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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江湖奇才录txt下载     江湖奇才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1.以一敌三

    此时傩帮三老已分别站定,将二人围住。伊色开抬起右手,长鞭抡开,划了个半圆,将三人逼在圈外,这一下却又牵动了肚子,疼得她额头冒汗。

    那持竹竿的大声吆喝,伊色开回了几句,两人说的什么奇才完全听不懂。只见傩帮三老互相打了个手势,三人一起扑了上来。

    奇才短剑一挥,剑芒暴涨,起手便是一招“声色俱厉”,这一招既快又凌厉,傩帮三老都觉剑是刺向自己,六只眼睛全被剑芒晃到,不由得齐齐退后一步。伊色开的长鞭好似蛰伏已久的毒蛇,趁机“嗖”地一下蹿出,直向持竹竿的脸上袭去。

    那人刚退后一步,鞭子就到了眼前,危急中一侧头,让过鞭梢,那长鞭却又似一根棍子横扫过来,他将手中竹竿竖起,鞭子抽在竹竿之上,立时缠了过来。那人一急之下,伸手捉住鞭梢,用力一扯,竟将她的长鞭扯了过去。

    若是在平日,凭伊色开的功力,长鞭自可收放自如,绝不至被对手捉在手中,即使被捉住,也不会一下便被夺了过去。只是此刻她临盆在即,动作迟缓,气力不加,对方一扯之下便拿不住兵器,只好松脱了手,一屁股坐倒在东厢房门槛之上。

    奇才叫道:“你先进去,关紧门!看我对付三个老家伙。”气剑一挥,便是方家“蓄剑九式”,这是弱对强的保命招式,他以寡敌众,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先守好自己再寻机反击。好在那长竹竿已被他破掉,对方长短结合的联手阵使不出来,几个人都变成了短兵器,一寸短一寸险,若论近身搏击,自己的两尺气剑可是占了便宜。

    伊色开此时已痛不能忍,脸上全是汗珠,只得转身进屋,将房门关上。屋外只余奇才独斗傩帮三老。

    奇才叫道:“你们三个大男人,为何苦苦为难一个女子?”

    三人并未即刻展开攻击,只围住奇才,瞪着他,好似在掂量对方的斤两。

    持斧头的耐不住,正要动手,那持竹竿的举手示意他稍等,向着奇才道:“这女子是我帮中叛贼,我们奉命捉拿她,这是我帮内的事。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各人扫自家门前的雪,不要管别人屋上的霜,你为什么要插手别人的事?”

    奇才道:“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三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女子,而且是个要生孩子的女子,任谁也看不过去。”

    那人道:“她犯了帮规,我们要将她捉回去处置。”奇才道:“等她生完了孩子,随你们怎么打。”那人道:“她交出我帮中圣物,便放她走。”

    拿斧头地喝道:“你们汉人,凭什么管傩帮的事!”向前一扑,斧头向着奇才当头劈下。

    奇才不退反进,一步撞进他怀里,将斧头甩在身后,拳头已捣向那人小腹,忽地刀光一闪,一把镰刀已向腰间勾来,若继续前冲,便会直接撞上镰刀的刀尖。

    奇才以左脚为轴,刷地转了个圈,身子已错开一个身位,镰刀尖擦着衣服掠过。未等松一口气,后背已感觉到风声,两根竹竿一上一下,迅疾地点了过来,奇才也不回身,反手宝剑挥出。持竹竿的未料到他出剑如此之快,缩手不及,竹竿头当即被削掉,两根竹竿又短了一截。

    一招过后,四人都吃了一惊,傩帮三老未曾想对手如此之快,身法如鬼魅,出剑如疾风,三人并力的一记杀招落空。奇才未料到三人配合如此精妙,若单独一人虽都不是他的对手,三人联手却威力极大,自己必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四人出招都小心起来,奇才背靠房子,傩帮三老无法合围,他又以“蓄剑九势”将周身守得风雨不透,斗了百余回合,傩帮三老丝毫占不到上风。

    屋内忽地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伊色开似是遭到了极大的疼痛,奇才大声问道:“伊姑娘,你怎么了?”伊色开道:“我死,死不了!”

    奇才记得王家庄的老刘婆子曾说过,妇女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十个人里只有七个能闯过来,可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听着屋内不时发出低声痛叫,奇才只觉心里一阵阵发颤,比自己当爹都要紧张。

    他心神不宁,一时不慎,被镰刀划中肩头,血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奇才不禁哎哟一声。傩帮三老精神大振,嘴里不停地呼喝着,招式越发凶猛,奇才顿时险象环生,“嗤嗤”连声,身上衣裳已不知被割破了几处,好在他步伐奇诡,每每在利刃下逃得性命。

    忽听伊色开一声尖叫:“不要管我,我死不了,杀了三个老家伙!”

    奇才心中暗骂自己,“生死相搏之时,我怎能心有旁骛?如今两条性命,不,三条性命系于我手,说什么也要收拾了三个老家伙。”

    只是方才一招失机,哪有那么容易便扳回局势?他稳住了心神,并不与对手硬碰硬,只使出“鬼步十三绝,利用精妙的步法,在三人间来回游走,又斗了百余回合。

    傩帮三老招式处处落空,不免有些急躁,使斧头的最先漏出破绽,奇才觑得真切,一招“枯木逢春”,气剑光芒暴起,自下而上,直刺入他的左胁之中,那人扑地便倒。另两人忙扑上相救,三人联手阵已是乱了。

    奇才一招“春风浩荡”,剑气纵横,傩帮三老只觉眼前全是剑光,简直睁不开眼,狼狈地向后退去。奇才却停住剑,说道:“还不走?”

    伊色开在屋内喊道:“不能放走,杀了他们!”

    那持镰刀的面露凶狠之色,似是要上前拼命,拿竹竿的却道:“你这汉人,真的放我们走?”奇才笑道:“不走还等我请你吃饭么?”三人再不犹疑,互相搀扶着去了。

    伊色开在屋中一个人折腾,奇才却不敢进门去,又怕再有人来袭,一步不敢离开,毫无办法,急了个团团乱转。

    正手足无措,忽然一个女子进得门来,叫道:“王大哥,你也在这儿,我们想到一处去了!和尚庙里没有,只好到尼姑庵来找,兴许臭老道老不正经地在庵里呢!”

    奇才像遇到救星一般,“邹姑娘,你来得正好,快来帮忙!”邹芳道:“王大哥,你怎么出了满头的汗?”此时屋内伊色开惨叫一声,两个都吓了一哆嗦。

    奇才施礼道:“邹姑娘,伊姑娘要生产了,我,我,劳你快进去看一看!”

    邹芳笑道:“王大哥,恭祝你喜得贵子呀!”奇才忙摇手道:“不,不,孩子不是我的。”

    邹芳怒道:“我最恨你这种淫贼,追人家姑娘时花言巧语,嘴上跟抹了蜜似的,翻脸就不认账!”

    奇才哭笑不得,正要解释,忽听伊色开在门内一迭声地唤人,邹芳道:“等会再跟你算账。”推门便入,刚进去便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转身奔出门来。

    奇才被她惊得不轻,这一声尖叫比伊色开的叫声更要凄惨十倍。“太可怕了,吓死我了!”邹芳小脸煞白,慢慢地咧开嘴,竟是要哭了,她哽咽着道:“我,我也不懂呀!”

    也难怪,她一个小姑娘,哪里知道妇人生孩子的事?

    奇才定了定神,说道:“邹姑娘,劳你在此守着,我去找人。”邹芳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你可得快点回来呀!”

    奇才出了门,忽地想道:“怎么没见这庵中的尼姑?”他转身又回到庵中,在院子中搜了一遍,却在院子一角的墙根底下发现两个老尼,原来伊色开知道自己临盆在即,在此落脚,拜托庵里的尼姑到时照顾一二,谁知傩帮三老找到此处,四个人一场拼杀,老尼姑害怕被拖累,两人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一直未敢出来。

    奇才带了两个老尼过来,只见邹芳捂着耳朵蹲在门口,见他三人过来,像见到亲人一般,立时扑了上来。

    两个老尼进屋去伺候伊色开,奇才与邹芳守在庵里,间或帮着打打下手。直折腾了一夜,天色刚刚放亮,庵里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老尼姑欣喜地喊道:“是个大胖小子!”

    伊色开在临盆之际动武动了胎气,分娩之时很是凶险,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好在她是习武之人身子强健,硬是挺过了这一关,此时她身子虚弱,怀抱自己的儿子,一向冰冷的脸上全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邹芳看着她,“伊姐姐你真美!”忽地又嗔道:“王奇才那个坏蛋要是敢欺负你,我一定饶不了他!”

222.是人是鬼

    此时无端被骂的奇才正在西厢房蒙头大睡,忽然有人推他,“奇才,奇才!”

    他睁开眼一看,床前站着个黄脸大汉,身后背着个硕大的酒葫芦。

    奇才一下子跳了起来,“小酒侠?”大汉却将食指贴在嘴唇上,瞄着门口“嘘”了一声,他打了个手势,“跟我走,别让臭丫头瞧见。”

    话音未落,门已被撞开,邹芳旋风似地冲了进来,一把捉住小酒侠的胳膊,“黑哥!”小酒侠吓得转头就跑,“小管家婆来了!”

    邹芳又羞又气,伸拳向他打去,“好呀,你来了也不找我,就想躲着我!”

    小酒侠将酒葫芦甩掉,狼狈地招架着,却是不敢还手,只陪笑道:“师妹,好师妹!快停手!”邹芳更加生气,“谁是你师妹,叫师姐!”

    小酒侠左右闪躲,嘻嘻笑道:“你年纪小了几岁,当然是师妹!”邹芳道:“我比你先入门好几年!快叫师姐!”

    小酒侠却不肯,邹芳气得跳脚,又挥拳相向,两个人一个攻一个守,在狭小的屋内斗得不亦乐乎。

    奇才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同门的师兄弟见面就打,这是什么路子?不过既然有热闹可看,何乐而不为呢?

    他仔细观看二人出手,邹芳拳掌忽左忽右,指东打西,招式精妙,纯熟无比,小酒侠却打得极为夸张,看起来总是差一点就要中拳,却总是狼狈地闪了过去,嘴里还在不断地大呼小叫,“哈哈,没打着!”“哎呀,差一点!”“出拳这么软,你这是给我挠痒痒吧!”明显是与邹芳调笑取乐。

    邹芳一掌拍去,小酒侠高大的身躯一矮,竟从她拳下钻过,直接跳出门去,邹芳嗔道:“我看你往哪儿跑!”抬脚追出。两个人在院子里兜起了圈子。

    邹芳忽地立住了脚,顿足道:“你还跑!你还跑!再跑我就生气了,这辈子也不理你了!”小酒侠转过头来,嘻嘻笑道:“原来你没生气呀!”

    忽地眼前人影一闪,王奇才闪电般地冲到他面前,直直地瞪着他,好像见了鬼一般,小酒侠吓得退后一步,“奇才,你……”

    “二牛!真的是二牛!你到底是人是鬼?”奇才一拳锤在他前胸,打得他蹬蹬后退两步,刚刚站稳,又是一拳锤了过来,“你他妈的装死,你个乌龟王八蛋!”

    二牛还了一拳,“奇呆,你他妈的咒我死,我打死你!”

    “我让你装死,你这个畜牲!”

    “你还真打啊!你再打我就不客气了!”

    两个人你一拳我一拳,互相捶得砰砰作响。二牛脸上的黄皮面具已被邹芳扯掉,露出黑黝黝的一张脸,右半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此时他龇牙咧嘴,眉毛眼睛挤在一处,连那条疤都扭动起来。

    王奇才脸上似哭似笑,一拳拳止不住地打过去,脸上已满是泪水。他忽地双臂一伸,扭住二牛肩膀,将他摔了个筋斗,二牛一把捞住他的腿,将他也拉倒在地。

    邹芳叫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快停手!”

    那两人却毫不理会,只顾在地上翻滚扭打,一会儿这个骑在那个身上,一会儿那个又把这个压在身下,打来打去全是街头小混混的招式,没有一点武林高手的风范。

    “见过我那么多次都不说,你想死啊!”

    “谁让你自己瞎,这都看不出来,你他妈的咋不笨死!”

    “你戴着那么一张狗皮,谁认得出来?老子又不是神仙!”

    “自小的兄弟,烧成灰都认得出骨头,你他妈的眼里就没我!”

    两个老尼姑自东厢房里伸出头来,又吓得连忙缩了回去,只在门缝中偷偷地瞧着,屋里孩子被惊得哇哇大哭,整个院子一片吵嚷声。

    此时奇才一条腿蜷起来,顶住了二牛的下巴,逼得他的头大大地向后仰去,另一条腿勒住他的后背,一只手紧紧捉住他的左腿,二牛的腿夹住了奇才的脑袋,一手捉住他的腿,一手将他的手用力地扭着。两个都定在地上动弹不得,互相死命地较劲,好像几辈子的仇人一般。两人都憋得满脸通红,汗水混着泥土,在脸上冲下一条条黑迹。

    终于两人都没了力气,互相松脱了手,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胸脯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喘了一会儿,奇才先笑了起来,二牛也开始笑,两个人索性哈哈大笑,疯了一般。

    邹芳端了两只碗站在旁边,“黑哥,王大哥,看你们累的,快起来喝茶吧!”

    二牛一骨碌爬起身来,接过茶倒在嘴里,又觉不解渴,将另一碗抢过,咕噜噜大口喝下。

    邹芳用手帕替他擦着脸上的汗,忽地眉头一蹙,“王大哥,你下手也太狠了,脸都打肿了!”

    奇才慢吞吞爬起身,“你怎么不说我的胳膊都要被他拧断了!”伸手去拿碗,里面却一滴茶都没有。

    “水呢?你都喝了啊!”他瞪着二牛,“你是不是想死!”

    二牛笑道:“小气,不就是碗水么?师妹,再给这呆子来一碗!”

    邹芳娇叱道:“叫师姐!再混说不理你了。”却听话地转身倒茶去了。

    奇才二牛一别数年,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二牛却道:“师傅还等着呢,咱们先去找他老人家,边走边聊。”奇才道:“伊姑娘身子还弱,总得先将她安顿好了。”

    二牛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你小子这么快就当爹了!”奇才道:“你乱说什么!”二牛道:“你能做还不让别人说,你讲不讲理?”

    奇才红了脸,“口下留德,人家可是梁家的媳妇。”二牛道:“哟嗬,长本事了,人家的媳妇你也敢偷!”

    奇才道:“这是梁老三的儿子。”二牛啧啧连声,“原来奇呆大侠英雄救美。我倒是信你,不过要是何家那个小辣椒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呢?”

    奇才唬了一跳,“你可不能乱嚼舌头!”二牛大乐,“又急了,你这小白脸,以后肯定怕媳妇!”

    邹芳道:“黑哥,臭老道要你做的三件善事,你可都做了?”二牛道:“难不成你做了?”邹芳得意地道:“我不告诉你,等见了臭老道再说!”

    二牛道:“走吧,师傅该等急了。兄弟你放心,我让五行门的人在这儿看着,保管你的伊姑娘没事。”奇才急于见到九爷,懒得计较他话里的刺。

    三人离了静月庵,一路向西行去,路上边走边聊,互相打听别后情景。

    当年在济南关帝庙,九酒侠为雪山客驱除寒疾,正值功力大损之际,却被仇家偷袭得手,多亏雪山客寒疾初愈,奋力回击,才保住二人的性命,可是九酒侠竟至身受重伤,在庙里已是存身不得,只好当即遁走,在附近隐身疗伤。邹芳得了雪山客的仙草,治好了眼病。那时奇才和二牛已入了天龙门,招摇二妖正闹得欢,二人乔装去了秋月楼,九酒侠觉得事有蹊跷,便让邹老爹在附近打探消息。正值齐州武林攻入秋月楼,奇才被俘,二牛身中数剑,坠入大明湖,多亏水性好,又习过内息功法,才不至于淹死,被邹家父女救下。不过他的伤势颇重,昏迷了三日方醒,又将养了数月之久。九爷本要将奇才从牢内劫出,奈何伤势沉重,待养得七七八八,再到牢里探查,奇才却已失踪了。二牛伤好后,拜九酒侠为师,师徒三人一起南下,到万株谷隐居。

    奇才二牛谈到秋月楼,都不禁慨叹一番,当年的少年义气让二人都吃了大苦。二牛抚着脸上的疤道:“唉,可惜了哥的这张脸,居然被那些孙子划花了,这让我以后怎么找媳妇?”

    奇才撇了撇嘴,“你那张脸有什么可惜的!”

    邹芳笑道:“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好了!”二牛道:“打光棍总比找个啰里啰嗦的管家婆好!”

    邹芳道:“再嫌我啰嗦,看一会儿谁给你们做饭?”二牛忙陪笑道:“小师姐,你是天下第一干脆利落的人。”邹芳扑哧一笑,“这下子肯认我是师姐了呀!”

223.虎狼之争

    三人一路走一路买了酒食,天擦黑时到了一处宅子,二牛当先大步迈入,邹芳奇道:“臭老道竟住在这么阔气的宅子里,怪不得找他不着。”

    二牛道:“你以为师傅真住不起好宅子?他老人家只要说句话,有多少人上赶着巴结。本地一个富商,受了师傅的恩惠,非要送一套宅子,你们还不知道师傅,到哪儿随地一滚就睡了,他用得着宅子吗?不过这回他老人家倒是想开了,说天天在外头,都忘了睡床是什么滋味了,那就借住几天吧!他老人家为了清静,把宅子里的仆役下人全撵走了,却忘了自己还要吃饭,连个厨子都没留。这可苦了我,连着做了好几天的饭了,你说我哪儿会做饭啊!”

    话音未落,却听有人大叫:“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我的酒呢?你想渴死九爷吗?你这个孽徒!”

    三人进了一个大大的屋子,只见邋里邋遢的九酒侠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大床上,手上倒拿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在脸上方上下地摇晃着。

    二牛嘻嘻笑着叫道:“师傅,酒是有了,只怕你没福分喝哩!”奇才走上前来,举起手中的酒坛,“九爷,酒在这儿呢!”

    九酒侠盯着他手上的酒坛子,连连抽着鼻子道:“这酒味不错,应该有点年头。”忽地见到随后进来的邹芳,霎时脸色大变,将酒葫芦一丢,一只手捂在眼睛上,一只手指着二牛,大叫道:“废物啊废物,怎么把这个丫头招来了?”

    邹芳跺脚道:“你们两个没一个好人!都想偷着喝酒。酒喝多了伤身,我这是为了你们好!”

    她边说边寻了酒壶出来,取过奇才手上的酒坛,倒了满满一壶,“臭老道,黑哥,今天你们只能喝这么多。”又道:“王大哥好不容易来一次,饶你们两碗吧!”说着又倒了两碗。

    九酒侠大叫道:“多来些!这怎么够喝!”邹芳嫣然一笑,“师傅,听话,我给您做好吃的去呀!”说着将酒葫芦酒坛全抱了出去。

    九酒侠赤着脚跳下床来,一手抓住一只碗,两手轮流将酒倒进嘴里去,又一把抓起酒壶,嘴对嘴地喝了起来。

    喝光了这一壶,桌上已再没有酒,九酒侠咂着嘴,好似意犹未尽。二牛道:“师傅,您老可喝足了?”

    九酒侠道:“这个小丫头,当年每日送我一坛邹家老酒,非要拜师学艺,如今可好了,每日都要管着我喝酒。九爷住在这个破宅子里,就是不想让她找着,谁知还是被你引来,你说你怎么这么笨!”

    二牛道:“师傅,她虽然唠叨,可是做饭好吃啊!您老好久没吃过她酱的鸡腿了吧?”

    九酒侠咕噜咽了下口水,“罢了罢了,我也呆不了几天,随她折腾吧!”

    二牛忽地自怀中掏出一个酒囊,在九酒侠面前晃了一晃,九酒侠一把夺过,“好小子,我就知道你留了一手,算你有孝心。”

    三人闲话了一会儿,邹芳已做好了饭菜,满满一大盆酱鸡腿,吃得九酒侠连连点头。他边吃边道:“你们两个下山游历已满一年,可还记得我交待的事?”

    原来九酒侠当初吩咐二牛和邹芳,他二人虽然功夫有成,不过要想出师的话须先做三件善事。二人分头下山,各自游历了一番。师徒三个平日有独门记号可相互联络,时不时碰个头。本来约好了到河间府会面,谁知邹芳竟找不见二人记号,原来是那两个故意避开她,躲在这宅子里喝酒。

    邹芳抢先道:“师傅,您说过姑苏风景好,我就去了那儿游玩,正巧遇到当地荷花盛会,人可多着呢!有一伙毛贼趁着人多眼杂在荷花会上拐卖男童,可急坏了他们的爹娘。弟子联络当地花子帮,寻到贼人老巢,将他们一网打尽,救出男童十四名。”

    九酒侠点头道:“不赖不赖,这事儿做得真不赖!”二牛道:“师妹,真有你的!”邹芳道:“刚刚还叫师姐,一转眼又混说了!”

    二牛道:“第一件都这么厉害了,第二件又是什么?”

    邹芳道:“第二件事就是和李昌燮打赌呀!他的功夫着实不赖,酒量也好得很,我差一点就输了,好在最后还是赢了,断袖帮以后再也不能强抢良家妇女啦!师傅您说这事好不好?”

    九酒侠点了点头,“李昌燮功夫强过你,你能胜他着实不易。”

    邹芳不免得意起来,将来龙去脉细细地讲了一遍。九酒侠说道:“小丫头太冒失,该打!”二牛伸手便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邹芳捂着脑袋哎哟一声,撅着嘴道:“你们两个合伙欺负我!”

    九酒侠道:“此事有三个不对,一是不明对手底细仓促出手。你对李昌燮了解几何?他的功夫硬桥硬马,很有根底,不能力敌,亏得他未直接与你动手,否则你必输无疑;二是置身于对方巢穴,断了自己的退路;三是以自己作赌注。若是输了你怎么办?便是赢了,对方要是翻脸怎么办?”

    邹芳道:“实在不行我就跑呀!后来断袖帮拦着我,我还不是说走就走了……当然,王大哥帮了那么一点点小忙。”

    九酒侠哼了一声,“这次多亏奇才在,下次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二牛道:“臭丫头真不让人省心,差点被人抢去当了押寨夫人,你以后还是和我一起吧,有哥在,看谁敢动你!”

    邹芳笑靥如花,“好呀,黑哥,以后我就和你一道,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能说跑就跑了!”

    二牛嘿嘿一笑,“那你不能管我喝酒!”邹芳道:“管你是为了你好~”

    奇才道:“断袖帮抢亲抢了上百年了,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妇女,邹姑娘这次真是做了件大大的善事。”

    邹芳道:“就是!这么大的事还不值得赌一下么?我做的两件善事总能顶三件了吧,你说是不是呀黑哥?”二牛道:“那你可比不上我,我可是十打十地做了三件善事。”邹芳摇着他的胳膊道:“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呀!”

    二牛道:“这第一件事,便是在万株谷救了奇呆。”奇才道:“原来真的是你!当时我还以为是九爷。”

    二牛又道:“这第二件事,便是在百花园救了奇呆。”邹芳道:“王大哥轻功那么好,哪用得着你跟在后面救来救去!”

    奇才道:“这两次我都差点死了,兄弟我又欠你两条命。”二牛道:“你知道就好,以后见了牛哥要恭敬客气。”奇才欠了欠屁股,“牛大侠受我一礼。”二牛道:“磕两个头就得了,不用磕太多。”奇才道:“滚!”一屁股坐了回去。

    二牛道:“话说这第三件,便是奇呆……”邹芳道:“又是救王大哥?”

    二牛道:“是奇呆的钱被我拿去,赈济了汝州灾民,一共十四万两白银。”奇才道:“原来银子是你拿走的,那是杨锋他们的钱,我留着也无用,拿去赈灾最好,也算是替我做了一件大大的功德。”

    九酒侠道:“如今河间府有大大的功德等着你们。”三人齐齐地望向他,奇才道:“九爷,您要插手此事?您是不是有办法平息这场争斗?”

    九酒侠道:“小子,你小时有没有和人打过架?”那是当然啊,奇才在王家庄可没少和人打架,不过,或许说成是挨打更为合适。

    他点了点头,不知九爷为什么要问这个。二牛道:“那时我就是庄子里的老大,都是用拳头打出来的。”

    九酒侠道:“你们那个庄子里,女人会不会吵架?”奇才又点了点头。二牛道:“师傅您拐这么大的弯,到底要说什么?”

    九酒侠道:“蠢材!以后行走江湖,不要说是我的徒弟!”奇才沉吟道:“九爷您的意思是,公义门与魏家之争就如同我们小时打架一般?”

    九酒侠道:“然也——人从来都是相争的,如何争斗决于个人的本事,女人只会吵架和揪头发,她们争斗起来便是吵架,便是揪头发;男人多了些本事,有把子力气,他们便用力气来争,用拳头来打;而武人本事高出常人许多,能以功夫伤人甚至取人性命,江湖纷争便是武人各凭本事相互杀伤,甚至拼上性命。武林中人总是要打打杀杀,争出各自的地位,公义门这回事已被正仁大师推迟了二十年之久,但终究不能免。武人相争就如同女人揪头发、男人抡拳头、虎狼争食一般,是极为常见且无法可免的,狼要吃肉,虎也要吃肉,虎狼相遇,不过是争肉而已,理他作甚?”

224.打架(一)

    邹芳撇嘴道:“谁说女人只会揪头发?”二牛笑道:“当然,有些女人还会揪耳朵、拧胳膊,哦对了,还会没完没了地唠叨,管了这个管那个。”他边说边躲着邹芳的追打,同时惊呼连连,惹得众人笑骂一通。

    邹芳道:“臭老道,你口口声声说不用管,该不会是没那个本事管吧?”二牛道:“你胡说什么!师傅的本事……师傅,您老人家是不是真的……管不了?”

    九酒侠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就会揭师傅老底,我怎么收了这两个逆徒!正仁大师武功登峰造极,背后又有天下第一的少林寺,也不过是阻了何无敌二十年。你们让我管,难道想让师傅把老命搭进去吗?”

    邹芳一把攀住九酒侠的胳膊,“师傅,公义门这么厉害,咱们赶紧走吧!还留在这儿做什么?”二牛嘿嘿笑着说道:“走什么?这么大热闹哪儿找去?怎么也得留下来看热闹。”

    九酒侠道:“你们说说,若是遇到不平事,会不会拼了性命去行侠仗义?”

    二牛道:“就算把命拼掉,也不一定管得了不是?我长这么大,不知打过多少架,碰到打不过的,肯定是掉头就跑啊!只有那回在天龙门,奇才这个呆子没什么本事,还非他妈的要逞英雄,去秋月楼捉拿招摇二妖,我也是一股冲劲,糊里糊涂跟着他去了,结果差点丢了小命,还落下这道疤,哥的脸都毁了,我以后还想找老婆呢!奇呆,我告诉你,我要是娶不上媳妇,就去跟何家小辣椒告状,把你和你的乌云姐姐,对,还有那个伊什么开的烂事都抖搂出来,让你也一起打光棍!”

    邹芳啐道:“你羞不羞,一天就知道娶媳妇!”

    “打不过就跑不丢人,没命了什么都干不成。你不愧是九爷我的徒弟,以后一定会长命的。”九酒侠捋着胡子道。

    二牛道:“可奇才是个不要命的!这小子打小就这德行,也不管自己几斤几两,每天吵着行侠仗义,结果每次都是挨揍,要不是牛哥我拳头硬,他早就让人打死了。这回可不行,公义门太狠了,你可不能胡闹,我得跟着你,不能让你把小命搭进去。”

    奇才道:“经了这么多事,我哪里还敢逞强?如今我和牛哥你一个得形,打不过就跑,而且跑得比谁都快。”二牛拍着他的肩膀道:“这就好了兄弟,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你,总觉得你不定什么时候就犯糊涂。这一回听我的,咱哥俩就看看这虎吃狼狼吃虎的热闹。”

    奇才道:“可是虎狼相争,恐怕会殃及百兽,流血千里。”

    九酒侠叹道:“即便有人能舍身伺虎,也改变不了什么。”

    奇才道:“我见燕山二柳,只问当不当为,不问能不能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正是名侠风范。可我本事低微,虽有侠义之心,也确实不想因此送了性命。”

    二牛道:“你这么想就对了,你看师傅,他老人家那么大本事,也不敢管这事儿。”邹芳道:“师傅是说不该管,又没说不管。”

    九酒侠道:“若是女人互相揪头发,我们无从管起,但若男人打女人,大人打孩子,那必是不该,因世人公认,男人力气大大超过女人,胳膊拗不过大腿,以强欺弱自是被人唾弃,人人都能骂上几句。而武人都有取人性命的本事,他们之间的争斗是虎狼之争,管它作甚?但若是武人伤了寻常人的性命,那便如男人打女人一般,乃是以强凌弱,师傅我怎么也有点侠名,必是要管上一管的。此次魏家和公义门之战,我们的功德就在于此。虎狼相争,可以作壁上观,可是百兽无辜,这片林子不能毁了。”

    奇才想了想,觉得九酒侠说得颇有道理,自己少时不知天高地厚,没少在这上头吃亏,后来学了本事,倒是想通了些,就像二牛说的,打不过就跑呗,留住小命最要紧,绿夏也说过要他两不相帮,如此说来,自己可以安心地看热闹了。可是想起燕山二柳,却又着实佩服得紧,觉得他们二人所为颇具风骨。

    三人边吃边聊,饭罢已是月上中天,九酒侠坐在门槛上,打着饱嗝道:“奇才,最近江湖上有些传闻,说你的功夫很有些看头,你学了内息功法,也算是我半个弟子,今日就你们三个切磋一下,让九爷看看你们的本事!”

    二牛道:“我可不和丫头比,输了难受,赢了更难受。”邹芳道:“哼,你就是怕输!”

    二牛摇手道:“我服了你了,甘拜下风。”奇才笑道:“功夫当然是以邹姑娘为上。”九酒侠道:“好了好了,就你们两个打一架吧!”

    奇才和二牛都有些跃跃欲试,二人当年一起拜入天龙门下,有师兄弟的名份,之后各有奇遇,功夫都已是今非昔比。

    二牛道:“奇呆,你要是不行了就直接喊停,省得牛哥打坏了你。”奇才道:“二牛别怕,我手下有分寸,绝不会伤着你分毫。”九酒侠不耐烦地道:“少废话,快点上!”

    二人相隔一丈远近拉开架势,二牛疾步向前拍出一掌,奇才接了一招,两人各退一步。二牛道:“哟嗬,厉害了奇呆,能接下牛哥一掌,小心,我可要发力了!”

    说着冲上来便是一拳,奇才见他势头极猛,不敢大意,身子微侧,抬手架开,两臂一交,只觉胸口一滞,忙骈指戳他面门,二牛偏头躲过。奇才脚下一扭,已绕至他身侧,转身之间已化掉了这股内劲。

    甫一接手,两人面色都凝重起来,二牛的内力极为精纯,而奇才胜在身法匪夷所思,走位让人捉摸不透。二人近身缠斗,二牛的拳风呼呼作响,奇才身似游鱼,抽冷子反击一二,却也颇具威胁。

    九爷叹道:“没用的蠢材,只知道蛮冲蛮打,九爷白教你了。”

    二牛确实有些轻敌,当年奇才可说是弱不禁风,打架之事全靠他护着,重逢后他虽见过奇才出手,心中却一直未将其当成自己真正的对手。本以为几拳就会胜出,没想到竟如此难缠。

    他少不得将轻视之心收了,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十几招过后,左手虚晃,右拳却自左臂下突地钻出,这一拳快如闪电,奇才躲闪不及,只好伸手一挡,仓促之间力道不足,被震得连退几步,二牛急冲而上,奇才见势不好,稍不停留,立时一招“望星疾退”倒飞出去,两个人一个倒退一个前追,在院子里霎时跑了几圈。二牛大叫道:“你这混蛋,倒着都跑这么快!”

    奇才被他追得紧,一直转不过身来,他仰着身子向天,无法反击。急切间左手向地上一点,整个身子以脚为轴,好似一柄折扇刷地打开,瞬间横了过来,二牛脚不沾地,自他腿上飞掠而过,忽觉前面失去了人影,未及多想,立时一招“惊蛙蛇影”,上身一矮,向前扑跳而出,腿却如毒蛇吐信一般倏地向后踢出,这一招是九爷“三十六绝技”之一,专门应对背后遇袭,端的是迅如疾风,出其不意。本以为出手必中,却不料落了空,不禁心中一惊,奇才的身法确实快到不可思议。

    他转身道:“奇呆,你如今虽然出息了,不过照牛哥还差得远哩!”手指翘起,拂了过来,正是一招“贵妃醉酒”,奇才对这一招熟悉之极,伸掌向他手上切去,口中说道:“你这招使出来还是这么恶心。”

    二牛打点起精神,将三十六绝技施展开来,奇才本不擅长近身肉搏,慢慢处于下风,只是靠着身法灵便,才能勉力支撑。二牛嘻嘻笑道:“这下知道牛哥厉害了吧!”

    九爷在旁叫道:“拳脚就这样吧,你们练练兵器。”邹芳提起一柄刀向场内丢去,二牛伸手抄住,顺势斜劈,奇才不架不闪,倏地向前踏了一步,二牛顿觉剑气扑面,立时吓了一跳,只是刀已老在外面,无法招架,急切之间一斜身,竟向地面扑去,此时身体已让过剑锋,手中刀回扫过来,奇才纵身躲过。

    二牛一骨碌爬起身来,奇才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只一个回合就趴在地上,身上全是尘土,二牛觉得有些脸上无光,嘴里还硬道:“牛哥先让你一招,再来!”

    奇才笑道:“那我可来了。”话音刚落,身形向前,七色气剑忽地长出一尺。二牛用刀一撩,这一刀使足了劲,刀剑相交,铿然有声。

225.打架(二)

    奇才有意与他硬碰硬,两人连对了几招。二牛内力很是浑厚,似乎要在自己之上,心中不免有了争胜的念头,内息流转,瞬间在体内走了一圈,只觉有使不完的力气,起手便是一招“春暖花开”,立时整个院子剑气弥漫,邹芳惊呼道:“怎么好像突然起风了?”

    九酒侠本是歪坐在门槛上,此时已坐直了身子,两只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场内。

    最难受的是二牛,浑身上下好似都被剑气笼罩,无可逃避,大惊之下手中刀连连劈出,刀锋嗤嗤作响,好似一层层剑气被破开。

    奇才体内气息奔涌,春秋十二剑接连出手,“枯木逢春”“春风浩荡”“春生夏长”“夏阳酷暑”,剑气愈来愈盛,二牛已是脸上变色,左支右绌。奇才却似停不下来一般,胸口内气磅礴汹涌,似乎就要奔涌而出,刚使到一招“七月流火”,二牛抵挡不及,大声叫道:“行了,快停手!”奇才急收内力,忽觉胸口巨痛,头上轰鸣,大叫一声栽倒在地,已是晕了过去。

    二牛惊道:“奇才,你怎么了?”九酒侠已无声无息地到了近前,伸手捉住奇才手腕,皱眉道:“这是什么功法?”手按在他的胸口,将内息源源不断地导入,过了半晌,奇才方悠悠醒转。

    二牛松了口气,心里放下了一大半,邹芳忙倒了杯水过来,奇才接过喝了,喘息片刻,问道:“我怎么了?”二牛道:“我都要被你吓死了,奇才,你这练的什么功?怕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奇才摸了摸胸口,“我只觉得这儿要憋得爆了,好似整个胸口连骨头带血肉都要炸开,疼得要命。”九酒侠道:“你从哪儿学的色色神功?”奇才道:“九爷也知色色神功?”

    九酒侠点头道:“我虽不会色色神功,但色色神功与本派却极有渊源,两种功法本是同源,后来分别传下两个派别,没想到如今你竟集两种功法于一身,这是难得的奇遇,两种功法若能融合,威力无比,只是你练得不得其法,反倒伤及自身。”

    奇才道:“九爷可知修炼之法?”九酒侠摇头道:“酒色二功早已分为两派,互相不通功法。你若练下去,很可能走火入魔,到时谁也救不得你。”二牛急道:“师傅,你想想办法,帮帮奇呆吧!”

    九酒侠道:“奇才修炼已有时日,功力到了一个关口,只是如今二功不合,内力难成,若是有高手在他胸口膻中大穴强行输入真气,或可中和二功,只是那人必得功力超出奇才许多,可以压得住他体内两股力道。”二牛道:“师傅,您老人家不就行么?”

    九酒侠摇头道:“没那么简单,奇才已显走火入魔之兆,须得尽快调理,只是我也不懂这中和之法,若强行医治,稍有不慎,便会坏了他性命,那时便是神仙也难救他了。”奇才道:“我命好,说不定哪天就能练过去,大功告成。”

    九酒侠脸色一沉,说道:“万万不可!你如今已极是危险,稍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我劝你弃了色色神功,专心习练内息功法,早晚必有所成,加上你的轻功和剑法,定能纵横天下。”奇才摇头道:“练都练了,哪能停得下来,听天由命吧!”

    这事儿连九酒侠都管不了,那世上真的是无人能管了,奇才心里有些沉重,可是他练色色神功已窥得门径,就好似一道天下至美的美味摆在眼前,即便知道里面可能有毒,也忍不住要去品尝一二。他已感觉到那股磅礴的力量,这力量远胜从前,而这全出自自己体内,无论如何他也要试着去掌控,而不会就此放弃。

    ――――――

    转眼到了初一,正是公义门和魏家约定之期,自清晨起,魏家正门大开,门口的石狮子昂首向天,在门楼的两侧,插着两面黑底红字的长旗,右边写得是:“公义何处?保家卫国之府。”左边写得是“英雄在此,谁敢妄称无敌?”旗杆足有十几丈高,每个字足有一尺见方,用的是刺眼的红色,旗子从半空高高地拖下,好似鲜血写就的战书,衬着青蓝色的天空,显得格外醒目与嚣张。

    魏家周围清静无比,就连大门口也绝无人影,红漆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空空荡荡,青黑色的院墙将里外分割,界线分明。清风吹过,院子里隐隐传来轻微的兵刃声响,为这平静增添了几分杀气,虽是盛夏,魏家周边却一片肃杀。

    魏直与梁之量已在正堂端坐,静候公义门上门。在这间阔大的厅堂内,还有青城派松风道长、任丘刀客孙从、涿州剑客桑为、淮南大侠李云、无敌神拳何行等江湖一流高手和太行派掌门、华山派长老、并刀门门主等武林门派领军人物。而在梁家的每重院落、每间屋子内都有人驻守。

    屋内多是来助拳的各派精英,院子里大都是组织有序的魏家弟子,从两个月前公义使上门之后,魏家便开始做迎击的准备,因家中弟子很多都有从军经历,此次为了对抗公义门,魏直挑选精英弟子,按九个一组分成二十队,参照军队,演练阵法,这些人由魏直的次子魏收负责。魏直又挑选一百余箭手、弩手以及暗器高手,由三子魏序统一安排,要给公义门众以远程杀伤。

    此时魏家已聚集了八九百人,可以说中原武林精英半数在此。魏家以外更撒出去众多探子,而魏直的长子、四子和几个得力弟子分别在三处别院驻守,手下各有上百名精锐,若有一处遭到攻击,则其余几处立即增援。至于府内老幼妇孺,全部退至二十里外的魏家堡。由于梁之量的坚持,魏直五子魏彬和梁之量次子梁世平已带着一百余名精锐之士前去驻守,作为中原群雄最后的退路。

    所有人都在左臂上缠着一条红色的带子,这是区分敌我的标志,免得混战中误伤自已人。

    魏家在河间府经营多年,对本地武林掌控力非比寻常,除去这些精锐战力之外,城内不知还有多少人在为魏家奔忙,这些人关注着出现在河间的每一个陌生人物,可以说,本地稍有个风吹草动,半个时辰之内都会报到魏直面前。

    虽然外地的援兵多被半路截击,顺利抵达者不足一半,但如今这个阵容也足够撑起魏家的腰杆,魏直对此战信心十足,就连一向慎重的梁之量,看了这样的布置也暗暗点头,公义门若想灭掉魏家,除非来上几千人,否则这仗完全没法打,即便他们有何无敌与何玄两个顶尖高手,在群雄混战中也未必能有多大的能为。

    魏直身子坐得笔直,好似一杆竖起的长枪,他面容严肃,脸上是多年风霜堆起的皱纹;梁之量面带微笑,与老剑客桑为热络地聊着,只偶尔抬眼瞟一下门口;松风道长正眼观鼻口观心地独自调息;孙从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正用一块白巾仔细地擦拭着已经擦得锃亮的大刀;何行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打着哈欠。

    事情有些不同寻常,群雄一早就收拾得齐齐整整,等待敌人的出现,可是半天过去了,公义门全无消息,太阳越升越高,从东面移到了南面,气温也渐渐升了上来,等待和灼热的天气消耗着众人的精力和耐性。

    日头慢慢到了天空正中,群雄早已耐不住,先前的肃杀之气渐渐消散,如今到处吵吵嚷嚷,喧哗声好似要把屋顶都掀了去。

    “公义门到底来不来,老子都等急了!”

    “妈了比的公义门,一定是吓跑了不敢上门!”

    “何无敌这个软蛋,只能欺负欺负些小门派,中原武林精英都在这儿,他哪儿还敢来撒野?”

    “这么多高手能横扫江湖,何况一个小小的公义门!”

    屋子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只有院子里的魏家弟子还保持着整肃,魏收和魏序来回巡视着,不时地吆喝着,让众人打起精神。

226.传信使

    梁之量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安,早晨起来时中原群雄信心满满,士气高昂,经过半日的等待,大都有些烦躁。或许这正是公义门的打算,让众人一直绷着弦,待到身心俱疲之后,再猝然发动攻击。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气与战斗力息息相关,士气高时可以一挡百,士气低时便成乌合之众。

    屋内有些沉闷,弟子又献上茶来,老剑客桑为伸手端起茶碗,说道:“魏兄弟,这公义门难道竟要失约?”桑为与魏直私交极好,二人一向兄弟相称。

    未待魏直说话,旁边的孙从说道:“桑老英雄,咱们都知道,公义门向来说到做到,他说今日来,绝不会等到明日。”

    何行伸了个懒腰,说道:“说不定公义门见我们势大,吓得掉头就跑,屁滚尿流喽!”

    梁之量摇头道:“若今日失约,公义门威信何在?他们是必要来的,只是何时能来那可说不准了。”

    魏直道:“只要他们踏进河间府,消息立时便能传来。”桑为道:“他们若是晚间来,各路豪杰在此干等一天,急也急死了,更别说疲累了。”

    梁之量道:“恐怕这便是公义门的疲敌之计。”魏直道:“这些人就会使些下作手段!”何行道:“那我回去先睡一觉,公义门来了叫我。”

    梁之量道:“贤弟,不如让大家伙儿先歇着,等有了确切消息再起来厮杀。”众人点头称是。

    魏直道:“公义门都是些鼠辈,不敢见光的东西!”回头吩咐道:“去准备酒饭,招待各路英雄,待吃饱了再行厮杀。”。

    因人数众多,屋子里摆布不开,赶来助拳的群雄才可在屋内进食,而魏家子弟就在院子里拣阴凉处席地而座,三五成群地简单吃上一口,也没什么精致菜肴,唯酒肉而已,众人也不挑剔,江湖豪客从来就是酒肉为伴。

    有探子陆续回报,均未发现公义门大队人马。众人便放松下来,更加吆五喝六地喝起酒来。

    日头转向西南,未时正是一日之内最闷热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困乏之时,众人用过酒饭,都出了一身透汗,屋内人多,更是闷热异常,大多数人倒跑到院子里来透气,好在魏家院子里树木不少,众人多挤到树荫下乘凉,有的干脆躺在地上睡了。

    就连屋顶上的弓箭手也纷纷下来休息,魏家人自来弓马娴熟,上马可上阵杀敌,下马可江湖闯荡,好的箭手真是不少,魏序将大部分安置在屋顶,可说魏家院子里任何一处,都在弓箭射程之内。

    院子里的大树此时也绝不普通,若是透过茂盛的枝叶仔细地看上去,或许会见到那上面隐藏的人影,那是一些暗器高手,树枝碍事不好拉弓,暗器便没有这些不便。

    此时一棵树上正歇着两个人,这两人一个黑脸一个白脸,都懒洋洋地斜靠在树干上,手中各持着一壶酒边喝边聊,黑脸汉道:“奇呆,你老丈人真沉得住气,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来。”

    “我倒是想作他女婿,可他未必愿作我的老丈人。”

    “何家那妞对你死心塌地的,我看这事儿准能成。”

    “二牛,你那个师姐对你很有意思啊!”

    二牛挺了挺身子,用手指点着道:“奇呆,我再次郑重纠正你,那是我师妹,师妹!”

    奇才道:“你那个师――妹,她的眼盲真的治好了么?怎么能看中你这个混蛋?”

    二牛嘿嘿一笑,“这叫什么来着?慧眼识英雄!”

    奇才看了看天,“唉,还得再熬两个时辰。”二牛扭头看着他道:“怎么?你老丈人说要晚上再来?”

    “这不明摆着吗?这么千八百号人,还有众多一流高手,何玄傻了才会在白天硬碰硬,那样即便是赢了也是惨胜。我猜他还在等,等到天黑再趁乱出手。”

    二牛笑道:“没想到能看这么一场大热闹,就是在树上呆一天也值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眼看太阳向西去,此时已是申时了,二牛道:“奇呆,一会儿来人了喊我,我先睡一会儿。”说着向背后一靠,闭上眼睛,立时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真难为他了,居然就在树上睡着了。奇才低头看了看重重院落里席地大睡的武林豪杰,只见众人东倒西歪,在院子里横七竖八的,打鼾声此起彼伏。

    奇才心道:“一早都生龙活虎的,现在全晒蔫了,公义门真能折腾人。”他的表情忽地凝住,现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然后伸手去捅二牛,“快醒醒,公义门来了!”

    ―――――――

    魏直喝了些酒,脸上有了些红色,梁之量慢慢啜着茶。松风道长和桑为聊起了剑法,何行吃饱喝足,又坐在椅子上打着嗑睡,其他人干脆进卧房睡觉去了。

    梁之量忽道:“贤弟,我怎么觉得许久没人来通报消息了?”魏直道:“可不是,这帮小兔崽子都犯懒了!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他气冲冲地走到门口,刚想说话,却忽地站住不动,凝神片刻,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梁之量等人也站起身来,有两个魏家弟子跑到门口,扒着门伸头向外张望,魏府里的嘈杂声忽地弱了下去,以致于有的人说着说着才发觉周围没了声音,便也住了口,却不知大家都在倾听什么。

    隐隐的隆隆声传来,好似打雷一般,开始还在远处,渐渐地越滚越近,四周全是轰隆隆的声音,也分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连大地都仿佛开始震动,好像天地间全没了别的声响。

    忽地有人叫道:“马,是马蹄声,公义门来了!”院子里立时忙乱起来,魏序高叫道:“都起来,快上去!”那些在地面休息的箭手忙不迭的上屋顶去,群雄都拔出了刀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魏家弟子开始列阵。

    魏直却稳稳地坐回了椅子上。梁之量等人都挺直身子端坐不动,其余人都闻讯赶来,气氛重又凝重起来。

    决战的时刻就要到来,那些年轻的弟子,有的激动得浑身发抖,就连那些久经战阵的高手,面临如此大战,也不由得紧张万分。

    轰隆隆的马蹄声逼近,仿佛鼓点般敲击在众人心头,逼近的战鼓,让人身体内的血都热了起来,不知是谁拔剑在手,高呼道:“杀贼!杀贼!”众人被他激得豪气陡生,都拔出兵刃,齐声叫道:“杀贼!杀贼!杀贼!”

    此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公义门传信使,代门主致信魏家及中原群雄!”在震耳欲聋的杀贼声中,这句话声音虽不算高,却清清楚楚传到众人耳中,群雄一时忘了呼喊,只是站在原处倾听。

    传信使一字一顿地道:“奉我公义者,我必佑之,违我公义者,我必诛之!”这声音明显是运足了内力发出,以使人人可听得清楚,为的当然是震慑群雄。奇怪得是,这声音飘忽不定,前一个字时还在南面,到后一个字好似人已向西去了,众人一时怔住,未料到这传信使竟不露面,而且边说话边四处游走。

    魏直忽地大喝道:“装神弄鬼,不敢露面者,杀!”这一声雄浑无比,宛如一个炸雷一般,在众人头顶轰然作响,群雄不禁精神一振,院子里的魏家弟子齐声道:“杀!”

    刹时屋顶伏兵四起,一齐张弓搭箭,指向院子四周。马蹄声已到近前,周围全是轰隆隆的声响,尘土漫过院墙,滚滚地涌了进来,好似有千军万马已将魏家包围。

    可是魏家射手竟无一人放箭,只是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群雄诧异万分,有胆大者已出了大门,或者跃上屋顶围墙向外张望,一见之下均大吃一惊。

    外面竟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群马在奔驰,黑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红色的奔马,从南至北,从东至西,就在魏家围墙之外纵横驰奔,卷起大片大片的灰尘,声势浩大却又极是怪异。

227.宣威使

    有人大骂道:“公义门的孙子,连个脸也不敢露,竟然放了群畜牲来捣乱!”

    “何无敌真他妈的卑鄙无敌了!”

    “这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和老子真刀真枪地杀上一场!”

    “什么传信使,简直是缩头乌龟!”

    此时又有声音传来,“公义门传信使晓谕魏家及中原鼠辈:奉我公义者,我必佑之,违我公义者,我必诛之!”

    魏直三子魏序负责守卫宅院,此时早憋了一肚子火,听到呼喊之声,拉弓搭箭,大喝一声:“着!”向着发声之处一箭射去,这一箭发出,魏家箭手一齐跟射,霎时乱箭齐发,不断有奔马中箭倒地。

    混乱的马群之中倏地现出一个人影,那人戟指喝道:“魏家鼠辈听着:若此时拜服,尚能饶尔等一命,否则我公义门豪杰大至,叫汝等皆为齑粉!”

    众人大叫道:“传信使,在那儿!在那儿!莫放跑了他!”无数的箭枝射去,马一匹匹地倒下,其余马匹四散奔逃,那传信使身法奇快,在箭雨中疾速退去,众人只见一个人影在马群中往来穿梭,渐渐地越奔越远,慢慢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中原豪杰无不怒火中烧,众人在此等了大半日,也未等到公义门大军,刚刚歇息一会儿,便来了个传信使折腾一番,而此人大放厥词之后竟能全身而退,实在是令人气愤又窝火。

    魏直怒发冲冠,“公义门真是一群鼠辈!”梁之量皱眉道:“公义门着实诡诈……也许真要夜战了。”

    大树上的枝叶动了动,二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老丈人太装神弄鬼了,玩这一套有什么意思?”奇才道:“二牛,你平日最怕的是什么?”

    二牛笑道:“我啊!我就怕臭丫头,她总是要管我喝酒,啰嗦死了!”奇才道:“你那不是怕,你是在意她。我问的是真正让你害怕的东西。”

    二牛挠了挠头,“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那,我怕鬼吧!”

    奇才道:“世人皆怕鬼,可是鬼的样子无人得见,唯其未知而无形,人皆可将其想像成最可怕的样子,故此越发令人畏惧。公义门就是如此,造势也好,故弄玄虚也罢,都是为了让人心生畏惧,动摇魏家及其盟友的军心,未战而夺其气,此之谓善战者也。”二牛摇手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有学问了。”

    奇才道:“弓拉得久了,弦便松了,人也是一样,等到众人的弦松透了,公义门就该上门了。”

    二牛道:“那个传信使不是一般人哪,内力深厚不说,轻功也这么厉害,我看兴许比你还快,奇呆,你看他能不能跑过你?”奇才笑道:“那得比过才知。”

    二牛道:“我刚才没看清,他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一招得学学,将来也能装一装。”

    奇才道:“他藏身在马腹之下,马匹被射倒才现出身形,在乱箭之下从容离去。”

    二牛道:“看得这么清楚,难道你是千里眼?”

    “我不仅是千里眼,我还是顺风耳。”

    “妈的比我还能吹!”

    ――――

    这一轮折腾,让中原群雄更加疲累,正如奇才所说,绷紧的弦放松了下来。现在魏家就如闹市一般,群雄随意走动,再没有早晨时的秩序。

    梁之量道:“贤弟,公义门说不准何时来,总在这儿等也不是办法。许久没有消息了,是不是派人出去打探一下?”

    未等魏直答话,任丘刀客孙从道:“本地我熟,我去走一趟!”说着提刀向外就走。何行本来一直在打瞌睡,此时好似刚好睡醒了一般,起身说道:“我陪孙兄一道!”

    魏收派了十几个魏家弟子跟了二人出去,孙从和何行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有他们在,探不探得到消息不说,总不至于被公义门半路截击了去。

    魏直喃喃道:“奇怪,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有人来回报一下?”

    正狐疑着,魏家二少爷魏收急匆匆地进来,附在魏直耳边低语一阵,魏直面色变了一变,虽立时恢复常态,却被梁之量捕捉到了。

    魏收刚一出去,梁之量探寻地望着魏直。魏直面色凝重,低声道:“公义门来了!”

    原来方才有人来报信,魏家城东别院已受到公义门突袭,别院在城外,离此不过五六里地,由魏直的长子带着两百人驻守,公义门两个堂将城东别院包围,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解决了战斗,魏家弟子几乎被全歼,好不容易有人逃了出来送信。如此看来,当初要分兵把守、相互支援也许是个错误,若是被公义门遮断了消息,便可以分头予以歼灭,可事到如今知道已经晚了。何无敌绝不是江湖莽汉,公义门的组织性和战法都远远高出普通的江湖门派。

    魏直马上安排人手向另外两处别院去,要他的四子和大弟子马上带人来会合,又分头派人接应,几处相隔并不算远,只希望公义门还未过去。

    此时已到黄昏时刻,太阳马上要落山了,众人白白等了一天,斗志已消磨殆尽,有些人已出门去城里找乐子,因是来助拳的,魏家也不好阻拦,好在魏家弟子一向训练有素,还保持着一定的戒备,但也只留了一半左右,其余人都回房休息,准备迎接晚间的厮杀。

    魏直正焦急地等待别院的消息,忽然又听到马蹄声响,有人高声喝道:“公义门宣威使到——”

    说到“公义门”时声音还在远处,说到“宣威使”时已到了近前,随着一个长长的“到——”字,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魏家的门楼已塌了半边,两面长旗瞬间落下。

    群雄吃了一惊,都起身向门口张望,忽见两个圆乎乎的东西自门外高高地抛了进来,落地之后骨碌碌向前滚动,留下一路血迹。众人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忍不住打了个抖战,原来那竟是两颗人头!

    一颗人头面带惊愕,双眼圆睁,好似不相信自己会被割下头来,仔细看时,依稀便是孙从的模样,另一颗人头却闭着眼睛,脸上有几分懒散,不是何行是谁?

    这二人一个时辰之前出去打探消息,谁料竟已身首异处,两人都是一流高手,尚且落得如此下场,此时魏家群雄几乎少有功夫高于此二人者,那么接下来迎接众人的又会是什么?

    喊打喊杀容易,千八百人聚在一起,人多胆壮,为朋友两肋插刀,说起来多么义气深重、豪气干云,可真的面对血淋淋的人头,知道这不是跟着喊一喊站脚助威之事,而是要实打实地以命博命,许多人的心思便开始动了,此时不少人已心生惧意,想着如何趁乱开溜了。

    随着人头落地,两个人已站在院子当中,一个是胡子花白的威猛老者,一个是面容白净的中年人,正是公义门耿、沈二位长老。

    那两面长旗,乃是魏家向公义门下的战书,没想到一下子被人丢在地上,魏直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给我拿下!”

    魏家弟子并力上前,九人一组,将二人团团围住。魏家钩名为双钩,实际是一钩一枪,钩可钩、带、托、压、挑,枪可刺、拦、扎、拿,以钩为主,枪为辅,钩枪配合,可锁、错、扣、拒,变化多端,攻守兼备。

    魏家九人阵名曰“龙虎阵”,演化自冲锋杀敌的军阵,当年辽圣宗入寇中原,宋辽在唐河决战,辽军精锐铁林军身披重甲,不断冲锋,宋军防线岌岌可危,危急之时,魏家百余弟子组成十几个“龙虎阵”,直接杀入敌阵之中,半数人执长枪,半数人执双钩,下钩马蹄,上刺主将,将辽军阵脚冲乱之后,直入中军,辽军帅旗被迫后撤,宋军趁机大起骑兵,一鼓作气击溃辽军主力,阵斩一万余人。“唐河之战”虽说是双方骑兵的大决战,作为步兵的魏家军阵却大出风头。

    魏家军阵不仅能上阵杀敌,而且能变为武阵,用于江湖争斗,大阵轮转,牵一发而动全身,九人配合娴熟,招法丝丝入扣,即便是一流高手,陷入阵中也难以脱身,这是魏家的看家本领,也是和公义门叫阵的底气之一。魏直自信,一个“龙虎阵”能抵挡数倍之敌,公义门要想战胜魏家,须得用无数的血肉来铺路。

228.魏家武阵

    此时耿沈二位长老已各被一个“龙虎阵”包围,九人十八件兵器,齐齐向对方身上招呼。耿沈二人虽武功绝伦,却立时陷入重围之中,眼前全是枪锋钩影,左冲右突不得而出。

    群雄大笑道:“什么宣威使!丢人使还差不多!”“公义门的高手不过如此!”

    这二人既然能杀了孙何二人,功夫自是深不可测,人头一掷,大旗一倒,中原群雄各自胆寒,若要重振士气,必得拿下这两个宣威使不可,好在魏家还有九人合一的“龙虎阵”。

    此时却见耿长老双掌连环拍出,与那九名魏家弟子各各过了一招,这几招极快,九名弟子正好围着耿长老转了一个圈,一轮之后,九人各各面色青白,脚步不稳。

    原来耿长老心知不能在招式上与龙虎阵为敌,魏家弟子每日一道操练,阵法已练得圆熟无比,自己便是招数再精湛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终有一时失手架隔不住的时候,斗招式无异于以已之短攻彼之长。若要取胜,只能仗着自己强横的内力,与魏家众人硬碰硬地来上几下,魏家弟子招式虽精,毕竟算不上武林高手,内力必是不强,而耿长老乃是强一流高手,功夫与七大高手只一线之隔,功力自是深湛无比,虽连续迎击九人出手必得极快,以致内力不能运足,但即便是他九分之一的内力,一个魏家弟子也承受不起,故此一轮对阵过后,魏家弟子各各受伤。

    哪知这“龙虎阵”真是圆熟无比,一人受伤,立时便有一人补上,中间衔接绝无滞碍,流畅无比,因此这一圈转过之后,耿长老又面对九名新递补上来的弟子,个个生龙活虎,精气十足,而第一轮九名弟子已退到一旁疗伤。

    耿长老待要故技重施,这九人已是换了招式,兵器一出即收,绝不与他手掌相碰,若不小心碰到也是马上后退或直接向地上一滚,绝不与他硬抗,闪出的空缺自会有同伴补上,即便后退不及受了伤,立时又会被旁人换下,而耿长老一双肉掌虽强,苦于攻击距离不足,魏家弟子钩枪并举,以长击短,招式连绵不绝,立时将耿长老封了个严严实实。

    沈长老的兵器却是两柄二尺长短的短棍,双棍通体黝黑,一看便是精铁所制。他出招极快,霎时只听一声长长的清脆声响,九名魏家弟子已绕着沈长老走马灯似地转了几圈。魏家弟子出招便走,一圈下来至少是九招,几圈便是几十招,因为双方都是以快打快,兵刃迅速地相互交击,声响过于密集,所以几十声听起来倒像是连成了一声。

    沈长老大笑一声:“龙虎阵果然有点道行,过瘾过瘾!”红通通的脸庞越发赤红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响,双方又过了几十招。

    “龙虎阵”最不怕的就是快,因你即便再快,也快不过九人十八件兵器,而招式越快,每一招的力道便会越弱,故此高手的内力优势无法发挥。魏家弟子虽大多称不上高手,但也没一个是庸手,这一触即走的一点兵器上的力道,完全可以承受得住。

    这沈长老好似偏要和“龙虎阵”拼速度,而他出手确实是迅疾无伦,与九人过了百余招,并未落到丝毫下风。这一场打得极为精彩热闹,魏家弟子在对手速度逼迫之下,个个紧张万分,将武阵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魏直看着,心里多少有了些底,魏家的“龙虎阵”传了几十年,经过不断地改良,可说是愈来愈强,若是平常九名弟子一拥而上,真顶不住高手几招,而经过精心演练之后,一个武阵对付一个一流高手毫无问题。公义门高手极多,几个公义使个个是一流高手,长老和护法更在公义使之上,更可怕的是两个超一流绝顶高手何家父子,若中原武林齐心合力,公义门凭一门之力自然无法与之抗衡,但中原各派人心不齐,魏家有事,幸灾乐祸者不在少数,虽也有大批盟友远道来援,却在路上损失了大半。如今在普通战力上,魏家在家门口作战,可说是人多势众,而在顶尖战力上却与公义门有着差距。“龙虎阵”便是将普通战力整合成了顶尖战力,正好弥补了自己的短处。

    魏直心道,这场仗还有的打。梁之量先前与他商量,要避公义门之锋,全面退守魏家堡,魏直坚持不退,有八分便是因为这武阵,虽然最后折衷了一下,派魏彬和梁世平带百余人退守魏家堡,算是留了条后路,可魏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他只道梁之量年龄大了失了锐气,连胆子也变小了。如今看这两位宣威使,虽说功夫强悍如此,不是也奈何“龙虎阵”不得么?

    此时耿长老又伤了两名魏家弟子,可是立时便有人递补上来,魏家弟子顾忌他的内力,耿长老顾忌武阵的威力,双方陷入僵持。

    而沈长老还在以快打快,兵器交击之声越发清脆响亮。魏直心中一动,这种声响不似铁棍那般沉重,却似是空心铁棍发出,而一个人使用空心棍子做兵器,一个可能是嫌实心的太过沉重,挥舞不动,另一个可能便是棍子中藏有暗器,沈长老明显是个高手,怎么会舞不动两根铁棍?故此只有一个解释,沈长老很可能是个暗器高手。

    在场的高手都是江湖摸爬滚打过来的,听这兵器之声,便有几人有此猜疑,魏直想到此,担心弟子受伤,当即大声提醒道:“小心暗器!”

    话音刚落,只听哎哟连声,围着沈长老的魏家弟子中已倒下去四个,其他弟子忙着递补上来,这四名弟子被拖至旁边,魏家二少爷魏收上前查看,见一名弟子脖子上有个细小的针孔,里面渗出一点黑血,魏收急叫道:“快取解毒丹来!”话章未落,那弟子双腿一伸,已气绝身亡,另三名弟子虽未伤及要害,也立时口吐白沫,竟全都死了。魏收大叫道:“暗器上有毒!”

    只听哎哟声连响,沈长老铁棍所指之处,又有几名魏家弟子倒地,转眼间魏家弟子已死了七八个。其他弟子递补不及,武阵已是七零八落。

    魏直心疼得眼都红了,大喝一声:“我来会会你!”正想上前,却见一个人影自身边掠过,院中的沈长老退后一步,青城派松风道长已站在他对面。

    松风道:“原来是你,青城派找你很久了。”沈长老笑道:“当年你们青城逼得我东躲西藏,在江湖上无处容身,只好投奔何门主,多得门主器重,才有沈某的今日。”

    松风道:“怪不得找你不到,原来竟是去西域投了公义门。”他忽地大声道:“此人乃是二十年前的江洋大盗沈伯焕,一手毒针杀人无数,我青城门下四名弟子丧命在他手里。我们出家人本不愿伤人性命,只是这厮太过歹毒,不除他天理难容!这是我青城派与沈某人的恩怨,各位武林同道不须插手。”

    华山派一名高手叫道:“松风道长若能手刃此贼,我华山派感激不尽,此人也是我派仇人。”看来这沈长老手下确实命案累累。

    沈长老一直面带笑容,脸上的肉都挤到了一处,活像一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眼中却是凶光一闪,他笑道:“青城派逼我太甚,我正想找你们的麻烦哩。”说着肩膀微动,松风道长剑已出鞘,只听叮叮连响,几枚银针已落在地上。

    众人都知青城派剑术精奇,只因其地处偏远,与中原交流不多,不知其强到何种地步,如今见沈长老突然发针,二人相距不过几步,而松风道长拔剑击落银针,动作快到极点,除了几个顶尖高手之外,其余人全未看清他如何出剑,不禁暗暗惊叹,青城派百年传承,果然名下无虚。

    沈长老揉身而上,左手棍横扫,右手棍当头砸下,松风道长身形微晃,已到了沈长老右侧,两根铁棍尽数落空。他剑尖一点,向沈长老肋下刺去,沈长老右腕一抖,叮当一声,棍剑相交,二人已过了一招。众人见松风道长步法精妙,剑术精奇,一招便反守为攻,其迅疾诡异毫不逊于沈长老,不禁大声喝采。

229.公义门主

    松风道长剑不稍停,眨眼之间连刺八剑,沈长老双棍架隔还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两人瞬间已斗了百余招,真是旗鼓相当,众人一时眼花缭乱,全忘了喝彩,一时场内除了兵器之声,再无其他声响。

    青城山幽险无比,青城弟子在山中修道习武,为修练身法,每日在山中险峰上奔跑,轻功为武林一绝,青城派以剑法为主,剑法本以轻灵为上,青城剑术奇诡,身法高妙,二者相得益彰,因此派中多出剑术大家,这松风道长是掌门师弟,剑术之精仅次于其师兄修缘道长。如今乍逢强敌,不免抖擞精神,将青城剑法尽数施展,奇招妙招迭出,沈长老既然连泼出去的茶水都能收回,自然速度惊人,二人以快打快,正如穿花蝴蝶一般,让人目不暇接。

    公义门两位宣威使,一个力抗魏家武阵,与魏家弟子进行车轮大战,一个与当代剑术大家单挑,两场都斗得精彩无比。

    老剑客桑为叹道:“今日真是开眼,老夫偌大年纪,从未见到此等大战。”

    魏直道:“不论公义门有多少高手,自有魏家武阵等他!”

    梁之量道:“公义门长老功夫如此惊人,不知何玄更高明到何种地步。”

    魏直皱眉道:“大哥,何玄再强,我魏家也不怕他,他来了自然有我九大弟子的武阵接着!”魏直挑选了十几个功夫最强的弟子精心操练,比普通弟子的武阵强大何止一辈,专门用于对付何氏父子。

    此时天色已慢慢黑了下来,魏收命弟子四处燃起灯笼火把,将魏家大院照得通亮。

    树影摇曳,奇才与二牛隐身在枝叶之间,二牛道:“怪不得师傅说管不了,公义门来了一个传信使、两个宣威使,就把魏家搅得天翻地覆,要是大队来了,这千八百人一通混战,不知是个什么阵仗。”

    奇才目不转睛看着场内说道:“青城派这身法,倒和我的鬼步十三绝有相似之处。”他不知当年剑圣游历天下,与各派高手切磋,吸收众家之长,才创出这绝世身法及剑法,而他在青城山就足足呆了半年,于青城武功多有心得,回去后将之糅合在自己剑法之中,是以其功夫中多有各派痕迹,尤其是青城一派。

    此时魏家热闹非凡,满院子的灯火,照得到处明晃晃的,群雄你推我,我推你,挤挤挨挨地看着比武。

    而在几墙之隔的院子外面,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黑暗、寂静,而这寂静正被嚓嚓的脚步声打破,漆黑的夜里有无数的人影在闪动,这些人从头到脚都是黑的,他们迅速地逼近,溶入魏家围墙的阴影中。

    这时有十几个人昂首挺胸地向着魏家走来,不同于黑衣人的无声接近,这些人毫不隐藏,离着还有几十步远,便有人高声叫道:“公义门门主到----”

    这一声拖得很长,仿佛一根长长的绳索,将魏家众人的头一个个地拉了过来,忽地所有人都看向一个方向,便是那公义门门主迈步前来的方向。

    “何无敌来了?”“不是何玄吗?”“何玄是少门主。”“你听清了没有,前面有没有少字?”

    与传信使和宣威使的来临不同,没有人愤怒,没有人惧怕,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因为众人都在惊诧。两个正在打斗的宣威使立时抽身退出战圈,他们的对手并不纠缠,因为所有人都想看公义门门主,这个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没有人再对所谓的打斗感兴趣。

    十几个黑影稳稳地走近,从明亮的院子里看出去,完全看不清来人的脸。这些人步履从容,不疾不徐,仿佛不是赴一场决战的约会,而是来巡视自己的领地。

    两个人当先进入,立时向两边闪身站定,二人一个高壮,一个瘦长,正是公义使周老大和吴老二。方才的声音再度响起,“公义门门主拜会魏掌门。”

    后面的人发髻垂了一下,仿似有一刻的迟疑,然后才抬起头来,慢慢举步,从黑暗中走到光亮之下。

    魏直霍地站起身来,“原来是你!”

    那人咧了咧嘴,露出个不似笑容的笑容,“是我,魏兄,好久不见。”

    已有人惊呼道:“韩掌门!”“是太原韩家的韩掌门。”“是韩奇,是他!”好似一滴水溅入沸油之中,韩奇的出现激起一片哗然,中原群雄炸了锅一般,“原来太原韩家真的降了公义门!”“韩掌门居然成了公义门的人!”

    公义使周老大向前半步,厉声道:“公义门韩副门主代何门主拜会魏掌门!”吴老二靠近韩奇,低声道:“门主请!”

    两位公义使手按宝剑,丝毫没有对门主的恭敬,倒像是押解犯人的差官。

    韩奇苦笑一下,向前迈步,目不斜视,直入厅堂之中。一干公义门人紧随在后。

    梁之量道:“韩门主,汴京一别,已有七年,实在没想到会在此地相会。”韩奇拱手道:“梁掌门别来无恙。”

    魏直一拍桌子,怒喝道:“韩奇!你这个软骨头!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沈长老笑道:“骨头?骨头能硬得过刀剑么?”

    耿长老冷哼一声,“哪个骨头硬的,来试试我的火雷掌!”

    韩奇回身道:“魏掌门是我故人,尔等不得无礼。”耿长老面色一凛,正想发作,却被沈长老扯住,“耿老,且听门主吩咐。”耿长老冷哼道:“他算哪门子门主!”

    梁之量道:“韩--门主,不知韩门主所为何来?贵门何令使怎么没来?”他见何玄未至,心中有些惊疑,魏家几处别院一直未来会合,难道竟是何玄带人去了?

    魏直道:“何玄不敢来,让你这个叛徒来做替死鬼么?”

    韩奇道:“令使有贵客到访,正与故人把酒言欢,无暇来此。我忝居公义门副门主之位,有一句忠言,特来此送与诸位故人。”

    魏直道:“劝降的废话便不用说了,你们只管放马过来,我魏家三千儿郎,誓与公义门决一死战!”

    韩奇道:“魏掌门此言差矣,韩某与你相交多年,又岂能不知你的脾气,怎会来此自讨没趣?人各有志,韩某才疏学浅,仰慕何门主风仪,自愿追随左右,而魏兄你乃一方豪杰,耻附骥尾,自有英雄之气。只是,我们都老啦,活不了几年了,可儿孙们还小,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哩!”

    沈长老笑道:“那可说不准,门主,我看魏家这些儿孙,未必活得过我们这些老头子。”

    “放屁!”“你胡说!”魏家子弟呼剌剌围上来几十个,个个对他怒目而视。

    方才他用毒针杀了魏家数人,功夫极为歹毒,而他此话竟有要将魏家灭门之意。叫众人如何不怒?

    沈长老却笑得愈发欢畅,好似众人越恼怒,他便越高兴。

    忽地门外有人道:“沈长老说的对,未必年纪小的便会命长。”

    一个人大踏步走进来,众人都被他骇了一跳,此人长了一副细竹竿的身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面无表情,穿一件宽大的黑袍,那袍子晃晃悠悠的,好似是挂在身上,此人的样子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白天在路上碰到都要吓上一跳,何况是晚上。

    沈长老笑道:“你这个无常鬼又来作什么?”那人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送礼来了。”说着向后一招手,一个人托着个硕大的托盘上来,上面赫然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两个弟子上前一看,顿时大声哭叫道:“是大师伯!”“大师兄!”原来竟是魏直长子和长孙的头颅。

    魏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好似马上要昏厥过去,梁之量伸手扶住他左臂,低声道:“贤弟!”

    魏家弟子大乱,有人高声怒骂,有人哭泣不止,有人向前冲了上去,要和对方拼命,公义门几十人上前,双方兵刃相交,场内混乱不堪。

230.掌门对决(一)

    黑无常笑道:“急什么!礼还没送完呢!这还有个活的!”又一招手,两个黑衣大汉架着个人进来,那人两腋被抄住,两条腿悬空,不住地蹬着,嘴里大喊道:“你们两个混蛋,还不放开小爷!”竟是一个孩子。

    魏家人都叫道:“是云龙!云龙怎么落到他们手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向前冲,霎时将公义门众人围在当中。

    黑无常道:“怎么?要打群架么?我先要了这小子的命!”

    魏直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喝道:“都住手!”却又霍地坐下,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他二十多年前就和公义门拼杀,怎么不知道公义门的手段,公义门从来是斩草除根,绝不留下后患。

    云龙是魏直四子的儿子,也是他最宠爱的孙子,前几日忽然离家出走,他的两个哥哥已带人出去寻找,至今未归,谁知他竟落到公义门的手里。

    黑无常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魏老儿,你若执迷不悟,便等着为你的儿孙们收尸吧!”

    魏云龙却叫道:“爷爷,不要听他们的,孙儿不怕死!”

    魏家人眼睛都红了,却都停了手,谁也不敢再贸然动手,魏云龙的脖子上交叉架着两柄刀,魏家人稍动一动,恐怕魏云龙便要人头落地。

    韩奇苦笑道:“魏兄,你看,有时候真是身不由已,咱们怎么也得为儿孙想想。”

    黑无常阴恻恻地道:“韩门主,您的儿孙都好好地在总舵呢,大可以放心。”沈长老笑道:“韩门主定能长命百岁,儿孙绕膝,安享天伦之乐。”

    魏直此时却意外地安稳下来,既没有怒发冲冠,也没有急躁不安。梁之量看了他一眼,心内稍安,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兄弟了,魏直平日虽性子急躁,却并不鲁莽,否则怎能执掌一个庞大的武林世家?他为人血性有主见,关键时稳得住,并且敢于出手。此时他如此安稳,定是已拿定了主意。

    魏直忽地笑了,“云龙,这些小人想用你来威胁我,他们当我们魏家是什么?”

    魏云龙大声道:“爷爷,您说过,魏家人宁可死,也绝不苟且偷生!爷爷,您一定要把公义门的贼人全部杀光!”他转头向两个黑衣人道:“动手吧!小爷皱一皱眉就不算英雄好汉!”

    那两人一时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一个孩子竟如此硬气,刀架在脖子上也毫无惧色。

    魏直厉声道:“好!不愧是我魏家的种!我们魏家都是好汉!魏家人没有一个孬种!云龙,人都有一死,你的大伯和大哥已经死了,他们都是魏家的好男儿!云龙,爷爷发誓,一定让他们血债血偿!你死后,叔叔伯伯们定会给你报仇!儿郎们,举起你们的双钩,让这些贼人见识见识魏家的血性!”

    魏家弟子高呼道:“报仇!报仇!”几百人齐呼,声振长空,让人血脉贲张。

    公义门带魏云龙来,本是要搅乱魏直的心神,让其投鼠忌器,以便在两派火拼时取得优势。当初对付太原韩家时便是如此,当时公义门出其不意控制了韩家老弱妇孺,才迫使韩奇就范。万没想到魏直如此强硬,宁可看着亲孙子惨死也毫不退步。如今看来,此举倒是激起了魏家人的士气,中原群雄受其影响,即便原来有些摇摆的,见到公义门如此行径,也不免同仇敌忾,激起了江湖人的血性。就连公义门人,也对魏家暗暗叹服,怪不得这个武林世家能够屹立近百年不倒,骨子里确实有些英雄气概。

    魏家一派群情激愤,公义门众严阵以待,双方剑拔弩张,好似立时便要动手。此时周老大忽道:“无常鬼,你又搞什么东西?咱们公义门一向行事光明磊落,怎么能难为一个孩子?”中原群雄嘘声一片。

    黑无常道:“老周,这孩子可不简单,咱们一个兄弟死在他手里了!”

    周老大道:“杀人偿命,自当以命抵命,不过……看在他年纪还小,我倒有个计较,不知门主意下如何?”

    韩奇道:“公义使有话尽管说,韩某莫不从命。”他如此口吻,哪里有什么门主的威仪,简直像是回复上司的问话,众人面上都露出鄙夷之色。

    魏直道:“韩奇,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甘当公义门的走狗!韩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可怜韩老掌门打下的基业,竟然毁在你的手里!”

    周老大道:“门主此言属下担当不起,属下的意思是,可以这孩子作个赌注,门主与魏掌门下场比试,若门主获胜,便杀了这孩子,抵了我们兄弟的命,若魏掌门获胜,便放过他。二位看意下如何?”

    让韩奇打头阵与魏直厮杀,是公义门既定的策略,韩奇被逼投效,尚在首鼠两端,身在曹营心在汉。若是韩魏两家掌门动手,不论谁杀伤了谁,两家的仇算是结定了,韩魏两家决裂,韩奇只能死心塌地地跟随公义门。而他抛出的诱饵是魏云龙的性命,想必魏直也很难拒绝。

    果然魏直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说道:“韩奇,人人说你金刀无敌,我一直想领教一下,今日正其时也!”双臂一振,身上长袍脱落,露出里面的短打扮,次子魏收奉上他的金枪铁钩,魏直伸手取过,大喝道:“韩奇,把你的兵器亮出来!”他身躯高大,胡子花白,威风凛凛地站在当地。

    韩奇的金刀已作为寿礼献给了梁之量,如今手里并无什么兵刃,他左右看了看,正想随便拿一柄刀来,却见周老大手捧一柄厚背大刀,说道:“令使特为门主打造兵器一件,请门主试刀!”

    韩奇提过刀来,顺手一挥,口中赞道:“好刀!”腰杆一挺,身子立时高大了许多,他双眼炯炯放光,精气外露,方才的畏缩已全都不见,瞬间恢复了大派掌门的风范。

    魏直将双钩交叉架在胸前,说道:“进招吧!”韩奇双手擎刀,刀尖向下,弯腰拱手道:“魏兄,小弟得罪了。”肩膀一耸,人已扑了上去,厚背大刀自下而上撩起,动作迅猛无比。

    众人本见他恭恭敬敬行礼,忽地便已出招,这个转换极是突然,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其实这一招本是韩家金刀的一式“拜佛式”,攻的就是个出其不意,招式极其隐蔽,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上栽了跟头。

    可魏直是什么人?他是与韩奇齐名的武林豪强,自然是武功超群,虽则年纪大了,但从未撂下过功夫,反应极是迅疾,见韩奇大刀撩来,右手金枪向外一架,左手铁钩伸出,“嗒”地一声搭在刀背之上,两臂交错,双膀用力一绞,若是常人,这一招便会被绞飞了兵器,可他刚一发力,韩奇却像个风车一般,侧身一个空翻,顺着魏直的力道,抽刀回来,单臂一抡,向魏直搂头斜劈过去,厚背大刀带着风声呼啸而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一个离得近的魏家子弟被这刀风所迫,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魏直不慌不忙,左手钩翻起,搭着刀刃向回一拉,右手枪当胸直刺。

    此招极为精巧,韩奇刀重力沉,单手的枪和钩都是轻兵器,硬扛必定吃亏,故此魏直一搭即走,或拉或带,扯得韩奇前扑,再挺枪去刺,端的是难防之极。

    韩奇忙一侧身,让过枪尖,同时双脚一蹬,猛向前扑,此时尚不忘一拳捣向魏直的腰腹,魏直沉肩缩腹,让过这一拳,二人身形交错,各自回身,毫不迟疑战在一处。

    韩奇大刀连连挥动,刚猛之极,魏直钩来枪往,以巧破千钧,两人施展平生绝学,互不相让,简直是以命相博,众人看得咂舌不止。

    就连公义门人都惊诧不已,沈长老道:“太原刀,燕赵钩,果然名不虚传。”耿长老道:“痛快痛快!魏家掌门,省些力气,一会儿老耿要与你战上三百回合!”

    两位中原大家的比武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梁之量却越来越不安,公义门到现在为止只出来了几十人,轮番折腾,让中原群雄身心俱疲。可显而易见的是,公义门要对付魏家,绝不可能只用这几个人,他们一定在暗中布置,虽说魏家不断派出人打探,但都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这恐怕只有一个可怕的解释,那就是公义门已全盘控制了魏家外围。何玄没有露面,似乎更印证了他的猜测,什么韩副门主,只不过公义门的幌子而已,何玄一定是在背后布置公义门众,暗中出手,给中原群雄致命一击。

231.掌门对决(二)

    梁之量叫了梁世宽和魏序过来,嘱咐二人多带人巡视魏家周边,二人领命而去。梁之量心头稍安,眼光重新投向场中,他对自己把兄弟的功夫多少有些信心,魏直的双钩最擅长以巧克力,对付那些厚重的兵刃颇有一套,这二人虽说功夫在伯仲之间,可魏直在兵器上占了便宜,二人斗了几百回合,韩奇金刀虽猛,却有些有力无处使的意思,慢慢落了下风,魏直应该是胜面较大。

    只是即便胜了,公义门能放掉魏云龙吗?魏家弟子重重围困之中,几十个公义门人坦然无惧,魏云龙脖子上架着刀剑,即便没有那些刀剑,无常鬼那种人物伸出一个指头也能要了他的命,要知道那可是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兄弟黑白无常,是公义门的得力干将。

    奇才此时也在盯着魏云龙,无常鬼三人就在他们脚下不远处,透过层层枝叶望过去,魏云龙瘦小的身躯夹在两个人中间,一动也动不得,无常鬼忽地伸手将他拎了过来,魏云龙好似奄奄一息的鱼重新入水一般扭动起来,口中大叫道:“放开我,你这个混蛋!”话音未落,忽地痛叫一声,想必是被无常鬼动了手脚。

    无常鬼道:“还敢叫,再叫我便捏碎你全身的骨头!”魏云龙却愈发大叫起来,“卑鄙小人,放开小爷!”忽地又是一声痛叫,魏云龙人虽小,却是颇为硬气,毫不服软,依旧骂声不绝。

    魏直出钩忽地加快了,一时竟是招招抢攻,韩奇连连后退,群雄暴声喝采。

    奇才皱了皱眉头,低声道:“魏直急了。”二牛道:“亲孙子的命在别人手里,不急才怪。”

    奇才道:“公义门真是狡猾,若是一刀杀了这孩子,众人必是群情激愤,与他们死磕到底,偏偏要留着他,引诱魏直出手,又撩拨他在旁叫嚷,扰乱魏直的心神,魏老爷子本来脾气就暴,估计现在已经气炸了肺,心浮气躁,这仗没法打了。”

    二牛道:“还真是,连招式都乱了,你看他急的,恨不得一下子捅死对方,韩奇可是个高手,哪儿会这么容易就拿下了?”

    奇才道:“二牛,你要是能吸引一下那无常鬼,我应该能把那孩子捞出来。”

    二牛低呼道:“奇呆,你疯了吗?那可是黑无常,江湖最有名的冷血杀手!那孩子就在他手里,怎么救?”

    奇才道:“他只要分一分神,我就有把握把他弄出来。”

    二牛道:“不说黑无常,你看看旁边那些人,老耿老沈老周老吴,哪一个不是一流高手?哪一个不是伸个指头就能灭了你?你还想从他们中间把人抢走?”

    奇才道:“他们还离着好几步远,只要孩子到了我手,他们肯定追不上,哥的轻功可是天下第一,刚才你问我,那个公义门传信使轻功是不是高过我,哥当时谦虚了,我跟你说,他要是敢跟奇才哥比轻功,只有在后头吃灰的份!”

    “哟嗬,你还就吹起来了,少来这套,还不是说大话骗牛哥去拼命!”

    “只是让你虚晃一下,引得无常鬼出手你掉头就跑,剩下的事儿交给我,谁让你去拼命了?二牛,你什么时候胆子变小了?”

    “你他妈的少激我,我告诉你,师傅去找你老丈人之前,可是嘱咐我了,只让我围观,没让我出手。师傅说这场面高手太多,不能轻举妄动。”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少扯没用的,就一句话,到底敢不敢?你要是不敢哥还就不用你了,我自己干!”

    “奇才,那小子是不是你的私生子?你要这么拼命救他!你他妈的又要发疯了。”

    “少废话,你就给个痛快话,到底干不干?”

    “他妈的,早晚被你害死,我干!老子干还不成么?”

    “好兄弟!咱们一起弄他!就看不惯公义门那个卑鄙无耻的样儿,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这话可别让你老婆听见,小心她不要你了。”

    “绿夏可不一样,她好着呢!”

    “哟,瞧你那骚样,又发春了!”

    此时场中形势已和方才大不相同,魏直一轮急攻过后,并未讨得便宜,倒是被韩奇抓住破绽,反击得手,此时简直是压着魏直在打,那柄厚重的大刀不离对手左右,魏直处境凶险万分。

    魏家弟子一齐噤声,个个紧张万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场内,公义门人却一派轻松,齐声哄叫,“魏老爷子不行喽!”“门主切了他!”

    此时韩奇一刀劈斩,魏直一矮身,举起双钩交叉去架,不料韩奇竟从魏直头顶跃过,两腿后蹬,正踹中魏直后背,魏直扑地便倒,韩奇转身就是一刀。

    这一刀力道极大,魏直正向地面上扑,后背全在韩奇刀锋之下,眼看要避无可避,血溅当场。中原群雄全都“啊”地一声,魏家弟子数人已向前扑去,公义门人上前阻拦。

    魏直忽地伸出右手,以枪支地,身子一拧,左手铁钩已闪电般的挥出,“当”地一声击在刀身之上,韩奇的大刀偏了一偏,魏直左手用力,铁钩搭住刀背后外猛地一扯,同时借这股力道将右手抬起,身子极快地翻转过来,右手枪向上猛刺。

    这一招绝地求生,极其突然,韩奇的刀被魏直左手钩扯着,身子正向右下方倾去,左胸却正向魏直金枪上面凑,魏直身子已翻转过来,仰面朝上,两人面对着面,四只眼睛里全是仇恨,对对方的仇恨。

    不是二人平日有仇,而是战斗时只有敌我,你死我活,在这一刻,眼前的人就是你最大的仇人,而此时已到了决生死的时刻。

    在场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有的人嘴巴已不自主地张开,那一声呼叫已到了喉咙口,期待又恐惧着这一枪刺中,这一枪下去,魏家与韩家便彻底决裂,韩家真正投入到公义门的怀抱,中原四大家分崩离析。

    一声惨叫忽地响起,魏直脑袋顿时轰地一声,不用看他也听得出,这正是他的孙子魏云龙发出,难道云龙已遭了毒手?魏直已是急火攻心,两眼发花,头脑中隆隆作响,但他已顾不得了,唯一可做的是先解决了眼前之人,此时他已看不清楚听不清楚,整个人极为混沌,他只知道这一枪必中!这是他魏家枪的看家绝招,从未失手,没人能逃得过这一枪。

    忽地他左手一轻,韩奇居然扔刀了!一个一流的刀客居然丢掉了自己的刀,在这种危急时刻,虽然丢掉兵器是一个必须的求生选择,但几乎任何一个刀客都想不到抛开自己的刀,因为这刀已不止是兵器,而是他们的兄弟、妻子,已是他们的手臂,是身体的一部分,一个刀客即便是死,也应是手中握着刀,而韩奇,竟然丢掉了自己的刀。

    魏直左手一轻,全身已无处借力,身子又向后倒去,只是这也足够了,足够他的枪刺进对方的胸膛。

    韩奇的右手腾出,身子依旧止不住地前扑,只是势头稍缓,让他有时间握拳,猛地向魏直砸去。

    魏直能感觉到拳风,但他已看不清楚,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魏云龙的惨叫声仍在。他不愿意去躲,不愿意放弃一枪命中的机会,拼着受这一拳,刺死他,救云龙!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众人错愕的一瞬间,“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是清醒的。”黑无常得意地想。

    不管怎么说,韩奇名义上是公义门的门主,临战先亡,必定动摇军心,他不断撩拨魏云龙,让他骂声不绝,扰乱魏直的心思,眼见韩奇要落败,他一把抓过魏云龙,以重手法断他手脚筋骨,任何一个硬汉都顶不过这种疼痛,何况是个孩子。

    果然魏直的枪抖了,高手决战,稍一分神就可能面临灭顶之灾。果然韩奇反击了,“最好两个老家伙一起死。”黑无常得意地想。

    他正在心底自鸣得意,忽觉头顶上一凉。黑无常这种一流杀手,对于偷袭更比别人敏锐三分,方才他的心思全在场中争斗之上,否则绝不可能等敌人到头顶才知觉。他心中一凛,身子已斜着滑出半步,一柄细长的刀已到了手中,闪电般地向眼前之人刺去,那个大个子挡了这一刀,掉头就跑。

232.混战(一)

    黑无常忽地发现,自己方才为了躲这一击,已放开了魏云龙,魏云龙四肢尽断,应是扑地就倒,而此时他竟然没有倒。

    他愣了愣神,才发现是有人捉住了那孩子的双臂,那人双手托住魏云龙腋下,就像被大风吹走一般,倏地飘出了一丈开外。

    黑无常叫了声不好,原来自己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让魏云龙脱出了掌握,他心中恼恨异常,自己竟然被人耍了,手中的人质被夺走,作为一个江湖知名杀手,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丢掉偷袭之人,猛地向魏云龙扑去。

    突然场中大乱,魏家弟子全都向前冲来,将公义门人冲散,黑无常顿时陷入人海之中,身边全是人,眼前全是兵器,他用力地挥着刀,想杀开一条出路,可是不知多少兵器迎着他过来,自己被逼得止不住地后退,至于魏云龙,早已是影踪不见。

    原来方才魏韩二人已决出胜负,魏直一枪刺中韩奇前心,而韩奇一拳砸在了魏直胸口,两人一起轰然倒地。

    魏家弟子潮水般地涌上来,将魏直抢了过去,公义门人被冲得七零八落,耿长老、沈长老、黑无常各个陷入包围之中,周老大、吴老二身边只有十几个门人,护着韩奇的尸身死战。

    梁之量一见魏直,便倒吸了一口凉气,韩奇的内力极为霸道,这一拳虽仓促间未运足全力,已足够使对手五脏破裂,一命呜呼了,好在魏直也非泛泛之辈,虽然未躲开这一击,护体真气也已激发,多少抵得些事。只是他此时口角流血、面如金纸,已是奄奄一息了。

    这一战虽说两败俱伤,可是却可说公义门大获全胜。韩奇只是公义门的招牌,扔出来送死的肉盾,而魏直却是魏家的真正的首领,是这近千名武林好手的魂,刚一开战他便重伤欲死,魏家一方立时便乱了。

    魏收魏序全扑在魏直身边,梁之量叫道:“魏兄弟并无性命之忧,公义门恐怕马上便要全力出击,你们快去收拾人马,准备杀敌!”

    魏收魏序也是身经百战,虽然心系老父生死,也知此时正是危急关头,魏家弟子已是一阵乱战,完全没有发挥出武阵的威力,虽然此时仗着人多,已将几十个公义门人打散,不过若此时对方大举来袭,魏家必定大败。

    魏收提起双钩,大叫道:“结阵!结阵!”魏序也吆喝着一众弓箭手戒备,梁世宽叫着梁家弟子迎敌。

    魏家正在骚乱,突然一阵尖利的哨声响起,周围忽地杀声四起,门口冲进无数的黑衣人,像暴风雨前的乌云一般,滚滚地涌了过来,墙头上不断有人跃入,正像抽干了水的池塘,塘底的鱼聚集在一起,不住地翻腾跳跃。

    魏序大叫:“放箭放箭!”魏家射手匆忙拉弓,向着门口、墙头、墙外不断地射箭,陆续有人中箭倒地,但是人实在是太多了,前面的倒下,后面的人还在不断地涌入,霎时便与中原群雄混作一团,无法再放箭攻击了。

    此时忽听“哧哧”连响,院子里的灯笼不断地熄灭,而屋顶的箭手也一个个地坠落,显然是有人在用暗器攻击。魏家的暗器高手也不断出手,只是双方混在一起,误伤自己人也是在所难免。

    此时灯笼火把已全部熄灭,院子里一片漆黑,只听到兵器交击声和众人呼喝之声,当然免不了一声声的惨叫。

    一片黑暗之中,魏家弟子没有机会结阵,一个个各自为战,而又完全分不清敌我。双方混战在一起,乱哄哄的好像是在拥挤的菜市场。一时院子里全是人,上千人在这里厮杀,魏家大院血肉横飞。

    一个魏家小弟子躲在一棵大树后,吓得不知所措,此时一个黑影扑上来,他刚要提枪刺去,对方低喝一声道:“自己人!”

    他松了口气,问道:“是哪位师兄?”忽地腹部一阵剧痛,他低下头,惊骇地发现,一柄长剑已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身体,他抬头看向对方,“你,你……”已软倒在地。

    黑衣人将剑抽出,冷笑道:“你该回答‘公义无敌’的。”

    奇才背着魏云龙,二牛在前面开路,两人向着围墙冲去,公义门众还在不断杀入,到处血肉横飞,地上随处可见血肉残肢,整个魏家已成人间地狱。

    也有不少人在向外冲,有几个人纵上墙头,但是立即被箭射成了筛子。这箭不是魏家箭手所放,而是外面公义门的箭手,公义门的作战就是如此,凡是离开战场的,不是敌人就是逃兵,一律格杀勿论。

    奇才仔细听了听,说道:“外面人多得很,恐怕出去就被剁了。”二牛道:“那怎么办?”奇才道:“往后院去看看。”两人掉头向后院杀去。

    前面冲上来几个人,不容分说,挥着刀剑向两人砍杀过来,二牛边抵挡边道:“自己人!自己人!”对方骂道:“你妈逼的自己人,杀的就是你!”

    原来公义门为准备夜战,定了一个口令“自己人”,须立即回答“公义无敌”,若是答错了,当即斩杀。开始时形势极为混乱,院子里灯火全灭,双方摸黑乱战,中原群雄因这口令吃了大亏,被杀者不计其数,后来方才知道其中关窍。现在听到二牛说自己人,几个人顿时怒上心头,又见他们只有两个人,人单势孤,便要杀了二人泄愤。

    七八个人围着奇才和二牛不住厮杀,两人不愿痛下杀手,各挥兵器抵挡,且战且退。忽然南边又有十几个人影奔近,远远地一人叫道:“是太行门的兄弟吗?”这边忙叫道:“冯师兄吗?这儿有公义门的贼人,点子扎手,快来帮忙!”

    那些人便挥着兵器上来,奇才忙叫道:“魏云龙在这儿!”对方忙停了手,那冯师兄唤道:“莫打!莫打!真的是云龙吗?”

    奇才道:“不信来看,就在我背上,还不快带我们杀出去!”他见那十几个人全是左手钩右手枪,一看便是魏家子弟,便出声呼叫。

    冯师兄上来瞄了一眼,叫道:“真的是云龙,快,都到东边慈仁堂去,这边走!”说着当先领路,向东面跑去。

    二十几个人一起向东院冲过去,刚出了一个角门,忽地几柄飞刀呼啸而至,魏家弟子忙以兵器击落,只听“啊”地一声喊叫,一个人已受了伤,冯师兄叫道:“假山那儿有人,都小心点!”说着贴着墙向右走,想绕到假山后面去。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向前直冲,还有几个从两侧包抄上去,奇才躲在一棵树后,二牛伏在墙根底下,听着那边传来断续的打斗声,二牛道:“奇呆,咱们自己走还是和他们一起?”

    奇才道:“要是没这孩子,咱们仗着腿快或许……背着他我没把握从公义门的包围圈冲出去。魏家弟子对这院子肯定是熟悉的,说不定知道什么暗道能通外面,先跟他们一起吧!到时见机行事。”

    说话间冯师兄已在那边叫道:“你们两个磨蹭什么?还不快跟上!”两人跑过去一看,见假山旁边几具尸体,其中有三个黑衣人,穿着都是一样的,一看便是公义门人,还有两个人,想来是魏家这边的人。

    冯师兄又带头向前跑,要出院门时打了个手势,魏家弟子便分散开来,几个人摸索着向门口去,另外的人自两边跃墙而上。

    墙头上的弟子向里张望了几下,回手招了招,轻声道:“来吧!”一干人便要涌入,奇才向门口走了两步,忽道:“不对,里面有人,先等等!”

    霎时喊杀声响起,不知多少黑衣人自暗处钻了出来,刚进门的几人立时倒下,公义门众自门口追出。冯师兄退出门来,大叫道:“云龙和太行门的兄弟先撤,魏家弟子结阵!”

    魏家弟子不愧是百战精英,匆忙中竟然真的结出个龙虎阵来。这阵就结在院子门口,院子里冲出来的公义门众不知厉害,纷纷冲上前来,立时便死了几个。

233.混战(二)

    “龙虎阵”发动起来,威力无比,若无强一流高手在场很难攻破。当时韩奇一拳重伤魏直,掌门人生死不明,魏家一时乱了阵脚。公义门趁这混乱之机,在黑夜掩护下大举杀入,公义门众既多,中原群雄也不少,敌我拥在一起,魏家弟子一时被冲散,未能结成阵式,混战中死伤无数,此时战事过半,众人分散开来,魏家弟子都是几人十几人一队,到处寻找同门。冯师兄带的正是其中一队,开始时只是几人,边打边捡,壮大到十几人,这些弟子平时训练有素,虽然有些人未历过生死,经此一夜恶战,也仿佛一下子成长起来,都变成了战场上的老兵,此时骤遇强敌,这些弟子却没有乱,结出阵来有模有样。公义门众虽轮番冲击,却丝毫不能动摇阵脚,只是丢下了七八具尸体。

    太行门的人却也没有跑,一个个背靠背与敌人苦斗。这院子里乃是公义门汝州堂的人,足足有七八十人,本来以为对方是二十来个人的小队,可以轻松吃掉,没想到魏家弟子竟如此悍勇,几十个人围攻不止,竟一时拿不下来。

    李堂主最近屡立大功,阻击方家、灭金枪门都很是轻松,可此时倚多打少却久战不下,不禁怒火冲天,提着两柄短斧,亲自冲杀上来。

    公义门众看堂主亲自上阵,哪敢不并力向前,发狠之下,魏家弟子和太行门弟子顶不住了,龙虎阵死了两人,再无人能补上。余下七个人威力减弱,更加抵挡不住,眼看便要被全歼。

    冯师兄叫道:“云龙快走!兄弟们跟我杀进去!”不退反进,直向人多处撞去,为了掩护同伴后撤,竟是存了求死之志。

    奇才和二牛就在后面观战,两人本不想与公义门为敌,因此一直未出手。此时二牛忍不住道:“牛哥打架从来没落在人后过,我可见不得兄弟去死!”此时冯师兄等人为了护着他们死战不退,即便以前并不相识,也在这一瞬间成了兄弟。

    奇才也道:“奇才哥也从来没用别人拼死保护过!”解下腰带,将魏云龙紧紧缚在身上。

    两人拔出兵刃,也不招呼,一齐冲上。奇才虽然身负一人,身法还是灵活异常,他左右腿怪异地一踢,已自两柄刀中间钻了进去,身子滴溜溜一转,短剑顿时划出一道彩虹,在身周连着绕了两圈,他周围五六个人顿时哎哟连声,全都丢掉兵刃,捂着手腕呼痛。

    这还是他手下留情,未下杀手,只是卸掉了对方的兵刃,但也让几人瞬间失去战斗力。

    二牛连声大喝,刀风霍霍,公义门众不能上前。这两人一加入战团,魏家这一方形势立时改观,冯师兄叫道:“两位兄弟好功夫啊!哥几个并肩上啊!”两派剩余的十几名弟子士气大振,竟是越战越勇。

    一个公义门众道:“堂主,点子太扎手,呼叫援兵吧!”话音刚落,脸上早挨了一个大耳刮子。李堂主道:“放你娘的屁!拿不下这几个,老子要你们的命!”虽然一声呼哨便能召来援兵,可李堂主丢不起这个人,以多打少还拿不下,传出去汝州堂怎么能在门中抬得起头来?

    李堂主后退一步,叫道:“众人退后,上暗招!”手下人道:“堂主,不行啊,现在放暗招会误伤自己的兄弟。”李堂主二话不说,回手一刀将说话之人劈成两半,又高声叫道:“放暗招!违令者斩!”

    手下人见了,都吓得心胆俱裂,哪里还敢废话?二十余人围着双方的战团,手中暗器不要钱似地撒了出去。

    那些公义门众听得招呼,都拼命地向后退去,对方却咬住不放,双方混战在一起,哪里能分得清楚?无数的暗器飞到,众人躲闪不及,立时躺倒一片,其中倒有一半是公义门人。

    大战之前,公义门众的暗器上大多喂毒,见血封喉。虽说门众身上多有解药,但一般来不及服用,便已一命呜呼。其余门众见自己同伴一个个被误伤致死,脸色都是煞白,但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

    奇才一边向前猛冲,一边叫道:“暗器有毒,快走!”余下几人掉头就跑,公义门众却也不敢再追,只怕吃了自己人的暗算。

    奇才腾挪躲闪,手中气剑舞得风雨不透,向施放暗器的众人直撞过来,公义门众只见一个七彩的人形光团忽东忽西,好似一个球蹦跳而来,让人完全摸不准方向,先看着还远,却瞬间到了眼前,光团所到之处,有人不断地倒下,呼痛声不绝。众人惊骇不已,一时都把暗器向他身上招呼过来。倒顾不得其余人了,魏家和太行派诸人趁此机会,四散退去。

    奇才这一招“光怪陆离”,出自色色神功,奇诡异常。本是与强手周旋的自保之招,经他稍加改变,配合“鬼步十三绝”神妙步法,到处乱撞,以护体剑芒伤人,竟至收到奇效。

    而他冲进人群中之后,众人再不敢施放暗器,只舞着刀剑上前夹击,想将他围在当中,那时即便他有天大的本领,要想一人应付几十人,也是难上加难。

    不料奇才油滑异常,指东打西,到处游走,公义门众竟困不住他。李堂主见状愈发恼怒,纵身上前,一斧向光团上劈去,他不求一斧能杀伤对方,只要将他护体剑芒劈开,其余门众便能一拥而上,将其困住。

    眼看这一斧要劈上,那光团却倏地拐了个弯,好像流水遇到岩石般绕了过去,瞬间到了李堂主身后。这身法已妙到毫巅,若是他用力过猛,便会像急浪冲到岩石之上一般水花四溅,而奇才举重若轻,这一绕流畅自然,毫无滞碍,李堂主只觉眼前一花,心道不好,回身就是一斧,未料到一个人影已撞进怀里来,让他的斧头劈空在外面,饶是他反应极快,右手斧回扫,左手斧倒提,用斧柄向前一顶,胸前已是挨了一拳,顿时气血翻涌,连退几步。

    奇才一招得手,毫不停留,一招“望星疾退”,向后倒纵而去,在众人围攻之下,他方才一拳未能使上力量,只能阻李堂主一时,待他稍稍调匀气息,便能追赶上来,自己只能趁这短短一刻,能逃多远是多远,而他选择倒退着走,是防备众人乱发暗器,伤到后背上的魏云龙。

    果然,公义门众追赶不及,暗器齐发,奇才又要注意身后的路,又要抵挡暗器,一时手忙脚乱,忽地肩头便挨了一镖,疼得他哎哟叫了一声,对面众人叫道:“中了!中了!”都等着看他毒发倒毙,谁料奇才脚下丝毫不停,依旧如飞退去。

    奇才正疾向后退,忽地左臂被人一扯,身子倏地转了个弯,正好出了一道角门,耳边二牛叫道:“你瞎啊往墙上撞!”奇才道:“我后背又没长眼睛!你倒着跑一个试试!”

    李堂主与众人追出来时,两人已不见踪影,众人惊诧不已,明明见他中了毒镖,竟没有当场倒毙,还能全身而退,难道此人竟是百毒不侵?他们哪里知道,奇才的身体经百种毒草汤打熬过,不惧任何巨毒。

    李堂主脸上阴沉得可怕,他已看出,此人正是当初假冒总招募使之人,当时自己便被他所骗,吃了大亏,没想到今日又被他自眼皮底下逃了出去。

    奇才和二牛不住脚地跑,一连穿过几重院落,忽听有人叫道:“兄弟,等等我!”那冯师兄带着几个人迎上前来,说道:“现在到处都是公义门的狗,两位兄弟要往哪儿去?”

    二牛道:“你们这个院子里就没有个暗道能走出去?”冯师兄道:“不瞒两位,在东院慈仁堂有暗道入口,已有不少兄弟从那儿出城了,师傅命我带人来接应各派兄弟,让大家伙儿都去那儿会合,谁知……唉,我带出来十二个兄弟,如今就剩我们三个。”

    奇才道:“还有别的路通往慈仁堂么?”冯师兄道:“除了方才的院子,还可以自南院绕过去,不过路远了许多,要过更多的院子。如今到处是公义门的人马,就连屋顶都是他们的箭手,不好走啊!”

234.混战(三)

    奇才道:“不能走屋顶,那会成为他们的活靶子。”冯师兄急道:“那可怎么好?”二牛道:“实在不行就硬闯出去!”奇才摇了摇头,公义门不知道有多少人马,硬闯绝对是下策,没有办法的办法。

    众人正在焦急,忽听一个微弱的声音道:“去杨柳苑!”声音虽低,奇才却听到了,是自己后背上的魏云龙在说话。这一路魏云龙都无声无息,奇才料他是疼得昏了过去,自己受过四肢尽断的苦,知道那种疼痛极难忍受,何况魏云龙只是个孩子。

    魏云龙又道:“杨柳苑有地道。”冯师兄喜道:“杨柳苑倒是不远,穿过荷花园和听竹轩就到了!”

    奇才和二牛异口同声道:“就去杨柳苑!”冯师兄道:“大虎,你来背云龙师弟,让这位兄弟歇一歇。”那个大个子上来,将魏云龙接了过去。

    奇才心道:“交给他也好,自己卸了这个包袱,正好在前面开路。”

    他轻声对二牛道:“这几个人你照看着点,我去探探路。”二牛点头道:“好,你小心点,不行就赶紧回来,牛哥去收拾他们!”奇才笑着答应。

    几个人在一处树丛中隐了身形,奇才问明了荷花园的所在,一溜烟地去了,魏家三人见他脚不沾地,好像一股轻烟一般,瞬间没了踪影,不禁咋舌道:“这是谁啊?轻功这么好!”

    二牛得意万分,好像别人是在夸他自己一般,“这是我最好的兄弟,王奇才王大侠,轻功天下第一,不过若论打架,还是牛大力牛大侠要强上一些!”

    “牛大侠又是哪一位?”

    “正是区区在下。”

    ――――――

    奇才来到荷花园门外,停了脚步,侧着耳朵静静地倾听。听了一会儿,确定院内无人,便抬腿进了园子,这园子小巧精致,中间一个池塘,里面荷花正盛开着,香气扑鼻,若不是这香气中掺杂了隐隐的血腥气,这园子简直可以说是清爽怡人了。也难怪,此时整个魏家都已笼罩在血腥之中。

    奇才绕着池塘转了一圈,发现了几具尸体,可见这儿也经过了一番厮杀。天色极黑,园子中间亮亮的全是湖水,只是这湖水此时有些斑驳,好似有浓重的油污浮在上面,奇才知道那必定是鲜血。

    他抬脚出了园子,前面一座更小的院子,正对着几间屋子,想必就是听竹轩了。

    刚到附近,蓦地阴风自后袭来,奇才顿觉全身发冷,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知道是有人偷袭,只是这偷袭如此无声无息又杀气十足,非高手不能做到。他想都没想便脚下一移,躲过了这一击。

    没料到那冷冷的杀气还在,不离他的背心,奇才心中一惊,纵身跃起,后面的人好似也随着跃起,后背的杀气如影随形,丝毫没有减弱。两下没有甩开敌人,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对奇才来说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他的冷汗已经下来了,身后之人是高手无疑,看样子轻功很好,居然能跟上自己的步伐。自己若被他压住,不能回身拔剑,将一直处于对方剑锋之下,一个不留神便会送了性命。这简直比方才斗李堂主那几十人更加凶险。

    奇才少不得施展出绝技,左脚向右脚上一踢,在空中硬生生地挪开半步,同时借势半转身躯,只觉背后的杀气弱了一弱,不禁心头暗喜,突然觉得一股冷风向着肋下袭来,原来对手已经变招了。

    奇才的身子猛地向下一沉,这是“鬼步十三绝”中的一招“鬼从天降”,那股冷风自肋下刷地上移掠过头顶,削下来几根发丝。

    奇才甫一落地,拔剑向后一挥,“叮当”一声架开身后人的兵器,然后一低头,一招“连矢急射”猛地向前冲出。

    嚓嚓嚓的脚步声一直顽强地跟在他的身后,奇才知道对方轻功非同小可,便也不敢回头,只埋头向前猛冲,只是他不敢向上纵跃,一是容易为对方所乘,二是会变成暗器高手的靶子。

    奇才又奔回了荷花园,这院子本就不大,他只能绕湖而走,对方在后连出几招,他也并不招架,只是向前狂奔,对方招式在他极快的身法下,也只余落空一途了。

    那人本来一直无声无息,忽地开口道:“你是王奇才?”奇才只嘴里唔了一声,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脚下也不稍停。

    对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怪不得王三五输给了你。”奇才听这声音,对方就在自己身后两三步左右,他丝毫不敢放松,一边埋头奔跑,一边问道:“你是传信使?”那人“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是依照对方轻功和说话声音来辨别,这种轻功当世少有,恐怕公义门里也没几个,那传信使便是其中一个,自己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一猜即中。

    奇才道:“你伤不了我的!”那人不动声色地道:“那就试试看!”

    两条人影绕着池塘,疾风一般连转了几圈。那人好似铁了心要和奇才比试下轻功,只是提着刀闷声追赶,不肯发声叫人支援。

    奇才转过一棵大树,又钻到另一棵大树后面,对方绕树疾追,两个人藏猫猫一样互相转起了圈圈,闪转腾挪之间,奇才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只见那人一身长长的白袍,在黑夜中极为显眼,那白袍被疾奔带起的风吹起,像张满的帆一般,大大地展开着,这使得他像黑夜中索命的厉鬼一般,与那黑无常倒像是兄弟,奇才心中一动,说道:“你是白无常!”

    那人只是哼了一声,并没说话,奇才知道自己又猜对了。黑白无常是兄弟,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两位杀手,传说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能杀人于无形,怪不得方才逼得奇才无法转身。

    两人绕着几棵树转来转去,奇才趁机拔剑还击,二人边跑边过了几招。奇才心内焦急,二牛几个还在等着自己的消息,他们在那儿躲着也不稳便,若是被公义门众发现,立时就有性命之忧。此刻时间对他来说极为紧要,必得赶快摆脱这个无常鬼,才能带着几人到达杨柳苑。

    想到这儿,他离开树丛向西奔去,白无常在后紧追不舍。眼看奔到墙边,奇才脚下不停,忽地纵身跃上,顺着墙头向前疾跑。忽听耳边嗖嗖风响,不断有暗器招呼过来,只不过一会儿,所有的暗器便都销声匿迹了,他知道是白无常追得太紧,以致公义门众不敢乱发暗器,生怕误伤了自己人。

    这便是他的打算,利用白无常要较量轻功的想法,跃到高处,仔细观察周围的形势。

    他绕着听竹轩跑了一圈,见那房子里跑出十几个黑衣人来,冲着他们二人指指点点,见他们的穿着便知是公义门众,奇才脑筋一转,突然像是对谁喊话一般大声道:“这边有敌人,都去西边梧桐阁会合!”至于魏家到底有没有梧桐阁,他是丝毫不知的,要紧的是那十几人听了他的话,已挥舞着刀剑,向着西边追去,看来他这调虎离山之计还是很有效果的。此时只要甩开后面的白无常,便能找到二牛几个,快速通过荷花园和听竹轩。

    想到这儿他一招“拔地参天”,高高地跃上一株大树,白无常想都没想,纵身跟上,层层的枝叶霎时蒙蔽了双眼,他只见树叶中间黑影一闪,伴着刷啦一声响,王奇才已纵到另一棵树上,白无常忙又纵身过去,脚还未蹬到树干,忽地七色剑光扑面而来,好似星河决堤,满天的星星当头泻下,此时他脚下无根,无处发力,只得举剑护住头顶,身体下落,待到脚蹬住一根枝干站稳身子,再抬头看时,已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白无常略一迟疑,便跃过旁边的围墙,只听得西面轻微地一声响,他心中暗笑,姓王的小子虽然轻功不错,到底功夫不到,走路居然发出了声响。他顺着声音追去,直钻入西面的院子。

    此时墙根下一个人影默默地站着,望着白无常的背影,丢掉手中的石子,无声地笑了。

    奇才返身跃出院子,向东疾速奔去。

235.魏家堡(一)

    二牛几人还在原地等着,奇才带着他们疾速穿过荷花园,来到听竹轩,三个人冲了上来,被两人几下子放倒,此外再无旁人,应是都被奇才骗到西面去了。

    几个人一路再没遇到什么阻拦,不一时到了杨柳苑中,刚一进门,一群人便忽喇喇地围了上来,两人正要动手,却听冯师兄叫道:“师叔,是我!”

    众人一下子停了手,魏序走上前来,说道:“冯英,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忽地变了声音,“云龙!是云龙吗?”

    魏云龙虚弱地唤了一声:“三叔。”魏序看他的样子,心中难过,此时却也不是难过的时候,他回头吩咐道:“快将石块移开!”

    十几个人正在院子一角七手八脚地挪着一堆石头,不一时石块全部移开,现出一个洞口来,魏序一挥手,这些人便纷纷跳了下去。

    奇才和二牛随着冯英一起跳下,这本是一口枯井,平时掩盖在石堆之下,无人理会,除了魏直的儿孙,谁也不知这竟是一处地道入口,就连魏家弟子也不知情。

    开始时地道还算宽敞,走着走着便逼仄起来,只容一人弯腰通过,大虎本来就人高马大,又背着个魏云龙,走路甚是不便,一个瘦小的弟子接了过去。众人谁也不说话,只是一个跟着一个移步,周围只有脚步声和衣服的摩擦声,偶尔有兵器碰撞的声响。

    前面有人举着火把引路,众人鱼贯向前,好似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夜行,秩序井然。

    冯英和大虎在前面,二牛和奇才跟在他们身后。冯英边走边回头问道:“两位兄弟姓甚名谁?是哪个门派的?怎么功夫这么俊?”

    奇才道:“在下王小六,这是我兄弟牛二。我们哥俩本事低微,在江湖上无名无姓,不属于哪个门派,只是路过此地。”二牛道:“兄弟,不要太自谦了,我有点听不惯。”

    冯英道:“今日多亏了二位,否则我们不能活着出来。”大虎道:“就是,兄弟我欠你们一条命。”

    几个人边走边说话,忽然前面火把熄灭,有人急道:“止步!噤声!”众人全停下脚步,地道内一片黑暗,没有一个人说话,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凌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不知从哪儿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不少,众人都紧张起来,手紧紧地握住兵器,随时准备厮杀。

    忽听前面有人喝问一声:“是谁?”又有人叫道:“十三师叔!”“七师伯!”想来是遇到了另一队魏家子弟。随后是乱糟糟的说话声,停了一会儿,火把重新燃起,队伍又向前移动起来。

    又走了一柱香的光景,队伍再次停了下来,有人喊道:“到了!到了!”前面隐隐地透出光来,想必是到了出口。

    二牛低声道:“奇呆,咱们拼了老命救了这孩子出来,也对得起魏家了,一会儿出去咱们就走。”奇才暗暗地点了点头。

    众人鱼贯而出,两人好不容易蹭到洞口,眼前垂下一条粗大的麻绳,二牛扯住绳子一借力,向上耸身,清风扑面,新鲜的空气涌进口鼻,胸腹内无不凉爽畅快,还没出地面,已觉浑身舒服,洞内的憋屈一扫而光。

    刚一露头,忽地眼前一黑,脑袋已被蒙住,两只肩膀被人捉住,向上一提,直提出洞来,二牛只觉浑身无力,已被人拿住要穴。

    他全无防备,一下子便中了招,欲待要喊,口鼻早被人捂住,只软软的任人拿捏,心中早将暗算者的祖宗骂了个遍。

    几个魏家弟子站在洞口边,张着一个布袋,叫道:“王兄弟,上来吧!”洞内有人答道:“好,你们靠后些,我出来了!”那几人听了,反倒向前一步,将口袋对准洞口。

    忽地一个东西自洞内飞出,几个人用口袋一接,兜了个严严实实,入手却全无重量,几人刚一怔,忽听哧哧连声,一团剑芒自洞里疾速冲出,几个弟子急向后闪身,在剑芒之下,王奇才已跃出洞口,持剑而立。

    洞外是一个简陋的农家院子,旁边堆着些柴草,洞口正是这院子里的一眼枯井。

    二牛头上的布袋已经拿开,两个人左右挟持着他站在一边。魏家弟子几十人,各执兵器,将奇才团团围在当中。

    奇才亲眼见过魏家武阵困住两名公义门长老,自己功夫远不及人家,一个人要走已是不能,何况二牛还在对方手中。

    二牛叫道:“奇呆!你这个呆子,我说不要管,你偏不听,如今可倒好,我们兄弟拼了一死,救出那个孩子,反倒被当成公义门的细作!”冯英和大虎站在一边,脸色通红。

    奇才冷笑道:“你们魏家如此恩将仇报,不怕凉了武林同道的心么?”

    魏序喝道:“黑无常是何等功夫?怎么就被你二人抢走了人,生生从眼前逃走?到处是公义门的人,怎么就你们几个毫发无伤,还能找到杨柳苑?”

    奇才道:“照你这么说,只有死了的才没有嫌疑,在场诸位都毫发无伤,难道都是公义门的细作?”众人都骂道:“放屁!”“胡说!”

    今日魏家东城别院黑山帮反水,以致魏直长子长孙遇害,在魏家大院,也有并刀门临阵倒戈,让魏家吃了大亏,如今魏直重伤,魏收已被传战死,魏家一夜之间垮掉大半,魏序身负丧亲之痛,又担着带领魏家残部的重担,心中已是焦躁异常,他带人在残部中清查了并刀门和黑山帮的人,已接连杀了十几人,还有几名来历不明之人,已一并结果了,他坚信,在此非常时刻,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

    奇才大声道:“我二人久闻魏家大名,千里投效,拼着一死,救出这个孩子,又连杀公义门众数人,才助冯兄弟和大虎兄弟脱困,你说我们是公义门细作,有何凭据?如何让人心服?魏家行此亲痛仇快之事,江湖豪杰谁敢再出手相帮?”

    他如此一说,在场诸人都迟疑起来。冯英早已脸色通红,向前一步道:“三师叔,我愿以性命担保,这两位兄弟都靠得住,都是好朋友!”大虎也道:“我也算一个,三师叔,你要杀他们,先杀了我!”

    一个人上前道:“师兄,莫不如先带到堡里慢慢查。”魏序冷哼一声:“带走!”

    奇才也不反抗,任他们用绳索绑上,又封了穴道,和二牛两个一起被缚在马背上,一行几十人,有的骑马,有的走路,一路向北进发。冯英和大虎一直跟在两人旁边,奇才知道他们是好心,怕二人遭了毒手。

    走了十几里地光景,奇才的穴道早已自解,正犹豫要不要弄断绳索,救二牛出来,忽见魏家弟子停了下来,各取兵刃,在路边结成阵势。

    前面烟尘滚滚,有一队人马过来,众人紧张异常,生怕是公义门的伏兵,待到近前一看,当先一人却是魏彬。

    魏彬奔到近前,跳下马来,叫道:“三哥,你怎么才来,爹和梁掌门他们早就到了!”魏序道:“爹怎么样?”

    魏彬脸色暗了下去,说道:“回堡再说吧!”魏家此战损失惨重,众人先前一直处在危险之中,尚不觉怎样,如今已逃脱出来,才有时间咀嚼这一夜苦战的滋味,顿时悲愤涌上心头,每个人心头都极为沉重。

    众人没精打彩地向前,远远见到一座城堡,这城堡是用厚厚的石墙垒成,城堡四角有高高的哨塔,墙上有射箭用的垛口,有人在墙上来回巡视,堡外有护城的河沟,整个城堡巍峨高耸,雄峻异常,看起来固若金汤,丝毫不亚于一些驻军的堡垒。

    城堡内的人见了众人,忙着放了吊桥下来,准备迎接众人入堡。一夜厮杀,众人又是疲累又是饥饿,终于回到家里,都不免有些兴奋,一个个加快脚步向城堡奔去。

    忽然远处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漫天尘土滚地而来,大地仿佛在颤抖,众人的心也擂鼓似的砰砰作响。有人大声喊道:“公义门来了,快进堡!”骑马的狠狠地挥着鞭子,步行者奋力迈开双腿,一行人拼了命地向吊桥跑去,

    公义门众从后面扑了过来,就像狂风吹着的乌云,黑滚滚地压了过来,这乌云伴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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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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