出高望山的手掌心。

    此时天色微明,晨光熹微。二人走的是山野小路,一路没有多少人烟,此时却见远处升起缕缕炊烟。

    二人一夜未眠,此时都有些饥渴,便循着炊烟过去,在一处农家用了些粥饭。

    那农家极为朴实,也不要两人银钱,还热心指路。

    两人稍作休息,重又上路,奇才不再勉强,放慢了脚步,高望山似是也不着急,只是随着他。

    奇才心道,如今自己只有迅速恢复身体,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若要疗伤则不能疾行,可是他恨不得飞到绿夏身边。

    奇才道:“高大侠欲往何处?”高望山道:“回荆门。”

    “何绿夏在哪儿?”

    “本门鲁长老、张堂主等人已飞马带她回荆门,王大侠不必担心,到时自会相见。”

    “令侄死在我手,高大侠何不将我一掌打死,却如此费力地要带我回去?”

    高望山道:“王大侠身上有诸多事情,让人想去探究,杀了岂不可惜?这一路我还可与王大侠切磋武艺,不亦快哉!”

    奇才心道,难道他们也觊觎剑典,亦或是那个早已被官军控制的天下宝藏?

    除了这些,他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

    两人走了大半天,到了一处酒楼用饭,正吃喝着,忽见一男一女进来,边走边互相吵嚷。

    奇才却认得这两人,乃是冀南张家庄的王成和张阿珍,他北上时曾遇到过王成,当时王成刚自洛阳方家之战中临阵脱逃,极为狼狈。

    王成道:“阿珍,我早与你说过,我此去只是回老家看看,三五日便回来,你非要跟着做什么?”

    张阿珍道:“成哥,你常年在外奔忙,三五月才回家一次,这次好不容易回家来,刚陪我几天又要走。”

    王成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咱们往后日子长着呢,你何必急在一时?”

    张阿珍道:“你说三五日便回,那怎的带了这么多衣物银两?这哪像回家探亲,倒像是出去逃荒一般。今日若不是被我撞上,你恐怕都不会跟我说,就这么走了,你说回就回,说走便走,将这家当做什么?将我置于何地?”

    两人已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一边点了酒菜,一边依旧争论不休,王成的声音却明显低了下去。“阿珍,我本不想让你担心,悄悄地走了,省得连累于你,你既然知道了,我便叫你知道,我惹了一个极厉害的仇家,只好弃家逃走。”

    张阿珍道:“成哥,咱们夫妻一体,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你这么说,还是不当我是你的亲人,有什么难事,当然是咱们两人一起承担。”

    王成叹了口气,说道:“我一去路途颠簸,你又有了身孕,我怎忍心让你陪我涉险?我走了,仇家自然不会再来张家庄。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也要好生在家休养,等我躲过这一阵的风头,再回来找你们母子。”

    他这一番话说得颇为动情,张阿珍听了,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道:“成哥,你对我真好。。。”

    奇才此时心中却生了个主意,这王成乃是公义门的人,若他能给何玄送个信,凭着公义门的实力,或许能将绿夏救回来。

    他却不知王成自洛阳临阵脱逃,如今最怕的便是公义门找上门来算账。

    他与高望山隔桌对坐,桌子靠着窗子,奇才一边吃饭,一边用左手在旁边墙上划来划去,手在桌子以下,高望山却看不到。

    王成夫妇还在叽叽咕咕,张阿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王成只忙着与她周旋,并未看到王奇才。

    二人吃喝完毕,奇才随着高望山站起身来,忽地一拍桌子,发怒道:“吃顿饭都不让人消停,吵嚷个什么?有什么事儿回家说去!”

    张阿珍听了,娇叱道:“要你管!”便要上来理论,王成抬头一看,见是王奇才,大吃一惊,忙将她一把扯住。

    奇才看了王成一眼,似是颇为恼怒,向墙上踹了一脚,随着高望山怒冲冲地出门去了。

    王成抹了把汗,说道:“阿珍,你怎么敢惹这个祖宗。”忽地望向奇才方才的桌子,“咦,那是什么?”

    他凑过去仔细地看,只见那墙面上刻着几个字:总使在荆门,速报!

    王成抬起头来,笑道:“阿珍,咱们不用走了!”

337.灭魂丹

    高望山一路行来,与奇才侃侃而谈,好似是两个朋友一起游山玩水一般。

    他问道:“江湖中人都说王大侠身负剑典绝学,看你的功夫,应是所言非虚。”

    奇才笑道:“高大侠果然是为剑典而来。”

    高望山摇头道:“我观阁下剑法,确实精妙非常,只是我并不用剑,要剑典来何用?”

    奇才道:“何无敌也不用剑,可他还是一心想得到剑典。”

    高望山道:“这便奇了,何门主若想留住你,你怎能,咳咳咳,你怎能出得了大名府?”

    奇才忽然想到何玄,当时何玄若是想留下他,应当是易如反掌,可他并没有,还让自己带着绿夏远走高飞,看来十有八九是为了绿夏放弃了剑典。自己从前总以为他冷血无情,可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未必,两人在太平庄的十招之约,输赢在两可之间,若他一口咬定不放魏家众人,自己也说不出什么。看来何玄此人未必无情。

    何玄相当于将绿夏交给了奇才,让他给绿夏一生喜乐,如今两人离散,却都陷入困境,若是不能救出绿夏,他岂不是辜负了何玄的嘱托?

    奇才还在思索,却听高望山道:“何门主身怀博杂神功,据说天下武器无不精通,剑是百兵之祖,想必,咳,他也是个中高手。”

    “不知高大侠用什么兵器?”

    “万法归一,无论什么兵器都有相通之处,临阵对敌,气力来自每个人的身体,所谓兵器都是凭籍,我只凭我的身体。我没有兵器,若是非要说兵器,也可说我的身体便是我的兵器,我的头、手、脚,甚至我的心都是兵器。”高望山谈起功夫来说话极是顺畅。

    “如此说来剑典也可用于拳术。”

    “正是。比如你这一剑。”高望山抬起右臂,横于胸前,缓缓向外推出,顿时身前地面尘土飞扬,似是刮了一阵大风,这一招虽手中无剑,奇才却知他说的是自己使过的剑招“春暖花开”。

    高望山道:“此招关键不是手中的剑,而是以气使力之法,若能得其法,则不管用剑、用刀、还是用拳都是一般威力十足。”

    “如此说来兵器无用?”

    “此事因人而异,兵器练到极致,已与已身成为一体,刀剑即为延长的身体,只是人练兵器久了,难免会产生依赖,习惯了刀剑,若手中无刀无剑,便如人缺了手臂,身体残缺,功力便大打折扣,如此说来兵器反倒成了束缚。若欲求无敌之功夫,则必弃兵器。”

    奇才道:“如此说来,何门主练万般兵器,与高大侠不用兵器,都是一样的道理,即不想受到兵器的束缚。”

    高望山点头道:“王大侠所言极是。”

    “那么剑神、刀王、第一棍一众高手,他们手中若是无兵器,其功力如何?”

    “这几人都是先练后弃,功夫练到他们的境界,无论手中是什么,都是剑、是刀、是棍。”

    高望山之言让奇才耳目一新,若是自己离了剑,恐怕功夫要先掉两成,看来自己要好好消化一下这兵器之论,或许在以后修练中能有大用处。

    奇才道:“若依高大侠所说,那么所谓剑法、刀法、拳谱、掌谱之类,岂不是也如兵器一般,皆可弃之不用。”

    高望山道:“王大侠此等高论,深得我心。”

    奇才道:“何门主搜罗天下武功秘籍,高大侠却都不用,只自创望山拳,莫非二位殊途同归,都是为免于招式的束缚,最终皆需弃之?”

    高望山道:“出手无招,随机而动,顺势而为,才是武学大道。所谓剑典、望山拳法,都未免着相了。”

    “高大侠此言虽是至理,但武学无止境,恐怕我等穷其一生,也达不到无兵无招之境。”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奇才与高望山一路走一路聊,又将各自剑法及拳招演练拆解,二人皆乐此不疲。

    高望山本就以习武为人生最大乐事,奇才也是个凡事能忘情投入之人,两个人颇为合拍,这一路一点也不寂寞,反觉时间过得飞快。

    眼见天色将晚,前面路口有个人向这边张望,见到高望山和王奇才,忙跑上前来,施礼道:“师叔,鲁长老差弟子在此迎候。”

    高望山点头道:“鲁长老现在何处?”

    “按着师叔的吩咐,鲁长老带着众位师兄弟回江南去了,弟子在此等了两天了,前面有一处庄子,师叔可去休息歇宿。鲁长老还留下了本门秘药灭魂丹......”说着他看了奇才一眼。

    高望山接过来道:“此药不仅能化人内力,而且最能损人心智,无药可解。每隔十日一丸,三丸之后,内力全失,人成疯魔,咳咳咳,便连自己亲人也不认得。我若是王大侠,宁愿自断双臂,保得神智清明,内力不失,也不愿食此药自毁。

    这是给了两个选择,或者是自断双臂,或者是不惜内力全失,人成疯魔,吃了这灭魂丹。

    奇才一笑,取过那红色的药丸来,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那弟子好似松了口气,指着前面的路道:“师叔这边走。”

    庄子不大,早有人准备酒饭,二人用过了,高望山又与奇才在院子里演练起功夫来,两人好似同门拆招一般,将擂台比试时的招式重新探究了一番,奇才觉得颇有收获。

    高望山与梁世美两人颇为相似,都乐于与人一道研习武功,并善于自创新招,可到了他这等顶尖功夫,众人无法望其项背,可一道探讨武功的人极少,好不容易有奇才相陪,功夫够用,脑子又够灵,身体和头脑都跟得上自己,高望山简直有些乐在其中了。

    可一想到奇才吃了灭魂丹,慢慢的会功力消失,神智丧尽,再也不能作为自己的练功对手,高望山多少有些惋惜。

    第二日庄子里预备了一辆马车,高望山与奇才坐车同行,那弟子骑马相随,到了夜晚又有人来接,安排食宿,如此过了三日,随行的弟子已有三人。

    这天几个人晌午在一家小酒肆打尖休息,忽听门外马声嘶鸣,两个人走进门来,一个是挺着个硕大肚子的胖子,一个是相貌丑陋的大块头,两人见了奇才便叫道:“小白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奇才一看,原来是大肚虎胡庆与移山虎张环,两个人原本是绿夏的朋友,后来投奔了保州杨延昭,奇才曾与他们在军营里共处。

    张环一下子扑过来,不客气地坐在桌旁,胡庆却与众人见礼,连道叨扰,方在桌旁落座。

    几名荆门弟子面色有点紧张,高望山却与平常无异,似主人一般招呼二人喝酒。

    张环道:“小白兄弟,咱们绿妹妹呢?怎么没跟你一处?”奇才道:“她……去江南游玩了,我正要去寻她。”

    张环又道:“兄弟,你怎么不打个招呼便离了大营,杨将军常常念叨你,不如你随我们一道回去吧!”

338.神昏

    胡庆道:“兄弟你又犯糊涂了,小白兄弟跟咱们走了,绿妹妹怎么办?她可是在江南等着呢!”

    张环一拍脑门道:“说的是啊,不能把绿妹妹丢下。兄弟,你们两个怎么还没成亲?可别忘了请兄弟们喝喜酒!”

    奇才一笑,“张大哥,喜酒有你喝的,大营里的兄弟们人人有份。”

    张环用手一锤他肩膀,笑道:“这才像话!”转头向高望山等人道:“我们这兄弟,功夫高,胆子又特别大,一个人敢夜闯契丹大营,把敌军搅得人仰马翻,那可是铁林军的营地!”

    一个荆门弟子道:“听说王奇才在两军阵前一剑斩了契丹大将耶律浑,可是真的?”

    张环道:“那还有假!他在契丹大军里左冲右杀,如入无人之境,那头野驴趾高气扬地骑在马上,身边的卫士就有上百,小白兄弟就这么左一下右一下,那身法简直是神出鬼没,野驴还没看清呢,剑都到眼前了,一剑穿心!”

    胡庆道:“兄弟,你喝点酒就混说,明明是一剑刺中喉咙。”

    张环大叫道:“我亲眼看见的,怎么会错?小白兄弟,你说,到底是心还是喉咙?”

    他的大嗓门一喊,周围酒客都转头看向奇才,荆门几个弟子脸上放着光,也齐齐望着王奇才,奇才皱着眉想了想,“又像是心,又像是喉咙,我倒也忘记了。”

    胡庆笑道:”兄弟,你怎么也糊涂了,那野驴披着重甲呢,那么大的护心镜。“

    奇才敲了敲自己的头,”这脑子不好使了,确实是一剑穿了喉咙。“

    几个荆门弟子对望一眼,脸上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看来那灭魂丹开始发作了,心底里不禁又有些惋惜,这本是一位斩杀敌酋的英雄,怎么便与荆门结下仇怨,毁在这江湖仇杀之中?

    几个人本来有些紧张,担心两人与奇才骤起发难,此时听张环讲述军中之事,不禁听得神往,一个荆门弟子忍不住问道:”两位大哥在军中,一年可得多少薪饷?“

    张环道:”这个。。。我倒是没注意,钱一到手就变成酒啦!“

    胡庆笑道:”一年得钱三十贯,另有军中供给衣食盔甲,不过兄弟们入伍,都是为的上阵杀敌,大者说为国效力,小者说建功立业,没几个是冲着这些饷钱。“

    张环道:”就是!那些钱顶个屁用!我就图个痛快杀贼,要是能像小白兄弟那般杀个大大的贼酋,这辈子都不白活!“

    胡庆道:”你还是少喝些酒,多练练功夫吧!将来的仗有得打,多少贼酋等着你去杀,就怕到时你没那个本事!“

    张环道:“我的本事全在酒上,喝得越多本事越大!当然,我没有小白兄弟那一身功夫,可是要论起力气,谁敢和我移山虎叫板?”张环的拳脚功夫倒也平常,只是天生神力,在整个保州大营坐得上头把交椅。

    几个荆门弟子面露不平之色,都有些跃跃欲试,高望山目光一扫,虽未开口,几个弟子便不敢妄动。

    胡庆见不是头,忙着岔开话头,“小白兄弟,这回可能真要打大仗了,营里的兄弟们个个都憋着劲儿,要跟契丹狗好好地干一场。”

    奇才道:“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胡庆左右看了看,说道:“各位与小白兄弟都是朋友,也不是外人,只是出去不要随意说。”几个荆门弟子便都伸颈过去。

    张环大叫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契丹狗最近总是过境,比往日多了好几倍,兄弟们捉了个舌头过来,据说契丹那个什么郡王正在策划南征。”

    此言一出,周围的酒客都神色有异,纷纷扭头来看,议论纷纷。

    胡庆尴尬地笑道:“这个也做不得准,只是北边可能有这个意思,再说了,契丹狗隔三岔五的便来劫掠,有咱们边境的将士在,绝不容他们南下就是。”

    张环道:“可就这次杨将军让咱们去京里送信,平日那些小打小闹,谁见将军三天两头的差人往京里跑?”

    胡庆恨骂道:“你又喝多了乱说,我要是杨将军,先命人割了你的舌头!”扯了张环,向奇才诸人告辞,向北而去。

    荆门几人便也起身,奇才心中怅然,大战在即,自己竟然被困于荆门之手。

    荆门几个弟子默默无语,一时间这一行人竟是十分沉默,只有马蹄声得得作响。

    忽地一个弟子道:“我娘就我一个儿子,否则我也去从军,为国杀敌。”

    另一个叹气道:“我们学了这么一身的本事,难道只能在江湖里打打杀杀?我看那个什么移山虎不过是个大老粗,只不过仗着一把子力气,连他都能杀敌立功,咱们比他差什么?”

    先前的弟子道:“就是,一年三十贯钱,比咱们赚得少多了,可你看他牛的,好像别人都不会杀敌似的!”

    三个弟子在路上边走边聊,声音压得很低,可奇才在车内听了个一清二楚。

    每个男儿都有一个从军报国的梦,战争总是能让人热血沸腾。

    四天后的清晨,一行人刚用完早饭,在一处庄子门口,几个荆门弟子备好了车马,高望山与奇才走了过来,一个弟子道:“王大侠,请上车。”

    王奇才走到车旁,扶住车辕,刚要上车,忽地停了下来,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呆立不动,那弟子道:“王大侠?王大侠!”

    奇才转过脸来看着他,说道:“还没吃饭呢,上什么车!”

    “王大侠,我们方才用过饭了,你喝了四碗粥呢!”

    奇才的脸立时涨得通红,“我哪里喝过粥了?你怎么信口开河!高望山,你们荆门还有没有一点待客之道,真把我当成犯人......”

    他忽地凝立不动,眼珠紧紧地向前盯着,那弟子被他看得发毛,说道:“王大侠,你......”

    奇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哦,上车,上车。”先抬起左腿,却踩了个空,身子一个趔趄,若不是高望山在后面一把提住了他的衣领,当时便要摔在车下。

    几个荆门弟子在身后相互对望了一眼,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奇才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脚步虚浮,身子笨重,时常不自主地发呆,刚与人说过的话,转眼又重说一遍。第二颗灭魂丹服下几天之后,他开始不时地哈哈大笑,寻常的一句话,他都觉得极是好笑,一个人笑上许久。一天之中,只有一半时间看起来神智清醒,另一半时间有时发呆,有时自言自语,说的最多的是两个,一个是保州大营,另一个是何绿夏。

    十几天过后,一行人已过了许州,这已是荆门势力范围的北界,再往南便是荆门的天下了。

    这天天色将晚,马车驶进了荆门许州堂分舵,王奇才下了马车,步履颇为沉重,此时他的神智看起来却相当清醒,只是脸上透着疲惫。

    高望山道:“王大侠,如今你,咳咳、你感觉如何?”

    奇才苦笑道:“高大侠,你明知这灭魂丹的功效,还问来作甚?反正左不过是被你们随意摆弄,想不到我王奇才竟会落到这步田地,真不如即时死了,也好过这么零碎的受罪。”

    高望山沉声道:“王大侠要死,那容易的很......”说着便一掌向他胸口按来。

339.荆门集会

    高望山所按的乃是胸口死穴,别说是他这样的顶尖高手,便是一个寻常的武者,以掌击在人胸前死穴上,被击之人不死也得重伤。

    奇才口中的惊叫声只发出一半,高望山的手掌已到胸前,抬掌招架已是不及。他脚步一撤,要闪身避开。却是身法滞重,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

    高望山的手掌已挨到了奇才的胸前,忽地变按为抓,抓在他前胸之上,将掌上的劲力全化在五指之中,奇才此时方后知后觉地侧过身去,却被高望山揪住了胸前衣衫,脚下一个踉呛,差一点摔倒在地,整个人狼狈地吊在高望山手掌之上。

    待他站稳了身形,高望山方放开手掌,沉声道:“王大侠,咳,王大侠站稳了。”

    心中暗道:“他如此身法,看来功夫已去了大半,不足为惧了。”

    此时一个老者快步迎上前来,拱手道:“望山元老,你回来了!”

    高望山点头,随他走进客厅,落座看茶,方才问道:“孙堂主,最近帮内情形如何?”

    孙堂主道:“属下十几日前回总坛拜见帮主,请示双龙帮私通公义门之事,未见到他老人家,只有仇长老出来,传门主的命令,说双龙帮背盟,责成属下带人剿灭。”

    高望山点头道:“可曾见到王逢元老和乔、项两位长老?”

    “逢元老闭关了,一月内不见外人。两位长老也未出面。”孙堂主忽地压低了声音道:“元老,您也知道,这些年一向都是仇长老主事,鲁长老还管些事,乔、项二长老露面都少了,逢元老也只是潜心修炼,不太理门中事务。”

    高望山点点头,喝了一口茶,孙堂主又道:“鲁长老和张堂主等人几日前便到了,属下差人飞马将其送回江陵,那个何家姑娘也由小女陪着一道去了。”

    高望山道:“双龙帮那边如何?”

    “属下差人一直关切双龙帮动向,据探子密报,双龙帮最近夜晚不太平,好似来了大批的人手,属下在想,公义门汝州堂一直在洛阳,最近方家好似在向南走,汝州堂凭一堂之力吃不掉方家,或者在等后续人马,他们留在洛阳,只需几天功夫便能到许州,或许双龙帮要对我们动手,接应公义门,说不定公义门众已暗暗进入双龙帮。”

    “此事可曾禀报门主?”

    “属下禀报过了,并请门中差人来援,至少让襄州堂向北移动,随时接应,可仇长老不仅一兵一卒未发,还严令属下半个月内灭掉双龙帮,属下思来想去,凭许州一堂之力,自保尚且艰难,更别提主动出击,可门里命令如山一般,属下断不敢违,因此调集本堂人手,准备明晚动手。”

    高望山说道:“你莫急着动手,尽力稳住双龙帮,我明日便回江陵,到时与门主商量一下,再行定夺。”

    孙堂主垂首道:“是,只是......帮主自你北上之后,一直身子不适,概不见外人,如今听闻晔哥的消息,我怕......”

    高望山忽地一阵大咳,挥手道:“你先下去吧,咳咳,备好车马,我走之后,咳,若无门中消息,不得轻举妄动。”

    孙堂主答应着退了下去,高望山喘息半晌,端起茶碗来喝,好似一个衰老的汉子干了一天的农活,看起来疲惫不堪。

    他放下茶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树欲静而,咳咳,而风不止啊!”

    七日后,江陵龙盖山,荆门总舵便在此山,高望山带着王奇才一行直入门中,途中的荆门帮众都退避一旁,拱手肃立,待他们走过去很远方才直起腰来,继续前行。

    穿过几座跨院,忽见前面院子门口有人探头探脑,见了这一行人,立即缩了回去,掉头就跑,高望山皱眉道:“是谁在那儿窥探,拿下!”身边几个弟子冲了过去,不一时捉了一个人回来,那人边走边喊道:“元老,元老息怒,我是小六子!”

    一个弟子道:“知道你是小六子,见了师叔跑什么?”

    小六子道:“我见元老回来,心中欢喜,急着跑回去告诉各位长老,让他们出来迎接。”

    高望山道:“各位长老都在?”

    小六子道:“不只是各,各位长老,还有各堂堂主。”

    高望山道:“今日门中有什么大事?门主在哪儿?”

    “门、门主身体不适,还在飞云楼休养。”

    王奇才一路目光呆滞,此时忽地哈哈大笑:“哈哈,好笑,好笑,哈哈!”

    高望山皱眉道:“好笑什么?”

    奇才却歪头笑道:“看!那群鸟!”院子东面几棵老树,树上一群鸟儿,被这边人声惊起,呼啦啦四散飞起。

    他脸上笑容方歇,忽地面色一沉,“背主集会,必有阴谋!”

    奇才这一路哭闹笑骂,时昏时醒,众人早已习惯,此时说出这八个字,却是目光狠厉,面色狰狞。

    高望山面沉似水,举步向前,佝偻的后背忽地挺直,满身疲惫一扫而光,眨眼间高大威猛了许多。

    此时十余人快步迎来,当先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边走边笑道:“望山元老凯旋而归,正可主持门中事务,我这副担子总算能卸下了!”

    高望山道:“仇长老何出此言?门中事务自有门主和各位长老,咳咳,我高望山向来是闲云野鹤,管不得事的。”

    仇长老笑道:“哪里哪里!门主身子不好,我们几个老骨头只好代劳一二,门中事务繁杂,咱们也拿不了什么主意,如今望山元老归来,自可代门主张罗,咱们荆门又有了主心骨了。”

    他一转眼看到王奇才,问道:“这位是?”

    “五派盟主王奇才。”

    “便是在武林大会上杀死晔哥儿的王奇才?”仇长老咬牙道:“杀我门主之子,此仇不共戴天,幸得元老将其拿获,今日门中诸位长老、堂主都在,正可当众将此贼千刀万剐,扬我荆门之威!”

    高望山摇头道:“此人是门主指定要拿的人,自当交门主发落。”

    仇长老脸上又露出笑容,“当然,望山元老千里迢迢将他带回来,自然是想让门主亲自发落,杀子之仇不共戴天,门主夙夜悲痛,唉,身子越发地差了。”

    高望山道:“不知各位长老和堂主聚集在此,所为何事?”

    他眼光扫去,有几个人已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一行人边说边向院子里走,进入议事厅中,房内足有四五十人,荆门精英尽集于此。

    仇长老道:“前几日公义门何玄到此,索要他的女儿何绿夏。”

    一听到何绿夏的名字,奇才忽地抬起头来,大叫道:“绿夏!绿夏在哪儿?还我的绿夏!”几个弟子上前,将他拖到一旁。

    仇长老道:“此人莫非吃过灭魂丹?”

    高望山点头,又皱眉道:“何玄居然赶到我的前头,看来他是真的急了。”

    “如今两派还未撕破脸,我自然给他来个不认账,反正他又不能进来搜!”仇长老得意地笑道:“何绿夏奇货可居,等到公义门动手之时,她可派得上大用场哩!”

    奇才还在旁边嘟囔道:“绿夏,绿夏,奇货可居。何玄,何玄走了。”

    高望山道:“将他送去飞云楼,请门主发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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