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偶遇
藏宝之所已然明了,无数官兵进山,将石沙山围得风雨不透,大内高手大批出动,在附近日夜巡视,大宋皇帝不惜将山铲平,也要寻到传国玉玺。
至于前些天暗中寻宝的数路豪杰,此时都已销声匿迹,不知还在不在此处,官府一家独大,掌控了局势。
作为唯一见过黄金匣的当世之人,王奇才受到格外的优待,高继宣极力劝说他加入禁军,与他一道在山中掘宝。
奇才却收拾了自己的衣物,留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
再过几日就是初一,公义门召集武林大会,即便知道那里凶险无比,他也一定要去参加,绿夏正等待着他。
奇才出了邙山向北去,晌午时到了一处酒楼歇脚,正吃喝着,忽见一人低头向外走,他脚步匆匆的,似是有什么急事,正巧店小二端盘子过来,被他撞了一下,盘子掉到地上,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那人却脚步不停,逃似的离开,留下店小二在后面大声喊叫。
奇才看着那人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眼看着他出了门跑得没了影,自己依旧未想起。
他心中一动,此人莫非与公义门有关?
自己虽然了结了与公义使的私怨,但是已受到了公义门的通缉,难道此人是公义门的探子?若是如此,必是已认出了他,公义门众立时便会来,虽说自己的功夫突飞猛进,除了几个顶尖高手,一般的门众拿他并无办法,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还是避避风头为好。
奇才起身出了酒楼,刚出大门口,几匹马自身边飞驰而过,骑手大声呼喝着,“在那儿,快抓住他!”
他们追逐的正是方才从酒楼里跑出的那个人,奇才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此人是在躲避追杀,并没有自己什么事儿。
一个骑马的大汉奔到那人身后,举刀向下猛劈,那人扑地便倒,在地上来回翻滚,抱着双腿哎哟地乱叫,几匹马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五个大汉全从马上跳了下来,提着刀上前,一人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黑吃黑!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方圆百里,谁敢与我们争食?”
那人道:“别杀我,我还你们就是!”说着伸手向怀里摸去,待他的手自怀中拿出来时,忽地向上一扬,几个大汉知道他施放暗器,却因距离太近,躲闪不及,立时有两人中招,虽未中要害,却立时扑在地上死了。
“有毒!”余下三人惊怒交加,提刀一起向前扑去。
此时奇才已认出被追杀之人,正是自己在黑沙渡收的张家庄的王成,后来作了公义门的香主,在李堂主手下做事,不知他为何孤身到了此处,难道公义门汝州堂还在北邙山?
王成功夫不错,但那三人也不是易与之辈,他以一敌三,颇有些吃力。眼见已被三人逼到墙角,性命难保,忽地大声叫道:“王大侠,总招募使差我给你带个口信!”
话音刚落,奇才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在四人中间盘旋环绕,只听叮叮当当声响,四人的刀全都落在地上。
那三人何曾见过如此神妙的功夫,吓得顾不上同伴的尸首,掉头上马逃窜。
奇才冷冷地看着王成道:“敢说一句假话,我要了你的命!”
王成慢慢弯下腰去,拾起地上的兵器,收入鞘中,不紧不慢地说道:“王大侠,公义使和各位长老都距此不远,你最好避避风头。”
奇才问道:“绿夏要你捎什么口信?”
王成道:“总招募使何等身份?在下位卑职低,哪里有机会与总使交谈?”
奇才冷笑道:“我可没什么闲心替你解围,既然没有口信,那你没什么用了,我倒是有心替张保清理一下门户。”
王成竟然笑了,“王大侠,总使虽不会亲口说,但在下却知她的心思。”
“她有什么心思?”
“她想逃。”
奇才心中一动,这个是很有可能的,上次邹大郎说她被禁了足,依绿夏的性子,绝不肯任由父亲摆布,必然想方设法逃走。只是这王成怎么得知的呢?
好似看透了奇才的心思,王成又道:“在下曾在总坛呆了一个月之久,与一干兄弟负责保护总使的安全。王大侠,公义门总坛高手如云,谁敢去那里撒野?故此我们名义上是保护,不过是守着她,随时掌握总使的行踪罢了。”
奇才不禁有些心酸,绿夏那么爱玩的一个人,因了自己被父亲圈禁起来不能出去,想必心里是极难受的。天南海北都跑过了,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拘束?
王成道:“王大侠,总使并未吃什么苦头,只是不得自由罢了,她常一个人在花园里散步,有时也会与我们说话,依在下看来,总使是在打探守卫的安排,寻找逃脱的机会。”
奇才已经在心里点头,嘴上却道:“你这些不过是猜想罢了,凭这个就想我放过你?”
王成道:“在下熟知总坛路径,或许可助总使和王大侠一臂之力。如今我奉命北上去总坛,也可为总使和王大侠居中传递些消息。”
见奇才未说话,王成又道:“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武林豪杰聚焦总坛,不知会有多少人,免不得人员杂乱,倒是个逃走的好机会。”
奇才被他说得心思活动,做为被公义门追缉之人,他去武林大会上现身风险很大,若是能偷偷溜进去,将绿夏解救出来,当然再好不过。
奇才转身道:“随我去大名,若你离开我二十步,我倒是没什么,我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王成几步上前,与奇才并肩而行,一路说说笑笑,既便奇才不理他,他也毫不介意,依旧有说有笑,倒像是与朋友游山玩水一般。
二人走到傍晚,找到一家客栈投宿,谁知居然客满,附近并无别家客栈,眼看二人无处落脚。
王成正与店家交涉,想让他腾一间房出来,却见楼梯上走下几个人来,当先一人身着白衣,风姿不凡,奇才瞟了一眼,那不是花小花么?
312.剑神再世
花小花也已看到了奇才,他慢慢走下楼梯,说道:“王奇才,你不去洛阳方家助拳,到此作甚?”
奇才不知方家有何变故,并未接话,却听身边的王成咳嗽一声,“王大侠英雄盖世,自然要去参加英雄大会,不日定当扬名天下。”
花小花一笑,“原来王大侠是起了好色之心,想要做公义门的女婿,我倒是听说了,公义门在到处找你,可不是找你去做什么东床快婿。”
奇才对此人甚为嫌恶,看他喋喋不休,更是厌烦,不知不觉面上露出些杀气来。
花小花退后了一步,手已扶在腰间兵器之上。他对奇才的功夫极为忌惮,担心他暴起发难,全身已作好了戒备,转眼看了看身边诸人,胆气立壮。
王成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总招募使那等绝代佳人,天下俊杰自然景仰,花小帮主不也是想北上大名,英雄夺美么?”
花小花傲然道:“这个自然,英雄配美女,天作之合,何况我们两帮联手,正应该亲上加亲。”
王成面露不忿之色,道:“武林大会以武论英雄,花小帮主要成其好事,先得过了王大侠这一关。小帮主,你可胜得过王大侠么?”
奇才见了花小花就生气,本有意动手,听了两人对话,却慢慢冷静下来,王成句句似是为自己说话,其实暗藏挑拨,或许他就要见到二人相争,他便可借机脱身。奇才心道,如今最要紧的事是救出绿夏,切不可因一时之气横生枝节。
店家见众人剑拔弩张,怕在店里闹出些事来,忙上前道:“两位客官,客房确是满了,不过后院还有一间屋子,原来是伙计住的,很是狭小,且许久未住人,二位若不嫌弃......”
奇才道:“好!就住这间。”转身欲走。
花小花却道:“真是好色之徒,有了妹妹就忘了姐姐,眼见旧情人陷入危难,却只顾着去讨好新欢。”
奇才站住脚,转回身道:“姓花的,你把话说明白!”
花小花悠然道:“我倒是忘了,王大侠困在山中,消息不灵,这几日武林中发生了大变故。”
花小花故意停顿一下,奇才知道他卖关子,即便自己不问他也会说,故此也不接话。
果然花小花憋不住,又道:“洛阳袁方两家火拼,正在胶着之际,公义门援兵杀到,方家措手不及,形势危急,可此时形势又出现反转,方树之的女儿突然出现,一剑斩杀了袁家家主袁亮,方家由此翻盘。”
奇才心中吃了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虽然他猜想是青青杀了史客郎,却没想到她竟会搅到江湖争霸之中,与公义门成了仇敌。
他看了一眼王成,见他并不出言反驳,知道花小花所言非虚。
奇才道:“方树之号称剑神,他的女儿自然剑术出众。”
花小花道:“据说她的剑术已神乎其技,突然杀出,一剑制敌,一战扬名江湖,众人称之为剑神再世。”
奇才道:“公义门吃了大亏,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花小花点头道:“就是这么说,何青青虽能挽救方家于一时,但公义门志在一统江湖,岂能容得下方家?在下可是听说了,三大公义使皆已赶去洛阳,恐怕此时公义门大军已至,将方家踏为齑粉,你那青青姐姐便是剑术再高,双拳难敌四手,免不了为方家陪葬。”
见奇才不动声色,花小花又道:“姓王的,别装出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别人不知道,花某可是清楚得很,当年在济南府,你和她就不清不楚,后来何青青与采花贼搅在一起,大家可都说了,你纠缠不休,与何青青孤男寡女。。。”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晃,花小花伸手拔剑,未等拔出,忽听一声脆响,自己的脸上早挨了一掌。
花小花怒道:“无耻采花贼,你敢打我!”拔剑就刺。
他的身边是自己的师兄孙三手,早已蓄势待发,此时大喝一声一掌拍到。
两人左右夹击,反应不可谓不快。可奇才更快,瞬息间身形已退,此时兴帮几个人正各举兵器包抄上来,他这一退,正退向身后两名兴帮帮众,两人眼看着他的身子向刀锋上撞来,满以为会将他刺个透明窟窿,没想到手上一痛,二人兵刃落地,发出丁当声响,奇才两肘连撞,将二人身子撞飞,自己已脱身出圈外。
他在几大高手夹击之间尚且不惧,怎会在意兴帮众人?几乎眨眼之间,已挫败几人的攻势,而他的剑尚未出鞘。
花小花诸人见他功夫如此高强,都心生惧意,不敢再上前。奇才的心思却不在他几人身上,而是方才还在屋内的王成。
王成为人油滑之极,他本是慑于奇才之威,才随他北上,方才趁着几人相斗的空隙,早已奔出门去。
奇才出了客栈,左右观看。不见王成的身影,当下也不再寻找,投身向南,向着洛阳方向奔去。
兴帮众人惊魂未定,只有孙三手愤愤不平,“没劲!这个人只会逃跑,老子还想让他尝尝黑心掌的厉害呢!”
花小花哼了一声,“便宜了他,下次别让我遇到!”心中却暗暗松了一口气,王奇才功夫太强,自己非其敌手,绿夏又对他情有独钟,若他去大名,恐怕别人全无机会,好在自己几句话将他诓走。
不过他随时可能回来,自己刚在他手下吃了大亏,丢尽脸面,如今脸上还在火辣辣地疼,最好还是避其锋芒的好。
花小花回身道:“收拾收拾,咱们连夜就走,到大名去。”
不过一顿饭功夫,兴帮众人脚步杂沓,向北而去。
店家长出一口气,虽说少了不少客人,终归没出什么事。他慢慢走出来关上大门,嘴里念叨着:“平安就好。”
一回身,却见院内草垛中钻出一个人来,那人满头草屑,嘴里呸呸连声,吐着尘土,手里却提了把刀。
店家吓了一跳,这儿怎么还藏着一位凶神?
王成将刀比了一比,低声喝道:“莫乱嚷嚷,快去准备些干粮,老子要带着路上吃!”
313.洛阳危局
李堂主最近火气很大。
公义门洛阳堂惹下的烂摊子,竟然要他汝州堂去收拾。
洛阳堂堂主,袁家家主袁亮这个家伙眼高于顶,自以为实力不俗,可以和方家叫叫板,于是未向总坛请示,擅自调动洛阳堂所有部众,向方家发动总攻,欲毕其功于一役。
洛阳方家虽然没落,底蕴尚在,平时虽内斗不休,面临生死关头,却像一下子醒过来一般,立时联起手来对敌,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差点崩碎了袁亮的牙齿。
何门主正在准备武林大会,欲先正了武林盟主之名,再挟威南下,荡平武林。袁亮也是瞧着这个时机,想一举拿下方家,为门主献上一份意外大礼,为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添光彩,此举若能成功,他在门中的地位必将直线上升。
若是他将方行之的人头掷到天下英雄面前,众人将是何等惊诧?那可是称霸武林几十年的天下第一家的掌门人!
袁亮被美好的前景和上次阻击方家北上的胜利蒙住了双眼,以为自己借助公义门洛阳堂之名,登高一呼,洛阳各派必将群起响应,方家立时便会土崩瓦解。
怎知各门各派都有小算盘,谁也不想给别人当枪使。洛阳方家在本地经营百年之久,积威很重,即便如今被公义门打压,跟随者寥寥无几,可你袁家算什么东西?
大家都是一门一派,从前皆是唯方家马首是瞻,各派间平起平坐,凭什么你袁亮做了堂主,大家便要听你指派?
虽说袁家是强了一些,可袁亮平时没少仗着拳头硬,做欺压各派的勾当,如今你一张口,就要让大家流血拼命,为你袁家挣口袋?
人的心思都是如此,对于远在天边的公义门主,也许对他们欺压更甚,但众人都选择视而不见,却将恨意都倾泻在了近在眼前的袁家头上。
各派都存了个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对袁堂主的指派阳奉阴违,胸脯拍得山响,可就是出工不出力。更有甚者,还要和方家暗通消息,眉来眼去,为本门留一条后路。总而言之,洛阳的许多门派都巴不得袁亮栽个大跟头。
没有其他门派的帮衬,只凭袁家一门之力无法撼动树大根深的方家,袁亮收拾不了方家,反被方家就势反击,公义门洛阳堂形势危急,袁亮无法可想,只好就近向北邙山求援。
李堂主心中暗自冷笑,你袁亮不就是想立功么?不就是抢着出风头么?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堂主早就瞧着袁亮不顺眼,一个刚刚归附的袁家家主,给个堂主当当已是抬举了你,居然狂妄自大,不将其余各堂放在眼里,一心想将别人踩在脚下,如今可倒好了,门主即将正位武林霸主,在这个节骨眼上公义门洛阳堂来一场大败,不是要拆武林大会的台,打自己的脸么?门主岂能饶你?
可不管怎么说,袁亮已投入门下,洛阳堂的事公义门不能不管,他若败退于本门名声大大有损,更可怕的是,会让新归附的北方武林人心浮动。
王奇才刚刚进入井冢,大队官军封锁了附近的山峰,李堂主只能带人在外围观望,等待时机。
北邙山只有三个公义使和一个路过的新晋长老童长云,何玄等人因筹备武林大会已确定不会南下。几个人凑到一起一商量,觉得寻宝之事已不可力取,公义门的大队人马在成千上万的官兵面前没有用武之地。
几个大佬联手定计:公义使带少数人留在北邙山,伺机寻找夺宝机会,童长云和李堂主率领汝州堂连夜赶往洛阳增援,稳定局势。
汝州堂是公义门人数最多,战力最强的分舵,公义门重返中原,第一个重建起来的分舵便是汝州堂,堂内多是西域带回来的铁杆老门人,不仅功夫高强,更是个个对门主忠心不二,到中原后的几场硬仗几乎都是由汝州堂主打。
公义门第一堂不是说说玩的,李堂主一直以身为第一堂堂主为傲,他坚信以自己的汝州堂为主,由洛阳堂在旁辅助,对付瘦得只剩骨架的方家绰绰有余。本来自己一人带人去即可,可是没有一个长老坐阵,谁知道能不能压得住蹦得正欢的袁亮?
没料到袁亮此次异常地服帖,毕竟形势比人强,自己惹了这场祸事,若是不能扳回局势,之后论起功过,一个擅动之罪是免不了的,如今若想自救赎罪,只能依靠汝州堂,打一个翻身仗。
人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果然童长老和李堂主一到,洛阳各派都安稳了,原本懒散的也肯出力了,原本骑墙的忙着与方家划清界限,争相投效公义门,这也怪不得众人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见风使舵一向是强权世界里唯一正确、最为有效的生存法则。
洛阳武林看明白了,公义门要来真的了,方家保不住了,毕竟中原四大家已经倒了三家,方家没有了剑神方树之,方行之和方回之为了掌门人之位,内斗了这么多年,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如何能阻挡公义门摧枯拉朽的势头?
即便是方家内部,主张顺从何无敌的呼声也不小,对于袁家,方家人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绝不会向公义门洛阳堂臣服。
既然如今已经给了袁亮教训,展示了家族实力,有些人认为,方家多少有了与何无敌讲和的本钱。如今正牌的公义门汝州堂来了,正好可以就坡下驴,顺应大势,此时投靠过去,尚可以利用手中的筹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虽然只来了一个新晋的长老,份量是差了些,可是形势逼人啊!如今的方家,还有实力与公义门硬磕一场吗?
当然主张拼死抵抗的依然大有人在,别门别派可以投降,方家可是天下第一家,他们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屈居人下,方家人不习惯仰人鼻息,在与自己争斗了几十年的公义门手里讨生活,尤其令人难以忍受。
随着童长云与汝州堂的到来,方家内部出现了分歧,而洛阳武林的形势也随之一变,各大世家、各门各派之间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仿似一根细线被几头壮牛四面拉着,那线已扯得笔直,不管哪一方稍有动作便会瞬间崩断。
这个契机几乎立即便到来了,缠绵病榻将近二十年的方家老掌门方镜在这个当口去世了。
314.夺棺之战
方镜执掌方家二十年,因身子不好将掌门之位传给长子,方树之做掌门的几年是家族极盛时期,自他失踪之后,方行之掌管家事,诸事还要向老掌门请示。
照理说方行之继任掌门水到渠成,怎奈他不能服众,虽是如此,老掌门若是为他多说几句话,这事儿也就成了,可方镜就是不说,方家各房及诸弟子也就跟着装糊涂。
方家可不只有方镜这长房一系,事情拖久了,那些旁系分支便蠢蠢欲动,觊觎起掌门之位来,方镜无法,这才勉强立了方行之为掌门。
因为此事,方行之颇为不平,对这个爹满是怨气,怎奈他只是中人之资,掌管这么大家业很是力不从心,即便已正位掌门,遇到大事还是要老爹出面,方家人等也都愿往老掌门那儿跑。
方行之可不觉得老头子是在帮他,他只觉得自己这个掌门说话份量不够,事事掣肘,对老爹越发怨恨。
袁家大举来攻,方镜拖着病弱之躯,联络各房,召集各大弟子,好不容易将方家拧成一股绳,打了个多年没有过的翻身仗。
这一仗耗尽了老爷子最后一点心血,他带着满肚子的不放心去世了,临死前儿孙都在眼前,老掌门却直着脖子连声唤着两个名字,一个是“树之”,一个是“青青”。
这两人本是长房一系,如今已绝了根,一个死了,一个离家出走,杳无音讯。本有众多儿孙在场,偏叫不在眼前的两个,众人免不了暗怪老爷子偏心。
方行之更是心里不舒服,大哥是本事通天,可他已经死了,至于青青,她的名声早就坏了,方家因她丢的人还少么?
自己不该是老爷子最看重的儿子吗?可是他临终时竟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方行之满腹的牢骚,可也没法追到地下找老爷子吵架去,总而言之他已经死了,方行之心里一阵轻松,仿佛从心头搬走了一座大山。
他忘了一个道理,大山能压人,更能让人靠。
方镜下葬那天,方家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坟地在洛阳城西二十里,那里埋葬着方家历代掌门,便连方树之都有一座衣冠冢。
这几天方行之哭得死去活来,以至于送葬的路上简直站不住脚,要自己的儿子架着走。由此很多人在心里暗暗推翻了方家父子不合的传闻,便连方回之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是抱来的,二哥才是老爷子亲生的。
一口棺材虽不算重,可抬棺的却有几十人,除了亲儿孙,方镜还有众多徒子徒孙,活着没见着谁在膝下伺候,死后的孝顺谁都有,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孝子贤孙的机会并不多。
送葬队伍足有一里多长,一路吹吹打打地来到城外。从出城直到杨村,这场葬礼一切正常。
杨村过后不远,是一道山岗,名叫卧虎岗,岗上岗下树木林立,杂草丛生,是个荒凉僻静的所在,平日绝少人行。
过了卧虎岗,便是一片坦途,再有二里路,就到了方家祖坟了。
众人上了卧虎岗,岗上道路狭窄,坑洼不平,众人都是习武的,也不怕路难走,除了抬棺的、打幡的、敲锣打鼓的占据着道路,其余人都在杂草丛中乱走。
一时队伍有点乱,本来满眼翠绿的林子被孝服的白色占据。
众人只顾着脚下,忽听棺材附近一声惊呼,有人大喊道:“断了,绳子断了,棺材落地了!”
人群轰地一下,炸了,所有人都向前拥去,前面的人是听到说了棺材落地,后面的人根本不知怎么回事,只是看着别人向前拥,生怕自己落后,看不到热闹,也拼命地向前挤,队伍立时乱了套。
棺材未到坟地,在路上便落了地,这是极其不吉利的,一般来说,棺材在哪儿落地,便应在哪里就地埋葬,因为古话说那是死者自己选择的安身之处。
方老太爷的棺材在卧虎岗落了地,难道真的要把他埋在这荒草岗子上?
可是结结实实的绳子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只有棺材旁边的人看得清楚,绳子是被利箭射断的!
这一箭自密林深处射出,又疾又准,而且完全出其不意,众人纷乱之际,谁也没想到旁边突然飞出这么一箭,以至于这许多高手竟眼睁睁地看着箭至绳断,棺材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瞬间的错愕之后,旁边的方回之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到:“有人袭击!公义门来了!”
话音刚落,嗖嗖连声,利箭飞至,送葬之人霎时倒下七八个,这还多亏树林子密实,弓箭威力难以发挥。
方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若是寻常送葬,众人身上都不能携带兵器,最近听说公义门有异动,方家人剑不离身,即便送葬也是如此。
在场的都是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功夫自是不弱,可以说洛阳方家精英尽在此处。
在最开始的一轮箭雨之后,方家开始组织反击,方行之本来由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架着,仿佛连路也走不动,此时却立即挺起腰杆,挥舞着宝剑,大声呼喝着众人向林子里冲。
方回之则带着几个子侄守在棺材旁边,不时挥剑,拨落射过来的箭,棺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人靠近的,方才的那一箭已经让方家颜面扫地,若是老掌门遗体被人动上一动,那简直就和被人挖了祖坟一般。
林子里喊杀声四起,无数黑衣人冲了出来,将方家诸人分隔成几块,分头围剿。
方回之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而人群中发号施令的赫然便是袁亮!
方家人不认识李堂主,对于袁亮可是烧成灰都认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黑白双方一通砍杀,一时哀嚎之声四起。
公义门人数明显更多,方家人吃惊地看到,除了袁家人之外,原来那些几乎是坐山观虎斗的洛阳各派,这次都像疯了似的向前冲,下手毫不留情,好似都与方家有着天大的仇恨,换句话说方家人被整个洛阳武林群殴了!
如果这还不够压倒方家的话,那支强大的新鲜力量的加入,让方家诸人几乎陷入崩溃,这是一只战斗力极强的队伍,远超袁家和洛阳各派。
方家人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这必定就是传说中的公义门汝州堂,今日他们亲眼所见,只是一个汝州堂,便如此强悍,方家如何能和整个公义门为敌?
这使众人感到深深的绝望。
李堂主知道自己要赢了,方家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此次出击,除了一部分人马留在城里,由童长老坐镇指挥外,公义门在洛阳的力量几乎倾巢出动。
卧虎岗适合伏击,李堂主做了周密的安排,果然打了方家一个措手不及,这使他们一开始便陷入混乱,更降低了战斗力。
他满意地看着慌乱的敌人被分割成一块块,一个个方家子弟惨叫着倒在血泊中,他们中间不乏一流高手,但是仍旧挡不住这悍不畏死的群狼战术。
双方都已看清了大势,方家的崩溃不可避免,方行之已知胜利无望,他的期望只是能突出重围,保住性命。
一时间他已忘了自己是方家掌门,顾不上再集合帮众,抵御敌人,他的身边只有儿子和几个亲传弟子,这一股力量向林子深处钻去,妄图在混乱中找到一条生路。
方家众人陷入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境地。
而方回之还在拼死把守着那具巨大的楠木棺材,里面是他的父亲,也是方家的掌门,承载着百年世家的荣誉和尊严。作为一个方家嫡传子孙,这里就是他的战场,他的血只能洒在这里,敌人若想亵渎这副棺椁,只能从他的身体上踏过去。
方镜的棺材前成了尸体堆积最多的地方,袁亮带人不断地冲击,方家弟子拼了命地阻击,方回之的身上已满是鲜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李堂主冷冷地看着,他知道,方回之不过是困兽犹斗,坚持不了多久了。
袁亮却焦躁了,他对方家的仇恨由来已久,方家压制了他几十年出人头地的梦想。此时他恨不得对方镜开馆戮尸,将方家的脸面撕得粉碎。他不仅要杀死方家人的身体,还是要抽掉他们的脊梁,摧毁他们的精神,这才是完美的复仇。
袁亮亲自上阵,已冲到棺前十步,方家弟子最后的防线岌岌可危。
在公义门即将取得完全胜利的最后一刹那,几个人自林子里走了出来。
当先者是一个头戴孝帽,浑身素白的女子,她低垂着头,脸被孝帽遮住大半,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略显苍白的下巴,她的步伐看起来不疾不徐,却坚定无比,脚步虽轻,却似每一步都要在地上踏出一个坑来。
她的身后,两个肥矮的男子分列左右,他们的面貌都是一般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一个穿红,一个着绿,两人边走边嘻笑着,好似是去戏棚子去看戏。
最后是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女子,面容冷漠得似是上了层霜,活像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这支队伍实在是奇怪,看带头的女子,一身孝服,应是方家的人,看后面的男子,穿红着绿,却又不像。
众人斗得火热,都顾不上他们,眼看着几人接近了方镜的棺椁。
李堂主却看得清楚,嘴巴一努,便有几个门众提刀上前阻拦,刚到近前,红绿两个男子好似早就等不及了似的,忽地左右蹿出,嘴里骂着,两手连挥,几个门众立时被扔了出去。
李堂主吃了一惊,从这手法上看,两人都是江湖一流高手,而且看样子是敌非友。
一下子多出几个高手敌人,自然是不妙,可是李堂主还是心里有底,几个高手汝州堂还对付得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让他大吃一惊。
走到正在拼杀的众人面前,白衣女子手一抬,剑光似划破天空的道道闪电,黑衣的公义门人像韭菜一样倒了下去。
这种气势,这股杀气,绝对是超出一流高手的存在!
袁亮正在前面与方回之死斗,忽然间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儿,好似一个人突然被扒掉了厚厚的棉衣,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冰天雪地里,刺骨的寒冷侵袭全身。
他猛地回头,满眼都是刺眼的强光,让他几乎想闭眼,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闭眼,闭上了可能就永远不能再睁开。
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袁亮手中的剑刚抬到半空,他的身子已向后倒去,眼睛尚睁得大大的,表情凝固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不相信,自己竟然会挡不住这一剑,自己竟然会死!
李堂主也不相信,他惊愕地呆立当场,公义门洛阳堂堂主,袁家的家主,一个回合便被人斩了!
此时那个素衣的女子抬手掀掉孝帽,露出满头乌发和一张清冷苍白的脸,她的目光冷酷,让人不寒而栗,浑身上下散发出强烈的杀气,和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的脸仿似天上的仙女,她的神情又似是地狱里的魔鬼,两种气质如此矛盾,却毫不违和地混合于一身,让她整个人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李堂主瞬间瞳孔收缩,手痉挛般地握住了剑柄,一瞬间他又惊又惧,她是谁?
315.溃败
方回之的脸满是血污,连睫毛上都凝着血珠,眼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像窗户上面赤红的薄纱。
他已杀红了眼,无数次重复着挥剑的动作,劈、刺、砍、削,没有任何感觉,直到手中的剑掉到地上,他伸手去捡,才发现右手的小指已经少了一截,满手的血都是自己的。
可他顾不上疼痛,还有敌人等着他去拼杀,他抬起头来,忽然发现眼前空空,袁亮不见了,袁家诸人潮水般地退去,边跑边乱七八糟地喊道:“掌门被杀了!”“真死了?”“真的真的,快跑吧!”
袁亮死了?方回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方才他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怎么会突然死了?
可自己身边确实没了敌人,他转头左右去看,见到那几个奇怪的人,白衣女子当先冲向人群最密集之处,所到之处黑衣人海浪般向两边分开。
方回之呆呆地看着,干裂的嘴唇忽地张开,“青青~”他先是独自喃喃,随后嘶声喊道:“青青!”
李堂主亲自动手,斩杀了几个逃跑的人,可仍然止不住洛阳各派的溃逃,恐慌在蔓延,若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一场到手的大胜极可能演变成一场溃败。
李堂主相信自己的汝州堂,他们个个都身经百战,便连后来招募的冀南各帮也经历了几次大战,只要汝州堂顶上去,稳住局势,这场仗还有的打。
首先是要杀掉白衣女子。
李堂主挥动着手中的刀,催动着众人上前,汝州堂不愧是公义门战力最强的一堂,在洛阳各派溃散的时候,依然逆流而上,如滚滚乌云一般向白衣人扑去。
何青青不退反进,迎着黑压压的人群走去,她的面容平静无波,脸上的肌肉因蓄力而略显得紧,使她表情愈加严肃凝重,她的步伐不疾不徐,看不出一丝惧怕,浑身上下透着坚定从容,这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她一句话也没说,更没有招呼众人,方家弟子却仿似有了主心骨,本来零散的人在向她汇聚,一会儿便凝成了白色的一团。
双方接近,何青青出手了,仿似天空打了个闪,一道白光瞬间撕裂了黑暗,晃得人睁不开眼。几个黑衣人倒下,但立刻便有人补上。何青青的人和剑仿佛合成一体,所有的阻挡到了眼前都化作一片血光,这一大片黑色里的一小团白色四处游动,更多的方家弟子加入进来,白色人团似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方家人的热血都被激发出来,他们方才还接近枯竭的身体突然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天下第一家,洛阳方家,又恢复了无敌的状态。
所有人都在高喊:“剑神!剑神!方家!方家!”滚滚洪流向前冲去。
李堂主知道,对方的士气已经起来了,但已方从人数和实力上依旧占据优势,若能顶住这一波反击,胜利依旧属于公义门,此刻正是咬牙顶上的时刻,他亲自带着一队精锐投入到最激烈的战斗中,另有军法队阻拦溃逃的洛阳诸门派人员,若是汝州堂能将方家的势头打下去,洛阳诸派便可能重回战场,增强已方的力量。
李堂主试图带人包围何青青,狮子也怕群狼,再高的武功也是血肉之躯,只要将她杀死,方家人便被抽了脊梁。
可是她身后的一红一绿两个矮子却出手极快,两人像比赛似的,每杀死一人便要大喊一声“十两!”“我也十两!”“二十两!”“我三十两!”“五十两!”“七十两!”
“毛二,你欠我八十两了!”
“我都杀了十个了,每个十两!一共一百两,你欠我二十两!”
“浑说浑说!毛大什么时候赌输过,我要再杀一百个,让你欠我一千两!”
“放屁放屁!那也只是九百两!我要再杀一千个,赢你一万两,让你变成穷光蛋!”
“毛大你这个蠢货,这里一共都没有一千个,怎么能赢一万两?”
“追到他们老窝去,把公义门全杀光......混蛋,居然暗算我们青青!“毛大一剑刺死一个偷袭何青青的黑衣人。
“滚开,别碍了青青的眼!”毛二回身一脚踢飞一个,那人正向着那中年妇女扑去。
黑衣服的中年妇女冷笑一声,“毛大毛二,你们只知道何青青,哪里还记得我封步青!”
毛大毛二齐齐回身陪笑道:“青青,别生气,你最美了!”忽地两人互相瞪着眼道:“毛大(毛二),你竟敢惹青青生气!”
封步青一剑砍翻一个扑上来的公义门人,“滚开,别到我跟前找死!”
有毛氏兄弟在身后,何青青没有后顾之忧,只需要进攻、不断地进攻,这使她的剑法愈发犀利无比,可说是当者披靡,她的身前已成为血路,成为公义门众的死亡之地。
李堂主还在催逼着众人向何青青杀去,在他的眼里,门众的性命不算什么,多死几个人有什么打紧?江湖争斗哪有不死人的?
汝州堂的门众都是悍不畏死的,这种勇敢一是来自于信念,对公理正义的坚持,对门主的无限信任,使他们有着坚定的信仰,并以为公义牺牲为荣;二是来自于恐惧,对于门规的恐惧,临阵后退者杀无赦,一向是公义门的铁律。
洛阳各派新近归附,尚未形成公义信仰,而且临阵极少,对门规认识不够,尤其是袁家诸人,一向以袁亮为首,只知掌门不知门主,故此首领一死,众心离散,而洛阳各派又以袁家为首,一个看一个,才造成大队的溃逃。汝州堂门众却都已身经百战,自然知道公义门如何对待逃兵,其实他们并未注意到,由于人数上的不足,军法队的人员比往常少了许多,虽说已斩杀了多人,却完全禁止不住大批人的溃逃。
若是汝州堂的门众都是一条心,这场争斗的结果还很难说,可再严密的组织也不是铁板一块,总有人无法面对死亡的恐惧,便在此时,汝州堂好不容易形成的包围圈开始松动,开始是三三两两,然后是十几二十几个一起后退,终于造成大规模的溃散,这一切都起源于在中原招募的冀南各帮,两个队的人马,分别由王成和常中林担任香主,被李堂主推到前列,去直面何青青等人的冲击。
可临阵之时,众人发现,他们的香主王成已不知去向,不知他是死了,还是逃了,没有人看见他,似乎他从来不在队中,就像水汽一般蒸发掉了。
何青青被血染红的孝服,每剑封喉的凌厉杀气,带给人无限的恐惧,没有首领的这一队率先逃散了,他们宁愿去面对军法队的屠刀,也不愿去剑神附体的对手剑下送死。示范的效应瞬间显现出来,另一队见势不好,也掉转脚跟,另寻生路去了。
洛阳各派的溃败本就动摇了军心,李堂主好不容易才重新鼓起众人的士气,眼下又一次面临崩溃,这是汝州堂门众争战中原以来的第一次溃逃,李堂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他的部众,无敌的公义门汝州堂,难道真的要在洛阳葬送自己的威名?
一片黑色的阵形开始松动,两军相逢勇者胜,敌人的溃败愈发激起方家弟子的勇气,他们呐喊着奋力向前,喊杀声冲击着耳鼓,公义门众的恐惧在扩大,逃散者越来越多,溃败已不可避免。
李堂主知道无力回天了,若是能看到胜利的希望,他不惜送自己的部下去死,而当胜利无望时,他便开始顾惜自己的本钱,这些门众都是他的本钱,是他在门中地位的基石,绝不能无益地丢在这里。
李堂主下达了撤退的命令,率先向密林中退却。三长一短的哨声响起,大片的黑色碎成散乱的黑点,公义门众连后撤时的阵形也不能保持,完全是一副溃败的势头,方家弟子在他们的背后冲杀,每刺倒一个人,都要用尽力气大吼。
一晃的功夫,黑衣的公义门众便消失在密林之中,众人从大战后的兴奋中缓过气来,开始恐惧和庆幸,见到同门的尸体,又忍不住愤恨和悲伤。
所有人都疲惫得不想说话,只有毛氏兄弟还在吵闹。
“是我多杀了两个,你该给我二十两!”
“明明是你欠我三十两!”
“放屁放屁!”
“青青,你来评评理,毛大不过是在死人身上补了几剑,便说是他杀的!”
“青青,你说句公道话,毛二是不是欠债不还的混蛋?”
两人分头向黑白两个青青求助。
何青青没有理睬,她收剑回鞘,举步向前,众人不由自主地让路,然后默默地随在她的身后。她走向方镜的棺椁,自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撒在棺盖之上,然后弯下腰去,细瘦的肩膀担起粗大的木杠,方回之见了,忙担起另一头,家中的儿孙加入进来,争先抬起棺椁,一大队人谁也不说话,默默地抬着老掌门的棺材,向岗下走去。
316.请贴
洛阳时泰坊南临洛水,是个繁华热闹的所在,坊间多酒肆和秦楼楚馆,正是个富贵人家的销金之地。
时泰坊北端,遍地是勾栏瓦肆,不仅有百戏艺人在此地表演杂艺,更有投壶、花弹、蹴鞠等各种游戏,城内的有钱人都爱到此地消闲。大宋并没有宵禁,到了晚上坊间愈发热闹。
在众多馆舍之间,有一间不小的酒楼,名叫“群英阁”,此时正人满为患,不仅所有的座位都有酒客,而且有不少人持着酒碗,或坐或立于过道之中。
酒楼中客人虽多,却是鸦雀无声,只有偶然响起的杯盘声响,连小二都不敢大声吆喝,上菜时全是默然而行,躲避着穿过众人,将酒菜轻轻放在桌上。
众人都屏气凝神,望着屋子正中座位的一位老人,那老人独自一人踞住一张桌子,不时轻拍手中醒木,原来正在说书。
“这孤女在外学了十年的剑,武功早已是登峰造极,此时家族面临大难,立时挺身而出,杀退了仇家,救了李家满门性命。也是巧了,若不是她赶回来为爷爷奔丧,焉能遇到这等事?她若晚来那么一天,那李家便有灭顶之灾,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李家命不该绝,或者还有大的气运。这正是'巾帼英雄胜须眉,孤女仗剑破重围'。”说书老人已在作结语。
他说的这一段正是何青青杀散公义门,挽救方家满门的故事,因正在洛阳事发之地,涉及当地武林各门派,因此故作隐语,将故事中所涉卧虎岗说成伏龙岗,将方家改成李家,以免落人口实,招来祸殃。
此时那“群英阁”掌柜的正在柜台之后,擎着茶盏,笑眯眯地望着场内,这次方家与公义门的争斗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他自是满意非常。
这老板本也是洛阳武林人士,虽功夫不济,交游却极广,他也不执着于学艺,却另辟蹊径,开了这间酒楼,那些江湖兄弟都来捧场,让这酒楼成了一个武林人士出没之地,他又善于经营,专请了两个说书艺人,讲些江湖掌故,武林轶事,用来吸引客人,故此常常客满。
那老者刚说完了书,端起桌上茶碗喝了一口,忽听有人叫道:“老头,你这书说完了么?”
老人抬头一看,见一张桌子旁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红衣男子。
老者尚未接话,同桌的绿衣男子道:“毛大,你是不是傻,人家都念诗了,当然是说完了!”
毛大道:“还有个大英雄,怎么提都没提?”
老者道:“这位客官想必知情,还有什么英雄,老朽愿闻其详。”
众人正没有听够,听说还有故事,都催促道:“还有谁?快说快说!”
毛大道:“这大英雄千里送孤女,一直保护这个。。。什么巾帼英雄,孤女几次遇险,都靠这英雄相救,这英雄一战杀了十八人,足足比笨蛋毛二多杀了三个。”
毛二蹦了起来,大叫道:“放屁放屁!明明是毛二多杀了两个!你还欠我二十两!”
毛大道:“胡说胡说!”
两人吵吵嚷嚷,眼看要打起来,那说书老者久处闾巷,察言观色,便知端的,说道:“二位所言极是,正有两位英雄,一直守护孤女左右,这等英雄,最怕别人提到他们的名字。不求名,不求利,只问义所当为,此乃真豪杰也!老朽未曾说起,正是怕唐突了两位大侠。”
毛大道:“说得好!我毛大正是这样的无名英雄!”
毛二道:“笨蛋!你都说了名字,还算什么无名英雄!”
毛大道:“毛二,你耳朵聋啦?我何时说了?”
那中年女子忽地将桌子一拍,怒道:“住口!”毛大,毛二立时不敢言语。
封步青道:“狗屁英雄!不过是两个糊涂蛋,每天跟在姓何的丫头后面作跟屁虫!”
毛大忙赔笑道:“青青,你别生气,我。。。”
毛二一拳打在他身上,“青青叫你住口,你还说!”
封步青站起身便走,怒冲冲地道:“我要走了,你们谁都不许跟来,都去找那丫头献殷勤!”
毛大毛二忙着跟在身后,尚在互相骂道:“青青不让你跟着,你走!”
“青青是说你!”
三人吵吵嚷嚷地出门去了。
几年前,封步青费尽心力寻到何青青的下落,欲替毛三报仇,寻何青青的麻烦,谁知毛氏兄弟却信守与方树之的承诺,必欲待何青青剑法大成之时再与她比试,封步青几次出手,都被二人阻挠。
几十年来,毛氏兄弟对她都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自己从不将他们放在心上。如今二人却因另一个女子与她作对,封步青不禁又羞又恼,醋意大发,原本被她弃若敝履的毛氏兄弟陡然间显得重要起来。
这三个冤家每日吵吵闹闹,一直围在何青青身边转。
何青青心无旁骛,潜心习武,进境极快,她的剑术底子本极扎实,又加天资惊人,练功拼命,没几年便趋于大成,所差的是年纪尚轻,内功火候不到而已。
封步青的追杀正给了她一个练剑的对手,从不敌到平分秋色再到轻松胜出,她的剑法早已是今非昔比,如今便连毛氏兄弟联手也敌她不过。
毛氏兄弟也是不服气,一直向何青青挑战,却不许别人伤害她分毫,久而久之,二人保护她仿似成了习惯,却忘了起初是为了什么。
三个人离了“群英阁”,全没注意到在酒楼的一个角落,王奇才正在自斟自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两天前到了洛阳,除了去方家左右打探消息,便是在这酒楼中厮混,有心人总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两天时间,洛阳武林的情景知道得七七八八。
袁亮死后,后继无人,袁家面临分崩离析。洛阳各派群龙无首,无所适从。公义门出乎意料地无声无息,方家气势又起,各派想重新依附,又怕何无敌大军复至,遂继续骑墙观望。
方回之在卧虎岗一役中,带着几个亲信子弟率先逃脱,连方镜入土都未到场,不知去了何处躲避,一天后才辗转归来,回来后便称病不出,此番他在门中威望大跌,已只剩下掌门之名了。
奇才在酒楼中坐了半晌,正想离开,忽地有几句话钻进耳朵里,让他心中一动,重新做好,倾耳去听。
邻座一直坐着两个人,不知何时多了一人,那人刚一坐下,一人问道:“师兄怎么才来?”
那人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何青青?”
“青青师姐怎么了?”
“呦,瞧你师姐师姐叫得亲,师傅听见了还不打你!”
“本来就是师姐嘛!这次要不是她,咱们不知还有没有命在,可惜我没机会跟她学习剑法。”
另一个师弟道:“就是,她几年不见,剑法这般厉害,我也想跟她学,可惜她看不上我。”
“你的师姐如今可得意了,不仅有众多师兄弟们追随她,便连门中五老都看重她,简直把她当做掌门一般,别忘了,咱们师傅才是正儿八经的掌门!”
“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了?门中议事我们都没份参加,只有你每次跟着师傅去听。”
那师兄将头向前凑了凑,另两个人也忙着凑过去,师兄压低嗓音道:“公义使来了!”
“啊!难道是送公义帖?”另外两人同时惊呼。
奇才也是心中一惊,公义使果然到了洛阳,竟去了方家,难道又要开始大战?不知还有谁来,不管是何玄还是几个长老,都够青青受的,奇才不禁替她担忧起来。
“不是公义帖,而是请帖。”那师兄道。
“怎么?何无敌要摆鸿门宴?准没什么好事,师傅可千万不能上当,不能去!”
“是武林大会英雄帖,不去会被天下人耻笑。”
“什么英雄帖?要咱们参加武林大会吗?”
“什么咱们?你去顶个屁用!是请掌门去参加英雄大会,以武会友,切磋技艺。”
“那不是去公义门老巢么?不能去!”
“不去那不是让人笑话?好像我们方家怕了他们似的。”
“那师傅答应了?什么时候动身?”
“谁说师傅要去?”
“师傅不是掌门么?怎么能不去?”
“师傅在卧虎岗受了极重的内伤,怎么能去比武?”
“师兄,你又乱说,师傅好好的,还亲手杀了几个狗贼,我看他老人家精神好得很,什么时候受了伤?”
“你懂个屁!师傅那等高手,受了伤能让你看出来么?”
“那怎么办?咱们方家就示弱了?”
“不是有你青青师姐么?让她去打好了,反正她功夫好得很。”
“怎么?师傅不当掌门了吗?难道要让给青青师姐?”
“师傅当然是掌门!有人虽想他老人家让位,可怎么能得逞?”
“那青青师姐。。。到底怎么定的,师兄你快说了吧!急死我了!”
“别急别急,先让我喝口酒。”那师兄越发卖起关子来,两个师弟忙着给他斟酒布菜。
他拿捏了一番,方说道:“师傅说了,自己重伤在身,不能赴会,希望青青师姐作为代掌门,代他参加武林大会,在天下英雄面前扬扬方家的威风。”
“代掌门?青青师姐怎么说?”
“她说好。”
“怎么?师姐答应了?她不是一直要走的吗?怎么又答应留下了?”
“装呗!前几天说要走,好像对掌门之位没有想法似的。”
“我看不是装的,她那么坚决要走,门中五老轮番苦劝,师兄弟们都把她围住了,她才勉强答应留几天,传下一套联手剑法,让咱们以后可以抵御强敌。唉,可惜她没挑中我。。。”
“师傅说了,她那是以退为进,如今可露出马脚了,给一个代掌门便留下了。她想得美,等师傅身子好了,掌门还是师傅的!”
方回之的几个弟子声音虽低,奇才却听了个清清楚楚,方回之打得一手好算盘,他不敢去武林大会,便假装病重,将此事推给青青,若是青青在大会上输了甚至丢了性命,那自然没的说,自己除掉了一个潜在对手,若是青青赢了,回到方家,方回之自然是病好了,那还需要什么代掌门?
虽然方家从前待她如此薄情,青青依旧摆脱不了家族亲人的羁绊。
317.公义园
大名府是边境重镇,把守着大宋的北大门,城高堑深,楼台雄壮,历来是大宋虎狼之师天雄军驻地。其地民风彪悍,习武之人极多。
公义门横扫中原之后,将总舵暂时安置在此,却未在城里,而是城南一座极为阔大的庄园,号为公义园。此处本是二十年前公义门大名分舵所在,何无敌回归之后将其扩建,经过两年经营,已初具规模。
在这几日,天下各门各派的豪杰之士都在向大名府汇集,众人摩拳擦掌,准备在武林大会上大显身手,以求一朝扬名天下。而那些青年俊彦更是意气风发,都幻想着籍此大会能抱得美人归。如今江湖上已风传何无敌欲借大会之机为孙女选女婿,而他的孙女乃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美女。
公义门回归以来灭门无数,便连中原四大家也难逃此厄,按理说江湖各派到公义门的地盘上,多少会有些顾虑,可是上个月传出消息,少林寺已确定要参加武林大会,虽不知是哪位大师到场,但是少林寺在武林中的超然地位,却足以让这次大会多了层保障,公义门不会借此机会血洗武林,这次大会是真正的武功较量。况且公义门若要大开杀戒,也绝不会选择十万天雄军的驻地。因此各门派都派出精英弟子来此,掌门亲至者不在少数。
武林中人好名,武林大会是一战成名的捷径,这种机会实在太少,上一次武林大会还是十年前,楚地荆门召集武林大会,江南各派虽多有到场,但中原却少有人去,中原四大家更是悉数缺席,故此其公信力大打折扣,那次大会决出来一个江南第一,武林奇才高望山,被人称为“一山更望一山高”,但中原武林却大抵不将其当真。
荆门经过那一次大会,势力和影响力不断上升,一跃成为江南第一大帮,与传统武林豪强括苍山和青城山并称为“两山夹一门”。廖南兴的兴帮一直图谋北进,却被其死死地压制在岭南一线。
如今看来,至少从到场人数来说,此次武林大会远胜上次,各个客栈人满为患,经常是一个帮派包下一座客栈,武林人士集中在城南一带,从那儿向南十余里,便是公义门总舵所在。
也有一大批人居住在公义园内,大多是依附于公义门的各帮派,不过只要各门派要求入住,公义门都会予以安排,当然还是有很多人不放心,宁愿住在城内,毕竟谁也不缺那几个银子,何必去里面受拘束?
一时城南的酒楼繁忙起来,江湖中人,多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之辈,何况此次豪杰云集,众人呼朋唤友,忙得不亦乐乎,商家也乐于大发其财。
方家数人未进大名府,便有公义门迎宾使前来,来人十分客气,说是奉门主之命,要迎方家掌门入住公义园,双方虽刚经过一场大战,但迎宾使态度从容,看起来彬彬有礼,丝毫不显尴尬。
方家虽以代掌门何青青为首,但一应路上行程安排都由吴唯负责,吴唯是方镜的大弟子,不仅内功深厚,剑法老到,而且为人甚是沉稳妥贴,故此门中五老派出此人辅助何青青,同行其余人都是三代弟子,其中包括方行之的儿子方赞。
连何青青在内,方家一行只有十二人,另外还有毛氏兄弟与封步青以客人身份随行,这三人一路不离何青青左右,吵吵嚷嚷,我行我素,方家诸人看他们多不顺眼,可是这三人功夫实在是强悍,众人不敢招惹,只好敬而远之。
这个阵容是极其寒酸的,甚至还比不上一些小帮派,但毕竟代表洛阳方家,又刚刚在洛阳争夺战中战胜如日中天的公义门,因此这一行人极为引人注目,一路上不断有各门派人士前来拜会,何青青概不出面,都由吴唯去接待,以致于未至大名,方家神秘掌门人的名声已传遍江湖。
如今公义门相邀,吴唯上前答话,说道:“多谢盛情,不劳尊使费心,下榻之事,敝门早以安排妥当,在大名府和丰客栈落脚,还请尊使代为向何门主致谢。”
迎宾使哈哈道:“吴兄诸位尽管去和丰客栈下塌,何门主要请的是贵门何掌门。”
毛大叫道:“对对,你们都去什么客栈,我们去公义门保护青青!”
迎宾使笑道:“到了公义园,自然是我们公义门的客人,安全由本门负责,不敢劳动二位。”
毛二:“那怎么行!青青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迎宾使道:“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毛大毛二一起蹦了起来,高叫道:“岂有此理,居然不认识毛大(毛二),你瞎了吗?”
迎宾使依旧好脾气地微笑道:“原来是毛氏兄弟,久仰久仰。”面上却丝毫没有久仰的意思。
吴唯的心中已经想了几个来回,这是什么意思?只请掌门一人?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难道公义门记着洛阳之战的仇怨,要挟持方家掌门?
他正要拒绝,却见迎宾使笑道:“何掌门乃是何门主的外孙女,吴兄不会不知吧?何门主盼望多时,好不容易爷孙相见,正想多多亲近亲近,共叙天伦之乐。何门主的孙女也想念表姐,盼着与她相聚哩!”
吴唯一愣,来人说的没错,何青青确是何无敌的亲外孙女,便连姓都是随了他,二人乃是至亲。方镜死后,单从血脉上来说,何青青与何无敌的关系都要比方家其他人更近一层。
难道何青青与何无敌暗中有所勾结?这是他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可吴唯毕竟是久经世事的老江湖,稍一思索便心中了然,何青青在洛阳那般苦斗,斩杀了公义门堂主袁亮以下等人,若不是她,恐怕此时已没了方家,怎么可能与公义门有染?公义门此举很可能有离间之意,与代掌门故示亲近,引发方家人不满,让他们众人离心。
吴唯想明白这些关节,心思稍定,却还是有些疑虑,那毕竟是她的至亲,是自己娘亲的爹,若是何无敌动之以情,代掌门会不会动摇立场?
此时封步青走上前来,毛大毛二忙凑上前去,一左一右跟在两边,说道:“青青,你怎么不和青青在车里歇着?你累不累?”
封步青道:“我哪有那么娇嫩,坐几天车就累死了!”说着转向迎宾使,“丫头说了,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外公家的人来找过她,照看过她,便连她娘亲去世,也无娘家人来吊唁,这世上哪有几十年不来往的至亲呢?即便真是亲戚,在这武林大会上,她也先是方家掌门,而后才是别人的亲人。你们公义门就不要乱攀亲戚了!”
这话说得很直白很清楚,里面必定有封步青自己的话,故此更显得不客气,便连一向从容的公义门迎宾使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笑容已是有些僵硬。
封步青又道:“丫头还说了,既然你们那个何门主盛情相邀,她愿意去公义园居住,只是以方家掌门的身份,方家之人自然也要一起安顿。还有毛大毛二两个混蛋,也要一起住进去!”毛氏兄弟连连点头。
此时方赞道:“那怎么行?咱们方家怎么能住在公义门?若他们......”话未说完便被吴唯打断,他说道:“我等谨遵掌门人吩咐。”
他心中已然明了,洛阳方家入住公义门,不管出现什么差错,公义门都担着干系,在天下武林人面前,公义门不但不能对方家不利,反而要极力保证他们的安全,以免无端背了黑锅。
迎宾使笑道:“如此诸位请!”当先引路而去。
方家诸人入了公义园,见园内亭台楼阁,屋舍俨然,若不是常有带刀带剑之人往来出没,此处简直是一处世外桃源。
毛氏兄弟兴奋异常,不时指点着,发些奇谈怪论,方家诸人都觉得甚是丢人,只怕他们被别人当做是方家人,但是慑于这兄弟的功夫,也不敢说什么,倒是封步青,不时厉声呵斥,对二人丝毫不假以辞色,毛氏兄弟对上她就只是唯唯诺诺,一点脾气也没有。
迎宾使引众人到了一处院落,自有公义门弟子迎上前来。
迎宾使道:“公义园人员庞杂,良莠不齐,为免唐突了女眷,女眷都另有住处,里面自有本门女弟子伺候。”
既然是人家统一的安排,吴唯也没什么话说。毛大却道:“我要随青青同去!”
毛二道:“你是女人吗?”毛大道:“放屁,我当然不是!”毛二道:“人家是去女人住的地方,你去干什么?要去也是青青随着青青去。”
此时何青青在车里道:“客随主便,方家听从贵使安排。”
迎宾使对这传说中的方家掌门颇为好奇,听说她以一己之力大破汝州洛阳两堂,不知是何等英雄人物,可这一路上何青青既没有下车,也没有说话,他一直无从窥见,此时听她的声音,虽不带什么情绪,却极为婉转悦耳,不禁愈加想要一窥其庐山真面目。
迎宾使引领着何青青和封步青继续向园子里走去,穿越无数的院子,终于来到一处小院,院门上三个字“青绿园”。迎宾使道:“何掌门,请下车吧。”
车帘一挑,露出何青青满头乌发,一身白衣,饶是迎宾使阅人无数,此时也不免呆了一呆,心道:“我只道绿主便是人间绝色,没想到还有人不逊于她,这天仙似的人物,真的便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方家掌门?”
封步青见他完全无视自己,却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青青,一时怒火上升,大声道:“再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瞎眼的东西!”
迎宾使登时回过神来,不禁有些脸红,说道:“何掌门稍待。。。”
此时突然有个绿衣少女自院子里跑了出来,欢声叫道:“青青姊姊,我等你多时了!”
318.积薪屋
王奇才到达公义园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园门处有几个公义门弟子负责接待,其中一个见到他,忙上前拱手道:“敢问是哪一派的英雄?”
“在下王奇才。”
几个人本来在闲聊,忽地都住了口,抬头看他。
那弟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很快便神色如常,说道:“原来是王大侠,请随我来。
奇才刚走出几十步,便听身后脚步声杂沓,几个弟子分头向园子里跑去。
奇才暗自冷笑,知道几人是去报信。
领路的弟子一直在不停地说话,“王大侠若是饿了,一会儿可以到那边用些酒饭,戌时之前都有吃的。”
“乾坤门以西是不能去的,那边都是女眷,请王大侠务必牢记。”
奇才已经牢记了,或许绿夏就住在那边,他怎么都要去探上一探。
那弟子还在唠叨,“王大侠若有什么仇人,万不可在大会期间私自了断,在这园子里,私斗是绝对禁止的,否则会被视为与本门为敌。不过大会已设了决死台,仇家可公开在台上对决,打死勿论。那边最南侧的便是决死台。”
东面有一块广大的空地,从北到南已搭建了十来个高大的擂台,每个擂台前都有看台,最南侧的擂台上有一面横幅,上面写着三个鲜红的大字“决死台”。
一路上这弟子嘴里不停,说了许多禁忌,奇才一一答应,后来他又道:“你。。。当真一个人独闯太平庄?与令主赌斗?”
奇才点头,他又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怕吗?”
奇才道:“为正义,舍吾身,为公理,不惧死,我只怕世间没有公义。”
那弟子乐了,“你比我都像门里的人。”
正说着,前面跑来一个人,到了近前,奇才方看出,来人是绿夏的七师兄卫如聪。
那弟子叫道:“七师兄,你怎么来了?”
卫如聪并不理会奇才,只向着那弟子说道:“你将此人送到积薪屋去!”
那弟子道:“可堂主对他的安排是在良木阁。。。”
卫如聪板着脸道:“什么时候下面的人可以质疑帮里的命令了?”
那弟子变了脸色,忙低头道:“弟子领命。”
卫如聪昂然而去,那弟子带着奇才转向南,许久方走到一处院落。
一路都是亭台楼阁,看起来宽敞舒适,唯独此处草屋倾颓,院子极为破败。
那弟子带着歉意道:“王大侠,这里便是积薪屋,你早些安歇了吧!”
奇才道过谢,抬脚走进一间草屋,见里面一铺土炕,炕头躺着一人,身上是一床破了洞的薄被,炕中间两人正在对坐喝酒,手边还放着刀剑,看剑鞘已是十分破旧。
一人见他进来,说道:“又扔进来一个。”
几人通了姓名,奇才上炕躺下,虽身下坑洼不平,他也并不在意。
一人向着他道:“你虽资历不深,可阵斩敌酋,名震华夏,乃是于国有功之人,与我等同居一室,也不算辱没了我等。”
另一人抠着脚道:“何无敌如此慢待英雄,安能夺得天下?”
躺着的那人道:“有地方住,有酒饭吃,还不用花钱,挺好了。”
抠脚的立时放开手,伸向手边的剑柄,斥道:“我乃是并州数一数二的剑客,焉能受此羞辱?”
另一人放下酒碗,哼了一声,“并州怎么了?江东豪杰如云,功夫高过在下者就有五六位之多,今日受此慢待,居于柴草屋中,来日定报此仇。”
躺着的人道:“两位若是嫌弃此处,便离开好了,免得吵我睡觉。”
那两人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又互相敬起酒来。
奇才也不搭话,闭目养神,听着两人高谈阔论,忽地听到个熟悉的名字,梁世美。
“梁世美居然敢来?公义门不扒了他的皮?”
“梁世美也算浪子回头,听到全家蒙难的消息,赶回汴梁相救,带着梁家上下迁居钱塘,这几年厉兵秣马,梁家颇有些兴旺之势。”
“怎么也比不上当初了,梁家能打的都死了,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还能有什么能为?”
“梁世美实在是个人物,功夫自有独到之处,他这些年浪迹天涯,见多识广,将所见武功糅进本门功夫,如今的梁家棍法颇有些新气象,他那些子侄之辈,每日一道钻研武功,也多以精研新招式为主。梁世美说了,既然上一辈梁家人败在公义门之手,再因循家传武功,即便学到极致也不是人家对手,莫不如推陈出新,在武功上另寻取胜之机。”
“谈何容易,习武还是要一点一点累积,梁家小辈要成气候,怎么也得二十年,除非如你我二人这般天纵奇才。”
“本来我想与梁世美较量一番,又怕不小心伤了他,挫了他的锐气,就作罢了。”
“我们并州算是完了,以韩家为首都投到公义门下,韩奇死了,他儿子韩武作了掌门,依旧依附公义门,难道他不知自己的爹是怎么死的?”
“韩奇死在魏直手上,归根结底是公义门逼的,但不知韩武把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怎么算梁家也不能放过他,如今他只能先靠着公义门,据说他的儿子韩旭很有出息,这次有望入了美人的眼,若他能娶了何绿夏,公义门的大腿就抱定了。”
“那可不一定,想娶美人的多了,荆门的高晔,兴帮的廖花,哪一个不是少年俊彦?听说契丹与党项也有人来,嘿嘿,说实话,愚弟我也是光棍一条,虽说何绿夏有些刁蛮,算不上名门淑女,不过在下为了天下武林,为了将公义门拉回正道,也可以勉强将就一下。”
奇才终于听不进去了,起身伸手去摸自己的包裹,那人道:“王老弟是不是孤枕难眠,想姑娘了,那何绿夏你虽抢不过愚兄,此处漂亮姑娘还有很多,随便找一个就是。”
奇才将手向前一伸一缩,已将那人手中的酒壶拿到手上,他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又一伸手,酒壶便又回到那人手中。
那人完全没有反应,手中握着空空的酒壶目瞪口呆,奇才抬腿下炕,忽地一转身,连鞘的宝剑出手,将两人放在炕上的刀剑拨出鞘两尺,奇才看了一眼,说道:“刃口都生锈了!”刷刷两声,将刀剑送回鞘内,出了门扬长而去。
两个人面面相觑,终于其中一个松了口气,说道:“方才我与王奇才过了两招,他自知不敌,躲了出去,唉,如今的年轻人,未免太浮躁了些。”
另一人连连点头称是。
王奇才出了积薪屋,此时天色已晚,四周已是一片漆黑。
他取出夜行衣物换上,蒙了面,向乾坤门而去。
按着来时的记忆,奇才不多时便到了乾坤门附近,见那道门口有两个人守着,便没向前去,顺着高墙向南走了数百步,方才停下脚步,凝神细听,觉得周围没有声响,便纵身越过高墙。
这里便是女眷居住之地了。
奇才施展轻功,在屋舍间行走,绝无声响,不时遇到巡夜的公义门众,都是一些女弟子,奇才都隐身躲避。
此处屋舍园林,宽敞舒适,但明显都是来客所居之处,绿夏应该不会在此,他又搜寻许久,忽见墙上有一处角门,门上有两道大锁,眼见封锁得十分严密。
奇才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并无声响,他纵身一跃而入,见里面已是另一番光景,即便是黑夜,也能看出这是一处极为精致的园林,里面住的必不是一般人物。
奇才轻轻绕过一处假山,忽地身后劲风袭体。
319.软禁
奇才身形急转,只这一下便已与来人面对面,那人显然没料到他速度如此之快,立时身形暴退,手中剑舞出一片剑光,与此同时,口中已吹出哨音。
高墙内外都是脚步声,似有无数人向这边奔来。
奇才知道行踪败露,即便能斩杀眼前之人也已于事无补。当下也不犹疑,脚下一点已飞射而出,眨眼不见踪影。
对面之人哪里见过如此诡异的身法,一时瞠目结舌。
奇才在这院子里左冲右突,只觉处处都有人声,自己无所遁形,当下也不辨方向,向人声最稀少处奔去。
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小院,院中花香扑鼻,隐隐有轻缓的水声。
奇才在花丛树影中穿梭,时刻隐藏着身形。不知不觉来到几间屋子旁边,他贴着墙壁站立,将身形隐入房屋的阴影之中。
此时假山处传来声响,现出两个窈窕的身影,离奇才不过二十步远,两人说话都轻声细语,一个女子道:“是哪边有人进来?”
另一个道:“离此不远的翠芳园,这贼人真是胆大,竟敢在公义园胡行,若是捉住了,非把他阉了不可!”
先前那女子“噗嗤”笑出声来,“姐姐你也太狠了,动不动就要阉了别人。”
另一人道:“这边都是女眷居住,他闯进来,能安什么好心?此等贼人最是可恶!”
眼见二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奇才屏住呼吸,身子轻移,似一条蛇般,无声无息地转过一处屋角。
耳中听着二人边轻声说话边慢慢走远,直到声息全无,奇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正要走开,忽听“啪嗒”一声,身边轻响,奇才吓得一抖,忙又立住了脚,身子紧贴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他的身边,一扇窗子被缓缓推开,奇才方才只顾着看两个女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正站在窗子旁边。
一阵幽香传来,窗口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屋内分明是一个女子。
奇才屏气凝神,头紧紧地靠在墙上,肚子由于用力内收而格外僵硬。
一口气憋了半晌,那女子却一直站着不动,只有细碎的呼吸声,带着丝丝热气,一声声就在他的耳边。
奇才紧张万分,只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咚咚咚,仿佛要在墙上砸出一个个的浅坑。
那女子忽地“扑哧”一笑,轻声道:“你累不累?进来吧!”
这声音如此熟悉,让奇才的血瞬间全涌上头顶,他一阵狂喜,自窗子翻身进去,反手将窗户关上,一把将眼前女子抱在怀里。
“绿夏,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找我做什么?去找你的魏家人去!”
“绿夏,我们走,跟我离开这儿,咱们天涯海角,再不分开。”
“哼!你这么坏,我才不跟你走!”
奇才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甜蜜,幸福感充盈着全身,让他快乐得几乎跳起来。此时便是让他立时去死也心甘情愿。
“你的伤好啦?我还以为你死了!”绿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此时所有的埋怨都抛到九霄云外,只有满腹的心疼和委屈。
“我没事,你的伤怎么样?我担心死了,都怪我!”
两人都已从生死中走过一回,此时已顾不上赌气,只余相互的惦记和思念。
窗外似是起了风,窗子吱呀一声,奇才忽地打了个激灵,双手一用力,猛地将绿夏推开。
一道冷冷的剑光投射在奇才的后背,好似是月光照在身上,无声的杀气让他心头大骇。
这一剑速度快到毫颠,让他根本来不及拔剑抵挡,奇才扑地就倒,饶是如此,后背已被剑锋扫到,奇才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来不及感受疼痛,翻身滚开。
杀气从头到脚渗入,奇才惊异不已,来人剑法出奇地高,这种剑上的杀气,胜过他较量过的诸多对手,恐怕只有方树之才能略胜一筹。
奇才身子不住地翻滚,却无法摆脱这股剑气,整个人完全站不起身来,他一招受制,处处受制,一时狼狈不堪。
绿夏惊呼道:“姊姊快停手!”
奇才心中一动,开口叫道:“青青姐?”
倏地剑气全收,奇才腾身跃起,见何青青盈盈地站在当地,削肩细腰,长发披散,瘦长的身上只穿着白色的里衣,明显是方才已经就寝。月亮自窗子进来,照得她半边身子闪闪发光。
奇才深深地施了一礼,“恭喜青青姐剑术大成。”
即便是黑夜也遮盖不住何青青脸上的惊喜之色,“奇才,原来是你!”
二人分离几年,一时相见悲喜交集,竟不知说些什么。何绿夏一声冷笑,“呆子,没见过美女么?只知道傻看什么?还不快请姊姊坐下。”
何青青脸色已恢复如常,两手将剑抱在胸前,说道:“我刚要睡着,听到外面喊声,好似有人进来,又听到这边声响,怕绿夏有危险,就急着过来,既然没事,那你们聊,我回去睡了。”
绿夏道:“多谢姊姊搭救,要不是姊姊来,我要被这傻子吓死了!姊姊且慢走,你们姐弟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说,急着走什么?”
青青淡淡地道:“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何必非得急着大晚上说。”
说罢转身,刚要推门而出,忽地倒退回来,用手在奇才身上一推。
她的身法出自剑典,自然是轻功超群,迅疾无比,奇才刚刚站在当地,听她二人说话,忽地青青便到了身前,一股力道传来,让他不由得后退。
奇才已发觉有异,借着这力道腾身上了床,青青扯过被子将他盖住,又一扯绿夏,两人双双坐在床边。
此时门口已有人叫道:“”绿主儿,你睡了吗?我进来了!”说着便推门而入。
姜三娘擅使鸳鸯双刀,功夫狠辣奇诡,是门中女弟子中武功最高的一位,也是公义门九大煞神战将中唯一的女子。
绿夏被软禁在公义园中,由姜三娘带领一众女弟子看管,她自觉关系重大,每日在绿夏居处来回巡视,每次绿夏要出去玩耍总是受到她的阻拦。
若在以前,绿夏尚能在公义园中自由行动,临近武林大会,众多江湖人物入住公义园,绿夏的活动便被限制在青绿园内。对于一向贪玩的绿夏来说,这下子真是苦不堪言。
今晚姜三娘正在附近巡视,忽听远处示警,她不敢走远,只围着青绿园转悠,走到绿夏的屋子附近,听到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便走过来,在门外招呼一声,立时推门而入。
屋子里没有点灯,纱帐低垂,昏暗的夜色下,何绿夏与何青青携手半坐半靠在床上,两人似乎聊得很是热闹。
320.何无敌
绿夏抬头道:“三娘,我和姐姐一起赏月你也要管?”
姜三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弯月牙,说道:“属下不敢,属下在园子里巡视,听到示警,说是有外人进来,属下怕惊扰了绿主儿,特来问候。”
何青青淡淡地道:“这园子里也就我是个外人了!”说着便欲站起。
绿夏扯住她不放,说道:“好姐姐,再陪我一会儿,看谁敢赶你走!”
转身向着姜三娘愠怒道:“把我关在这个破园子里不让出去,闷也把人闷死了,好容易有个姐姐来陪我,你又要赶她走!”
姜三娘愈发尴尬,说道:“何掌门是门主的亲外孙女,怎么会是外人?门主好不容易请来,属下怎么敢赶走?属下只是怕有外来的登徒浪子惊扰了绿主儿和何掌门。”
绿夏跺脚道:“就是你,就是你惊扰我!我和姐姐聊得好好的,你一下子闯进来,吓死我了!要是明天我生病了都怪你!”
装病是绿夏常用伎俩,只要使出这一招,何玄都会来探病,甚至何无敌也会亲至,绿夏便撒娇弄痴地告她的状。
好在门主和令主都知道她是耍小性,哄哄就是了,并没有难为姜三娘,不过这个祖宗也够她头疼的了。
姜三娘陪着笑,退了两步,忽地脚下一个踉跄,竟摔了个筋斗,就势向床底扫了一眼,才慢慢站起身来,自嘲道:“老了,腿脚不灵便了,走路都要摔跤。天凉了,两位姑娘早些休息。”转身出门去了。
到了外面,走出几十步远,黑夜中出来十余个女弟子,姜三娘低声道:“把这园子给我盯紧了,尤其是绿主的屋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把你们全扔去喂狗!”
不一会儿,一条白色人影自屋子里出来,低头快步走开,绿夏出现在门口,挥手道:“姐姐明日再来叙话!”
女弟子们知道是那位何掌门回房去了。
十余名女弟子不敢怠慢,几乎将绿夏的屋子团团围住,静静地守了一夜。
等一早她们散去之后,屋门敞开,何青青提剑走了出来,开始每日清晨风雨不辍的练剑。她身后的屋子里,绿夏还在呼呼大睡。
王奇才早在昨夜便已走了。
青青舞了一通剑,直练到浑身发热,出了一身薄汗。她的剑法乃是自小学起,方树之亲传的功夫,根基极好,自从修习剑典之后,她心无旁骛,夙夜练剑,剑法更是一日千里,如今已趋大成,便是一套寻常的剑法,在她手下也是威势十足。
她正舞得兴起,忽觉有些不舒服,心头沉甸甸地像是压了点什么,剑招顿时缓了一缓,这个停顿极其微小,寻常剑客根本察觉不到,但在何青青这种高手来说已经算是一个破绽。
她皱了皱眉头,收剑回身,果然见到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口,那人身材中等,面容略黑,一眼看不出年纪,好似五十岁,又好似有六七十岁,胡子修剪得整齐干净,穿着并不奢华,却不知怎么的,竟让人见了便生出敬畏之心。
他站在那儿并没有说话,只是闲闲地负着手,看向何青青。
青青心头有些恼火,不是恼火有人闯入,而是与自己生气,对方并没有动手,自己竟然会被他的气势威压,影响到剑招的流畅。
她这些年练剑时极为投入,便是封步青时而偷袭,她也能就着练剑的势头轻松化解,剑招依旧行云流水,如今竟然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露出破绽,那只能说,来人足够成为一个能带给她压力的对手,功夫很可能在她之上。
何青青并不怕强大的对手,正相反她需要高明的对手,剑法需要一个人埋头苦练,更需要以战代练,殊死的拼杀能让人更快地进境,所谓临敌应变,愈战愈强,有些东西是自己在山上练不出来的。
她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将来人当做一个可能的对手,而不是自己的亲人,虽然以对方的功力判断,她已能猜测出他究竟是何许人。
此时绿夏忽地自屋子里奔出,几乎扑到来人身上,口中叫道:“爷爷,爷爷!我想死你了!什么时候让我出去,这个破园子憋闷死了!”
何无敌呵呵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就是嘴甜主意正,一出去就要惹祸,正该好好地在家习习些针线女红,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不成样子。”
绿夏立时摔手道:“你就急着把我嫁出去,我才不嫁,就是不嫁!你再提这个,我就不理你了!”
何无敌歪了头看她,笑道:“又生气了?生气也不能不嫁人呀!你已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跟在爷爷身边一辈子。”见绿夏又要发嗔,忙又道:“好好,不提,不提!”
此时的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慈爱调皮的爷爷,宠溺地与自己的孙女逗着趣。
何青青静静地看着,心里头忽地有些不是滋味。
何无敌抬头道:“你便是青青吧?”何青青早已平复了心情,淡淡地道:“何门主,久仰了,我是何青青。”
何无敌面色如常,说道:“难得难得,剑术委实惊人,难得还如此年轻。”转头向着绿夏道:“我就是太娇纵你了,看看青青,再看看你自己!十个你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绿夏不服气地道:“你刚刚还让我学习女红,现在又要我练功夫!又要习武又要做针线,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我的功夫不好还不是怪你,给弟弟找了那么多师傅,却从来不管我!要是我有好师傅,早就厉害了,也省得受那个姓姜的丑婆娘的气!”
她忽地一拍手,叫道:“哈,我知道了!原来你是来看青青姐姐的!这么多天都不来,姐姐一来你就到了,有了外孙女就忘了亲孙女,哼,你偏心!”
何无敌拈须大笑,“你这个丫头,真是蛮不讲理!”
公义园武林大会会场人山人海,各色江湖人物来来往往,奇才穿过人群,向中间靠去。
据说少林寺的至惠大师出席,他是至德方丈的师弟,在寺中地位极高,威望武功都足以代表少林一派。一般来说,少林寺的方丈极少下山,寺中高僧代表方丈出席已成惯例,因此,至慧大师的到场已充分显示出这个天下第一帮派对于武林大会的重视。
他的大红袈裟只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便被请到了主看台上,何无敌亲自作陪,坐在一处的还有各派掌门,何青青虽然年轻,因为代表洛阳方家也在其列。公义门主、少林高僧与年轻貌美的方家掌门成了这一日最惹人注目的三人。
奇才远远地看过去,传说中的公义门主何无敌与他想象中的白发老人完全不同,他的年纪看起来不比何玄大多少,两人若是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父子。
此时台上已有人开始比武,今日是“后起之秀赛”,各派年轻弟子参赛,看这个样子应是为青青选女婿所设。
三个擂台有人比武,奇才正在人群中看热闹,忽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身后有人叫道:“兄弟!你也在这!”
321.望山拳
奇才回头一看,原来是断袖帮帮主李昌燮,他的身边是护法刘四元和传信使周通。
奇才喜道:“大哥,我正想找你。”
李昌燮不容分说,拉起奇才便走,一直扯着他来到人群之外,他一伸手,周通立时递上酒囊,李昌燮喝了一大口,递给奇才,说道:“兄弟,你喝!”
奇才大大地喝了一口。李昌燮道:“兄弟,我问你,你当真进了井冢?”
奇才点点头,打开包袱,取出三个铁箭头,说道:“大哥,你祖传的神弓已然烂掉,只剩下这三个箭头。”
李昌燮双手接过,表情严肃之极,他将箭头放在摊开的手掌中,断袖帮三人默然肃立,凝视着记载祖辈辉煌的最后证物。
李昌燮将箭头交给刘四元,刘四元郑重地接过,双手竟有些颤抖。
李昌燮道:“兄弟,你是我断袖帮的恩人。”
周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两个响头,叫道:“我替帮主谢过王兄弟了!”唬得奇才急忙将他扯起。
李昌燮大手在奇才肩头一拍,“兄弟,以后断袖帮就是你的,向东向西听你号令!”
奇才笑道:“大哥,咱们本就是兄弟,我要是有什么事,必定请大哥你帮忙。”
“好好,好兄弟。”李昌燮笑道:“兄弟,你这眼光还真是不赖,何青青果真是美若天仙,居然还是方家掌门!这个弟妹好,大哥一定替你把这事儿办了!”
奇才唬道:“大哥,千万别这么说,那不是你弟妹。”李昌燮一瞪眼,“怎么?不要了?大丈夫不可薄情!哥哥我有九个老婆,可一个也没休过!”
奇才哭笑不得,“我已与青青姐结为异性姐弟。。。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断袖帮三人正以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奇才。
李昌燮忽地一拍大腿,“兄弟!据说这何绿夏是个绝色,你放心,哥哥一定替你抢过来!”
周通道:“帮主,你早就说过,断袖帮再也不抢亲了。”
“你这是脑袋还是葫芦?这擂台不就是用来抢亲的吗?只要本帮主上去把那些人全收拾了,那姓何的小妞不就归了兄弟了?”
奇才笑道:“不劳大哥费心,小弟自有计较。”
“好兄弟,有志气!老婆还是自己抢的好,大哥帮你掠阵。”
此时十余擂台上都有人在比斗,几个人看了一会儿,奇才指着左数第三个道:“那个后生年纪虽轻,棍法却也出奇。”
此时那后生棍子跳起,直向对方前胸点去,对手闪身挥剑,架开棍梢,那后生借这力道,忽地将棍子一翻,棍梢向里,棍尾朝外,正捅在对手肋骨之上。对手立时弯下身去,看起来十分疼痛。
周通道:“那是梁之量的长孙梁冲。”
梁家来参加武林大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毕竟梁之量父子三人都死在公义门手里,作为公义门的死敌,众人都以为,梁家人绝不会来,即便要来也是暗中前来,没料到梁世美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来了。
梁家一共来了十余人,都住在大名府城南。梁世美的意思是要知己知彼,一是带着自己的子侄见见世面,与高手过过招,二是摸一摸公义门的底,看看对方的实力。
而他如此招摇地出现,公义门反倒不好对他怎样,保护与会之人的安全是公义门的责任,双方要想拼命也是以后的事。
奇才看这梁冲的功夫,虽还有不足之处,也已是招式灵动,能因势利导,随机应变,委实是个可造之材,看来梁家后辈有几分本事。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一声断喝,“在下愿与荆门高晔作生死决战!”
那最靠边的决死台本是空的,如今却有一人站在上面,戟指向着一处,张口叫阵,台下众人哗地一下冲了过去,挤在台下等看这场热闹。
其余擂台都是例行比武的规矩,点到为止,这决死台乃是专为江湖寻仇所设,上此台者,都是指定对手,双方死伤勿论。说起来,其余几台的热闹加起来也比不上这决死台,江湖中人聚到一处,不死人不伤人有什么意思?
已有知情人说道:“武帮主又来寻仇了!”
这武帮主乃是荆南江右帮的帮主,在江湖争斗中,两个儿子都死于荆门高晔之手,江右帮已被荆门打得无还手之力。武帮主报仇无门,放眼天下,只有公义门能对抗荆门,此次北上,便是要投靠公义门,不料在这武林大会现场见到高晔,一时义愤,上了决死台,要与高晔决一死战。
高晔是荆门门主高开山之子,江南第一高手高望山之侄,高家祖传功夫本就深厚,又加高望山是个武学奇才,融合家学与自身体悟,自创“望山拳”,其功夫独树一帜,登峰造极,据传可于何无敌等绝顶高手比肩,只是高望山是个武痴,只知道埋头钻研武艺,极少涉及帮派中事及江湖争斗,故此荆门是他的哥哥高开山当家,但是一提到荆门,自然要联系到高望山。
高晔自幼随高望山习武,几乎与他的儿子一般,虽只有三十左右的年纪,功夫却极是强悍。此次来大名,是来探查公义门的底细,也对传说中的绝色美女有着觊觎之心。
没料到第一天便被人指名叫阵,当下振衣而起,缓步登台,其他十余个擂台,众人上台都是纵身而上,只有这高晔,顺着木梯一步一步走上去,全无武林人士风采,等到他站上决死台,忽地哗啦啦声响,他刚走过的木梯梯阶层层断裂,半尺厚的木板碎成一片片。
台下众人一片惊呼,踏碎木板不算什么本事,只是他看似并未发力,却已暗中蓄力,而那木梯当时看着还无事,突然便一起碎裂,可见高晔的内力不仅强悍,而且可收发自如,只这般控制力便显得非同凡响。
众人道:“这武帮主看来是凶多吉少了,高晔是荆门二代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他哪里会是对手?”
“未必,武帮主在荆南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几十年的功力,还比不上一个毛头小子?”
擂台上二人相对而立,武帮主提刀在手,咬牙道:“我儿子的命,今天要向你讨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姓高的,亮出兵器!”
高晔嘴角微微一扯,说道:“你们一家团聚就-在-今-日。”说到“团聚”他的身形已动,等说到“今日”的“日”字,武帮主手中的刀向天上飞去,而他的整个身体向后飞出,“呯”地一声砸在相邻擂台之上,那里有两人正在比试,忽地身上落满了血污,一个人擦着二人的身体掉到旁边。
二人骇了一跳,各自向旁跳出,查看身上的血迹,却不见自己哪里受了伤,再看擂台上血肉洒得到处都是,武帮主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已变成一具尸体,他的胸口整个塌陷下去,似是被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砸得骨肉俱碎。
武林人物都见惯了死伤,但是如此惨烈的死法却着实少见,正在比试的年轻人见了,吓得嘴唇哆嗦,勉强拱手道:“兄台,这擂台,这么脏……咱们先,不比了吧?”那人忙不迭地点头,两个人仓惶逃下台去。
台下众人都呆了一呆,谁都没料到这场决死战会结束得这么突然,那武帮主刚刚拉开架势,等对方亮出兵器,高晔却不打招呼,突然出拳,似有些偷袭的嫌疑,但是决死之战本来就是你死我活,哪有那么多的讲究?谁活着站在擂台上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在场的人中至少有九成没有看清他如何出拳,众人都被这一拳震住,一时竟无人叫好,忽地有人呼哨一声:“漂亮!够狠!”原来是李昌燮大声叫好。
众人好似一下子被他唤醒,立时七嘴八舌地鼓噪起来。
“望山拳,高望山的望山拳!”
“一山更望一山高,一拳更比一拳疾!”
“一拳致命,好厉害!”
高晔的面色倒好似是他输了,阴沉着脸,拂了拂身上的衣服,抬腿跃下擂台,慢慢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所过之处人人后退,让出一条几尺宽的路来。
李昌燮道:“够劲!奇才兄弟,此人是个劲敌,你要小心了。”
奇才点了点头,心中也是骇异,没想到这高晔功夫高得惊人,这一拳突发突收,速度快极,力道也是十足,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的快不同于奇才的身法之快,他的快是基于自己的力量,力量大,出拳速度必然就快,高晔只向前上了一步,这一步如此之快,也在于腿上的力量足够。
奇才伸头向上看去,见那决死台上已出现一个破洞,正是方才被高晔一脚踏破,那木制的擂台是几层木板搭成,足有几尺厚,他这一脚踏碎了一层木板,按照他出拳的力量,本来这一脚足以将这擂台踏穿,只踏碎一层,是因他力量虽足,脚却收得快,几乎是一发即收。武帮主飞出时,他已退回原位,许多人甚至没看清他是否已出手。
奇才暗自琢磨,若是自己遇到他,该如何应付?越想越觉得此人难对付。
322.外公
经过一场决死之战,决死台热闹起来,不断有人上台寻仇,被叫阵者为了名誉只能应战,只半天的功夫,便死了四个,重伤两个,只有两个人斗至轻伤下场,算是全身而退。场内气氛愈发火爆,决死台的看客出奇地多,衬得另外几台都有些冷清。
在擂台上胜一场便可暂时下场休息,等候与其他胜利者的比试,开始时很多人功夫不值一提,后来的便越来越强,可是在奇才看来,眼下还无人能够超越高晔的那一拳。
晌午时有人来砸场子,一个自称铁拳弟子的在决死台上挑战公义门主,何无敌早已不在场内,即便在场也绝不会上场,一个面容漆黑的公义门弟子上台应战,只一刀便将铁拳弟子劈成两半。
这是奇才今天见过的又一个高手,听旁边人说,此人是公义门九大煞神战将之一,名字叫做麻六。
上场之人的功夫越来越强,决死台却清净起来,或许该寻的仇都已寻得差不多了,众人的兴趣又被拉回到擂台之上。
方家弟子并没有出场,梁冲连赢三阵,被人打下了擂台。韩奇的孙子韩旭也出场了,二十五六岁年纪的后生,刀法很是纯熟,一直留在擂台之上。
因本次武林大会参加者众多,擂台赛一直打到日头偏西,此时还有擂主六人,已经到了饭时,眼看第一日比武就要结束,很多人已起身向外走,忽听一人喝道:“廖花!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后生手指花小花,厉声叫阵,奇才一看,这不是武山拳陈雄吗?当年自己在雷州时便是住在他家中,后来兴帮和武山门火拼,武山门被赶出雷州,武山门弟子万与义丧命。
看来陈雄是要报这个宿仇,只是,他能敌得过花小花吗?奇才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陈雄说完,便向决死台走去,刚要纵身上台,身后忽地一条人影扑出,一掌拍向他后背,这一掌极是凶狠,带着烧灼的热气。陈雄此时刚一提气,要跃上擂台,正在将跳未跳之际,力已发出,难以遽然转变方向,只好就着将将跃起的势头,猛地加速上纵,试图躲过这一击。
他躲过了后心要害,却被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右腿之上,当下一声惨叫,跌落在地,裤腿上被手掌击中之处好似被火烧过,竟现出一个破洞。
武山门弟子蜂拥而上,将他护在当中,怒喝道:“姓廖的不敢上决死台,在台下突施暗算,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岂不令人耻笑?”
花小花安坐不动,兴帮的人却叫道:“兴帮帮众都在此动也没动,哪有暗算一说?”
此时公义门人上来,说道:“陈少帮主受伤,我门中有医者可为其医治。”却提也不提他遭暗算之事,公义门岭南堂曾招募武山门被拒,此时当然不会为他们主持公道。
疗伤要紧,武山门弟子抬着陈雄下去,只能暗暗地将这笔账算到兴帮头上,两帮的仇是越结越深了。
可这一次兴帮却有些冤枉,偷袭者并不是兴帮之人,那大汉站在决死擂台的一角,人群的边缘,突然出手,一击即退。
此时他依然站在那儿,和他一起的有四个大汉,五个人都是青布包头,簇拥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却是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双腿前伸。这个女子身材肥矮,细眼宽颌,面貌丑陋,脸上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几个大汉对她极为恭谨,看起来是她的下人。
奇才心中奇怪,那大汉功夫非比寻常,看他出手颇似是火神掌,几个人青布包头,样子与中原人颇有不同,难道竟是外族?莫非是火神门一系?若是火神王萧力奇的弟子,便可解释他为何向陈雄出手,为花小花出头,因花小花也拜在火神门下。
此时众人纷纷起身,公义门要在公义园宴请天下英雄,请众英雄移步入席。
那大汉却走到兴帮所在,向着花小花说了些什么,花小花向那丑陋女子看了一眼,微微点头,随那大汉一道过去,此时那女子脸上却做出些忸怩之态,看起来不觉娇媚,却有一种东施效颦之感,让人望之生厌。
花小花面带微笑,对那丑陋女子极为殷勤,那女子也顾不得再自作忸怩,不时裂开大嘴,哈哈大笑,笑声洪亮刺耳,惹得正在散开的众人不时回头观看,丑陋女子却丝毫不以为意。
不多时,有人牵了马过来,女子翻身上马,笑着向花小花招手,花小花便也纵马随在她身后,一行人向着园外去了。
奇才还未来得及躲避,便被李昌燮捉住,拎去喝酒去了。
公义园多处同时开宴,天下英雄聚在一处喝酒吃肉。何无敌和至慧大师根本没有露面,何玄作为主人敬了三巡酒,便与几大派掌门一起落坐首席,另有数个劝酒使在各桌间穿梭,向众人敬酒。
这等场合,方家自有吴唯去应付,何青青早已回到青绿园,与绿夏一起用罢了饭,聊了会儿天,便又开始练剑,她这几年心思全放在习武之上,其他事都不思不想,几乎成了一个武痴。自从下了山,遇到很多事情,竟渐渐有些心绪不宁。
方家人都不知道,何青青曾夜入方宅,去探望自己的爷爷,自从离家出走之后,她一直以为自己已将方家放下,谁知听到方镜病重的消息,她还是忍不住回家去看望。
爹爹死了之后,她将爷爷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
从前她是方镜最喜爱的孙辈,爷爷对她的宠爱让其他孙子嫉妒,她也愿意去陪他呆着,守在爷爷身边,一起喝喝茶说说话,在她的记忆中,方镜一直是那副瘦削的模样,不过事隔几年再度相见,她几乎认不出他,爷爷不止是瘦削,简直是干枯了,干枯得似一根木柴,面上是生命就要逝去的淡然和麻木。
方镜见到她时眼睛放出了光,说到底他是惦记青青的,当然最惦记的还是这一大家子,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拉住着青青的手,仿佛怕她再跑了一般,费力地说出了一句话,“青青,你是方家人……”
她是方家人么?方家曾经逼得她离家出走,她自己也从未想过再回来。
她不是方家人么?那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那些人是她的亲人,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爷爷死了,公义门来了,何青青意识到,自己虽想离了方家,却绝不愿看着方家人去死。
就这样,她又为自己套上了家族的枷锁。
方家五老有意以她来取代方行之执掌方家,何青青却没有接话。若不是家中无人肯出席武林大会,她甚至不想做这个代掌门。
她可以替方家出头,却决不愿卷入家族权力争斗,她不屑于去做。对于方行之的算盘,她心里清楚得很。
她也看得明白,虽说五老如今都支持自己,那是因为要倚仗她。若是这次危机一过,方家能转危为安,那时还不一定怎样。
何青青在园子里舞着剑,心思忽地转到奇才身上,她万没想到会在那样的情景下遇到他。自己一向当他是个没长大的弟弟,可几年过后,他长大了。
看着他与绿夏亲昵的样子,何青青心中又是失落又是酸楚,好像丢失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她仿佛要甩掉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越发用力地舞起剑来,一直练到月上中天,身上出了一身透汗。
此时有一个女弟子过来,说道:“何掌门,门主有请。”
何青青随着她出了青绿园,一路向北,这边与公义园其他地方不同,很是幽静。
女弟子领她进了一道院门,又穿过一道回廊,到了一间屋子门口,女弟子道:“禀门主,何掌门到了!”
里面传来平静的声音,“请进来。”
青青迈步进门,身后的门无声地关上。
一灯如豆,何无敌自窗前转过身来,凝视着她,面容颇有些苍老。
“你很像她。”
青青没有说话,心里明白他说的是谁。
何无敌又道:“第一次见到你,我以为是她回来了。。。我的蓝儿,她又回来了。”
何青青觉得自己无动于衷,不知不觉中却已湿了面颊。
何无敌在椅子上坐下,放松了身体,头略略扬起,低声道:“你如今。。。还不肯叫我一声外公么?”
323.通风报信
屋子里一片寂静,何青青沉默半晌,开口道:“我见了您,觉得很陌生,其实心里却对您。。。很熟悉,小时候,娘亲常说起您,娘亲说,外公是个大英雄、大豪杰,当时我想,爹爹也是个大英雄、大豪杰,若是外公搬来和我们同住,那家里不是就有两个大英雄了么?可是娘亲却说,一个家里,是不能有两个英雄的。。。就像方家和公义门。娘亲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叹气。”
她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说道:“后来我学武,一起习武的有很多兄弟姐妹,师叔们常说,一定要学好功夫,否则公义门来了,就会杀掉我们,我常常想,自己习武是为了行侠仗义,为什么公义门行公义,便要杀掉别人?这公义到底是天下人的公义,还是公义门的公义?”
她说到这儿,忽地心头一沉,那种威压感又传了过来,何青青几乎忍不住要逃离,她甚至以为,何无敌马上便会出手,在如此近的距离,兵刃都已失去了作用,内力才是决定生死的关键,在这一点上,她绝对不是自己外公的对手。
那一点灯火摇了一摇,灭了,两个人在黑暗中并坐。
何青青忽地大声道:“这么多年,娘亲时时念着外公,可我从未见过,外公就是个名字,自小我的亲人便是方家人。方家养我长大,教我武艺,即便我不姓方,那方字也已烙在我的骨子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方家人去死而无动于衷,我何尝不愿多一个亲人。。。但是既然命中注定我只能有一个亲人。”她顿了一顿,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那他只能姓方。”
她心里忽地闪过奇才的影子,是的,他是她的亲人。
何无敌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怒气,“她若念着我,当初就不会走!你也一样,你们都一样,连夏儿也是,她一心要跟着那个小子走,都走吧,你们都走吧!”
“外公,您保重。”何青青站起身来,走出门去。她确定,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他外公。
何无敌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低声道:“我是……孤家寡人。”
武林大会进入第二天,擂台上冷清起来,只有中间的两台还有人在比试。上台挑战的人明显减少,眼下还有五人保持不败,除了高晔和韩旭之外,其他三人也都是名家子弟。奇怪得是,一直号称要向绿夏求亲的花小花一直没有下场,而是与昨日那个丑陋女子坐于擂台一角,二人一直对着台上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奇才正想着要不要上场,忽见一群人簇拥着绿夏和一个少年远远走过来,立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少年只有十二、三岁年纪,身量照他的年纪来说矮了些,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公义门众见了他们,纷纷行礼让路,口称“绿主,小主人”,原来这少年是何绿夏的弟弟何正。
传说这擂台就是为绿夏选婿而设,如今正主儿到场,显然是想亲自相看一番,本来见过她的人极少,怎奈一传十十传百,不大会儿的功夫,人人都知道这便是公义门的公主。
绿夏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衣裳,更衬得她明媚娇艳,光彩照人。她的身边是自己的几个师兄弟,卫如聪一直贴在她身侧,不断地献着殷勤,二师兄尹笑手挥折扇,站在人圈外围,看似毫不在意,却拿眼时时溜着绿夏,偶尔看一眼自己的七师弟,嘴角挂着一丝笑,却绝没有笑意,反而带着些不屑。
众人只听说何绿夏风华绝代,却一直未见其人,暗想江湖传言未必可信,心中都存着三分怀疑,如今见到这活生生的美女,果然名副其实,那些江湖儿郎们见了,不免心中砰砰乱跳,一个个春心萌动,立时便有几人下场,要在美人面前表现一番,擂台上一下子热闹起来。
何绿夏时嗔时喜、谈笑自若,何正却不吭声,只站在姐姐身边,圆圆的眼睛望着台上,擂台上正有两人在对决,一个后生手使双刀,另一个却端着一杆长枪,双刀对长枪,乃是学武之人乐见之局,一寸长一寸强,长枪刺、挑、拦、拿,一枪紧似一枪,看起来威猛无比,那使双刀者被逼得连连后退,近不了身。
绿夏忽地“噗嗤”一笑,说道:“看那个人,那两把刀在他手里,倒像是两把菜刀似的!”
她身后的师兄弟顿时哄堂大笑,何正本来默默无言,此时忽然蹦出一句,“像个螃蟹。”绿夏咯咯娇笑,“还是小正说的好!”众人一看,那人张牙舞爪挥着两把刀,确实像极了螃蟹,此时便连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那人只听众人哄笑,知道是笑自己,却不知为何,不由得心浮气躁,招式顿时乱了,一不小心被长枪扎中左腿,败下擂台。
本来胜一场便可稍作休息,但那使长枪的见美人在场,自己赢了得意万分,一时舍不得下台,只在上面耀武扬威,眼睛紧紧盯着绿夏,嘴里吆喝道:“还有哪位英雄上台,愿与在下一战?”
卫如聪心头不快,恨不得上去将他打下擂台,奈何师傅早已言明,不准他们上台挑战,卫如聪不敢违逆,只恨恨地看着那人,说道:“侥幸赢了一场,尾巴便翘到天上去,看他那个小人得意的样子。”
尹笑道:“七师弟,你莫瞧不起他,此人枪法不错,你上去未必是对手。”
卫如聪怒道:“二师兄说什么?就他那点本事,在我手下走不过十招!”眼睛四下一扫,见何玄并未在场,心中有些蠢蠢欲动,但终究不敢妄动,只说道:“用不着我出手,一会儿便有人收拾了他。”尹笑冷笑一声。
那人却在台上听到,叫道:“小白脸,你不服么?有胆子上来,别老躲在师妹的裙子后面做缩头乌龟!”
卫如聪哪里忍得住,提起宝剑,纵身跳上擂台。
绿夏叫道:“七师兄加油!”卫如聪愈发热血上涌,恨不得一剑劈了那人,让师妹和其他人看看自己的本事。
擂台赛开赛以来,从无公义门弟子上台,忽地上来一个,台下众人顿时来了劲头,在下面大声鼓噪起来,公义门众人也振奋起来,为本门弟子鼓劲。
众人纷乱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小胖子何正钻出了人群,来到奇才身边,扯住他的衣服向后走去,一直走到练武场边缘,看看身边再无他人,何正抹了抹头上的汗,大大的喘了口气,说道:“姐姐有什么好?这么多人要娶她!”又看了奇才一眼,“你有什么好?她非要嫁给你!”
奇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尴尬道:“小正......”何正摆手道:“少跟我套近乎,要不是看在姐姐的琉璃珠份上,我才不给你们通风报信!”
他解开自己的衣服,自胸口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说道:“姐姐说了,不要上台去跟那些人傻乎乎地打了,明天午时,在公义园南门墙外等她。”奇才接过来,心里通通乱跳,绿夏终于同意和他远走高飞了!自己可以带着她回王家庄见爹娘了!
他打开包裹,见里面有一件蓝布长衫,几张人皮面具,另有一个更小的包袱,用手捏了捏,都是些瓶瓶罐罐,应是她常用的那些药丸。
奇才将包袱揣在怀里,却将那衣服拿在手中,用手摸了摸,满心欢喜。
“瞧把你美的!”何正撇了撇嘴,换上一副诡异的表情,“姐姐学了几年的针线,她做的衣服终于有人要了!”
话音未落,向西边一望,掉头就跑,却被远远赶过来的公义使郑三一把捉住,郑三看了一眼奇才,回身道:“小主人,该上剑术课了!”
何正挣扎道:“我不去,不去!我要看打擂台。”
郑三拖住他的手便走,何正摆脱不掉,大喊道:“我不做小主人,做小主人有什么好?天天上课!”
奇才看他们走远,将衣服抖开穿在身上,发现这衣服左边长右边短,针角也嫌太长了些,正整理着,脖子忽地一痛,拿手一摸,原来是一根针,挂在领口之上。
奇才咧着嘴,将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确认再没有针,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向擂台走去,他要让绿夏知道,自己收到了她的东西。
走到前面,站在离公义门弟子不远处,绿夏远远地见了,抿着嘴偷笑。
此时卫如聪狼狈地站在台下,脸上气得通红,尹笑依旧挥着折扇,脸上挂着微笑,奇才不明所以,也不关心他们,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偷偷地欢喜。
原来方才卫如聪上台,几招便收拾了使长枪的,不料被韩旭打下擂台,丢人现眼。
奇才原本想出手,如今得了绿夏口信,便定下心来,只安心看热闹。
此时高晔忽地登上擂台,昂然站立,说道:“在下要领教方家掌门何青青的剑法。”
324.应战
高晔话音刚落,毛二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指着他道:“放屁放屁!青青怎么会和你比武?”
毛大叫道:“混蛋!你怎么敢挑战青青?”
便连封步青都冷笑道:“哼!不知死活的东西。”
高晔傲然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有本事就上来,不敢上来就闭嘴,在下面叫唤有什么意思?”
毛大道:“上去就上去,看毛爷爷怎么收拾你!”说着便要纵身而上。
毛二忽地叫道:“毛大,不对啊!不行不行,不能上!”
毛大道:“毛二,你怕啦?你怕了就靠边呆着。毛大一个人就收拾了他!”
毛二怒道:“胡说!毛二是大英雄大豪杰,什么时候怕过?毛大,你是不是傻?这是后起之秀赛,咱们一上去,不就成了后起之秀了么?毛大,你是后起之秀吗?”
毛大道:“你才是后起之秀!毛大是武林名宿,哦对,武林名宿怎么能和后起之秀比武,武林名宿打败后起之秀,以大欺小,胜之不武!不行!不行!我不上去!”
他冲着台上喊道:“快去快去!喊你叔叔高望山来,跟毛氏兄弟比上一比,武林名宿对武林名宿!”
“凭你也配!”高晔冷笑道:“何掌门,战与不战,一言而决,找这些宵小之辈在此装神弄鬼,有什么意思?”
毛大道:“毛二,姓高的小子说你是宵小之辈!”毛二怒道:“他明明是说你!”
毛大道:“是你,是你,毛二就是宵小之辈!”
毛二道:“你敢骂我,毛大,我和你拼了!”
毛大道:“拼了就拼了,我还怕了你不成?”
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封步青喝道:“闭嘴!没用的东西,被人骂了,不宰了这小子,还在这儿窝里斗!”
毛大道:“青青,你说得对!我不跟毛二打,姓高的你下来,让我宰了你!你下了这擂台,便不是后起之秀,武林名宿毛大宰了你,便算不得以大欺小。”
毛二道:“青青让你闭嘴,你怎么还敢说话?”
两个人互相谩骂,台下早已是议论纷纷,众人都看向何青青,看她如何应对。
高晔自从在决死台打死武帮主,便开始大开杀戒,在擂台赛上又连杀两人,均是一拳致命。虽说不是决死台,但学武之人都看惯了死伤,虽感觉他未免下手黑了些,倒也不觉得他在擂台上杀人有多么出格。人家的拳头就有这么大的威力,你一拳也躲不过,还有什么话说?总不能让人家每次出拳都不使全力吧!
这之后再无人敢向他挑战,高晔竟清闲了起来,这个擂主稳坐到最后。如今他又上了擂台,众人都以为他必是见何绿夏在场,向另外几位擂主挑战,以赢得美人的芳心,万没想到他竟然要挑战何青青。
何青青如今的身份是方家掌门,掌门之间的比试是最强者赛,安排在后起之秀赛之后,以她的身份,是断不应该现在就站上擂台的。
未等何青青开口,吴唯说道:“高大侠,眼下是后起之秀赛,敝派掌门即便上场,也要等到最强者赛。”
高晔道:“何姑娘年纪轻轻便做了方家掌门,难道还不算后起之秀么?”
负责维持擂台秩序的公义门霍长老笑道:“当然,何掌门实在是最厉害的后起之秀,只是何掌门的身份乃是洛阳方家掌门,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挑战的?若荆门真想挑战,依我看,令叔上场更为合适。”
他话说得很明白,也相当不客气,要和洛阳方家掌门比武,自然应该是荆门门主,高望山以江南第一高手之尊,功夫更胜荆门门主,他来挑战当然可以,至于你高晔,还远远不够资格。
霍长老这么说实在是包藏祸心,对公义门来说,方家是敌人,荆门是潜在敌人,两派若是联合,对公义门有害无利,可若是他们相争,公义门正可坐收渔翁之利。故此他故意言语挑拨,心里巴不得两个人动起手来。
高晔冷笑道:“洛阳方家这么大排场么?若是剑神在世,或可劳动我叔父,如今么。。。霍长老你也不用激我,等在下赢了何掌门,自然轮到何令主与何门主。”他说话狂妄之极,好似不管与谁比武都是胜券在握一般。
霍长老笑道:“敝门何令主愿与令叔以武会友。”他依然只提高望山,显见得是不将高晔放在眼里。
高望山曾知会过,说要来参加本次比武大会,不知为何至今未到。
高晔的功夫在偌大的荆门内都是数得着的,他一向自视甚高,本不想参加这个后起之秀赛,只是他爹高开山叮嘱他,一定要把何无敌的孙女娶回来,这样将来两派争夺天下之时,荆门手里便多了一个筹码。
在高晔眼里,这些所谓的后起之秀没一个能和他相比,自己与这些人比武实在是丢份儿。别说这些人,便是那些大派掌门也没几个在他的眼里。在他心里,甚至何无敌何玄父子也未必不能战而胜之。十年前的武林大会,自己的叔父一战成名,他一直心中神往,此次大会更加盛大,岂知不是自己扬名之时?
叔父有事耽搁两日,可他随时可能过来,等到他来了,恐怕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所以他必要抢在高望山到来之前有所作为,至少要先拿这个洛阳方家掌门示威。虽然有传言说她剑法不错,不过量她一个女子,那么单薄的身板,能有多大的本事?
霍长老故意贬低他,让高晔颇为恼怒,却也不愿再与他做口舌上的纠缠,他转向何青青道:“说来说去,何掌门到底敢不敢上场?”
高晔咄咄逼人,简直是堵在门口叫阵,洛阳方家自不宜示弱,此时应该是其他方家弟子上阵应敌,可看这高晔的功夫,方家这十来个年轻弟子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何青青自然不惧与他比武,可自己的身份如今是掌门人,当然不宜早早下场,那些小门派掌门还没有出手,何况有天下第一家之称的洛阳方家?
她也不理高晔,只向着霍长老道:“客随主便,洛阳方家遵从贵门对武林大会比武日程的安排,若这位高大侠能代表荆门参加最强者之战,我定代表洛阳方家与之决战。”
霍长老道:“何掌门所言极是,高大侠何必急于一时呢?”
高晔大声道:“在下对何掌门仰慕已久,何掌门数年前与采花大盗史客郎师徒大战几天几夜,那是何等的英雄?如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怎么反倒婆婆妈妈起来?”
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他这话语带双关,明明是讽刺当年何青青被史客郎采花一事,此事是何青青一生之痛,也是洛阳方家的奇耻大辱,他此时提起,明显不安好心,这不止是挑衅,简直是欺凌羞辱。
方家弟子听了,纷纷亮出兵器,要上台与高晔拼命,吴唯怒道:“我来会一会......”
话音未落,只见擂台上已多了一人,此人身法快如闪电,众人都没看清他如何上了擂台,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见到他已与高晔相对而立。
何绿夏一声惊呼:“王奇才,你上去做什么?”
卫如聪道:“这小子就爱多管闲事,又上去找死。”
尹笑冷笑道:“必是见方家掌门美色,想要英雄救美,只不知有没有那个本事。”
何绿夏一跺脚,“王奇才,你给我下来!”她已决定要与奇才远走高飞,也已让何正传过话,叫他不要轻举妄动,就是怕再横生枝节,误了二人出走的计划,没想到奇才又上了擂台,而且明显是要替何青青出头,这更让绿夏心里不是滋味。
何青青霍地站起,叫道:“奇才,这是我方家的事,不用你管!”吴唯却一把扯住她,一使眼色,方家弟子全都上来,将何青青围在当中。
奇才对台下议论充耳不闻,只冷着脸大声道:“在下王奇才,姓高的,敢不敢与我上决死台!”
高晔道:“原来你就是王奇才,可是杀耶律浑,闯太平庄的王奇才?”
奇才对他理也不理,转身面向众人道:“在下王奇才,曾从剑神方前辈学习剑法,与他老人家有师徒之谊,又拜何掌门为义姐,姓高的既然挑战方家,在下愿代为应战,与他做决死之斗,请天下英雄做个见证!”
说着身形一晃,已上了决死台,高声叫道:“姓高的快来受死!”
众人听他如此说,那便是自认方树之的徒弟,方家弟子出来应战,自是无可厚非。
花小花在台下笑道:“这采花贼人,又要做护花之人,可笑啊可笑!”
高晔心道:“这王奇才最近名震天下,传说他的轻功已是天下第一,看他这身法,确实名不虚传,若是杀了他,正可扬我的名。”
他挑战何青青就是为扬名,如今这王奇才成色虽差了些,也算是一个风头正劲的人物,正好做自己的垫脚石,何况有人在决死台挑战,也容不得他不接招,当下也不推辞,振衣腾身,便上了决死台。
两个人占据决死台两侧,相互虎视耽耽,决死之战一触即发。
325.决死
高晔估量着奇才的功夫,应当是个劲敌,倒也不敢托大,向台下吆喝一声,有人来递上兵器,却是一对熟铜锏。
他一共上了三场,都是赤手空拳,此时是第一次亮出兵器,这对锏有两尺多长,看起来颇为沉重,可见他十分的力大,他双手提过,眼睛看着奇才,奇才提剑在手,剑却比那锏更短,众人有的识货,惊呼道:“七色气剑!”
“不是方树之的徒弟么?色色仙的七色气剑怎么到了他的手里?”“有人说此人是个采花贼,果然不是空穴来风!”“采花贼替何青青出头,那么他们两个......”
议论声嗡地四起,似蜂群飞过,一会儿又重归平静,众人见两人剑拔弩张,感染到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全都住了口,屏气凝神,等着看这场生死厮杀。
最紧张的莫过于何绿夏,本来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看热闹,心情很是轻松,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场,她又是生气又是担心,虽强自忍着,脸色却着实不好看。周围的师兄弟见了,便也不敢再多嘴,免得触了她的霉头。
卫如聪见绿夏对王奇才如此上心,心中愈发恼怒,恨不得让高晔一锏砸死了他。
何青青此时面容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周围人的议论让方家弟子颇为恼怒,她却似没听到一般。几年与世隔绝的生活让她想了许多,也看淡了许多,她的心再不像从前那般容易受到外界干扰,有时她觉得自己好像老了二十岁。
吴唯见她如此沉静,心里不禁暗暗点头,青青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她真的不一样了,虽然话不多,却让人看着安心,莫名地对她有信心,若是真的让她做掌门人,方家或许还有希望。
此时高晔骤然向前跨了一步,这一步不大不小,正好够他攻击到对手,却不至于太近,以至于抡不开锏。
他举起左手锏砸下,却觉眼前忽地五颜六色,一点冷气直扑眉心,这王奇才竟不躲闪,已抢攻到他的面前。
高晔心里吃了一惊,却并未慌乱,头向后仰,右手锏刷地上撩,想要磕开对方的剑。一柄短剑比起熟铜锏来重量差了许多,再加上自己本就力大,高晔觉得这一下要是碰实了,立时就会把对方的剑磕飞出去。
未料到他这一下竟扑了个空,高晔暗叫不好,未等招式用老,右手锏划了个圈,一招“天旋地转”,将上身要害护住,左手锏回带,直捣奇才肋下。
他变招奇快,自觉对方避无可避,忽地眼前一花,头顶发凉,眼前已失去对方身影。随即一绺头发飘飘落下,抬头看时,王奇才正站在五步开外,提着短剑,向着他冷笑。
高晔虽然狂傲,却委实有真功夫,一招未占到便宜,反被对手削去头发,却并未慌乱,心道:“此人身法匪夷所思,不愧轻功天下第一,我若是与他拼快正入了他的毂,他以轻灵迅疾见长,我偏要与他拼力。”
他一手高一手低,挥双锏一步步向前,这是一套“推浪锏法”,双锏舞动开来,就似是风吹海浪,一波一波,攻势如墙,威猛不可挡。因为这套锏法十分费力,高晔每走一步,脚下便“喀”地一声,踩出一个洞来。
他想用这套锏法将奇才一路推下擂台,只要他掉下擂台,不管是死是活,都是自己赢了。
台下许多武林大家,见了高晔这一手,都暗暗点头,此人不愧是荆门的得力干将,高开山预定的帮主传人,功力之深厚超出自己的年龄,让他参加后起之秀赛确实是委屈了。
只不知这王奇才如何抵挡,正面对抗不行,看来只能后退,利用轻功,闪转腾挪,再寻机会。
众人认定奇才要后退,没料到那王奇才的脚就钉在台上一般,纹丝不动。他眼睛紧盯着那一堵铜墙,直到快推到他面前,才倏地刺出一剑,这一剑力道如此之强,以致于在他出手瞬间,发出“呜”地一声尖啸,刺得众人耳鼓隐隐作痛。
方才看起来还坚不可摧的铜墙裂了个缺口,七色气剑一闪而入,竟自突破了铜墙。
奇才将手一绞,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那铜墙中间似是现出一个圆洞,开始是极小的一个,随着奇才手的绞动,慢慢的扩大。再看王奇才,胳膊似风车般,划出无数的圈,那些圈划得太快,以致于前面的影子还没消退,后一个圈已划了出来,随着圈影重重,高晔的铜墙被撕扯开一个大大的缺口。
众人只听兵刃撞到一处,火花四溅般地乱响,那么重的熟铜锏,与一柄短剑不断地相互交击,竟似是丝毫未占到便宜,高晔已额头见汗,双臂用力,欲将被撕开的缺口重新填补。
忽听台下有人叫道:“这是方家剑法么?”“此人到底是谁的门下?”“莫非真是出自采花门?”
奇才这一招确实是色色剑法十四式中的两招,一招“直取花心”,寻到铜墙中的破绽,刺破后用力绞动,也是色色剑法中的招法“蜂蝶采蜜”,取蜂蝶围绕花心不断飞舞之意。
这都是采花门的功夫,何无敌与至慧大师等武林高手已在心中产生怀疑,王奇才拿着采花祖师的佩剑,用着采花门的剑法,却自称是方树之的传人,怎么想怎么不对。
台下诸人一开始质疑,便越来越觉得不对,就连方家弟子也有点怀疑了,此人真是前掌门的弟子?
此时高晔的“推浪锏法”已被破掉,剑光取代了锏影,在台上形成七彩的一片,高晔已连退了好几步。王奇才的剑招却为之一变,行云流水,剑势如虹,方家弟子早叫出声来:“大江东去!”“中江断流!”“左右流之!”“风动危樯!”“方家剑法!是方家剑法!”众人简直是欢呼了。
此时高晔已被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心中已有些慌乱,这个王奇才不仅身法高绝,更可怕的是内力浩荡,竟好似还在已之上,自己谋划的所谓以力取胜完全就是个笑话。
他哪知奇才的“酒色神功”已修到一定境界,内力比之前不知强了几倍,便连他自己也觉得吃惊,他看了高晔的三场比武,一直认为自己的内力逊他一筹,没料到两人动起手来,才发现自己的估计正好反了,逊一筹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他在太平庄功夫被废,一年多来重新修行,进境可以说是一日千里,与以前比起来,简直是事半功倍。
奇才认识到自己内力增强了许多,更加信心十足,豪气上涌,便连出手也豪迈潇洒起来,剑招如水银泻地,天马行空,凌厉无比。
他纵身跃起,一招“空里流霜”,剑光起处,仿佛一道闪电,自空中斜劈而至。高晔右手锏举过头顶,斜斜地向上架出,未料到架了个空,奇才半空中拧身,让过这一锏,宝剑依旧劈下。
高晔左手一抬,手中锏竟脱手而出,当地一下砸在奇才短剑之上,砸得他剑势一顿,身子下落。高晔却突地向前一步,左手拳自下而上,一下子便到了奇才面门。
他拼着丢掉左手兵器,使出这招“撒手锏”,锏脱手飞出比拿在手中去架隔速度快了不知多少,这一招将奇才的剑挡了一挡,趁奇才落地之机,他又故技重施,突施重拳,期盼像他杀死另外三人一样,一拳建功。
这一下变招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台下一片惊呼,便连奇才也没想到会有此招,下意识地一侧身,手中剑就势向前一送。
习武者开始时是学习招式,招式越纯熟功夫越强,等到功夫到了一定境界,便不再拘泥于招式,身体已对攻击形成自然反应,简直可以不过脑,自行决定如何应对,而这自然而然的反应都是从无数次性命相搏中凝炼出来,最适合当前形势的一招。
如今奇才便是如此,他身子侧出,高晔的拳头贴着他的鼻头过去,拳风带得他的头发向一侧飞起,而他手中的剑忽地一顿,似是触到了实物,奇才手中加紧,脸上因用力而显得面貌狰狞,浑身都似是一张绷紧了弦的弓,而他手中的剑就是弓上搭着的利箭!
台下众人还没有看清楚,却见高晔的后心处忽地钻出一道光来,那是一道七色的光,一闪即没,而高晔的身体猛地顿住,他忽地张开右手,右手锏也掉落在地,随即他像一只煮熟的大虾一般弯下腰去,王奇才却纵身后退,剑尖向下,凝立不对,剑尖上一滴、两滴,滴下鲜红的液体。
是的,是血,是高晔的血。他大睁着双眼,抬头看看奇才,似乎不相信自已会死。
可他确确实实死了,尸体扑倒在决死台之上,如同先前被他一拳打死的人一样,变成一堆无生命的血肉。
台下何绿夏与何青青都松了一口气,何无敌与何玄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何玄心道:“这王奇才的武功,比之当年闯太平庄之时又长进了许多,他如何能进境如此之快?”
何无敌想的却是:此人不除,公义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