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陈家
这一日,香秀提着药箱,随三先生去陈小妹家中为陈老夫人诊病。
陈家本是行医世家,因陈老先生去世,家道中道,日子过得很是困苦。陈老夫人恶疾缠身,须三先生长期诊治,故此迁居至此,在药谷安下身来,陈小妹夫妇为三先生伺弄药田,很是尽心尽力。
陈家虽不大,却处处透着整洁干净。陈老夫人双眼不能视物,又常年疾病缠身,除去偶尔出门晒晒太阳之外,几乎就在床上坐卧。
陈老夫人头发花白,脸上又是苍老又是憔悴。她半躺半坐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响,便转头向着门口,脸上带着惊喜,混浊的老眼都似要放出光来。
她叫道:“先生来啦!”陈小妹笑道:“是呢,先生听说娘亲身子不舒服,立时把手头的事儿放下,巴巴地跑来看您。”
老太太便伸出手去,“快坐,快坐!”
三先生便接过她的手,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为陈老夫人把脉。陈小妹站在旁边,说道:“娘亲听说三先生要来,一早便开始等了,也真是奇了,她老人家倒像是能听出先生的脚步声似的。”
老夫人笑道:“我和先生有缘分,看见他就觉得亲切。”
三先生侧着头,两指在老夫人手腕处只一搭,便道:“老夫人,你是不是又不听我的话,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啦?”
他这句话说的轻声细语,语气略带慎怪,极其亲切自然,不像是对自己的病人,倒像是在埋怨自己的母亲,或是在哄一个几岁的孩童。
香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她眼里,三先生对谁都是冷漠无情,不假辞色,她从未听过他如此说话。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每日躺在这儿半死不活的,哪里还能吃得下饭!若不是惦记着我的书三儿,想着见他一面,我早就随我那老头子去了!”说着便垂下头去,以袖拭泪。
陈小妹道:“娘,您又来了,每次都用这些话来烦先生。”
三先生默然片刻,问道:“老夫人腿上的疔疮可好了?”
陈小妹道:“先生开的药糊过两次,拔出了不少脓,只是这两日后背又长出了一个,比腿上的还要大,又疼得厉害,害得娘亲躺不下去,夜里只能趴着睡。”
老夫人抚着腿道:“老啦!不中用了。唉,不知道我那书三儿还在不在世上,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小妹忍不住泪眼婆娑,哽咽道:“娘,您可别这么说,哥,他说不准哪天就回来了,您得把身子养得好好的,等着他回来孝敬您。”
老夫人道:“就是他活着回家,也不知咱们在哪儿,你说他能找到这儿吗?”
陈小妹道:“娘,我告诉您多少次了,我早给张大叔捎信了,哥只要回家一问张大叔就知道了。”
老夫人叹道:“造孽啊!”
香秀想到自己的娘亲,也忍不住跟着抹起了眼泪。泪眼朦胧中却见三先生正满含怨毒地看着她,不禁激凌凌打了个冷战,立时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一颗心只是砰砰乱跳。
陈小妹帮着老夫人卷起裤腿,三先生俯下身去,检视她腿上的疔疮,说道:“老夫人,这疔疮脓血已然除尽,无碍了,再过几日就好了。”
他让老夫人俯身趴在床上,掀起衣服,只见后背上一个大大的痈疮,红肿溃烂,满是脓血,让人目不忍视。
三先生自药箱中取出一只半尺长短、巴掌大小的竹筒来,又取了针,在那痈疮之上扎了几下,点燃了一张黄纸丢进筒去,烧了片刻,扣在那痈疮之上,老夫人立时疼得哼了一声。
再起筒时,只见脓血流了出来,到处都是,三先生以一块干净的白布覆在其上,陈小妹忙道:“先生,我来!”
三先生好似没听到一般,只轻轻擦拭着,口中说道:“这个倒是有些麻烦。”忽地俯下身去,在那痈疮上吮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将口中脓血吐出。
陈小妹急道:“先生,这怎么行!你……”
三先生毫不理会,又俯下身去,一口一口地吮吸起来,将疮中脓血一点点吸出。半晌方抬起头来。
陈小妹跪拜于地,泣道:“先生,您,您……您的恩德,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香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先生居然为病人吮痈疮!古时汉文帝生了疮,连他的亲生儿子都不愿去吮,而三先生不过是个看病的大夫,如此行为可说是匪夷所思。
陈老夫人拉着三先生的手,两个人聊了许久,三先生也不嫌絮烦,一直是温言细语,耐心开解,临走时又开了几副药,说道:“老夫人肝气郁结,忧思成疾,此药每日服用两次,连服十日即可。”
回来的路上,三先生走得飞快,香秀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她总觉得他今日格外阴沉,看她的眼光都是恶狠狠的。想起他对陈老夫人那般温柔体贴,香秀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人。
刚走到半路,谷中的童子迎面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先生,先生!你可回来了,有人来捣乱了!”
离着木屋还有十几丈远,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大叫:“药王阿三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故意躲起来不见?再不出来我就要砸了!”
童子道:“这人一早过来,吵闹了半日了,我打发不了,只好去找先生。”
三先生的眉头皱了起来,让他的脸看起来愈发狰狞,香秀心里暗暗地替那人担心起来。
童子推开柴门,叫道:“别吵了,先生回来了!”那人猛一回身,见到阿三,愣了一愣,叫道:“药王救命!快救救我兄弟!”
此人身材高大,面色黄黑,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他身边是一个身着粉红色衣裳的少女,
香秀明显觉得三先生怔了一下,脸上的戾气忽地消散,张口问道:“你哪个兄弟?”已看到院中石桌之上躺着一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三先生上前一搭脉,脸色突变,立时取过针来,在他头顶胸前扎了数十针之多。
香秀觉得三先生今日极不寻常,既没有生气,也没提诊金,而是毫不犹豫地出手诊治,与他平日判若两人。待她看清那伤者的脸面时,却惊叫出声:“王大哥!”
那伤者正是王奇才,此时他双目紧闭,脸色青白,一动不动地躺在石桌之上。
他在太平庄上与何玄赌斗,一直撑到第十招,使出一招石破天惊的“冬山如睡”,何玄未料此招有如此威力,急切之下尽全力出手,才接下这一招,并一掌击向奇才前胸。
怎知奇才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抵挡,眼看便要毙命于何玄掌下,此时绿夏自旁边扑出,挡在他身前,何玄大惊之下,收掌不及,大喝一声,提起右掌击在自己左掌之上,将自己手掌击偏,避开前心,一掌击中绿夏右肩,打得她当即飞出几丈远,肩骨碎裂。
何玄见爱女受伤,迁怒于奇才,杀心大起,一掌正中奇才前心,将他击倒在地,这一掌雷霆万钧,未留余力,就是想将他毙于掌下,奇才当时便奄奄一息。
太平庄里一阵忙乱,只顾着救治绿夏,无人在意王奇才。二牛和邹芳趁乱将他弄了出来,马不停蹄地一路疾奔至药谷。
这几天功夫,奇才一直昏睡不醒,全靠二牛每日强输内力为他续命。而他未当场丧命,实在是侥幸之至。
当时奇才酒色二功一起发作,胸口内力汹涌澎湃,他完全控制不住,立时便要走火入魔,正好何玄一掌印在他前胸膻中大穴上,将两股内力一起震散,奇才顿觉浑身散了架一般,气力全无,意识模糊,瞬间晕了过去。
奇才不知,那几欲使他走火入魔的汹涌内力救了他一命,替他抵挡了何玄的大部分掌力,否则他断无生理。也多亏了二牛和邹芳,才能让他活着离开太平庄。
252.外治
二牛道:“药王,我兄弟怎么样?”阿三道:“他又去出什么风头,让人打成这样?”
二牛道:“什么出风头,我兄弟可是大仁大义的侠客,为救魏家一门老幼,豁出自己的性命,伤在何玄手下。”
香秀忍不住叫道:“魏家怎么了?”二牛道:“魏掌门死了,魏家都被灭门了,还能怎么着?”香秀惊叫道:“你胡说!我外公,我外公怎么会死!”
阿三叨叨道:“死了好,死了好,好过活着受罪。”香秀哭道:“好什么好?你怎么不去死!”她一急之下,说话也没了什么忌讳,阿三面色一变,冷笑道:“早知道你巴不得我死!”
香秀哭得更加厉害,邹芳上来,将她扶到一边,不住声地温言安慰。
阿三向着二牛道:“他的心脉极其微弱,随时可能断裂,我先以针护住,吊住他的命,看他以后情景,慢慢再想办法。”
二牛道:“都昏迷了五天了,到底什么时候能醒?”阿三道:“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二牛急道:“你是药王,怎么会没有法子?”阿三冷笑道:“我是大夫,大夫只治能治的病。”
奇才三人留在了药谷,阿三以针护住他心脉,每日用些药在他身上,却都见效甚微,几天过去,奇才依旧沉睡不醒。
阿三忽地想起,奇才在百草谷里曾服用过几十种毒药,以致百毒不侵,毒药归根结底也是药,百毒不侵便是百药不侵,对于他来说,现在用什么药都没用。
阿三本是个学医成魔的人,天下的伤病少有不能治的,如今见到此等药石无效的伤,哪里肯轻易放过?每日里只是想着如何治疗,行坐立卧,无时不思。
若是药石无效,便只能外治,以针灸按摩之法刺激全身要穴,促其苏醒再做道理。还有一个法子便是以言语刺激,他虽是昏迷不醒,却仍有七情六欲,若说些他关心之事,或可唤醒其神智。
阿三顺着手三阳经、手三阴经、足三阳经、足三阴经各处经脉依次下针,几天时间,将十二正经针刺了个遍,奇才的脉像已稳定了许多,看样子一时半会没有性命之忧了。
二牛依照他的吩咐,每日里只是守在奇才身边絮絮叨叨。他本来就嗓门大,开始时还故意压低声音,一着急便免不得放大了声音,于是院子里的人便常听到他喊道:
“奇呆,你还记得小时咱们一起去山上玩,遇到一头豹子,你吓得掉头就跑,回到家裤子都湿了,你非说是过河时弄湿的,你说你是不是说谎?明明你是吓得尿了裤子,是不是?是不是?哈哈哈,你这个胆小鬼!”
“奇呆,你那个财主老爹可真他妈的小气啊!我辛辛苦苦为他放牛,可他每天给我吃糠咽菜,有一次你家丢了鸡,他非得说是我偷的,几个人摁住我打屁股,这时你跑过来说是你偷的,老爷一气之下禁了你的足。兄弟,多亏你解了我的围。唉,话说那只鸡可真好吃啊!”
“你简直变成了家里的贼,偷好吃的给我,偷酒给我,偷钱给我,兄弟,你对我是没的说,你说你,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兄弟,你可不能抛下我,奇呆!你快醒过来吧,你可别吓唬我!”
“奇呆,你那个小辣椒为了你,肩膀都被她爹打碎了,多好的老婆啊!你不会这么眼睁睁地丢下吧?兄弟,你再不醒,老婆都让别人抢走了!你个笨蛋,快点睁眼!”
二牛扯着脖子喊了两天,毫无用处,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邹芳道:“黑哥,你别急,三先生说了,王大哥没大事儿,醒过来是早晚的事儿。”
二牛道:“废话!过五十年醒过来都快入土了。不行,这个什么狗屁药王不好使,咱们得自己想办法,我看奇才是中了邪,莫不如……弄点鸡血、狗血?村里的老刘婆子都是用狗血驱邪,对,就这么办!”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
因为魏家灭门之事,香秀病倒了,一直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有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为此竟有些欣喜,等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在这小小的木屋之中,痛苦又潮水般地涌来,她便又忍不住吞声饮泣。
香秀在十二岁的年纪连遭变故,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她知道,欢笑的日子一去不返了,自己像无根的浮萍一般,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她挣扎着下床,扶着墙站起身,慢慢走出门去,久违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香秀一步步走到奇才房间门口,屋门紧闭,却听有人在低声说话。
“你也有今天啊!吃了几十种毒药你都不死,落到色色仙手里都不死,凭什么?凭你这副小白脸么?一张俊脸,呵呵,难道我没有么?我不是比你更白净么?可恨姓杨的,无缘无故要取我性命,他毁了我,毁了我一家,让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总有一天,我要让他的女儿尝尝九厘膏的滋味!”
他这些话说得怨毒无比,香秀心里砰砰乱跳,难道,难道三先生竟是被爹爹毁了容?那,那可真是……九厘膏是什么东西?听他恶狠狠的语气,必是一种极为歹毒的毒药,香秀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立时跑开,却又迈不开腿,只呆呆地站在门口。
三先生又道:“上次我就想弄死你,可你小子命太大了,六如散毒不死你,七香丸也没有用处,我试遍了所有的药,居然没一种能毒得死你!真是奇了!师傅毒不死你,我还是毒不死你!若是百草经的传人只能把人关在铁笼子饿死,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么?”
“你以为自己是谁?大仁大义的大侠么?呵呵,想当年我做梦都想做万人景仰的大侠呢!如今……你们两个都做了大侠,你们都威风得很,只有我,只有我一个是坏人恶人!我无恶不作,我丑陋无比,我见死不救,我心肠歹毒,杨家的小丫头见了我就浑身发抖,我,我自己照镜子都会被吓到!”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这个幸运的小子,你是好人,你重情重义,你见义勇为,你相貌英俊,还有姓牛的,你们都命好!你们都好命!只有我!只有我!你们为什么不离我远远的?为什么非要往我眼前凑?姓王的,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了!我一定要治好你,你给我醒过来!我要让你尝尝我的毒!尝尝我受过的苦!”
三先生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许多,语气愤怒异常,好似面前的王奇才是他的仇人,忽听砰砰大响,仿佛他在用力砸着什么东西。
香秀本来吓得浑身发软,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下子用身子撞开了木门,一跤跌了进去,却见阿三单手握拳,正在王奇才胸口用力地捶打。
香秀叫道:“你,不许你打王大哥!”阿三转过头来,眼睛通红地看着她,瞪了半晌,忽地笑了,说道:“你也喜欢他!难怪,女孩子谁不喜欢年轻英俊的大侠?哈,哈哈哈!”
阿三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道:“你喜欢你的王大哥,就来照顾他好了。”转身便出了门去。
香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无端地难过起来,自己对三先生居然恨不起来,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253.酒色齐修
二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狗血,做法了半日,不住口地叨叨咕咕,泼得奇才身上、头上全是狗血,再看奇才,仍旧是昏迷不醒。
二牛道:“奇呆身上邪气太重,狗血都破不了,这可怎么办?”邹芳拖着他出去,“你又不是大夫,快别胡弄了!还是老老实实听三先生的吧!”
二牛边走边道:“怎么是胡弄?当年老刘婆子就是这样,我亲眼见她救活了人!”
香秀看奇才样子狼狈,心中大为不忍,用巾帕帮他细细地擦干净,阿三见了也不言语,只是冷笑不止。
除了针灸、艾灸、按摩之外,阿三对奇才周身大穴不断击打,二牛看得心惊肉跳,却也不再置疑,到了这个时候,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转机出现在三日之后,在阿三狠狠地锤打奇才膻中大穴之后,奇才忽地发出一阵狂咳,然后腾地坐起身来,茫然地瞪着眼睛,忽地叫道:“书三,你怎么在这儿?”
阿三转过头去没有说话。二牛却跳过来,冲着他就是一巴掌,“奇呆,你可算活过来了!”
这一掌打得奇才立时向后一倒,当即又晕了过去。阿三怒道:“我好不容易把他弄醒,你别再一掌打死了!”
二牛唬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他怎知奇才如今虚弱异常,何玄一掌震散了他的真气,他如今内力全无,就像一个从未学过武功的人一般,如何能经得住二牛一掌?
好在不多时他又醒转过来,阿三为他针刺了奇经八脉,奇才觉得浑身舒适异常,一会儿功夫就沉沉睡去。
阿三道:“他内力受损,如今虽性命无忧,身子却虚弱得很,须得慢慢调养。”
二牛道:“那得多久啊?”阿三道:“说不准,少则半年,多则三年五载,虽能恢复得如常人无异,这身功夫却是废了。”
二牛唏嘘道:“可惜可惜,奇呆好不容易练成这个身手……不如我送他回家,慢慢地养吧!”
阿三冷笑道:“他愿走就走,只是若再有什么闪失,山高水远的,我可管不了!”说着拂袖而去。
奇才睡了半天,傍晚时方醒过来,香秀早端了粥来,笑道:“王大哥,你醒啦!快趁热吃些东西。”奇才道:“香秀,你怎么在这儿?”
香秀在谷中呆了两个月,总算遇到个熟人,简直将他当成亲人一般,将自己经历哭诉一番,最后说道:“我还当三先生要害你,没想到竟是治病,我倒是错怪了他。”
又过了几日,二牛和邹芳见奇才神智清明,心里自是欢喜,二牛说道:“奇呆,你身子还虚弱,就先在这儿安心调养,有这个药王在,也好随时给你医治,我和师妹要出趟远门,过一阵子再来看你。”
奇才急于知道绿夏的情景,又惦记魏家老幼的安危,二牛道:“你家小辣椒死不了!等你养好了自己去看她。魏家的事你管不了了,就别再想了!这个药王真是奇怪,我说出来的急,没带多少银两,下次来时再付钱,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反正你也不是头次欠我的诊金!’倒好似我欠过他钱似的!”
邹芳道:“王大哥,你好好养伤,养好了身子赶紧去找绿姐姐,若不是她豁出去自己性命救你,你哪儿还有命在!”
奇才虽心里焦急,却也没有法子,自己醒来后试着提气,丹田内竟然空空荡荡,倒像是内功全失,如此情景,别说去找绿夏,便连行走江湖也不可能,如今公义门视他为仇敌,随便遇到一个都能要了他的性命,也只好自己慢慢调养再作道理。
二牛和邹芳走了,奇才一人留在药谷,阿三每日里替他行针,脸上总是冷冰冰的,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好在香秀时不时过来陪着说说话,倒也解了不少寂寞。
慢慢地他可下地行走,只是走上几步就觉得疲累,奇才也不勉强,只在屋内端坐打坐,修习内息功法与色色神功。开始时体内一丝气息也没有,过了一月光景,便觉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自丹田缓缓升起,奇才心中欣喜,引导内息在体内游走,却觉比以往更加顺畅。
原来阿三每日为他行针,几乎将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全部打通,即便内息微弱,也可畅通无阻。
奇才引着这一丝真气,慢慢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感觉体内一丝热气东游西蹿,身上轻松了许多。
本来他内功全失,心中甚是沮丧,这一丝内息却让他立时有了希望,奇才心道:“我练功不过四五年光景,即便从头重新练起,再过几年时间,也可恢复到以前光景,不过是损失了几年功力而已。”
他有了这个主意,又无别事可做,更加倍练起功来,每日除了吃饭睡觉,无时不在修行。更惊喜的是,再练起色色神功,竟再无以前凝滞之感,反觉于内息颇有补益,以前那种几欲走火入魔的感觉消失殆尽。只觉体内内息与色色之气相互融合,毫无隔阂,体内舒畅无比。
奇才心道:“九爷曾说过我二功不合,内力难成,若是有高手在胸口膻中大穴强行输入真气,或可中和二功,使得酒色齐修,难道何玄这一掌,竟让我因祸得福,可以融合酒色二功?我何不试着将二功合练,即便练不好,反正我是个内功全失的人,也总不会更坏。”
药谷极为清幽僻静,除了阿三、香秀和几个仆役之外再无他人,木屋不远处是花田草田,却是阿三依照百草谷的模样,开垦出来种植草药的。
一条小河穿谷而过,河水极为清洌。周围群山环绕,鸟兽聚集,此地集自然造化之功,却是个钟灵神秀之地,正适合避世修行。
奇才这些年在江湖闯荡,很少如现在一般清闲,可以专心修行,每日也无甚烦心之事,日子过得悠哉游哉。
这一日,香秀正在院子里收拾草药,奇才在旁边与她说话,忽听远处马蹄声响,又急又乱,不知来了多少人。
两个人向外张望,忽然柴门砰地一声飞起,一人一马撞了进来,高声叫道:“三先生呢?快来救人!”
254.仇敌
一个大汉自马上跳下,口中连呼道:“三先生!三先生!”径直向后院奔去。后面跟进来几个人,狭窄的小院立时显得拥挤了许多。
这几个都穿着盔甲,身上血汗合流,看样子竟像是刚下了战场。其中两人抬着一个人进来,此人满身满脸的鲜血,不知受了多少处伤,看他的样子已是奄奄一息。
阿三已听到声响,自石屋中迎了出来,见到大汉,惊异道:“长生,你怎么来了?”
奇才方才就看这大汉有些眼熟,听阿三呼唤,猛地想起,此人原来是百草谷万松林的郑长生,当年自己和绿夏在林中迷路,多亏了此人收留。
郑长生道:“先生,快,快看看刘兄弟,还有没有救?”
阿三伸头看了一眼,便皱眉道:“怎么又是他?这个姓刘的,他来这儿多少次了?每次都是一副要死的样子,若是他想自己找死,谁也救不得。”
郑长生道:“刘兄弟每次作战都是冲锋在前,撤退时又落在最后,故此经常受伤,多亏了三先生一次次地搭救。这次辽军过境骚扰,刘兄弟带着几十个兄弟,硬是冲散了几百敌军,可也把自己伤得够呛,看在他为国杀敌的份上,三先生再救他一救!”
“我们做大夫的,可不分什么大辽大宋,我救他也是看在长生你的面子上。”阿三说着,已吆喝着众人将那刘姓将军抬进屋子里去,香秀早已准备了药箱、清水和粗布等物,两人立时忙了起来。
屋子里狭小,郑长生和几个兵士都在屋门外等候,一个个伸着脖子向里面张望,直到阿三叫了一声:“算他命大,死不了!”
几个人才松了口气,一个士兵到井边提水,几个人就着桶饱喝一顿,抹着嘴站起身来。
奇才这才唤着“郑大哥”上前见礼,郑长生惊讶道:“王兄弟,你怎么在这儿?我妹子呢?”
奇才知他问的是绿夏,一时不好回答,便道:“一言难尽,大哥,咱们屋里慢慢叙话。”
两个人去了奇才房间,郑长生去了盔甲,与奇才一起坐下来喝茶,各叙别后情景,原来万松林被烧之后,郑长生带着老娘和绿夏出走,郑老太在大火中受了些惊吓,竟一病不起,之后不久就去世了,郑长生了无牵挂,便又去从军,投到保州杨延昭麾下。
郑长生道:“王兄弟,你可不能亏待了绿夏,娘亲病重时多承她照料,她老人家说了,要我待绿夏如亲妹子一般,我可不能任你欺负她!”
奇才苦笑道:“我怎么敢!我只求她不欺负我!只是如今因为魏家的事,我与公义门翻了脸,绿夏又受了伤,我也不知她如今怎样。”
郑长生道:“公义门偌大门派,自会有人为她医治,再说了,绿夏妹子自己便有那么多灵丹妙药,什么伤不能医治?这个你不须担心。至于魏家,魏彬已投到杨大帅麾下与我们共事,军中多有魏家子弟,虽则朝廷军队不会搅入武林纷争,不过大帅一定不会对魏家老小的死活坐视不理。”
奇才稍稍安心,两人闲话了一会儿。郑长生忧心那受伤的刘将军,说道:“刘兄弟是条好汉子!在战场上最是不惜命,冲锋陷阵每次都在最前头,就是从死人堆里也爬出过好几回了。他身上的伤数不胜数,平生心愿就是战死疆场,真像三先生说的,每次打仗都像是不想活了,自己找死一般,他总说‘我刘绍早就死了,这副身躯留他何用!’,有人背后叫他刘疯子。”
奇才吃了一惊,问道:“他姓刘名绍?可是洛阳方树之的弟子刘绍?”郑长生道:“他从不提自己来历,不过剑法确实是好,军中罕有敌手。”
奇才心道:“难道真的是青青的师兄刘绍?他竟是从军了么?”
军中袍泽情意最是深厚,众人一起出生入死,真是比亲兄弟还要亲。郑长生惦记着刘绍的安危,起身出去看,奇才也跟着过去,站在门口探了探头,见那刘绍眉头深锁,双目紧闭,神态极是萎靡,他的脸上全是乱草般的胡须,看起来极是邋遢。
当年洛阳刘绍是何其英俊潇洒的美少年,怎么会是这副邋遢模样?奇才放下心来,看来不过是同名罢了。
刘绍服过药,沉沉地睡了过去。此时又一阵人喊马嘶,有人在外面高喊道:“大契丹国南京留守麾下侍卫胡里东,求见药王先生,请他治伤!”
院内几人都拔出兵器,一个宋兵叫道:“契丹狗居然敢到这儿来!杀了他们!”
此时那几个契丹人也进了院门,见这几个宋兵,也各各掣出兵刃,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
阿三自房内出来,怒道:“要想打架都出去打!要死要活的,不要脏了我的药谷!”
奇才道:“各位兄弟,在战场上你们是敌人,在此却都是三先生的病人,病人在大夫家里动刀动枪,又将主人放在哪里呢?”
众人脸上虽还是恨恨不已,却都收了刀剑。一个契丹汉子走上前来,他面色苍白,胸前有大片血迹,看起来很是狼狈,向着阿三施了一礼,说道:“先生!听说你医术好,请先生为我治伤!”
说着将衣裳一扯,露出黑森森的胸膛,只见一枝箭头正扎在他心口之处,箭杆处已被贴肉截断,着箭之处上了金疮药,但血还是不断地流下来。看样子此人中箭后立时便有人救治,只是这一箭正中前心,位置危险之极,旁人必是不敢为他起箭,只将箭杆截断,略作处理,却叫他来此处求医。
这名叫胡里东的汉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能挺立不倒,行动如常,非有莫大的定力不可,从来勇士都敬重强者,即便是敌人,几个宋兵见了这样的硬汉,也不由得心里暗暗钦佩。
胡里东手捧一颗硕大的珍珠,说道:“先生要是能治好我,我送这北珠与你,这是我大契丹北地冷水河内的珍珠,一颗就值一千两银子。”
阿三却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只在他身前左看右看,嘴中不断地说道:“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活着?射这么深,早该死了啊!这,这箭……”原来他见胡里东伤势奇特,苦思救治之法,对于旁人言语已全不在意了。
胡里东咧嘴一笑道:“真是上天保佑,我挨了这一下,以为肯定要死了,可是过了一天,你看,这还是好生生的!”眼见随时便要性命不保,可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阿三在胡里东胸前来回按了几按,每一次按下,伤口的鲜血便呼呼地涌了出来,流得他整个胸膛都红了,让人不忍直视,胡里东却谈笑自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阿三忽地叫道:“我知道了!你的心天生与别人不同,向右偏出了两寸,这倒是稀奇,怪不得,怪不得!”他声音里全是欣喜,苦思冥想之后解开了一个疑惑,好似是得了天大的宝贝一般。
胡里东道:“先生能替我拔了这箭?”
阿三道:“当然能!但不知这箭扎在体内何处,若是皮肉上倒还罢了,若是扎破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起箭之时或有性命之忧,你可想好了?”
胡里东毫不犹豫道:“就请神医拔箭!”
阿三道:“这箭上或有倒刺,须先切开伤口,再行拔箭,十分地疼痛,我怕你捱不住。”
胡里东道:“大契丹的男儿,死都不怕,怕什么疼!”旁边有人上前来,递过一只酒囊,胡里东一气喝光,抹了把嘴,将酒囊一丢,挺胸道:“先生,来吧!”
阿三延他至房内,让他躺于木床之上,先将伤口周围清理干净,取出一只轻薄的小刀来,在火上烧了片刻,便在他胸口切了下去,胡里东胸口顿时鲜血横流。
香秀在旁边伺候,早闭了眼不敢再看。胡里东却笑道:“小妹妹,你今年几岁了?怎么生得这么漂亮?”
几个契丹兵士都在院内等候,便连几个宋兵也在等,众人此时仿佛都忘记了什么宋人什么契丹人,竟不约而同地希望这条硬汉能挺过一关。哪怕他伤好之后,双方再在战场上厮杀,性命相搏。
其实所谓不共戴天的仇敌,下了战场之后,不过和普通人一样,都是别人的父亲、儿子和兄弟。
众人站了半晌,忽听屋内啊地一声尖叫,几个契丹人立时冲了进去。
255.夜饮
胡里东已变成一个血人,上半身似是都泡在血水中,而他本人已然昏厥过去,地上另有一个人晕着,就是香秀,她见箭头一拔,鲜血就像泉水般涌出,立时一声尖叫,晕了过去。
一个契丹汉子提刀进去,大叫道:“你害死了他!我杀了你!”阿三头都不抬,只将药末撒在胡里东伤口上,手向他一伸,叫道:“布!”
那契丹汉子见了,一时呆愣,不知怎么才好,阿三怒道:“难道伤口就这么敞着么?”
那汉子忙丢了刀,取过床边椅子上早准备好的白布递了过去。阿三手脚极是利落,几下便已包扎完毕,又取银针在胸口迅速扎下,胡里东胸口的血竟慢慢止住了。
契丹人见他如此神奇,早忘了方才要与他为难,几个人一起拜道:“神医!”
当晚几个兵士都被阿三赶了出去,不许他们在此,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出了门,到河边露宿,阿三早早便回石屋,不知在琢磨什么医药,他性情孤僻,便连熟识的郑长生也不愿多相处一刻。
奇才与郑长生相对饮酒。郑长生道:“王兄弟,你这一身的功夫,竟是全都废了么?”
奇才道:“不过是损了几年的功力而已,我从头再练,总有恢复的一天。”郑长生道:“王兄弟天资超凡,只要肯吃苦,终有武功大成之日。”
两人又叙了半夜的话,各自倒头睡了。
第二日一早,奇才刚出了房门,却见院子里两个人正相互怒目而视,原来是刘绍和胡里东,两人房间相连,都是刚刚能起身,便在门口相遇。
胡里东叫道:“好小子,原来是你,咱们再打一架!”刘绍道:“战场上你就不是对头,难道在这儿我还怕你?”
两人身子虚弱,站着都摇摇欲坠,却都握拳怒视,好像立时就要扑过去厮斗,只是用力之下,还未等发招,伤口处便渗出血来。
郑长生忙过来将刘绍扶住,两人又互瞪一眼,各自转身。
刘绍见到奇才,忽地脸色大变,叫道:“淫贼,原来是你!”拔剑便向他冲来,刚迈出一步,忽地向前一扑,郑长生连忙接住,那刘绍却早晕了过去。
奇才听他说话,早就心中疑惑,此时上前来仔细观看,见此人虽满脸胡须,肮脏不堪,眉眼却仍是旧时模样,依稀就是当年横扫济南府的剑神大弟子刘绍。
此时郑长生将刘绍扶入房内,请阿三来诊治,刘绍半晌方苏醒过来,口中犹自骂道:“小淫贼,我早晚杀了你!”
阿三皱眉道:“长生,你将他带走吧!他这伤没有一个月好不了,动辄打打杀杀,早晚送了他的命,他死在哪儿都行,就是不能死在我这儿!”
郑长生道:“三先生息怒,这事儿是刘兄弟的不是,容我劝他一劝,若是不成,我今日就带他走,绝不令先生为难!”
阿三冷笑道:“我没什么为难,大不了毒死了事!反正他也不想活!”
郑长生好说歹说,将他劝了回去。又转身去劝刘绍,半晌方出房来,见奇才还在院子当中歇着,说道:“王兄弟,我不知你二人有何过节,刘兄弟不肯说,只说与你不共戴天,好在他已答应我,绝不在药谷与你为难。”
奇才道:“郑大哥,我和刘大哥是有过节,不过,这件事过去很久了,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郑长生道:“刘兄弟性子梗直,又有些个傲气,常会得罪人,只有相处久了才知他的性子。王兄弟,你……”奇才知道他的意思,忙道:“郑大哥放心,我不会与他为难。”
刘绍与胡里东伤势已趋稳定,只需在此调养数日,随同来的辽兵与宋兵便先行回去,只留下二人在此疗伤。
奇才最近练功颇有进境,开始时的一丝内息已粗壮了许多,虽然与受伤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也再不像刚来时那般羸弱,如今他对付一个普通壮汉绰绰有余。
阿三每日除了针灸按摩之外,还给他食用汤药,奇才来者不拒,一概喝下。
刘绍和胡里东是冤家对头,又看奇才不顺眼,故此他独来独往,与谁也不说话。胡里东倒是个爱说话的,只是谷中本就人少,只有两个孩子和一个仆役,他无聊之下,便和奇才搭起讪来。
他本是契丹南京留守府中的侍卫,功夫很是不错,此次带了几十个兵丁在边境巡视,正碰到刘绍等人,双方大战一场,互有杀伤。他中了一箭,伤势沉重,军中又无良医,便跑到这药谷求治,药谷虽在宋境,却离边界不远,常有双方兵士来此求医。
万没想到战场上的冤家竟成了病友,凑到一处养病。
胡里东性子豪爽,是个直来直去的汉子,奇才与他颇为相得,两人探讨些武艺,倒也互为良伴。
这天晚间,胡里东不知从哪弄来一坛子酒,叫奇才一起去喝,奇才笑道:“你伤重在身,不该饮酒。”
胡里东道:“不喝酒那还叫爷们儿吗?”摆出两个碗,两人对饮起来。胡里东道:“那姓刘的虽是讨厌,却也是条汉子,打仗时简直像疯子一般,我有十几个兄弟都折在他手里。”
正说着,刘绍自旁边经过,见他二人饮酒,迟疑一下。胡里东也是多事,大叫道:“兀那汉子,敢不敢来喝一碗!”
刘绍冷笑一声,也不搭话,过来接过胡里东手里的酒,一口便灌了下去。
胡里东道:“好汉子!”又为他倒了一碗,刘绍坐下来,也不说话,只一碗接着一碗地喝酒,酒水顺着胡须滴嗒落下。
奇才心中诧异,刘绍什么时候变成了酒鬼?原来他虽是一样傲气,却极为重视外表,总是一副玉树临风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胡里东本就嫌奇才喝酒不爽快,此时见刘绍如此,极为高兴,两个人你一碗我一碗,不一会儿便将一坛酒喝了个精光。
刘绍喝完了酒,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胡里东向着他背影叫道:“今晚酒少,不尽兴,明晚再来!”
第二天晚间,胡里东兴冲冲地抱着两个酒坛过来,邀了奇才,正要去叫刘绍,却见他已推门而出,径自坐在石桌旁边,奇才慢慢地饮着,却见那两个人如昨夜一般,嘴下不停,不一时便将两坛酒喝光。
刘绍对胡里东比昨日少了些敌意,两人互相敬酒,对奇才却依旧是不理不睬。奇才自然不会主动去触他的霉头。
胡里东叫道:“痛快!兄弟,下次在战场上,咱们再好好地厮杀一场!”刘绍道:“悉听尊便!”
一连三天,三人都是这么相对饮酒,奇才道:“胡兄弟,你从哪儿弄来的酒?”胡里东低声道:“别让那个丑八怪听到,后院地窖里……嘿嘿,想拿多少有多少。”
刘绍喝了酒,好似有些沮丧,垂头坐了半晌,忽地问道:“她在哪儿?”
胡里东道:“谁?”刘绍却理也不理,抬头向着奇才,双眼都是通红的血丝,咬牙道:“她去哪儿了?”
奇才看着他,目光毫不退缩,“你既然已不把她放在心上,还问她作甚?”胡里东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自顾自埋头喝酒。
刘绍咬牙道:“我杀了你!”
胡里东忙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你都答应了那丑大夫,就不该在此闹事儿,王兄弟身上又没有功夫,你杀他不是好汉行径。”
刘绍喝光了酒,将碗“叭”地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他指着奇才道:“明日一早,我在后山等你!”转身摇晃着去了。
256.送礼
第二日清晨,奇才刚刚起床,却听外面一阵拍门之声,童子去应门,外面人叫道:“青龙寨两位寨主多多拜上三先生,特奉上纹银三千两,请先生笑纳!”
奇才出门去看,却见那童子站在门口,旁边地上有两个木头箱子,想必里面装得全是银子,那童子道:“哪有这么送礼的,也不见主人,将银子一扔就走了!”
童子往后院去禀告阿三,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回来了,苦着脸道:“这可倒好,一个非要送,一个非不要,可苦了我们做下人的。”说着唤了另一个仆役,两人将箱子抬出门去,扔在院子外面。
奇才问道:“青龙寨是什么所在?”仆役道:“是离这四十里的一座水寨,大寨主杜之千,据说一手黑砂掌炉火纯青,二寨主宋之万,传言他有一身的横练功夫,这两人聚了几百名江湖亡命之徒,专门打家劫舍,不管辽人宋人概不放过,青龙寨手段极为狠毒,不仅劫财,还要害人性命,若被他们盯上,极少有逃得过去的。”
奇才道:“官府便不管么?”仆役道:“哪个官府?这青龙寨就在宋辽边界的两不管地带,寨子建在大水洼子里,四面都是水,便是官军去了,没有万八千人也打不下来,边境形势这么紧,谁有闲心管这些土匪!”
奇才问道:“他们来此送礼,可是要三先生治病?”仆役道:“三先生说了,那些青龙寨的土匪一个也不治,便是送来也绝不收,青龙寨碰过几回钉子,好久不来了,今日不知为何竟来送礼?”
奇才洗了脸手,用罢早饭,刚要出门,又听门口喧哗,有人拍门叫道:“青龙寨杜宋两位寨主,特奉上珍贵药材一箱,请三先生一定收下!”
童子又向后院跑去询问,立时又跑回来,边跑边喊道:“青龙寨的好汉等等!先生让你们拿回去!”
外面的人高叫着:“送出去的礼哪有拿回去的道理,我们礼到了,三先生若是不想要,就请随意处置吧!”说着马蹄声声,已去得远了。
童子和仆役两人又奋力将木箱抬出去,丢在外面,回来掩上了门,仆役叹气道:“这一大早的,这是玩的什么?”
奇才穿好了衣裳,出了院子向后山上去,爬了一阵子,远远地见刘绍在一株树下站着,手里提着宝剑,正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
见奇才上来,刘绍将手中宝剑紧了紧,咬牙道:“今日我要替青青讨回公道!”
奇才冷笑道:“向我要公道?我怎么了?”
刘绍道:“你,你玷污了青青,我杀了你!”说着一剑刺来,奇才一闪身,宝剑“咄”地一声,正刺到树干上,他这一剑使出了全力,直扯得伤口迸裂,前心渗出血来,而那柄宝剑则深深地插入树干之中。
刘绍一阵眩晕,稳了稳身形,伸手去拔剑,不料身子虚弱,竟一时拔不出来。
奇才说道:“向我要公道?好笑!我哪里对不住你了?青青姐落入史客郎之手,我追踪了三天三夜,差点搭上性命,才保住她的清白,那时你在哪儿?她受了一身的伤回到洛阳,外面的人要杀她,家里人要害她,你呢?你在哪儿呢?枉她对你一往情深,被家里逼走之时还去找你,可你都做了什么?对啊,你忙着退亲!你也在逼她!”
“我不想退亲!”
“是啊,你是不想的,你能推到你爹身上。可青青身负重伤,连家里人都算计她,身边一个信得过的人也没有,那时她多么需要亲人!多么需要你!可你呢?你对她不闻不问,连见都不肯见一面!”
奇才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堆,刘绍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一时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愣了半晌,忽地叫道:“我爱她!可我们刘家怎么能容许一个坏了名声的女人进门!不过,不过她若来找我,跟我解释,我,我会原谅她的!”
“她有什么需要你原谅?她没有错,凭什么要向你解释?青青姐冰清玉洁,问心无愧!她那般性子,只要你心里有一点疙瘩,她也不会委曲求全,倒好似占了你什么便宜。你不懂她!你看着一副精明的样子,不过是个糊涂的人!青青姐那么好,却被你弃若蔽履。呵,我知道了,你关心的不是她,只是你自己的名声,你这个自私的人,你配不上她!”
“胡说!她到底在哪儿?”刘绍恶狠狠地扑了上来,抓住奇才的肩膀摇撼着。
“她走了,谁也找不到她,或许,或许已经出家了。”
“出家?”刘绍一手扶住树干,另一只手垂了下来,喃喃地道:“她出家了?她怎么会……”
远远的胡里东自山下跑了上来,边跑边连声大叫道:“兄弟,我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面前,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说道:“没打架就好!咦,这是哪来的烟?”
东面的山坡上飘来一阵烟雾,烟雾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胡里东鼻子抽了抽,“这是烧的什么?”
奇才听到那山坡上远远传来喊叫声和兵刃声响,忙道:“好像有人打斗。”当先跑了过去,胡里东随后跟上,刘绍神情恍惚,下意识地跟在二人后面。
三个人都是伤病在身,走路并不快,半晌方到了近前,喊叫声愈发地大了。奇才藏身在一棵树后,远远地望过去,却见六七条大汉守着一个山洞在叫骂,洞口处堆放着大堆的干柴,正燃着熊熊的火焰。
一个大汉叫道:“该死的丑八怪,我们寨主看得起你,又送银子又送药材,你竟然敢不领情,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兄弟们可就不客气了,寨主说了,你去了最好,不去了就绑你去!”
另一个大汉道:“你以为躲在这乌龟洞里就没事儿了?再不出来,大爷们就把你烧死!”
奇才低声道:“是青龙寨的人!”胡里东道:“丑大夫救了我的命,不行,我不能看着他被烧死!”
奇才笑道:“你如今的身子骨,能敌得过这几个人么?”胡里东道:“敌不过也得上,大不了把这条命还给丑八怪!”
刘绍冷笑道:“不过是几个小贼,杀了就是了!你怕就在这儿躲着,不用跟来!”说着提剑就上,胡里东也拔出刀来,两人一齐向前走去。
此时忽见那喊叫的大汉双手抓住脖颈,使劲地扒着衣领,大张着嘴巴,好似喘不过气来一般,忽地他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旁边人见了,上前查看,却忽地也手扶脖颈,倒在地上,一时几个人手舞足蹈,东蹈西歪,全都栽倒在地,身体抽搐,竟似是死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胡里东道。此时一阵风吹过来,带来一股刺鼻的味道,奇才忽道:“快退,烟里有毒!”
胡里东正捂着鼻子,说道:“这烟真呛啊!”听了这话立时掉头就跑,三个人一路小跑,跑回山下,好在离得还远,未曾沾了毒气。
257.青龙寨
三人回到院子,却见院门破烂,那仆役扑倒在地,浑身全是鲜血,已是死了,童子却遍寻不着。
正奇怪着,却听到断续的呻吟之声,几个人寻声过去,只见柴房门倒在一边,屋内柴草凌乱,那童子被缚在地上,下体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胡里东大怒道:“真真可恶,竟然对一个孩子下这般毒手!”
奇才上前,一剑斩落他身上绳索,急问道:“香秀呢?”童子痛不可当,已是说不出话来。
刘绍低吼道:“青龙寨人人该杀!”提剑向外就走,却正与阿三撞了个满怀。
阿三面色阴沉之极,尖利的声音极为骇人,“香秀可是被掳走了?”童子点了点头。
阿三转身向后院去,奇才将童子抱回房中,又是愤怒是焦急,三人方才尚觉阿三毒杀几人出手过重,此时却都觉得这些人活该如此。
胡里东和刘绍已牵来马匹,收拾刀剑,准备杀上青龙寨,刘绍翻身上马,却瞬间又栽倒下来,胡里东也好不了多少。
二人伤势尚重,上马一颠簸,伤口便血流不止,若是强行上路,恐怕人还未到,便会丢了小命。
此时阿三出来,左手提着药箱,右手挽着一个包袱。呵斥道:“你们都老实在此等着!”转头看了奇才一眼。
奇才忙道:“我随你去!”阿三未说话,只将药箱向奇才手里一丢,翻身上马出门,奇才连忙跟上。
奇才死命抽打胯下的马,只想快些救回香秀。青龙寨贼人如此狠毒,香秀一个女孩子落到他们手里,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至于如今自己内力尚浅,如何能对付几百个贼人,奇才并不担心,他相信阿三一定有办法。
阿三一言不发,两人只是埋头赶路,跑了一个多时辰,见前面一片大湖,一望无际,湖里水草森森,水鸟不时飞起,两人顺着水岸跑了一会儿,却听尖锐的哨声响起,一枝响箭自水草内破空而来,正射在身边地上。
两人勒住缰绳,住脚向湖里观看,见水草乱动,忽地分开两边,里面钻出一只船来,两个精壮的汉子立在船头,那年长者笑道:“药王先生,你到底来了!在下宋之万等候多时了!”
阿三道:“宋寨主,杜寨主到底得了什么病?”
宋之万道:“三先生果然是明白人,一猜便中,他的病我也说不清楚,先生一看便知。”
说话间船已靠岸,两个人跳上岸来,那年轻的贼人拖着绳索,把船扯到岸边,宋之万伸手让道:“先生请!”
那船很是狭小,无处安放马匹,年轻贼人将马拴在岸边树上,宋之万道:“先生不必担心,马匹自有儿郎照管。”
四人上了船,两个贼人划着桨,霎里钻入芦苇丛中,奇才抱着药箱坐在船尾,眼前水草掠过,眼前一条狭窄的水路,仅容一只小船通过,在芦苇丛中走了半晌,眼前豁然开朗,大片青碧的湖水在面前展开,水天相接,分不清边际。
小船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远远地见一座小岛,岛上水寨高耸,隐隐见到人影走动。
前面几条船迎了过来,待得近了,见船上各有几名匪徒,手里执着刀枪,群贼喊道:“寨主回来了!”都调转了船头,在前面引路。
小船离岛越来越近,那水寨也越发显得雄伟,奇才心中暗道:“这真是个险要所在,若是军队攻打,只能动用水师,可这内陆之地,恐怕辽宋都未备水师,若用寻常渔船攻打,实在是难以攻陷。怪不得青龙寨如此横行。”
此时水门大开,几条船都入了水寨,阿三站了起来,准备登岸,忽地身子摇晃,哎哟一声,手中包袱倏地掉落水中。
宋之万伸手扶住他,说道:“先生小心!”阿三叹道:“可惜!可惜!”
宋之万道:“那包袱里可是些草药?”阿三道:“是我熬药的陶罐,用了多年的了。”宋之万道:“我以为是什么要紧东西,药罐我寨中就有,送先生几个好了!”
小船靠了岸,岸上匪人早搭了跳板上来,几个人陆续上岸,却听有人高声叫道:“三先生,王大哥,快救救我!”
两人抬头看去,见水寨高处垂下一条长长的绳索,香秀正被捆了双脚,倒吊在半空。
阿三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宋之万笑道:“先生医术如神,想必手到病除,等先生治好了大哥的病,自会放她下来,到时小弟再向先生陪罪。”他说话斯文有理,全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匪首。
阿三冷着脸道:“你们青龙寨太不晓事!我人都来了,何须如此!几个人都在你的地盘上,她还能跑了不成?”
宋之万丝毫不生气,只笑道:“先生说的是。”挥手让人将香秀放了下来,奇才正要上前去接,却见阿三抢上一步,一把扶过香秀的手。
奇才很是惊奇,阿三平日对香秀极为冷漠,从不假以辞色,更别说两人拉手。
香秀却没注意到,她被吊了半晌,早已头晕眼花,甫一落地,一把抓住面前的手,站稳了身子,忽觉手中有异,却是一粒药丸塞入她掌心。
香秀无意识地抓过,那手已缩了回去。她此时才发现竟是三先生扶了她,立时不自在起来。
她将手指收紧,紧紧地攥成拳头,那药丸贴在掌心,热乎乎地带着三先生的体温,香秀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先生能冒险来救她,可见他终究不是无情之人。
香秀本是个聪明人,略一思索便了然于胸,先生定是要用毒了,应是怕误伤了她,让她事先服下解药。
不知为何,她对他有着莫大的信心,先生医术毒术都是天下无双,这些贼人一定逃不出他的掌握。
宋之万在前,引着三个人向里面去,旁边全是凶悍的匪徒,有的光着膀子,身上肥肉颤抖,有的敞着怀,露出强壮的胸肌,这些人见了阿三的样子,都指指点点着,待见到他身后的香秀,又嘻笑地吹着口哨。
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厅堂上,堂中一只竹榻,上面躺着个瘦长的汉子,头发乱蓬篷的,眼窝深陷,已是瘦成了皮包骨头,想必这就是青龙寨大寨主杜之迁了。
宋之万叫道:“大哥,三先生来了!专程来给你治病。”
那大汉眼睛一亮,叫道:“药王快来救我!”倏地又变了脸色,换上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若是治不好我,叫你和那九个大夫一样,扔进水里去喂王八!”
奇才暗叹:“看来已是杀了九个大夫,此人真是穷凶极恶。”
宋之万道:“不知为何,大哥这些日子越来越瘦,茶饭不思,又不发烧,又不头疼,只是浑身没有半分力气,半个月前竟连床也下不来了,找了几个大夫来看,都看不出得了什么病。”
阿三上前为他把脉,细细地查问了一番,半晌方道:“杜寨主是中了毒了!”
258.百日散
杜之迁猛地挺身,刚抬起半个身子,却扑通落回榻上,嘴里咝咝地气喘,半晌方缓过神来,咬牙道:“这厮,果然是这厮下的毒手!”
宋之万道:“大哥莫急,且听三先生怎么说?先生,大哥到底中的什么毒?”
阿三道:“此毒唤作百日散,无色无味,极为难防,中毒之人开始并无察觉,慢慢会精力外泄,浑身乏力、困倦,血气渐枯,寻常人只会以为是生病,全想不到是中毒。待百日之后,便会精血耗尽,力竭而亡,死时浑身枯黄,如人干一般。”
杜之迁此时已毫不怀疑,他中毒已近两月,二百斤的人已瘦成了皮包骨头,连床都下不了了,想到自己再过一月便化为人干,不禁面露恐怖之色,不住叫道:“先生救我!”没想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有害怕的时候。
宋之万道:“先生可有解毒之方?”
阿三道:“解毒也非一朝之功,若下猛药,大寨主如今身子虚弱,恐怕经受不住,须得慢慢调理,缓治为宜,若要治愈也需百日之期。”
杜之迁道:“百日便百日,先生,你快开方子吧!”
阿三道:“此毒虽可解,但所需药材极多,其中几味只我药谷中才有,如今我需返回药谷,配齐药材,须过几日再来为大寨主解毒。”
杜之迁忽地一瞪眼睛,说道:“不行!你走了不回来怎么办?”
宋之万道:“三先生一路劳累,怎么敢劳烦你再去奔波,这样吧,先生把所需药材列出,我派人去药谷去取,也省得先生再受鞍马之累。”
阿三冷笑道:“你以为谁都取得了么?我药谷上千种药材,便是普通的郎中,也认不全,何况你们这些江湖人!”
宋之万道:“先生谷中还有谁在?他们总认得全。”
阿三道:“不是都被你们杀了么,还有一个孩子半死不活。你到底想不想治?没有药材,我也没法子可想。”
宋之万眼睛一转,笑道:“先生莫急,是兄弟们莽撞,伤了先生的仆役。这样,我派人随先生一同回药谷,配齐了药即刻归来。至于这两位……不妨在我寨中等候,反正过几日先生也要回来的。”
香秀伸出一只手,扯住阿三的衣襟,颤声道:“我,我不想在这儿,先生,我随你一起回去!”
阿三道:“你是我的药童,当然要随我回去配药,至于奇才,倒不妨留下。”
宋之万笑道:“好,我马上派人送先生走。”
香秀停住脚,回过头来看向奇才,“王大哥,你……”
奇才笑着挥了挥手,“香秀,我没事儿,你快去吧!”
阿三和香秀走后,宋之万派人将奇才带了下去,关在一间屋子里,屋门紧紧锁住,外面有两个匪人把守。
奇才闲着无事,便坐在床上打坐练功。觉得今日内息又强了许多,气息在体内奔流,畅行无阻,几个大周天走过,只觉精神健旺,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兴之所至,拔出剑来,在斗室中练了几招,顿时剑芒闪动,满室生风。
奇才只觉如今练功进境极快,就如同河流婉转流出山间,下行进入平原,从此中原大地任我奔流,再无半点阻碍,此时练功真有一日千里之感。
他心道:“难道我真的不会再走火入魔,成为百年来唯一融合了酒色神功之人?否则怎会进境如此之快,如今练一日,足足顶得以前练十日,照此下去,练一年便顶得十年功力。练上十年岂不是无敌了?”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心中兴奋异常,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白天黑天都用来练功。
门外一直寂无人声,直到了晚上,才有拖沓的脚步声传来,两人个站在房门外闲聊。
“寨主今天精神得很,据说那个丑八怪药王能治他的病。”
“大哥哪里有病?明明是中了毒,听说就是上次公义门做的手脚,没想到他们号称公义,行事却这么下作,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那个李堂主想逼咱们青龙寨就范,他差点就得逞了。多亏那个丑八怪能治,否则不得乖乖地去求公义门?”
“是啊!寨主早就怀疑是姓李的动了手脚,果不其然。他们公义门想号令天下,咱青龙寨日子过得这么逍遥,凭什么听他们的?有本事让他们来打!”
“那他是有来无回,别看他灭得了魏家,想灭青龙寨那是白日做梦!便连官军也奈何我们不得,何况它一个武林帮派!”
“要我说大哥就多余和公义门周旋,就不鸟他!看他能怎么地!他还能带人来打?那得多少条船!”
“唉,好不容易弄来个小美女,本想乐呵乐呵,二寨主偏不让,说是那丑八怪的老婆,不许我们碰,咱们青龙寨什么时候有这条寨规了,居然不能碰别人的老婆!”
“那不是要求着人家吗?你把人家女人上了,他还会帮寨主解毒?我告诉你,宁肯得罪皇帝,也不能得罪大夫,你知道他给你下什么药?”
“唉,可惜可惜,现在留着个小白脸有什么用?还得供他吃住。”
门上锁响,一个匪徒走进来,手里拎着一碗饭和一碟咸菜,吆喝道:“小白脸,来吃饭了!”
奇才真是有些饿了,连忙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人又出门去,落了锁,说道:“咱们兄弟也好好歇歇,来来,我这有酒,咱整几盅!”
“今个这菜不错啊,居然有这么大的红烧鱼!”
“说起这事儿真是奇了,今晚寨子里人人都有鱼吃,据说是水神显灵,送了无数的鱼上来,你一会儿去水门那儿看看,水面上全是翻白的鱼。”
“这可是怪了,难道要闹鱼灾了吗?”
“管他呢,有的吃就行!嗯,真香!来,咱们走一个!”
两人推杯换盏,渐渐没了声响。奇才吃过饭,又练了半晌的功,直到深夜方才收工,直接上床睡了。
次日清晨,奇才早早醒了练功,也不知坐了多久,只觉肚子咕噜噜乱叫,他抬头望了望窗户,外面阳光耀眼,看样子已是正午了。
奇才连早饭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不禁又饥又渴,便上前拍了门叫人,喊了半晌也没人应声,似是将她完全忘记了。
奇才拔出宝剑,将两道木门劈开,刚一出门,便吓了一跳,只见屋门外横躺着两个人,一个将头枕在另一人腿上,另一人脚搭在这个臂上,两人口鼻都流出血来,看样子竟是死了。
两人身边丢着个酒壶,两个盘子,其中一个里面装着一整条鱼骨。
259.火攻
两人身边丢着个酒壶,两个盘子,其中一个里面装着一整条鱼骨。
奇才绕过两人向外走去,在另一个屋子门口,见一人面朝下栽倒在地上,脑袋浸在血泊之中。他左腿伸直,右腿屈膝,两臂向前伸着,手紧紧地攥成拳,手里全是泥土,姿势好像是在奋力地向前爬。
奇才向屋子里探了探头,见一张木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饭菜,一个人扑在桌子上,口鼻流血,看样子也是死了。
一下子看到四个死人,就是见惯了江湖杀戮的奇才也不由得心惊了,可是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一个院子里摆着两张圆桌,桌上杯盘淋漓,桌子周围足有二十几具尸体。
整个水寨静得可怕,简直一丝声响也没有,奇才心里升腾起异样的感觉,莫名地恐慌起来,好似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难道这水寨里的人竟是死绝了?
他直奔杜之迁的住处而去,一路全是死尸,所有人的死状都是一般模样,口鼻里面出血。即便这一群人都是罪大恶极的匪人,这惨状也让人目不忍睹。
杜之迁也没有逃过厄运,他是直接仰躺在榻上,脸上糊满鲜血,宋之万死在他的身侧,看样子两人正在用饭。
奇才寻遍了水寨的每个角落,一个活人也没见着。他来到岸边一看,水里情景更是骇人,水面上一片白色,无数的鱼翻着肚子漂在水上,水面上简直没有空处,水里漂着几条船,船上也伏着死人。
整个青龙寨的人都中毒而死,事情惨烈怪异,奇才却深知这必是阿三的手笔,只是他到底是如何下的毒?竟能一下子致几百人于死地?
看这些死鱼的样子,水里必是有巨毒,要想一次毒死这么多人,在水里下毒是最有效的,毕竟强盗也得饮水吃饭,只要沾了这水,没人逃得过去,而这些人大都死在饭桌上,也充分验证了这一点。
然而他是何时在水里下的毒呢?这么大的湖,那得需要多少毒药?奇才想起昨天他们来时,阿三手里提着的那个大大的包袱,他将药箱交给奇才拿着,包袱却一直在自己手里,不肯要别人提。
要上岸时,那包袱竟一下子掉进了水里,他说是因船来回摇晃不小心,现在看来是有意为之,必定如此!那包袱里就是毒药!阿三来时已准备好了,要用这一包毒药将青龙寨一网打尽。
阿三带走了香秀,却把奇才留在这里,看来是不在乎他的死活,要让他也跟着一起殉葬了。想到这奇才不寒而栗,至于是不是由于自己百毒不侵才避开这场灾难,他就不得而知了,而即使知道自己不怕,他也不想沾上毒药,常言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奇才想了想,看这样子,阿三对他或有恶意,药谷最好是不回了,好在经这段时间的诊治,奇才除了功力消失之外,其余已没什么大碍,相反还得了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好处。
他找了条小船跳上去,举起桨向大石上用力一撑,那船倏地离了岸边,向外荡去,奇才使劲划了两桨,船头冲开面前的死鱼,在成群的鱼肚白中钻出一条路来。
刚划出不远,忽见远远的湖面上有船过来,开始只看到几艘,后来竟是一艘接着一艘,足有上百艘之多。那些船一看就是平常的渔船,绝不是朝廷水军的战船。
船队渐渐逼近,奇才不知是敌是友,谨慎起见,又将船划回了岸边,自己跳上岸去,隐身在一根粗大的木柱后面。
船队来到水寨近前,四散开来,隐隐地将水寨包围,忽听一个人大声喊道:“快看,全是死鱼!”
一艘快船驶近岸边,船上有六个黑衣人,一个人伸出手去,自水中捞起一条死鱼,举起来叫道:“好大的一条!”
另一人道:“真是古怪,怎么会有这么多死鱼?青龙寨的人呢?怎么一个也不出来?快去禀报堂主!”
那举着鱼的人又叫道:“看!船上有人!好像是死了!”刚说完这句,忽地口鼻流出血来,扑通一声栽到水里,旁边有人伸手去拉,手刚伸近水面,忽听有人喝道:“不许救!”
一条大船过来,公义门汝州堂主李德甫站在船头,厉声喝斥道:“水里有毒,传令下去,谁也不许碰这些死鱼,也不能沾上湖水!”
李堂主到底是见多识广,一见这番情景,便知水中必有巨毒,他远远地向水寨里眺望,见几条船横在水面上,里面有人伏着身子,岸边也有十几具死尸。
李堂主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青龙寨寨主杜之迁阳奉阴违,不肯归顺,自己奉命来攻打,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这青龙寨竟是空无一人,不知被谁一锅端,竟将寨里人马全都毒死了。
看这样子,寨里大概也没有活人,否则早就有人出来了。
自己这次准备了火攻之策,看来竟是白费心机了,不过攻打的姿态还是要做足的,即便寨中无人,火攻也依旧要施行,否则自己不是白来一趟?回去如何向门主表功?
李堂主挥了挥手,道:“放火箭,将水寨与船一起烧掉!”
公义门众得了号令,全都忙乱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只只火箭飞向青龙寨,寨中房屋我是木制的,遇到火立时就烧了起来,转眼的功夫,青龙寨已是火光一片,水里的船也被尽数烧了,李堂主大获全胜,又一次为公义门立下大功。
公义门众眼看着青龙寨化为灰烬,李堂主见差不多了,便传令返航,百余艘木船如蝗虫一般,倏地来了,又倏地走了。
等到船队走远,水中一阵扑啦啦声响,奇才自水里钻出头来,方才他躲在水寨内,因火势太大无处容身,只好狠了狠心跳进水中,自寨中游了出去,待公义门走远才敢露出头来。
偌大的青龙寨冒着黑烟,周围空气极为呛人,奇才咳嗽了几声,向着水寨游去,湖面这么大,靠游水到岸边比较困难,他想再找条小船划回去。
谁知那些船也被公义门烧了个干净,散成一块块黑焦的船板漂在水中。奇才无法,只好拖了块船板,左手扒在上面,右手划动,双脚蹬着水,向湖面上游去。
他腹中空空,连早饭都没吃,身子又弱,游了一会儿便觉没了力气,只好两手扒住木板,顺水漂去。
没想到这湖十分广大,直漂到天色将晚,才见到远远的湖岸,奇才奋力划着水,终于爬上岸去。顿时翻转了身体,仰面躺着,急剧地喘息着。
气息方定,奇才坐起身来,向四周观看,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地方,奇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也不在意在哪儿,只想赶快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260.边镇
奇才累得筋疲力尽,浑身湿淋淋的,天色已晚,他从一早起就没有吃饭,又在水中泡了半日,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本想就地露宿,睡一觉明早上路,怎奈腹中饥饿难捱,只好勉力前行,希望能遇到个人家借宿一晚。
谁知走了许久,竟没见一户人家,心中不免奇怪,守着这么一个大湖,应有许多渔民才是,怎的就一个人家都没有?
他哪知本地处在两国交界处,人烟本就稀少,自从青龙寨建立之后,这伙强人的破坏力更甚于战火,因此这周边早就是渺无人烟了。
奇才又走了一会儿,忽见前面林子边上有几间草屋,看起来虽有些破旧,但是门窗完好,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奇才心中欢喜,快走几步,上前拍门,拍了半晌没人应声,正奇怪着,忽听窗子啪嗒一声开了,一只三股叉自窗口伸了出来,随即一个人出现在窗口,那人叫到:“那个汉子,从哪儿来的?”
奇才忙道:“这位大哥,在下是过路之人,半路遇了强盗,一天没进饮食,还请大哥行个方便,让小弟借宿一晚。”
他举起双手,以示没有兵器。那窗子啪地一声关上,随即有人来开了门,一个大汉出现在门口。
奇才进了屋,大汉见他狼狈,便找了件粗布衣服给他换上,又生起了火为他做饭,奇才坐在旁边与他闲聊起来。
这汉子原是大湖边的渔民,因为青龙寨盘剥得太狠,日子过得艰难。为了躲避那伙强人,便搬到这林子边上居住,有时打些野味,有时回到湖边偷打些鱼,勉强度日。
奇才道:“此地是哪一州的地界?”
大汉道:“此地属保州管辖,不过官府是管不到的,契丹兵时常过来,保州军营的宋兵也时时巡视。”
奇才道:“保州军营离此多远?”
大汉道:“自此向东三十里地,那是大宋军营所在,也是本地最大的边镇。”
大汉说着,自旁边一个木桶里取出条鱼来,扔进锅里。
奇才吓了一跳,忙道:“这可是那湖中的鱼?”大汉点了点头,奇才忙道:“这鱼有毒,吃不得!”
大汉怒道:“我自小吃这大湖里的鱼长大,今早还吃了两条,怎么就吃不得!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奇才半信半疑,却捱不过腹中饥火,见大汉无恙,等到鱼一出锅便大吃起来,将一条鱼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这毒药只能毒到青龙寨周围,远一些便无碍了。阿三对于药量还是有所掌控的。
吃过饭两人收拾了睡了,第二日一早奇才告辞,说要去保州军营,大汉道:“反正我光棍一条,无牵无挂,不如随你一起去从军算了!至少能混口饭吃!”
两人便结伴向东走,走了几里路光景,听到身后马蹄声声,奇才忙向路边让了过去,十几个宋兵自两人身边飞驰而过。
那伙宋兵跑出去十几丈远,忽地停住,一个人拨转马头,跑了回来,奇才心道:难道这竟是一伙兵痞?想要打他们两人的主意?
他右手暗暗地握紧宝剑,抬头看着那宋兵跑近。
那人还未下马便大叫起来:“王兄弟,果然是你!”
奇才听他声音,再仔细辨认,顿时喜上眉梢,大叫道:“冯英兄弟,你还活着!”
冯英跳下马来,一个大步跨上前来,一把抱住奇才双肩,高兴地道:“王兄弟,你也活着!太好了!”
他身着盔甲,样子与平时多有不同,故此奇才未能一眼认出。
他以为魏家老少都在太平庄,没想到竟在此见到冯英,心中自是欣喜异常。
奇才问道:“你怎么在此地?魏家其余人呢?大家都好吗?”
冯英笑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让我怎么答?”
奇才也笑了,“少卖关子,快说,魏家老幼。。。可都安好?”
“拜你所赐,大家都好好的!”冯英声音响亮地道,“只是大虎死在了那片林子里,唉,王兄弟,咱们先进城,找个地方喝几杯,我跟你慢慢说!”
奇才二人跟着冯英一行一起入城,冯英将那渔民安置妥当,拉着奇才向城西而去。
保州城是一座边境重镇,城内商贸繁盛,北地的牛羊和南方的丝绸在此地都有售卖。商人往来南北,居中牟利,作为边镇的保州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交易中心。
宋朝大军驻扎在此,兵士们闲来无事,常三三两两上街取乐,城里的酒楼和勾栏瓦肆也热闹起来。
只是北人多豪放粗鲁,嗓门又大,使得街面上极为嘈杂,充斥着吃食的味道、牲畜的体味以及北方大汉的汗味,让整个城市都显得躁动不安。
冯英拉着奇才穿过乱糟糟的人群,向城西走去,开始时路人还很多,之后路越来越偏僻,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冯英只说着些闲话,奇才问道:“冯兄弟,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冯英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二人来到一处绿树掩映的大宅院,冯英上前直接推开大门,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看门的老者见了叫道:“冯少爷来啦!五爷今天还提起你,他现在后院呢!”
两人转过一处院子,却见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正在院子里练剑,见了他们两个,那小女孩立时扔掉手中的宝剑,急急地跑了过来,一下子扑到奇才身上,叫道:“王大哥,你还活着!”声音已经带出了哭腔,原来竟是魏香玉。
旁边梁英也上前来,说道:“王兄弟,你来啦!”
奇才被香玉抱住,极为尴尬,却又不好抽身,只好对着梁英苦笑。
香玉哭道:“王大哥,你来了太好了,我,我还以为你死了!”
梁英笑道:“是啊,这丫头偷偷摆上他王大哥的灵位,每天都要上香祷告。”
香玉跺脚道:“五婶,你不许乱说!”
梁英道:“我乱说了么?好了,快放开你王大哥,这么大丫头了也不知道害羞!”
香玉省过神来,忙推开奇才,脸上已是绯红一片。
奇才这才得了自由,与梁英见礼。
梁英道:“王兄弟去后院稍坐,我去安排人做好吃的给你!”
香玉见到奇才,满心欢喜,一刻也不想与他分开,她叫道:“王大哥,我带你去找五叔!”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叫道:“香玉,到底是谁来了?”
魏彬自后院过来,见了奇才,似是吃了一惊,奇才忙见礼道:“五爷!”
没想到魏彬竟一撩衣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王兄弟,你是我魏家的大恩人!”
261.传艺
奇才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哪知魏彬不为所动,坚持拜了下去,口中说道:“王兄弟大仁大义,为我魏家不惜自己的性命,魏家一家老小能生出太平庄,都是王兄弟的恩德。”
如今魏家没落,精英丧尽,残部以魏彬为主,他此时就相当于魏家的掌门,他这一拜,院子里顿时跪了一地,冯英和香玉也跪了下去,香玉哀哀哭泣不止。
奇才没有办法,只好也跟着跪下,说道:“折煞我了,五爷,您先起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奇才扶着魏彬站起身来,魏家众人都拥上来与他招呼,极为亲切热情,奇才只觉热血沸腾,就冲着大家这份情谊,自己为了他们拼命也是值得的。
一会儿酒饭备好,魏彬冯英等人陪着奇才入席,一行人推杯换盏,互诉别后情景,奇才方才知道魏家脱险之事。
原来当时魏彬引着一百宋军骑兵,以巡视边界为名,去迎接魏家老小,没想到半路遇到敌情,发现了辽军踪迹,领兵的将军怕误了军情,立时改变方向,追踪辽军而去,哪知那队辽军只是到处兜着圈子,带着他们团团乱转。
过了大半日功夫,宋军失去了辽军踪迹,只好回到接头地点,发现了几十具魏家人的尸体,宋军又四处搜寻了一日,毫无所获,只好踏上归程,没想到半路竟遇到魏家一家老小,正在向保州进发。
冯英道:“我们被关押在太平庄里,本以为难逃一死,谁料只过了一夜,便听到有人来开锁,外面有人道:'你可听清了?堂主说的可是放了魏家一家老小?'另一人道:'老孙,你是真糊涂了,连公义令都不认识了么?见令牌如见门主,你再啰嗦,便是对门主不敬!'”
老孙道:“真是奇怪,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令主比武输给了那个小子?”
那人道:“胡说!老孙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胡说!令主武功盖世,那王奇才怎么会是对手?那小子自不量力,竟敢鸡蛋碰石头挑战令主,令主本想留他一条性命,谁知那小子不知死活,竟暗施偷袭,令主无奈,只好下重手毙了他。至于魏家老小,乃是令主仁慈,不愿伤害妇孺,故此才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老孙叹气道:“令主此举真是大仁大义,这些魏家人真是有福,必会对令主感恩戴德。”
冯英话音刚落,梁英早将酒杯重重地摔在桌上,怒道:“什么大仁大义!何玄这个狗贼,灭了我魏梁两家,现在又来装什么仁义?还感恩戴德?我,我与他不共戴天!”
魏家老小都愤慨万分,一时桌上人声鼎沸,有人怒骂,有人哭泣,简直是乱成一团。
奇才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道:“五爷,不知梁掌门。。。”
话未说完,梁英已扔了碗筷,转身哭泣着走了。
魏彬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回头道:“王兄弟,不瞒你说,我岳丈回乡途中,遇到公义门埋伏,已经,已经罹难了,随行诸人无一幸免。”
奇才吃了一惊,这表示梁家也已经全军覆没,魏家尚有魏彬支撑门户,可梁之量的两个儿子都死了,三子梁世美如今下落不明,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梁家处于无主状态。
魏家众人仰仗军方庇护,在保州栖身,却只能暂时龟缩,不敢踏出保州半步。
梁家在开封城天子脚下,公义门不会如在河间府一般大行杀戮,不过梁家此时只剩下孤儿寡母,很难支撑得起家业,凭公义门的实力,恐怕只需派几个一流高手,潜入进去,将梁之量几个孙子辈的男丁狙杀,梁家就再无复兴之力。
没想到经此一役,中原四大家中的两家已然覆灭,方家境况稍好,却也遭遇重创,前景不容乐观。
魏彬问道:“何玄绝不会大发慈悲,放了我一家老小,这其中必有缘故,莫非真是王兄弟以武为赌赢了他?”
奇才说起当日的十招赌局,魏彬惊奇地道:“凭何玄的功力,十招之内竟然奈何不了你,王兄弟功夫如此高强,真让我佩服之至。”
奇才道:“我接不住他十招,在第十招时,我已经是毫无办法,只能等死了,只是。。。有一位故人豁出去自己的性命,替我挡了一招,才让我得以逃脱。随后何玄发出一掌击中我要害,我本是必死,却蒙神医施救,逃得性命,只是全身的功力都散了。”
魏彬道:“这就是了!不管怎么说,何玄是在第十一招才将你击倒,以他这种身份,必是不能食言的,说来说去,我一家老幼的性命都是拜你所赐。”
奇才道:“在下可不敢领功。”
冯英道:“王兄弟!就凭你为了魏家老小独闯公义门,不顾性命大战何玄,你就是我魏家的大恩人!以后兄弟你但有吩咐,我冯英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就凭你一句话!”众人都连声附和。
此时一个少年一瘸一拐的走上来,向着奇才扑通跪下,不容分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奇才吓了一跳,忙将他扶起,问道:“云龙,你这是做什么?”
魏云龙道:“求王大侠收我为弟子!传我剑法,为魏家报仇雪恨!”
奇才道:“我如今功力已失,再练出来不知何年何月,教得了你什么?”
魏云龙还想说话,魏彬道:“云龙,拜师之事不急,咱们再从长计议。”
奇才听他口气,似是不愿魏云龙拜师,当下更不肯收了。只说道:“云龙这孩子天资很高,是个学武的料子,我与他颇为有缘,他手脚尽断,虽慢慢可以恢复,却不知会不会对之后有所影响,这样吧!我有一套轻功,还勉强说得过去,就此传给云龙,弥补他腿脚的不足,你勤学苦练,必有好处。”
大家都知奇才轻功冠绝天下,他所传的轻功当然是一等一的绝技。魏彬当时大喜,忙让魏云龙拜谢。
奇才道:“先别忙着谢,我还有两个规矩,一是我只传这此轻功身法,师之事莫再提起。二是我曾答应过传我此功法的前辈,不轻易传给别人,今日为云龙破例,也要你答应同样的事,莫将此功法私自传给他人。”魏云龙一一应了。
魏彬心中松了一口气,如今魏家双钩传人不多,自己本来就是个学剑的,若再让子弟中天资最高的魏云龙跟着奇才学剑,魏家双钩却又让谁人传承?如今见奇才只传轻功不传剑法,正中下怀,要知道魏家家传功法向来不以身法见长,学了轻功正好可弥补不足。
酒酣耳热之际,奇才忽道:“对了,香秀如今正在药谷,一直想回到魏家。”
魏云龙早站了起来,叫道:“五叔,我要去接香秀!”
魏彬道:“她若愿回来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这些日子公义门闹得猖獗,我们还是暂时避其锋芒,不要轻举妄动,稍稍稳当稳当,等过些日子,公义门大队人马走了,再派人去接她不迟。”
如今魏家子孙稀少,魏彬绝不会让魏云龙轻易出去涉险。
魏云龙还想争辩,魏彬又道:“她就在药谷,一时也跑不了,不急在这一时,过些日子等你腿好了,我陪你一起去接她。”
魏云龙无奈,只好作罢。
他们不知,就因为这推迟的几天,杨香秀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完全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262.药受
香秀第一次对药谷有了家的感觉,青龙寨的经历太可怕了,随三先生回到药谷让她松了一口气,进到自己的小屋里,躺在那张小床上,香秀心里无比的踏实。
就连三先生那张丑陋的脸都没那么可怕了。她第一次发现,三先生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甲干净整齐,挥手间带着些淡淡的草药味,让人闻了安心。
虽然他仍旧冷冰冰地板着脸,但是香秀知道他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冷酷无情,否则怎么会冒着风险去青龙寨救她?那可是贼窝啊!
青龙寨派了八个人跟着回来,这些人极为小心,吃自己带的干粮,跑到小河的上游很远处取水喝,夜间在外面露宿。想必是担心三先生暗下毒手。
可香秀却不这么想,三先生为何要害他们呢?他还要回去青龙寨治病,好救王大哥回来呢!
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回来的第二天,八个青龙寨匪徒便没了踪影,就像凭空消失一般,难道他们回青龙寨去了?
更奇怪的是,三先生也不见了,只留下两个药方给刘绍和胡里东。因那童子还没有复原,所有事都靠香秀来做,她要照顾三个病人,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她这些天跟着三先生学了很多,抓药熬药都已经轻车熟路。故此一切都安排井井有条。
三先生和八个青龙寨匪徒已消失了三天,香秀怀疑他被匪徒挟持着去哪儿抓药去了,不禁替三先生担心起来,不过想到他的手段,又多少放下心来。
陈小妹两口子也几日未见,好像所有的人都消失了,香秀不安起来,唯一让她稍稍安心的是,刘绍和胡里东成了一对好酒友,两人每日大吃大喝,也不管身上伤势未愈,让药谷里多了些生活气息。
刘绍性子孤傲,不太理睬人,对香秀倒还和气,胡里东为人心直口快,爱说话,每日常说些笑话来逗香秀。
有一日他说道,近日契丹发生了一件奇事,朝中老郡王要娶北院太师的孙女做老婆,可是还没等成亲,新娘子却在回京途中受了风寒,竟一病不起,死在半路上,结果太师家里喜事没办成,却办起了丧事。
“听说新娘子只有十二三岁,就跟你的年纪差不多,长得跟一朵花似的,嗯,当然比不上咱们香秀好看。老郡王那个糟老头子真不要脸,他的年纪都能做人家爷爷了!看来老天都看不过去了,硬是搅和得他娶不成。只是可惜了那朵鲜花,还没开就谢了。”在大宋境内,胡里东说话少了很多禁忌。
香秀没吱声,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爹连丧事都替她办了,即使她想回去也没用了。
不过她并不想回去,幽州城里的那座府第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已经覆灭了,如今她无家可归,只有在这山谷中过日子。
她抚摸着胸前挂着的陶哨,心想,云龙哥哥不知现在哪里,难道他也。。。她不敢再想下去。
又过了两天,香秀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四处寻找,到处都没有人影,三先生和青龙寨匪徒都毫无消息。
她找遍了药谷周围,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后山,自从她刚来那日在后山见过三先生之后,她对后山药洞有着本能的惧怕,那黑洞洞的洞口好似掩藏着很多秘密,让人望而生畏。
香秀爬上山,走过那片光秃秃的山坡,远远地便见到烟雾蒸腾,自那块大石头后面升起来。
看来三先生真的在药洞,可是他在这儿呆了五天,到底在琢磨什么药?难道真的是在为青龙寨的大寨主配药?
香秀又向前走,忽然见到一条野狗在洞口附近逡巡,见到有人也毫不惧怕,只低下头去啃着什么。
香秀走到面前,忽地捂住双眼,发出一声惊叫。原来那野狗正在啃食一具尸体,那尸体已被啃得狼藉不堪。
香秀不敢再看,忙收回目光,向大石后走去,谁知地上竟又是一具尸体,不远处又有两具。
香秀吓的心里砰砰乱跳,强忍着绕过那块大石头,来到药洞洞口,洞口还有三具尸骸,加上方才见到的四具,一共是七个死人,旁边还有几条野狗尸体,想必是吃了尸体被毒死。
药洞洞口里咕噜噜地冒出烟雾,香秀鼻子里全是中药味道。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听洞里一声大叫,一个人影直扑出来,差点撞倒香秀身上,香秀吓的躲到一边,却见那人歪斜着跑出,没跑出去几步,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再无声息。
香秀方才与他面对面,认出那人是八个青龙寨匪徒之一。她走上前一看,见那匪徒头上插着数根银针,眼睛瞪的大大的,却一点生机也没有,已然是死了。
香秀站在洞口,怯生生地喊道:“三先生,你在里面吗?”洞里没有回音。
香秀又喊道:“我要进去了!”话音刚落,三先生自洞内厉声喝道:“不行!站在那儿别动!”
香秀便一动也不敢动,站了半晌,才听到脚步声响,三先生自洞内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身上湿淋淋的全是汗,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
他皱着眉头看着香秀,“你怎么来了?”
香秀道:“先生几日未归,我不知先生在哪儿,就找到这来。”
三先生哼了一声,“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吧?”
香秀用手指绞着衣襟,忽地抬头道:“先生,你虽当我是仇人,可是我,你救了我的命,我只当你是恩人。”
“恩人?”三先生冷笑一声,忽地紧紧盯住香秀的脸,问道:“那你是担心我喽?”
香秀点了点头,三先生道:“担心?哼!也有人担心我了?”
香秀指着那些尸体道:“这些,都是青龙寨的?”
三先生点了点头,“他们是药受,试药用的!”
香秀道:“先生,药可试出来了?什么时候回青龙寨?”
三先生明显愣了一下,“回青龙寨做什么?”
香秀道:“救王大哥啊!”
三先生道:“王奇才不用我救!”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个人匆匆自山下跑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道:“先生!先生!快,娘亲要不行了!”
262.拜师
三先生急急下了山,吩咐香秀去取药箱,自己随着陈小妹飞奔而去。
香秀回家收拾好了药箱,随后追了上去,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陈家的小院,推开大门,进到屋内,却见陈老夫人躺在床上,眼睛微闭,面无血色,三先生坐在床边,手伸向老夫人的手,却不是在把脉,而是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香秀轻声道:“先生,药箱取来了!”三先生没有说话,老夫人却睁开了双眼。
她浑浊的眼睛四处寻找着,“三先生在哪儿?”
三先生握了握她的手,“我在这儿。”他声音轻柔地道,“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啦?”
老夫人摸索着他的手,声音有气无力,“我吃不下,只想尝一口家乡的豆腐汤,只是,只是吃不到了。”
三先生笑道:“豆腐汤小妹在做了,都是用齐州的豆子自己磨的,是咱们的家乡味儿呢!”
老夫人道:“三先生也是齐州人。。。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说,如今再不说。。。怕是说不成了。”
三先生道:“你别瞎想了,这豆腐汤里我加了药材,是我最新琢磨出来专门给你治病的,你喝上一个月保管好!”
老夫人道:“别费力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忘了,我们也是开医馆的。”
香秀不敢打扰,便将药箱轻轻放在一边,只听陈老夫人道:“唉,我的书三儿,我若再听他叫一声娘,死也瞑目了。三先生,你真象我的三儿啊!”
老夫人抚摸着三先生的手,分不清黑白的眼睛直直地向着他,脸上放出热切的光来。
她脸上泛着嫣红,一时间精神焕发,简直不像是个垂危的病人,香秀忽地想起外婆临死时也是这样,大家都以为她的病有了气色,谁知不久就咽了气,这就是常言所说的回光返照。
香秀急忙跑去厨房找陈小妹,当她们两个回来时,正看到三先生伏跪在床头,将老夫人苍老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声道:“娘,你的三儿回来看你了。”
三先生自陈家回来后一头钻进屋子里,足足三天没有出门,连饭食都是香秀放到门外。
第四天早晨香秀去送早饭,发现房门大开,屋子里空无一人,桌子上有两张药方。
香秀照着药方为刘绍和胡里东熬了药,便上了后山,远远地看着药洞冒出热气,便放了心,回来每日劳作。
五日后,香秀再上后山时,看到洞口大石上用石头压着一张新的药方,便取回来依着方子换药。
换过三次药方之后,刘绍和胡里东自觉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便收拾行囊准备回营。此时药谷的酒已被二人喝了大半。
胡里东道:“老刘!咱们兄弟战场上再见!”刘绍道:“到时我先让你三招!”
胡里东大笑道:“你若是先死了,我一定遥祭你三碗酒!”刘绍冷哼道:“我也一样!”
二人一击掌,“一言为定!”各自上马而去。
药谷冷清了下来,连个病人也没有,凡是来求医的都被三先生拒之门外。就连陈小妹夫妇也扶着老夫人灵柩回乡了,除了一个病怏怏的童子之外,只剩下香秀一人。
香秀每日里收拾草药,埋头干活,忙的时候还好,什么都不用想,稍微闲下来时便觉得格外孤单。
夜晚格外难熬,香秀每天一遍遍地查看门窗,然后蜷缩在被窝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偶尔听到有脚步声,她便急急地打开门出去查看,结果不过是些野兽经过罢了。
香秀常想,三先生到底在药洞鼓捣什么呢?哪天他会不会不辞而别,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儿?那她该怎么办呢?
这时她便忍不住害怕,怕得连觉也睡不着了,如此过了半个月,香秀受不了了,便每日跑到后山去,坐在药洞门口,看着里面冒出腾腾的白气,便莫名地觉得心安。
这一日正午时分,香秀正守着药洞发呆,忽地看见三先生出现在洞口。
看着他久违的疲惫面容,香秀心里竟有些雀跃,她跑上前去,叫道:“先生!您出来啦!”
忽地看到他手上大大的包裹,她心底冒出一丝慌乱,“先生,您,您要出门吗?”
三先生皱了皱眉,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等先生。”
“等我?”三先生看着她,忽地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递给她道:“吃下去!”
香秀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吃掉。三先生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如果我说,方才你吃的是毒药,你会怎么想呢?”
香秀道:“我的命都是先生救的,您怎么会害我呢?即便真的死了,那我也能和妈妈在一起,再不用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过我想,先生,先生是好人,怎么会给我吃毒药?”
三先生冷笑道:“世上无缘无故害人的不知有多少,似你这般真是蠢死了。”说罢提着包裹下山。
香秀跟在后面,却见他脚步如飞,不停足地向前,回到院子里一头钻入房内,不一会儿又提了一个包裹出来,出了门向谷外走去。
香秀追着叫道:“先生,您要去哪儿?”三先生不理,脚下却越发快了。
香秀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出了很远。
三先生停下脚步道:“你跟着我作甚?”
香秀立时停下来,嗫嚅道:“先生,您要去哪儿?我,我害怕。”
三先生道:“你怕我么?”
香秀忽地哭了,边哭边道:“我怕,我怕先生丢下我。”
她泣不成声:“去年,去年娘亲去了,丢下我一个人,爹接了我去,可是,可是他也不要我了,如今,如今外公也不在了,我,我。。。”
三先生低声道:“这世上没人会永远陪着你,人就和山上的野狗一般,总归要剩下孤零零的一个。”
香秀道:“先生,我能洗衣服,我能做饭,能抓药,我伺候您,您就让我跟着您吧!我,我想跟着先生学医,您收了我做徒弟吧!”
三先生诧异道:“你要做百草门弟子?你可知道百草门的规矩?”
香秀跪下道:“我愿做百草门弟子,守百草门的门规。”
三先生忽地笑了,那笑声让香秀深感不安,他收了笑声,声音尖利地道:“好!”
264.从军
奇才从了军,投入到杨延昭麾下,军营里有不少熟人,除了郑长生和冯英、魏彬、刘绍等人,还有在岭南结识的大肚虎胡庆和移山虎张环。
他常在军营里和袍泽厮混,冯英是他的铁哥们,刘绍对他依旧有些耿耿于怀,胡庆和张环常谈到绿夏,不断勾起他对绿夏的思念,如今不知她伤势如何,身在何处。
他每日修行酒色神功,内息逐渐粗壮,已经颇具规模,奇才自觉功力恢复了不少,实在按捺不住,一个人骑马,日夜疾驰到了太平庄,夜里偷偷地溜了进去。
庄里静悄悄的,好似没有几个人,他在庄子里寻了个遍,除了两个巡夜的之外,并未见到其他人,奇才心道:难道何玄等人已经走了?
他不死心地四处寻找,一直找到后院,忽听咴咴的马叫声传来,循声过去,眼前是一排排马厩,马头攒动,不知到底有多少匹,其中有一匹黑色的骏马,高大雄健,正不分地刨着蹄子。
奇才走近一看,却是绿夏的大黑马,大黑本就与他相熟,见了他格外亲热,不住地昂首嘶鸣,奇才心中欢喜,大黑还在,绿夏多半也在。
他正摩挲着大黑,忽见远处一个人影,正低着头慢慢走近,他手里端着个大木盆,里面装满了东西,想必是喂马的草料,他边走边叫道:“莫急莫急,你的饭食来了!”
奇才忙闪身躲在黑暗处,却见那人慢慢弯下身去,将盆里的草料倒在马槽中,大黑立时低下头去咀嚼起来。
那人将木盆放在一边,伸手轻轻抚摸着马颈,低声道:“大黑大黑,你怎么这么不老实?是不是想念主人了?你可知她受了伤,一时半会骑不得你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夜空叹了口气,“唉,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想必以公义使的医术,应该无碍了吧!”
他的半边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奇才心中一动,“这人怎么如此眼熟?”
此时大黑抬起头来,好似听懂了他的话一般,咴咴叫了两声。
那人又道:“吃吧!吃吧!这是你最爱吃的,吃了多多长膘,夏主儿若是见你瘦了,她可饶不了我!怎么?你不爱吃吗?明日我带你去外面,吃新鲜的嫩草,可好?”
他絮絮叨叨地添着草料,样子完全不像是伺候马匹,却像是在照料自己的亲人。
奇才越看他越是眼熟,猛地想起,此人原是爱马成痴的邹大郎,因打赌驯马输给了绿夏,做了她的马奴。
奇才闪身出来,低声叫道:“邹兄!”
邹大郎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见到奇才,愣了一愣,两步跨上前来,一把拉过他,走到黑暗之处,低声道:“谢天谢地,王兄弟你还活着。你怎么还敢在此地出没?若是被人见到可不得了!”
奇才道:“邹兄,绿夏在哪儿?她的伤势如何?”
邹大郎道:“夏主儿虽是性命无碍,却大大损伤了筋骨,多亏吴二公义使医术高超,已为她续骨疗伤。半个月前令主已将她送走了,据说是送到门主身边休养。”
奇才道:“何门主如今身在何处?”
邹大郎道:“我一个养马的,哪里知道这些,只是夏主儿临走时再三交待,让我一定要照料好大黑,我听她的意思,令主应是生气了,不准她再出来在江湖上走动。王兄弟,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
奇才想到绿夏如此都是因自己而起,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激,问道:“她临走之时,可还说过什么?可曾,提到过我?”
邹大郎道:“兄弟,你先保住自己性命,日后自有相见之期,你放心,若是再见到夏主儿,我定将你的消息告知给她!”
奇才明明知道,绿夏不会和一个马奴多说什么,可还是忍不住要去问,只要是有关绿夏的消息,便觉得格外在意,好似他与她连着骨头连着筋,她的伤也让他觉得疼痛,她的欢喜也使他欢喜。便连眼前的邹大郎也变得亲切起来。
邹大郎道:“据说夏主儿当日伤势沉重,多亏身上穿了护身的软甲,才未坏了性命。有一次我听到几位公义使聊天,说她曾为魏家人求情,令主爱女心切,便改变初衷,放了魏家一马。”
奇才却不知道,绿夏刚醒时便问起了他,听说他已经死了,并没有哭闹,只向着何玄道:“爹,你十招未奈何得他,你输了!”
何玄是什么身份,虽说是因为绿夏插手,未能在十招之内收拾了王奇才,还是按照二人赌约,释放了魏家众人。
奇才打听不到绿夏的下落,只好离了太平庄,回转保州。
除了在军营里当差,他有空便去魏家,传授魏云龙轻功。
魏云龙的伤势好了许多,走路已无妨碍,又开始每日练功了。
经了这一番变故,魏云龙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再不是以前的小孩子模样,却像是多了许多的心事。
魏彬派人去药谷接香秀,却见谷中人去屋空,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那些药田自有当地的农人伺弄,打听了许久,也无人知道药王阿三和香秀的下落。只是大湖之中青龙寨的匪徒一夜之间全部毙命,据说是药王阿三的手笔,众人都拍手称快,皆说这是一件大大的功德。
魏云龙每日好似拼命一般练功,功夫涨的飞快,尤其是轻功,在奇才的调教下更是一日千里,配合魏家的双钩绝技,更是威力大增,魏家仅存的几个第三代中,功夫以他为最。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又到了来年春季,公义门席卷中原,无人能撄其锋,中原武林大多臣服。
汴梁梁家举家向南搬迁,去了偏远之地,洛阳方家因老太爷病重,不愿离开故土,还在洛阳苦苦支撑。公义门忙于巩固势力,一时倒未腾出手来对付方家。只是四大家的确没落了,中原武林已经改朝换代。
保州地处宋辽边界,一向是双方征战之地,向来由名将镇守。
杨延昭少年时便随其父杨无敌四处征战,手中一柄金刀,勇猛无俦,又深通兵法,长于练兵,多年镇守边关,手下兵虽不多,却都是精兵强将,契丹人颇为忌惮,故此在他镇守的地界,双方虽然时不时冲突,却少有大规模接战。
265.遇敌
契丹骑兵不断骚扰大宋边境,他们如同强盗一般,来了就抢,抢了就走,等到宋军得到消息集结部队,辽军早已经撤退了。
这种袭扰战术令人颇为头痛,因为自从河套地区被党项人控制之后,宋军失去了战马产地,只能以步兵为主,对抗在马背上长大的契丹骑兵,劣势显而易见。
为此大宋自太宗皇帝开始,开始重金购入战马,不断扩充骑兵,到如今也颇具规模,尤其是静塞军,从军士到战马全部披重甲,武器装备是各军中最好的,更夸张的是,每人居然配备五匹马!
当然这种奢侈的配置是无法大规模实施的,一般的边防军队都面临马匹不足,保州大营也是如此,杨延昭虽然一直想要一支骑兵队伍,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军营中的骑兵数量一直有限。
骑兵在大营中比较金贵,一般都是长于骑射且身负武功的边民担任。
郑长生、刘绍、魏家诸人都是骑兵,这些武林高手上马能冲,下马能战,一直是杨延昭手下的得力干将。
奇才虽说并不擅长骑马,却也因功夫不俗,被编入骑兵队伍。好在他悟性高、肯吃苦,经过半年左右的强训,骑射水平提高很快。
这些骑兵被编成小队,轮流巡视边境,走一趟可能需要一天,也可能要好几天。若遇到零星的契丹骑兵,便寻机歼灭,若遇到大队人马,便尾随监视,传递消息。
有时他们也会过境刺探消息,为了安全起见,这些人都不穿军服,也不佩戴制式武器。他们平时相当于斥候,战时便集结为成队的骑兵,这些人都是军中最精英的战士。
这一日,郑长生带着一队骑兵在边境巡视,大队的骑兵分散开来,两两一组,分头行动,约定傍晚在张官营会合,张官营是一个边境小村落,常作为他们的打尖休息的据点。
奇才和冯英一组,两人打扮成猎户模样,一起自东向西,在旷野上纵马飞驰,气候宜人,春风习习,田野上草木茂盛,野花遍地。
奇才心里格外舒畅,双腿夹紧胯下的战马,一声吆喝,一人一马风驰电掣向前,踏过长及马膝的长草,穿过绿树成荫的林子,头发被风吹的向后飞散,好不畅快淋漓。
冯英自后面叫道:“老王,你跑这么快,这是要与我比骑术么?别看你功夫强,说到马上功夫,我还真不怵你!”
他自幼便骑马射猎,马上的功夫十分精湛,一时被奇才激起了好胜之心,当下毫不示弱,纵马直追。
二人一前一后,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地,来到一处黄土路上,冯英渐渐追近,却见奇才忽地勒住缰绳,胯下马咴咴地叫着,高高昂起头颅。
冯英冲过他的身边,勒马回身,笑道:“怎么不跑了?认输了么?”
奇才道:“有人来了,六匹马。”说着跳下马背。
冯英将信将疑地道:“老王,你是不是怕输,找个借口不比了?我怎么没听到有人,难道你是顺风耳?”
奇才道:“敢不敢赌一下,一顿酒!”冯英大笑道:“好!”
他跳下了马背,伏在地上侧耳倾听,一会儿便抬起头来,说道:“果真,老王,真有你的!”
奇才早将两匹马牵到隐蔽之处,取下了弓箭,递给冯英,一边笑道:“那是,哥哥我就是顺风耳,别忘了欠我的酒!”
冯英一笑,接过弓箭,二人伏在草丛之中,眼睛盯着来路。
边关之地人迹罕至,骑马之人可能是宋辽的军士,也可能是本地零星的猎户,六匹马一起,更可能是骑兵,而宋兵一般两两一组,所以十有八九是契丹骑兵。
蹄声渐近,远远地跑来六匹马,马上之人虽看不清脸面,却见他们包着头巾。
契丹人髨发,若到宋境,只从发式便可看出,所以他们都带帽子,或包上头巾。宋兵在边境见到包头巾者,都默认为契丹人。
虽然敌人三倍于己,可这二人是何等人物,当即便将这六人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至于掉头逃跑,那是从来没考虑过的。
冯英道:“第一个归我!”他射术极精,有信心一箭命中,第一个落马之后,后面五人都会受阻。
他们只有一箭的机会,若能命中两人,虽然对方还有四人,对他们两个武林高手来说,以二敌四没有问题,关键是不要放走一个,而且最好能抓个活口,带回大营拷问敌军动静。
奇才点了点头,暗暗地拉满了弓,箭头瞄向第二个人。
六匹马已进入百步之内,冯英依旧引而不发,离得近些,当然命中的可能更大。
八十步,六十步,五十步,马上之人的面容已隐隐看得见,为首之人面上黑森森的,好似长着满脸的胡须。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猛地弓弦声响,冯英的箭自草丛中激射而出,带着破空的尖啸,直奔为首的契丹人而去。
在这么短的距离突发冷箭,只要准头不差,敌人极少可能逃的掉,距离近、势头猛、突然发出,对方的落马是显而易见的。
果然,为首的骑士猛地自马背上落下。奇才的箭随后跟至,第二个骑士猝不及防,当即被射中前胸,翻身落马。
此时马还保持着前奔的势头,眨眼间到了二人十步之内,冯英摔掉弓箭,掣出双钩扑了上去。
还未到跟前,却见旁边人影一闪,奇才一掠而过,身形跃起,向着第一匹马扑去。
冯英还在纳闷,前两个骑士已经落马,应该扑第三个人才对,这老王莫不是懵了?
忽见第一匹马肚子下面倏地翻出一个人来,举起弯刀,将奇才的短剑架住。
原来那人并未落马,而是一个蹬里藏身,将这只近在咫尺的箭躲了过去,若是冯英经过他杀向后面骑士,少不得被他半路偷袭,那可是凶多吉少了。
冯英心中暗暗叹服,这王奇才不仅是个顺风耳,还是个千里眼,什么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看起来这为首之人功夫极是不俗,很可能是这几人的首领。
冯英让过了他,大吼一声,左手枪向着第三个骑士当胸刺去,那人尚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慌乱中举刀招架,没料到冯英右手钩一伸一拉,将他的刀一把扯落,左手再刺,那人避无可避,被枪尖透体穿过。
冯英夺回枪来,那尸体在马背上一歪,头朝下坠落,一只脚尚留在马蹬之中。
马在原地打着转,后面三人已跳下马来,各持长刀,从两侧向冯英扑至。
此时奇才与那为首的骑士已斗了几招,那人功夫甚强,刀法凌厉非常。
奇才自从功力全失,重新修炼以来,只过了不到一年的光景,虽然何玄一掌融合了他身体内两股内力,使他再练起功来事半功倍,功夫有一日千里之感,可他伤愈之后从未与强手对垒过,此时乍逢强敌,心里隐隐有些兴奋,一时间打起精神,短剑连挥,将那人逼得连连后退。
可是那人虽退未乱,一柄刀守住门户,风雨不透,显然是在等同伴收拾了冯英再来夹击。
而那三人也并未来支援他,明显是对自己首领的功夫很有信心,他们的意图很明显,三打一先杀了冯英,再来以四敌一对付奇才,那时胜算又大了许多。
奇才用余光一瞟,见冯英被三人以品字形围在当中,一时左支右绌,落在下风。
他知道自己只能速胜,先收拾了这个首领,才能去帮冯英,若是慢了,恐怕冯英凶多吉少,当即手下一紧,一招“声色俱厉”霹雳般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