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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才录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江湖奇才录txt下载     江湖奇才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1.寿宴(三)

    梁英喝道:“你是谁?怎么敢擅闯梁府?”

    魏芳道:“就是这个女人,叫什么伊色开,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这几天已来过好几次了,吵着要找世美,以前还只是在前院吵闹,今天居然找到后院来了。”

    伊色开走上前来,说道:“前院没有,自然是在后院藏着,我看他能躲我到什么时候!”

    谢氏道:“你也听到了,我们都好多年没见到他了,他早不要这个家了,你在此吵闹也没什么用。”

    伊色开道:“他怎么会不要家,他做梦都念叨着家里,还惦记着他的奶奶,想必奶奶是最疼他的。”

    梁英道:“奶奶当然是最疼三哥的,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给她的小孙子,我们都摸不到边儿。”

    梁香向着伊色开道:“你说世美惦记家里,你如何知道?难不成他和你说了?”

    魏芳道:“别听这女人胡说,她定是骗人的!”

    伊色开道:“骗你作什么!他这个人,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心里头别扭得很,虽说心里牵挂着,嘴上却从来不说。不过他有个毛病,便是说梦话,我听过好几次,她在梦里叫奶奶,想必是十分惦记。如今他虽是不在家,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不走了,就在这儿等他!”

    魏芳道:“他的情人多的是,这些年找上门的,每年都有几个,你不要以为他喜欢你,他只是和你逢场作戏罢了,否则怎么会丢下你不管?”

    伊色开道:“他那些情人……可有一个叫兰芝的?”

    魏芳惊道:“你怎么知道景兰芝?也是他梦里说的?”

    伊色开道:“他每次都要叫她的名字,这个景兰芝是什么人,竟让他一直记着?”

    梁英道:“景兰芝死了这么久,三哥还是念念不忘。唉,当初爹爹不如成全了他们,三哥也不会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梁香道:“一个青楼女子,爹怎么会让她进梁家的门?”

    这景兰芝是翠芳阁的头牌,在汴梁城颇有艳名,梁世美流连青楼,与她情意契合,两人如胶似漆,山盟海誓。梁之量本以为少年好色,都是逢场作戏,早晚梁世美有回头的一日,没想到他竟是铁了心要将她娶回家,堂堂正正地做个梁家少奶奶。梁之量当然不同意,施展拖字诀,父子二人较劲了一年多,梁世美从一个极有前途的武学天才堕落成沉迷酒色的花花大少。最后梁之量去找了景兰芝,两人不知谈了什么,当晚那景兰芝竟自缢而死。梁世美疯了一般,不久便离家出走,不知所踪。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梁世美依然没有忘掉景兰芝!

    伊色开脸上带笑,“我猜就是他的相好,可问他却从来不说。原来是个死人,这就好了。”

    谢氏道:“景兰芝虽死了,世美还有别的女人,他一个浪荡子,怎会一辈子守着你一个?这位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长得又这般美貌,不如找个好儿郎嫁了,不要再等他了。”

    伊色开道:“谁要他一辈子守着我,他愿意找多少姑娘,随他找就是了!”众人尽皆瞠目,谢氏道:“莫非你,你愿意做小?”

    伊色开道:“什么是做小?”魏芳道:“就是做妾啊!”

    伊色开道:“我不懂你们汉人的规矩,我们族中的女子,都是不落夫家,自在娘家居住,丈夫可随意找女子,妻子也可随意找男子,世美喜欢找姑娘,姑娘们也喜欢他,那是他招人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管他!再说了,喜欢我的小伙子也很多呀,他找他的,我找我的,大家都快活!”

    四个人张口结舌,梁香脸色通红,梁英怒道:“无耻!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你这个荡妇!”

    伊色开冷笑道:“你怎么不说你哥哥是荡夫?男子便是风流,女子便是荡妇?亏你还是个女子!”

    梁英捂着耳朵道:“别再说了,我不听!你快走,再不走我要赶人了!”

    伊色开道:“你们汉人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早不是梁家人了,凭什么赶我?”梁英竟一时答不上来。

    魏芳道:“我是梁家媳妇,我要赶你走!”

    伊色开道:“你丈夫是梁家人,我丈夫也是梁家人,凭什么你能留在梁家,我便要出去?难不成你怕我留下勾了你的汉子!你放心,我伊色开不是谁都看得上的!”

    魏芳气得满脸通红,起身便要动手,口中叫道:“没见过这么不知道害臊的女子,居然跑上门来找汉子!”谢氏死命拉住,说道:“好好说话,别打架!”

    伊色开道:“你们对我如此不敬,若不是看在世美的面子上,我早杀了你们!”

    梁英怒道:“好好,看谁杀得了谁!”梁香双手按住梁英的手,说道:“英妹,不要惹出事来,扰了爹的喜事。”

    谢氏将魏芳强按回座位,问道:“你既是不落夫家,各随其便,如今怎么又想进我梁家的门?”

    伊色开道:“谁让我怀了他的孩子?”众人又呆住了。

    伊色开抚着自己的肚子,果然小腹隆起。谢氏拿眼看了看,估量了一下,怕是孩子已经不小,怎么也有五六个月了。

    伊色开道:“我有了他的骨肉,便只能落在夫家了,可是他竟然走了。我要去找他,我丈夫不许,要我打掉孩子,又要去追杀世美,谁说我只能生他的娃?可他是一帮之主,功夫又高过我,我怎能敌得过他?只好假意答应着,趁他不防备把他杀掉。”

    魏芳道:“你,你还有丈夫,你竟然杀了他?你居然杀了自己的丈夫!”

    伊色开道:“说了我们不落夫家,我虽有丈夫,一直自己居住,我丈夫是傩帮帮主,有很多事情要忙,很少去我那儿,反正我不喜欢他,也乐得逍遥自在。去年夏天遇到世美,我就十分欢喜,他也喜欢我,每夜都要去找我,就这么过了半年光景,他说有事要走,我舍不得他,要随他一起去,当时我想,便是以后只有他一个男人,我也认了,谁让我那么喜欢他呢?可是他竟然就这样走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四处寻他不到,只好到这儿来等他。”

    魏芳嗤道:“原来是个没人要的。”

    伊色开冷笑道:“喜欢我的男人能填满大海,哪像你们汉族女人,一辈子只能和一个男人拴在一起,人家还能娶什么…小妾?留给你的顶多是半个男人。”

    魏芳气鼓鼓的,却无从反驳,大声道:“反正不能让你进这个门!”

    伊色开冷笑一声:“世美又没在这儿?你求我都懒得留下,等他回来我再过来。”

    谢氏必竟年纪大了,想得更多些,她见伊色开已颇为显怀,若是真如她所说,怀的是梁世美的孩子,留她在外面便多有不妥。忙问道:“你如今到底在哪儿落脚?若是有世美的消息,要到哪儿去找你?”

    伊色开道:“你探听到我的住处,是不是要去告诉三个老家伙来追杀我?世美若是回来,我自然会来,还能指望你们送信么?”说着一闪身,消失在假山后。

    魏芳道:“什么三个老家伙,这个疯女人说什么?”

    “谁知道~”谢氏苦笑道。

    ----------

    第二日一早,梁府已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武林人士络绎不绝,成群结队地过府拜寿。梁世宽站在大门边迎接宾客,与众人一一寒暄。

    贺客极多,酒席从大厅直摆到院子里,梁世平忙着招呼众人入席,人太多,屋子里坐不下,一些大门派才安置在屋里,其余便在院子中坐定。

    海山帮帮主常中林自认势大,竟也被安排在院子里,与龙泉庄田严等同席,常中林心中不悦,却只是敢怒不敢言。

    两派弟子相对怒视,桌上气氛极为尴尬。

    此时一个面色青黑,脸有疤痕的人过来,径自在旁边坐下,常中林看着面生,招呼道:“敢问阁下是......”

    那人淡淡地道:“在下胶东蓝秋。”

    田严恍然道:“莫不是通拳蓝家子弟?”蓝秋点了点头。

    常中林与田严都抱拳道:“久仰久仰!”二人本来不睦,坐在一桌本就有些不自在,这蓝秋一来,便如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立时成了二人的知己,两人对他都格外热情。

    此时梁之量和魏直携手进来,梁之量中等身材,样子稳重,颇有长者之风;魏直身量甚高、胡须花白,看起来威风凛凛;他身后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儒雅青年,便是他的第五子魏彬。

    梁之量的身边还有一个相貌威猛的络腮胡子,乃是洛阳方家剑派掌门人方行之的弟弟方回之。

    田严低声道:“这样在中原各门派面前露脸的机会,方行之怎么会让给方老三?”

    常中林道:“不过是梁家的陪衬罢了,有什么意思?况且方行之刚刚正位掌门,也该做出些姿态,安抚一下方老三。唉,方树之死了,两大掌门弟子出走,方家要没落了。”

    田严哼了一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时半会倒不了!韩家呢?方家魏家都露面了,韩家的人在哪儿?”

192.寿宴(四)

    他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嘴里不断地道:“五神枪的武掌门到了。”“合帮的山帮主也来了。”“那个是商家庄的商庄主。”“咦,怎么没有韩家的人,难道韩家没人过来?”

    正喧闹着,忽见梁世宽陪着一个人进来,嘴里叫道:“爹,高将军来了!”梁之量急步出来相迎。这高将军也就三十岁年纪,当数梁之量的晚辈,大概因为是官身,梁之量才会如此重视,竟至降阶相迎。

    蓝秋一直默默不语,此时忽地开口问道:“这高将军是谁?”

    田严沉吟道:“此人……在下也不相识。”

    常中林却慢条斯理地道:“梁家确实是大家,连高帅也派人来贺寿。”

    蓝秋道:“高帅?莫非是高琼?”

    常中林道:“正是,此人是殿前都指挥使高琼的儿子高继宣,他少年时便与当今圣上交好,曾几次放任外官,去年被召回京师,眼下担任天武捧日四厢都指挥使,虽然年纪不大,但精明强干,深得圣上宠信,是朝中有影响力的少壮派人物。”

    田夫人冷笑一声:“认得人多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在院子里入席,连屋都不进去。”卢俊嘟囔道:“说得倒像自己能进屋似的…”

    高琼号称大宋禁中第一高手,一手祖传高家枪法冠绝当世,在军中威望极高,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所谓虎父无犬子,高继宣自然差不了。

    梁之量拱手迎出,连称“高将军”,高继宣却迎头拜了下去,说道:“家父有公务在身,不能亲至,小侄特奉家父之命,来为梁世叔祝寿,恭祝梁世叔身子康健,春秋不老。”他如此说,便是只叙私交,不论官身了。

    梁之量忙伸手相扶,高继宣身形一滞,笑道:“世叔这是考较小侄的功夫了!”说着,身子一矮,跪了下去,磕足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梁之量还了半礼,“贤侄功夫又精进不少。”这一跪一扶之间,已看出梁之量功力极其深厚,他单掌一托之下,高继宣竟没跪下去,若不是他下盘极为扎实,这三个头怕是要磕不成。高继宣颇得高家枪的真传,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凤毛麟角的人物了。

    喧嚷声中各人落座,梁之量、魏直、方回之、高继宣坐了首席,席上还有少林寺的传功大和尚成武大师和青城派剑术高手松风道长,二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梁之量举杯站起身来,大声道:“今日高朋满座,各位同道光临蔽宅,来给我这个糟老头子祝寿,梁某人万分感谢,我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正待举杯共饮,忽然大门敞开,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道:“公义使郑三,奉何门主之命为梁掌门祝寿!”

    人尚在门口,隔了几重院落,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众人耳中。在座众人仿佛得了号令一般,酒还在手里端着,脑袋却刷地一下,全转向门口。

    郑老三面带微笑,大踏步跨进门来,边走边向两边招呼,仿似走亲访友一般,极为亲切自然。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挺拔俊秀的年轻人,手中捧着一个大大的礼盒;另一个人面色黧黑,身材瘦削,手中挥着一柄折扇。

    梁世宽紧跟在旁边,面色多少有些尴尬,眼见公义门来得蹊跷,搞不好会捣乱踢场子,可是人家说是来祝寿的,俗话说上门不打送礼的,人家远来是客,梁家自是不能失了礼数。

    梁之量放下酒杯,沉声道:“在下与公义门素无交情,怎敢领受何门主的礼物?”

    郑老三道:“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都是武林同道,见面就带着三分亲热。何门主素来仰慕梁掌门的为人,此次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上门,替他老人家传达心意,在下备齐了贺礼,千里迢迢,晓行夜宿,总算是赶上了正日子。”

    他口齿伶俐,态度从容,自有一番风流潇洒,梁之量若是再推托,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郑老三微微一笑,说道:“梁掌门不会是舍不得这杯酒吧!”

    梁之量哈哈大笑,“如此多谢何门主,郑先生请上座。”他代表何无敌,身份自是不同寻常,当即被让入首席。

    田严说道:“这下可有热闹看了,公义门不一定憋着什么心思,只是太原韩家怎么没人上门呢?真是奇怪。”

    席上人互相寒暄,众人至少表面上礼数周到,唯有魏直沉着脸,对郑老三不理不睬,这也难怪,他刚收到公义门的盟主令,正憋着一肚子火呢。

    郑老三并不介怀,说道:“蔽门略备薄礼,还望梁掌门笑纳。如聪,拿上来!”他一挥手,捧着礼盒的卫如聪走上前来,双手举起手中的盒子。

    郑老三将盒盖啪地掀开,说道:“请梁掌门收礼!”

    卫如聪将礼盒放在桌上,梁之量低头一看,忽地脸色大变,手指点了两点,说道:“这,这不是韩掌门的金刀吗?”

    郑老三点头道:“好眼力!这正是太原韩家的祖传金刀,这份贺礼梁掌门可喜欢?”

    梁之量变色道:“这刀怎么在你手里?韩掌门何在?”

    众人纷纷站起,向前张望。田严变了脸色,向着常中林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太原韩家已经……”

    常中林面色凝重,轻声念道:“太原韩奇,金刀无敌,人在刀在,刀亡人亡,恐怕韩掌门凶多吉少。”

    郑老三道:“梁掌门不必惊慌,韩副门主如今好好的,听说你寿诞之喜,何门主要备贺礼,副门主特意奉上祖传金刀,为梁掌门祝寿。”

    魏直霍地站起,大声道:“你说什么?什么韩副门主?”

    郑老三道:“太原金刀韩奇,如今是我公义门的副门主。”

    田严脸色灰白,“怎么会?韩家怎么会?常帮主,你说,难道这是真的?”

    常中林低声道:“金刀假不了,看来真的要变天了。”

    二人先是面面相觑,后又头并着头嘀咕起来,早忘了各自的嫌隙,倒好似要好的兄弟。

    魏直怒道:“你放屁!韩掌门名门大派,怎么会入你们这种邪门歪道?”

    郑老三道:“啊哟,这位是谁?怎么张嘴就是屁?熏臭了梁掌门的寿宴怎么得了?”边说边举杯欲饮。

    魏直喝道:“慢着!”伸出手中筷子,啪地一声正搭在他酒杯之上。

    郑老三举杯的手忽地停住,笑道:“梁掌门如此小气,贺客上门,连杯酒也不让喝!”

    二人杯筷相交,僵在半空,酒杯一点点的向下沉去,杯中的酒在不易察觉地颤动,眼见两个人拼上了内力。

    魏直怒发冲冠,手上青筋必现;郑老三脸上带笑,看上去极为轻松,手中的酒杯却慢慢沉下,离桌面半尺便硬生生地停住。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全投在这杯酒上。

    魏直和郑老三一上来便较上了劲。众人都把这看成是公义门与中原四大家的第一场较量,较量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各门派对公义门与四大家的实力评估。

    田夫人嗤道:“两个人较劲,有什么可看的?”田严并不理她,只伸长了脖子,不错眼珠地盯着郑老三手中的酒,常中林偶尔凑上来,两人一起评点几句。

    梁之量作为东道主,当然不希望酒席上出什么茬子。再者说,魏直是中原大派掌门,郑三是公义门的使者,二者地位相差,便是魏直赢了,传出去也是胜之不武,若是输了,面子上难看事小,恐怕中原各门派人心思变。

    魏直与郑老三的手都僵在半空,全场鸦雀无声,一时气氛紧张万分。

    梁之量笑道:“郑先生远来是客,我敬先生一杯。”举杯向郑老三酒杯上轻轻一碰,“啪”地一声脆响,郑老三酒杯荡开,魏直筷子落空,余势未歇,直向桌子上戳去,可他在一瞬间竟将力道收回,就势夹起一块蘑菇送入口中。能将内力收发自如,魏家掌门名不虚传。

    郑老三笑道:“多谢梁掌门的酒。”说罢一饮而尽。

    梁之量举重若轻,谈笑间便化解了两大高手的比拼,紧张的气氛瞬间缓解,众人都松了口气。

    田严后背向椅子上一靠,说道:“大派掌门,到底是不同凡响。”

    常中林却疑云满面,低声道:“一个公义使便能硬扛魏掌门的内力,他上面还有长老、护法、令使,公义门到底有多少高手?”

    田夫人冷笑道:“胆小鬼!”

    田严轻斥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常帮主说得有理,公义门的确实力惊人。”

    田夫人和两派弟子都愣住了,田严居然站在常中林一边,斥责了田夫人!何时开始两个人如此相投?

193.寿宴(五)

    郑老三谈笑风生,饮食自如,就像在自家饭桌一般游刃有余。

    梁之量问道:“郑先生,依你看,何门主功夫如何?”

    郑老三道:“门主才学通天,神功盖世,他老人家的修为如星辰大海,浩渺无际,凡人不能窥其万一,更非郑某所能妄言。”

    魏直哼了一声,说道:“吹得这么厉害,当年还不是败在正仁大师手下!”

    郑老三道:“非也非也,括苍山一遇,门主与正仁大师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坐而论道,悦而忘机。门主许大师二十年之约,西游求道,避世修行,一朝顿悟,得成神功。虽偏处一隅之地,仍能大行公义,除恶安民,德被一方,豪杰归之。反观中原武林,依旧奸佞当道,恶人横行,万民之望公义,如大旱之望云霓。公义门此时回归,顺应天道,合乎人心,实乃众望所归。中原十八寨,匪徒凶顽,多年来杀人越货,害人无数,公义门除之,百姓拍手称快;海沙帮众贼,以捕鱼为名,行劫掠之实,致使河道不通,水底冤魂无数,一旦受戮,河清海晏。此皆公义之功也。太原韩家,感门主忠义,自愿归入门下,携手共图大业,河东鹿寨、渭州诸门派,聚于公义门下者不胜枚举。郑某今日来此,是为祝寿,恭祝梁掌门春秋永盛,也愿诸位武林同道与公义门戮力同心,除恶扬善,廓清武林,共守天下公理大道。郑某不才,惟诸君思之。”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极为顺畅,层次分明,逻辑清楚,更加口齿便给,一番话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极为悦耳动听,富有煽动性,在座众人皆禀息敛容,神情凝重,却似一时被震住了。

    田严轻声道:“难不成何无敌又练成什么神功,功夫更胜从前?”

    常中林道:“中原十八寨那些黑道人物,手上不知多少条人命,公义门这一仗确是得了民心。”

    田夫人道:“这些恶徒横行十几年,四大家都干什么去了?非得等公义门来做这除暴安良的好人?”田严低声道:“莫要混说!当心被人听去!”

    常中林却道:“田夫人说的是,中原四大家都忙着争权夺势,互相倾轧,谁会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或许收些孝敬也是有的。”

    田夫人哼道:“什么中原四大家,每日里只会欺压我们,对这些恶人倒是睁只眼闭只眼,反要公义门出手料理。”

    公义门当前,连平时的死对头田夫人和常帮主都互相看得过眼了。

    那蓝秋忽道:“公义门若非行些公义之事,靠什么收聚人心,号令武林?”

    常中林道:“蓝兄一语中的,何无敌要的就是这‘号令武林’四个字,那公义之事怕只是充充门面。”

    田严道:“公义门怕比四大家更难应付。”常中林道:“且静观其变。”

    此时魏直道:“说什么共守公理大道,不过是想做武林盟主罢了!中原各门派都有上百年的根基,凭什么要听你公义门的?”

    郑老三道:“何门主心怀天下武林,绝无门户之见,大家遵的是江湖道义,世间公理,绝非听某一人一派之言,真有德行才能胜于门主者,若能禀持正义,弘扬公理,我公义门愿奉其为尊,任其驱使。”

    魏直冷哼道:“说这一套一套的有什么用?要想号令武林,就得拿出真本事来!你回去告诉何无敌,我魏直要领教他的博杂神功!”

    郑老三哂道:“门主什么身份,岂能随便与人比试?魏掌门若要比试,在下愿意奉陪。”

    此话大有贬低之意,言下之意,他尚无份量与何无敌交手。魏直岂会听不出,当下脸现怒色,便要发作。

    旁边桌上的魏直五子魏彬突地上前一步道:“何门主远在西域,自是不能与爹爹比试,郑先生身为公义使,必定功夫高妙,魏彬不才,愿领教公义使高招!”

    郑老三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来来,咱们先喝一杯!”拿起杯来和魏彬一碰,两杯相交,啪地一声脆响,魏彬杯子已碎落在地,酒汁崩溅。

    郑老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哈笑道:“魏少爷,还是先练练喝酒吧!”

    魏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对方内力高他许多,自己在功力上差了一大截,如今骑虎难下,只希望在兵器上找回面子,他手握剑柄,叫道:“公义使修行多年,功力深厚,在下佩服,不知贵使剑法如何?”

    郑老三回头道:“梁掌门,我们诚心诚意来拜寿,实不愿在此动武,扰了梁掌门的好事,可你看,就是有人不让人清静,我耳闻中原四大家名头,如雷贯耳,却不想如此待客。”

    他说话处处占先,倒让人无话可说。只是中原四大家恐怕不想轻易干休,虽说双方交兵,不斩来使,至少要煞煞公义门的威风,怎容他如此轻易来去?

    高继宣忽道:“郑先生何出此言?咱们武林中人,讲的是以武会友,今日佳宾云集,盛会难再,久闻四大家功夫盖世,公义门武功卓绝,何不趁此机会比试一番,为大家助个酒兴,咱们点到为止,诸位意下如何?”众人轰然叫好。

    郑老三道:“我在西域呆久了,对中原的规矩倒是生疏了,你们打架是一起上呢,还是单打独斗?若是群殴,我们三个都在这儿,若是单挑,你们轮流上,郑某人奉陪到底。”

    他的眼睛在院子里逡巡一周,“只是,可惜方树之死了,在座诸位……”

    方回之傲然道:“郑先生也知我方家剑法?”

    郑老三回过头来,满脸带笑道:“方家剑法?方家剑法是什么?”

    江湖中人最要的是面子、声名,郑老三如此说,是丝毫未将方家剑法放在眼里。洛阳方家横行百年,从未被人如此轻视。

    方回之拍案而起,大声道:“拔剑出来!让你见识下方家剑法!”呛啷啷剑已出手,手臂一振,剑身立时嗡嗡作响。

    众人心头一凛,只他这一抖剑,便知功力甚强,非有几十年的功力不可。

    梁之量松了一口气,算来算去,方回之出手最为合适,四大家掌门不能轻易上阵,那是自低身份,若是子侄辈出手,恐怕功夫不济,方回之乃是方行之之弟,既非掌门,功夫又强,比其兄出手怕是差不了多少,自是挑战公义使的上上之选,由他出手最恰当不过。

    郑老三一声长笑,拔剑在手,说道:“好,我便陪你玩几招吧!”众人纷纷退后,霎时在院中腾出一片空地。

    方回之也不客气,当先一剑刺出,乃是一招“大江东去”,这是流水三十六式的起手招,看似平平无奇,其中却暗藏凶险,后续招式连绵不绝,如行云流水,是方家剑法中的看家剑式之一。

    郑老三倒提长剑,迎向来剑,噌地一声磕开,突地剑尖跳起,反刺向方回之面门,方回之退了半步,手中剑一摆,使出一招“左右流之”,剑刺郑老三双肩。

    只听叮当两声响,郑老三中宫直入,剑尖直奔方回之前心,方回之剑一横,一招“中江断流”隔断来剑,紧接着“暗流无波”“碧海潮生”“空里流霜”,招式施展开来,剑招大开大阖,气象万千,看得席上众人不住喝彩。

    方回之这套剑使得非同小可,招式老练纯熟,剑剑带风,一看便是多年浸淫剑道,下过一番苦功。

    高继宣道:“方家剑百年声威,确是名不虚传,今日我等可是大开眼界。”

    松风道长说道:“此等斗剑,确是难得一见,方家剑法极为可观,只是那公义使。。。似是还有余力。”

    魏直道:“老子英雄儿好汉,老方大哥虽不幸卧病在床,有这几个儿子在,也足以撑起一片家业。”

    梁之量叹道:“可惜树之天纵之才,却英年早逝,否则我四家联手,何惧公义门!”

    魏直道:“大哥,你何必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没有方树之,我便怕了他公义门不成?我是断不会接什么盟主令的,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梁之量道:“贤弟,你就是这急脾气,我几时说怕了公义门?下月之约,我是必定亲至的,咱老哥俩也像年轻时候,一起并肩子再拼一回!”

    田严自己便是个使剑的,见了这等剑法,不禁击节叹道:“好一柄快剑,功力深厚,剑出如风,方三爷果然不同凡响。”

    他叹赏不已,同座的常中林却是个使刀的,于剑法不甚精通,没有接他的话。田严苦无知己,大感无趣,便向着蓝秋道:“依蓝兄看,方回之剑法如何?”

    蓝秋却不住地摇头,“‘流水三十六式’讲究流畅自然,舒缓有致,常言道‘流水不争先’,当顺其自然尔。他却使得一剑紧似一剑,这招还在半路,另一招已然发出,追赶着将招数尽数扔出来,不像是流水,倒像是瀑布,快了,太快了!”

    田常二人还未说话,田夫人斥道:“你到底懂不懂?剑走轻灵,当然越快越好,迅如疾风,才能致敌死命。”

    蓝秋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夫人所言极是。”却依旧摇头不止。

194.寿宴(六)

    田严打量了一下蓝秋,见他腰带上挂着一只短剑,说是剑,只有两尺长短,比匕首也长不了多少,实在不像是使剑之人。心中顿时大不以为然,问道:“蓝兄,莫非使剑?”

    蓝秋道:“略知一二,入不得行家法眼。”

    田严便扭转头去看场内,那蓝秋却不甚在意,只是吃吃喝喝,时不时瞥一眼场内,摇着头叹息一番。田严心道:“此人不懂装懂,实在可笑。”

    此时场内二人已斗过百余招,方回之攻多守少,剑势汹涌,场上几乎成了方家剑法的攻防演练。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道:“公义使不过如此。”

    有人道:“我看他简直无还手之力了!”

    “方家剑法武林正宗,这些邪门歪道怎么比得!”

    “公义门要想撼动四大家,看来是痴人说梦。”

    众人都看好方回之,首席上的几位却个个表情凝重,方回之已连出杀招,那郑老三看着像是落了下风,但不论方回之如何出招,他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倒像是故意引着他出招一般。方回之久战不下,未免有些焦躁。

    蓝秋忽地放下酒杯,说道:“公义使要反击了,可有方回之受的。”

    话音刚落,郑老三忽地笑道:“就这些本事了么?方树之就没教你几招?”剑招一变,霎时转守为攻,众人只觉眼中剑光乱跳,仿似几十个人在燃放炮仗,东一亮西一响,不知何处就冒出来一下。

    方回之见势不妙,立时一招“天罗地网”,将自己身周紧紧守住,剑圈渐渐缩小,却是水泼不进,这正是方家剑法中的蓄剑九式,乃是身处不利时的救命绝招,先求自保再蓄势反击。

    郑老三招式跳脱,东游西走,出剑洒脱自如,场上形势登时逆转,梁之量等人脸色凝重,眼睛一眨不眨着盯着场内。

    田严心中惊疑不定,看这样子,这蓝秋竟似是个行家,是他胡乱说中,还是真的未卜先知?若真是看出来的,只这眼光便远远高出自己。

    田严不免将他重新打量一番,此人面容虽不出众,身材却是修长匀称,坐姿略有些懒散,手指轻扣着桌面,显得轻松随意。

    他思来想去,想不出胶东通拳门有什么剑法出众的人物,心道或许此人不是寻常人物,一会儿定要好好叙谈叙谈,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此时郑老三连攻了几十招,方回之的剑圈已是越来越小,显是压力渐渐增大,只是这蓄剑式颇有弹力,一时倒也不易攻破。

    郑老三笑道:“就你这打法,方家剑改名叫缩头乌龟剑吧!”说着竟欺身直进,剑光闪烁,一剑化出九个剑尖,虚中有实,实中有虚,随对手应对可相互转化。

    蓝秋轻咦一声,身子微微前倾,第一次将注意力完全放在比武之上。

    方回之忽地大喝一声,剑光如一匹白练般破空而出,正是方家剑法中的杀招“风动危樯”,当初方树之大战苍山七鹰时,便是凭此招一招毙敌,破了对方的七星阵。

    此时他不闪不避,使出此招,竟是要和对手同归与尽,这一式绝招加上他拼命的气势着实惊人。

    田严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好!”蓝秋却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郑老三不退反进,剑光裹挟着身子,直向方回之剑网上撞去,“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二人身形交错,“嚓”地一声,方回之衣袖已被斩断半截,若不是对方剑收得快,差点连胳膊也削了去,座中诸人都“啊”地一声。

    郑老三笑道:“说好了点到为止,你说你玩的什么命!”

    对高手来说,此时已算分出胜负,方回之理当投剑认负,可此战关乎方家及四大家声名,方回之哪里甘心?他怒吼一声“拿命来!”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只想毙敌与剑下,挽回颜面,只是心急之下,剑法已是乱了。

    此时田严已能看出,方回之败局已定,再打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回头去看蓝秋,早已低下头去,再不向场上多看一眼。

    方回之虽在剑术上下过苦功,方家剑法练得纯熟,奈何资质有限,只得其势未得其意,临阵又缺少变通,灵动不足,终是一战而败。如此蛮冲蛮打,已是失了风度,有些胡搅蛮缠了。

    此时忽地有人叫道:“那两个公义门的小子,咱们也来比试比试!”正是方家的几名弟子,想是看到方回之落败,想在这两人身上找回场子。

    话音未落,梁家魏家几名弟子也霍地站起,说道:“公义门的恶贼,拿命来!”十几个人一拥而上,两名公义门弟子也拔剑应战,顿成群殴之势。

    郑老三笑道:“要打群架么?中原四大家果然厉害!”清啸一声,叮当声响,将方回之杀得后退不迭,狼狈异常。他则回手一剑,在一名方家弟子腿上刺了一剑,正好解了卫如聪的围。

    众人鼓噪起来,有呐喊助威的,有拔刀助阵的,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桌椅掀翻了,碗碟摔碎了,油腻腻的饭菜泼得到处都是,院中一片混乱,场面全然失控。

    那两名公义门弟子功夫颇强,怎奈对方人多势众,只好且战且退,那黑瘦面皮的汉子慢慢退到田常一桌左近,七八个人在围攻于他。

    这汉子身材虽是瘦小,剑法却狠辣异常,已有几人倒在他的剑下,众人恨他出手歹毒,紧追不放,口中喊道:“不能让这贼人跑了!”

    那汉子身法极是轻灵,几次在间不容发之际躲了过去,却在乱剑中抽冷子刺出一剑,正中一名梁家弟子右臂。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群殴之中,一时黑瘦汉子眼前全是剑。他将剑一横,身子忽地倒飞过来,直直地向田常一桌跌来。

    田严与常中林忙着避开,蓝秋却长身而起,两臂一伸,将那黑瘦汉子抱个满怀。

    众人一拥而上,黑瘦汉子忽地娇声叫道:“这么多人欺负我,你也不管管!”声音如黄鹂出谷,清脆娇嫩,明明是少女的声音,在座之人不禁都愣了一愣。

    蓝秋将这乔装少女护在身后。伸手拔短剑在手,两尺长的短剑竟闪出七色的光彩,他一剑刺出,气剑光芒暴涨,身前登时腾起一道剑墙,这一招“江山万里”方回之刚刚使过。

    少女笑道:“哎哟,功夫又涨了啊!”

    有人叫道:“你个公义门狗贼,怎么会使我方家剑法?”众人一顿之下又是一拥而上。

    蓝秋气剑连挥,剑气纵横,众人不能逼近,同样是方家剑法,他使出来,竟似比方回之更有气势。田严惊得张口结舌,此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怎么剑法竟如此之强?

    那少女扯了扯蓝秋的的袖子,说道:“傻小子,这么拼命干什么,咱们走吧!”说着手一扬,“啪啪”声响,不知什么暗器接连爆裂,院子中顿时烟雾腾腾,看不清谁是谁,众人一阵混乱。

    待得烟雾散去,只见院中一片狼藉,蓝秋及乔装少女影踪不见,公义使郑三和卫如聪也已不在,魏直大怒道:“好好的寿宴被公义门搅了,真是岂有此理。”梁之量面色阴沉凝重,吩咐下人重新收拾。

    田严站在当地,心里还在发蒙,这蓝秋,竟然是公义门的人……

    ――――――

    蓝秋二人不辨方向,一阵急奔,也不知跃过几道墙,穿过几个院子,急切之间竟寻不到出处。不一时来到了一处院落,这里有亭台假山,像是一处花园。二人顺着墙摸索过去,忽见前面过来几个人,忙一闪身,躲入一处假山之中。

    待得几人过去,少女去了面具,何绿夏白里透红的俏脸露了出来,她皱着眉头道:“丑死了!”一把扯掉那蓝秋的面具,原来竟是一个英俊清秀的青年。

    王奇才倏地凑身过来,在她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绿夏的脸顿时飞红了,笑骂道:“小淫贼。”

    这轻声软语,不像是在斥骂,倒像是鼓励,奇才只觉热血上头,一把抓过绿夏,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一时呼吸声凌乱,小小的假山内春意盎然。

    外面传来呼喊之声,两人倏地分开,奇才的右手握住绿夏的左手,二人屏息凝神,静听周围脚步声纷响。

    过了一会儿,有人自院门奔了进来,叫道:“可有公义门的贼人进来?”

    一个清脆的女声答道:“你们乱闯什么?哪有什么贼人?前面是老夫人的院子,扰了她老人家的清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几个人低声咕哝着辩解,不一时散去了。

    绿夏的手细腻滑润,手指在奇才的手心里慢慢地划着圈。奇才不觉心头一荡,转过头去看她,却见她正含情脉脉地向他望着,在阴暗的假山中,她的目光如湖水一般,温柔、闪着波光,奇才忍不住伸手揽过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欢喜。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吵嚷渐歇,绿夏轻声道:“天都要黑了,你要在此呆到几时?”

    奇才低声嘟囔道:“呆一辈子也乐意。”

    绿夏扑哧一笑,娇声道:“趁着没人,快走啦!”

195.送信(一)

    两人携手出了假山,跃过围墙,一阵疾奔,远离了梁府,才慢下脚步。

    奇才道:“人家梁老爷子过个寿,你来捣什么乱?这么多人,伤着你怎么办?”绿夏道:“有你呢,我才不怕!郑三伯还不愿带我来,怕我碍了手脚,要不是我的追魂弹,我看他怎么杀出去!”

    奇才道:“开始我还没看出来,以为你没在,心里正纳闷着,这么大的热闹,你是必定要来凑的,怎么可能不来?便怀疑上了那个黑瘦小子,后来你一动手,我就确定是你了。”绿夏顿足道:“你早看出了,还眼看着那么多人欺负我!”奇才道:“何大姑娘功夫那么厉害,哪儿用得着我多管闲事?”

    两人一路走一路调笑,却见对面几个人奔了过来,为首者正是与郑老三一起送寿礼的卫如聪。他向着绿夏奔来,满脸惊喜地道:“师妹,你没事吧!郑三伯要急死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杀进去了!咦,你是谁?怎么敢牵师妹的手,放开!”他向着奇才怒目而视,眼看便要动手。

    绿夏说道:“如聪师哥,你不要乱来,他是我小白哥哥!”扯了奇才向前疾走,几个人紧随在后,绿夏烦闷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卫如聪寸步不离左右,说道:“郑三伯让我保护你,不能随你到处乱走,更不要和不清不楚的人一起。”他瞪了一眼奇才,似是要把他吃到肚子里一般,边说话边伸手去拉绿夏,说道:“师妹快走!郑三伯等着呢!”

    绿夏一闪身躲过,说道:“七师哥,你先走远些,我还有话要和小白哥哥说。”卫如聪凝立不动,绿夏一跺脚,嗔道:“我让你走远些!”卫如聪不敢违逆她,只好抽身退后。

    绿夏轻声道:“小白哥哥,我要去找郑三伯了,你记得下个月去河间府找我。”奇才叹了口气,说道:“绿夏,公义门和四大家,非得如此么?”

    绿夏道:“爷爷和爹爹的事,我也不清楚。”奇才握住她的手道:“绿夏,你自己小心些!要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打他!”

    绿夏扑哧一笑,“就你欺负我!你自己掌嘴一百个!”奇才嘴角一撇,“那你不得心疼死?不行!我可舍不得你心疼。”

    “小淫贼,油嘴滑舌~”绿夏忽地收了笑容,“小白哥哥,我们的事,得和爹爹说清楚,你别急,早晚我们在一起。”说着向他嫣然一笑,转身走了。

    王奇才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却见卫如聪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

    王奇才离了汴京,孤身北上。

    他本是一个闲人,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做,正想去河清县云通寺会一会老朋友智颠,顺带验证下功夫。他自觉近来功夫节节上涨,却似是到了一个关口,总觉得有些阻碍,不知是何缘故。心想智颠是武术大家,识见非凡,必能为他指点迷津。

    天色渐晚,路上慢慢没了行人,这时他便可施展轻功,行进如飞了。他喜欢奔跑,这让他觉得特别自由,就像鸟儿要飞起。奔跑让他气血翻涌,浑身内气如波涛一般,一浪接着一浪,连绵不断,这也是他修习内功的一种方式,与打坐不同,但效果相差无已。

    夜色渐浓,奇才跑得酣畅淋漓,丝毫不想收脚,忽听前面传来断续的马嘶声。他加快脚步,又奔了一阵,渐渐看清前面情景。

    一匹马正在道边徘徊,不时低首伸向地面,地上影影绰绰地有一人横卧。那马见有人过去,忽地昂首长鸣,似是在呼唤求救。

    奇才走上前去,见一个人弓着身子侧卧于地,胸前血肉模糊。撕开他的衣服,只见前胸正中一道伤口,又长又深,似是长刀所伤。奇才伸手封住他要穴,又为他上下推拿一番。

    看样子他断难活命,为他疗伤也是无用,只是尽些人事罢了。不料半柱香的功夫,那人竟悠悠叹了口气,睁开眼来,眼神却有些涣散,慢慢地将目光凝在奇才脸上,盯了他半晌,嘟囔了一句什么。

    奇才没听清楚,便将耳朵凑了过去,只听他含糊地道:“明晚,黑沙渡,召,召武令。”

    奇才不解其意,追问道:“什么?”那人的眼睛已开始发直,喉咙里咯咯作响,然后头一歪,死掉了。

    黑沙渡召武令是什么?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看他的样子,似是这件事十分紧要,临死还惦记着。

    奇才将那人身体翻转过来,在他身上摸索,寻找能证实身份的东西,果然找到一块腰牌,铜的,在夜色中幽幽地发着亮。辨认一番后,奇才认定此人出自禁军,是朝廷的人。

    此事可能关系到朝廷,或许是什么要紧之事。莫不如向前寻找一处驿站,将口信带给驿丞,若是什么要紧之事,驿丞自会报知朝廷。想到此,他将腰牌收起,骑上马向前。

    夜色已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跑了一个时辰左右,旷野中有灯火闪烁,隐隐地房屋错落。奇才勒住缰绳,仔细看了看,前面有飘动的旗子,旗子上写着大大的“驿”字,正是官府的驿站。

    他下了马徒步向前,放轻脚步,绕着驿站的院子走了半圈。

    眼下这驿站有些非比寻常,除了门口有士兵守卫,还有几个黑衣人在院子里逡巡,这几人个个身材高大,面容冷肃,手扶着腰刀,来回走动,看起来不是寻常的家人,也不像普通的军人,而像是军中的精锐之士。

    难道这小小的驿站竟有什么朝廷大员驻跸?

    奇才趁着守卫不备,纵身跃入院中,以房屋为依托,躲避着守卫,向亮着灯的几间驿舍摸去。

    刚到左近,忽觉身后有一股强烈的杀气,聚集在他的身上。这种感觉无关眼睛和耳朵,而是习武者对敌人的自然反应。奇才意识到强敌在侧,立时便贴地一个翻滚,一杆硕大的长枪贴着他的身体倏地过去,落空之后又倏地收回。

    奇才身法快极,此时已站起身来面对敌人,他心中一阵吃惊,自己的感觉本是超出寻常的敏锐,却直到敌人出招才有所发觉,这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奇才不知道的是,对面之人更是心惊。他刚灭了灯准备就寝,偶然抬头望了眼窗外,忽然发现有人进了院子,此人能躲过他几名精锐手下,自然不是凡俗之辈。

    他提了长枪悄悄出门,屏气凝神,随在来人身后,在背后暗中使出必杀绝招。他虽算是武林中人,讲究光明正大地对敌,但他更重要的身份是朝廷大将,将军的职责便是毫不犹豫地消灭来犯之敌。来人既然深夜偷入,必是奔着自己来的,他若再守着公平决斗的规矩,便显得过于迂腐了,如此也怪不得他背后突袭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经他千锤百炼,出手必中的必杀之招竟然落空了!而且是在对方没有察觉,背后偷袭的情况下!他心头一紧,来人功夫出乎意料地高超,不能有半点犹疑,否则下一个躺下的有可能便是自己。

    他大喝一声,这一声既是发力,又是呼唤同伴。伴随这一声呼唤,长枪突地幻化了多个枪尖,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刺向来人上中下三路。这一招是“影枪式”中的一记杀招,敌人往往因辨不清哪一枪才是实的而葬身枪下。

    没想到对手只是轻轻地横移一步,他的所有枪影便全部落空,使足了力气却打在无力之处,让他心中竟有了一丝类似绝望的情绪。

    奇才并不知对手的心思,他这一步并不像对手看到的那么简单,这招“左神右鬼”,出自天下至高武学典籍《剑典》,是“鬼步十三绝”中的一招,也是经过他无数次的演练,才能走得如此随心所欲。

    此时他已认出那人,正是在梁家见过的高继宣,大宋军中都指挥使,殿帅高琼的儿子。高继宣在此,怪不得驿站今日守备如此森严。他心中一喜,遇到他就好了。

    奇才无意与高继宣过招,见他又要出手,忙道:“我是来送信的,高将军,你可认得张志?”高继宣倏地停手,长枪竖立在身边,真的是动如脱兔,静如处子,收放自如。

    他问道:“张志怎么了?”张志正是他的手下,被派去执行一桩极为机密的差使。

    奇才道:“你认得便好了,他死了,临死时说了几句话,我觉得有些蹊跷,便来送个信。”此时几名护卫已闻声赶来,各执兵刃守护在高继宣身边。

    高继宣沉声道:“这位兄弟,请随我来。”转身回房,四个侍卫一个跟在高继宣身后,两个随在奇才左右,一个落在最后。

    几个人进了屋子,高继宣吩咐两名手下在门口守卫,屋内只留下两个人,想必是他的亲信。

    屋内灯烛燃了起来,灯光跳动在每个人脸上。高继宣说道:“兄弟,兹事紧急,我也不和你客套,你是什么人?在哪儿遇到的张志?”

196.送信(二)

    奇才将张志的腰牌递上,将方才情景说了一遍,最后道:“他临死前说,明晚黑沙渡,召武令,我不知是什么意思,但觉得好似是桩紧急之事,便想到驿站报信,不想正遇到将军。”一个侍卫冷笑道:“你是想偷偷溜进来报信的么?”

    奇才道:“此地守卫森严,我一介平民,怎么能得见驿丞?不说清楚,守卫必会将我赶出去。而这消息导致一个禁军被杀死,想必是极机密的,又怎能随便让守卫转达?因此在下只能出此下策,要暗中寻到驿丞,好让他得知此事。”

    高继宣点头道:“王兄弟所言极是。”转头向那侍卫道:“去告知驿丞,马上派人沿大路寻找张兄弟尸身,莫被野兽糟蹋了。”侍卫答应着去了。

    高继宣又道:“王兄弟,我见你是一条好汉,我也不瞒你,死者是我们的兄弟,大宋的禁军头领,因最近党项人在中原屡屡出现,我差他在各处打探党项人的动向。你这消息极为要紧,你再想想,他临终前还说了什么,一个字也不要遗漏。他可曾提到什么人名?或者地名,比如……北邙山?”

    奇才立时便想起去后唐末帝陵墓时,墓内有党项人的尸首,不知与此事有没有关系。原来朝廷也在关注北邙山,若是真的有一笔宝藏,与其众人争来争去,倒不如收归朝廷。

    想到此他说道:“只有这几个字,明晚黑沙渡,召武令。不过,我倒是听说过,去年有党项人去过北邙山。”高继宣冷笑道:“果然……党项人”

    侍卫道:“将军,黑沙渡离此有一日行程,我们连夜出发,日落前定能赶到。”高继宣道:“召武令是党项人召集本族武士的号令,凡接令者,需立时到规定地点会合。如今这召武令出现在中原,看来他们的人不会少。”

    如今的局势是,党项人在夏王李继迁的带领下,在西北站稳了脚跟,割据一方,时时骚扰大宋边界,宋军几次进剿都不能建功,党项人终成大宋心腹大患。不过在宋军压力下,前一阵李继迁刚刚上表称臣,受封为定难节度使。

    那侍卫道:“大哥,我们只有十几个弟兄,恐怕应付不过来,要不再回京调些人手?”高继宣说道:“来不及了,召集兄弟们,我们即刻出发,再差人急速去黄塘镇,那儿离黑沙渡不远,请黄塘主带弟子速去黑沙渡支援。”

    那侍卫道:“黄塘镇离此百里之遥,怎么也要大半日行程,再等他召集人手赶去黑沙渡,时间太紧迫了。不如去找张将军,他的军营离此不远,请他调兵前去岂不是好?”

    高继宣道:“李继迁已归顺大宋,党项武人来中原,虽知他们图谋不轨,却无确凿证据,怎么能大张旗鼓发兵进剿?我们只能伪作江湖人士,暗中剿灭,万不可轻动大军,落人口实,况且大军一动,必露形迹,那些人早早便跑了,还能等着被剿不成?”

    一听此事关系到外敌,奇才立时有些同仇敌忾,他说道:“在下腿脚还算快捷,若将军信得过,我愿去黄塘镇给黄庄主送信。”

    高继宣心想,自己的兄弟就这么十几个,少一个都减弱一分力量,此人轻功神妙无比,若去送信自是最合适不过,若能到黑沙渡助战就更好了,只不知他是否可以依靠。

    侍卫却道:“王兄弟还是暂时留在此处为好。”手扶着腰刀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奇才心知他们不放心,怕走漏了风声,要将自己扣押在此。冷笑道:“你们留得住我么?”忽地身子一晃,已从两人中间穿过,一瞬间自门口冲出,口中叫道:“在下话已带到,就此告辞!”

    忽听左右风响,门外两个侍卫已分别出手,奇才不愿与他们对敌,只双脚挪动,移形换位,霎时已闪过两人,院中诸人见了,呼喝着纷纷上前阻拦。

    忽听高继宣喝道:“都住手!”众人便都停了手,奇才已飘出十丈开外,高继宣叫道:“王兄弟且慢!”

    奇才站住了脚,高继宣大踏步来到面前,将一块铜牌交到他手上,说道:“王兄弟,你拿此物前去,黄塘主定会相助,此是国事,万分紧急,还请即刻便行!”

    他面容严峻,目光诚恳,说话斩钉截铁,将此事全交托在奇才身上,奇才一时热血上涌,接过铜牌,高声道:“定不辱使命!”

    他问明了路程,飞身上马,一路狂奔,直到马累得口吐白沫,再无力奔跑。奇才弃马步行,施展轻功,一夜稍不停歇,天刚放亮时便到了黄塘镇。

    他来到黄家门前,扣响门环,半晌方听到拖沓的脚步声,大门开了条缝,一个老者探头出来。

    奇才忙道:“我有要紧的事求见黄塘主。”老者道:“塘主前几日出门去了。”

    奇才急道:“黄塘主去了何处?”老者道:“塘主带着几个弟子,去闽越一带游历去了,走了有五六天了。”

    他一路奔波,竟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当下极为泄气,顿觉疲累异常。老者见状,将他让进庄内歇息,一个黄家弟子出来接待,奇才见他年纪甚轻,功夫低微,知道黄家是不能指望了,随便吃了些东西,稍事休息便告辞出来。

    未能完成使命,奇才有些沮丧,不过等饭菜下肚,身体恢复了些精神,他便将那些沮丧抛到一边,决定孤身赶去黑沙渡,毕竟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气,想到这,也顾不得一夜未歇,便急急地上路了。

    走到日近正午,约摸着已离黑沙渡不远,一夜未睡的疲累涌了上来,正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见前面一座道观,便走进门去。

    观内空无一人,殿上供奉着三清,泥塑上已落满灰尘,他在观内转了一圈,未发现什么人,便在三清泥塑后面的阴凉处歇了,稍用了些干粮,看看天色还早,翻身躺下,头刚一沾地便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被一阵哭泣声惊醒,奇才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脑袋还有些发懵,却听一个女子哭着道:“成哥,你,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忍心赶我走!”

    一个男子说道:“阿珍,我如今落拓江湖,朝不保夕,被各门各派追杀,你跟着我只有受苦。”

    若在平时,有人靠近时,奇才早就发现了,今日真是累得狠了,竟睡死了过去,人家到了身边说话方才发觉。

    阿珍道:“我不怕,只要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

    男子道:“我怕,我怕拖累了你,让你跟着担惊受怕,我舍不得。”

    阿珍“哧”地笑了,说道:“我就知道,你就是舍不得我受苦,成哥,你对我真好。”

    耳边一阵窸窣之声,奇才竖起了耳朵,那声音,嗯,有些香艳。他悄悄取出面具戴在脸上,慢慢站起身来,身子贴在塑像背上,似壁虎游墙一般,悄无声息地爬上太上老君的肩头,伸头向下张望,只见观前地上坐着两个人,一个女子伏在男子怀中。

    男子抚着女子的头发,低语道:“阿珍,你先回家,等过几年事情平息了,我一定回去找你。”阿珍霍地直起身,怒道:“还要等,等到什么时候!成哥,自爹死后我一直在找你,如今都两年多了,再等我就成了老姑娘,没人要了!”

    男子哼了一声,说道:“那个贺老五不是一直巴结着你?”阿珍道:“他巴结他的,我才懒得理他!”

    男子冷笑道:“不是吧!我怎么听说,你家的田产都归了贺家?就连庄子也给贺老五住着。”

    阿珍急道:“你怎么信不过我!贺家人明抢暗夺,霸占我家的产业,贺老五不要脸,赖在我家不走,那次我回家时,爹爹刚去世,贺老五竟说,我爹临死前已招赘他做了上门女婿,张家庄就是他的家,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男子只是冷笑不语,阿珍又道:“他还胡说八道什么爹是被你害死的,说你偷走了金刚掌经。”

    男子霍地站起身,说道:“贺老五颠倒黑白,着实可恶!”此时虽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觉他的声音有些变了。

    阿珍走上前去,轻声道:“成哥,你不要生气,谁会相信贺老五的鬼话!”男子扭头不理。

    原来这二人是张保的女儿张阿珍和徒弟王成,王成本是心和的弟子,为了盗窃金刚掌经,假意投到张保门下,与心和联手暗算了张保,王成偷了金刚掌经逃走,被各门派弟子追杀,后来遇到绿夏,夺去金刚掌经,又借奇才之手,在天台寺送到公义使手中。

    没想到阿珍对王成情根深种,竟蒙蔽了双眼,将伤害父亲的仇人当作亲人,真是糊涂之极。

197.投诚(一)

    阿珍抱住王成,将头伏在他胸前,呢喃道:“成哥,爹死了,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如今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以后无论天涯海角,我都,我都跟着你,你愿和我回家也好,愿意浪迹江湖也好,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就是随你一起去要饭,我也心甘情愿。”这番话说得情致缠绵,让人听了不得不为之动容。

    王成道:“你来时,可曾见到桃花坞和玉龙庄的人?”阿珍道:“哼,海山帮的卢俊对我风言风语的,我懒得理他。”

    王成忽地闪开身子,说道:“常中林来了么?”阿珍道:“他装模作样的,以前对我爹称兄道弟,如今竟纵容弟子欺负我。”

    王成道:“糟了,你露了行迹,这些人定会跟来,我好不容易把他们甩掉,铁枪帮和海山帮各有弟子死在我手里,玉龙庄和桃花坞的少主都被我杀了,他们岂能放过我?”

    阿珍道:“成哥,我们快走吧,离他们远远的。”王成不耐烦地推开她。

    忽听观外有人喝道:“姓王的贼人,给我滚出来!”王成霍地跳开,一把拔出刀来,阿珍也提剑在手。

    观外有人叫道:“阿珍姑娘莫怕,在下田丰,这就来搭救姑娘。”又一人道:“你在这里喊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去救啊!你倒是进去啊!”

    田丰怒道:“姓卢的,你当我不敢?”那人笑道:“难道你敢么?”

    一个女子尖声道:“卢俊!你有本事便进去,将姓王的小子杀了!没本事便闭上那张臭嘴,怎的拿别人当枪使!丰儿你站住,大家都没动手,你一个小孩子家,抢着做什么出头鸟!”

    又有人笑道:“原来姓田的只是个没断奶的娘宝!”一众人哈哈大笑,田丰怒道:“满口喷粪胡说八道,我跟你拼了!”

    只听有人喝道:“都住口!”这一声中气十足,立时便把众人声音压了下去,听声音正是海山帮帮主常中林。

    常中林道:“等收拾了姓王的,你们愿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

    王成扒着门缝向外张望,口中说道:“海山帮、龙泉庄、玉龙庄、桃花坞、铁枪帮、镇威镖局,冀南各帮来了大半,足有二十多人,这可糟了。”

    他忽地回头斥道:“让你走你偏不走,如今到底把这些人引来了!”他的脸庞瘦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看起来颇为斯文清秀。

    阿珍道:“怕什么?大不了和他们拼了!成哥你放心,就是死我也会陪着你。”王成道:“我不想死!”

    常中林说道:“王姑娘,王成与心和老贼勾结,杀害张老庄主,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要认清是非,万不可为虎作伥,你放心,张老庄主是我挚友,我海山帮定会为他讨还公道!”

    又一老者说道:“张大哥与我莫逆之交,可惜为逆徒所乘,王成小贼又杀我爱子,高某人定不饶他!”

    阿珍尖声道:“你胡说!你们都……”王成忽地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至三清泥塑之后,就在奇才的脚下。

    阿珍挣脱开来,说道:“成哥,我们一起杀出去!”王成道:“阿珍,你别急,你听我说,我断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阿珍看着他道:“成哥,我信你!”

    王成道:“这些人要杀我,却不想杀你,他们诬陷我害了师父,你知道是为什么?”阿珍摇了摇头。

    王成道:“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色,看中了王家的产业,他们个个想做你家的上门女婿,到时便可名正言顺地继承张家的家业,他们知道你对我有情,便百般挑拨,就是想让你恨我离开我,转投他们的怀抱。”

    阿珍道:“成哥,这些我都知道,他们都是恶人!”王成道:“阿珍,师傅对我恩重如山,生时我无法报答,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我一定会替他照顾你,谁要是想伤害你,我就跟他们拼命!”

    阿珍欢喜道:“成哥,你答应跟我在一起啦!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王成道:“他们忌惮我的功夫,一时未敢进来,再过一会儿,定会一拥而入,到那时一阵混战,刀枪无眼,搞不好会伤了你,不如我现在冲出去引开众人,你便趁机逃脱,只是你以后一个人要处处小心,哥哥我不能照顾你了。”说着竟滴下泪来。

    阿珍跺着脚道:“成哥,你乱说什么?我怎么会让你去送死!我们两个人一起冲出去,你要是死了,我,我也不活啦!”王成握住阿珍的手,说道:“阿珍,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我听你的,绝不轻易送死,如今我倒是有个计较,只是要委屈你一下。”

    阿珍道:“成哥,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说,我什么都听你的。”王成道:“你只要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忽听咣当一阵大响,两扇破门板倒在尘埃中,接着又是一阵乱响,飞镖和袖箭等暗器四处乱飞,打得满室尘土大起,泥塑的三清碎屑纷飞,观外众人已一拥而入。

    王成忽地大声道:“阿珍,这本书你要好生收着,千万不能被那些人抢去!”阿珍诧异道:“什么书?”

    王成笑道:“你当金刚掌经真的被公义门抢走了么?”说话间伸指点了阿珍穴道,将她向外一推,身形已拔地而起。

    此时常中林一马当先进了观门,田严夫妇紧随其后。

    王成嘴里叫着:“阿珍快走!”左足在泥塑上一踏,直向屋顶扑去。阿珍道:“成哥,你等等我!”却一头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常中林不追王成,反向阿珍扑来,他一掌抓下,叫道:“哪里走!”眼看便要抓中,忽地田严夫妇拔剑刺向常中林后背,田夫人叫道:“不能让他抢走经书!”

    此时王成已跃过泥塑头顶,又无人阻拦,立时便要穿破屋顶而出,奇才恨此人狡诈无情,怎容他轻易逃去?一伸手便扯住他左腿,运力于臂,将他向地上掷去,王成回头见了他的脸,忽地惊慌失措,叫道:“你是夏、夏,你怎么在这?”

    奇才和与他从未谋面,不知他为何如此,心念一转,忽地明白过来,此时他戴的疤面人面具,正是绿夏当年戴过的,王成在绿夏手下吃过苦头,此时把他当成了绿夏,立时惊恐万分。

    好像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奇才忽地生出一个想法,这个真的可以冒充一下。

    此时观内已乱作一团,常中林与田严斗在一处,卢俊却和田夫人厮杀,田丰抱住阿珍,一个后生上来将他一脚踢倒。

    王成甫一落地,几个人便扑了上来,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怒道:“王成,还我儿的命来!”便要与王成拼命,王成举刀招架。

    几个人斗个不休,也不知谁和谁是一路。奇才落下身形,突地大喝一声:“都住手!公义门总招募使夏何奉门主之命,招募冀南各派,同守公理,共扬正义,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他手中高高地举着公义门的生死牌,那还是绿夏临走时留下的。

    这一声断喝用了色色神功的内催劲,气自丹田而起,佐以他小有所成的内息之法,自口中喷薄而出,顿时似半空中响了个炸雷,声势极为惊人,连奇才自己也未料到会有如此声威。

    观内众人一怔,手下不由自主地松了,王成反应极快,已托地跳出战圈,一步跨到张阿珍身边,扶住她的手叫道:“张家庄愿听公义门号令,已向何门主奉上金刚掌经。”

    奇才冷笑道:“你不是说,那金刚掌经是假的么?”王成道:“属下该死,方才为了脱身顺口胡言,还望总招募使明察,金刚掌经总招募使亲自验过,自然知道真假。”

    卢俊道:“你一个姓王的,张家庄轮不着你说话!”阿珍道:“成哥说的话自然算数,张家庄都听成哥的。”她是张保的女儿,如今便是张家庄的主人,她如此说,别人自然无话可说。

    奇才虽知王成乃是见风使舵的奸诈之辈,只是此时他的所作所为却起到了带头作用,能动摇众人抵抗的心思。张家庄主动投靠,他是必定要收纳的,而王成加入公义门,便有了靠山,借着公义门的庇护,各派要动他要多费一番思量,说起来这个人实在是聪明。

    田夫人道:“你不是那个胶东蓝秋吗?你是哪门子的总招募……”话未说完,田严忽地伸手捉住她手臂,田夫人叫道:“你抓我做什么?你轻点!”

    田严道:“还不去看看你儿子。”田夫人转头看向田丰,忽地扑了过去,大叫道:“丰儿,你怎么受伤了?谁伤了你?”

    一个老者道:“我儿高云,死在王成手下,若总招募使为我主持公义,杀了此贼,玉龙庄愿听从公义门号令。”

198.投诚(二)

    王成道:“在下要将金刚掌经献于何门主,高少庄主及各位高徒苦苦相逼,你们都要杀了我,抢夺这本秘笈,我为保护金刚掌经,不得不出手相抗,刀枪无眼,高云学艺不精丧命,怨得谁来?难不成要我站着不动,等他杀了我,抢走经书才合乎公义?”

    高庄主道:“那高某与你决一生死,谁死了就怨学艺不精罢!”说着一剑刺出,与王成又打作一团。

    自郑老三大闹梁之量寿宴以来,中原武林人心浮动,尤其是太原韩奇的金刀一出,各门派都有转投公义门的心思。

    奇才心道,此时他们还在犹疑观望,若能显露些真功夫,立威服众,则此事大有可能成功。

    他踏前一步,这一步虽看似简单,实则是剑典中的高妙轻功,“神出鬼没”,这一步踏出的时间、分寸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踏入二人的身边,又避开二人的兵器。

    奇才觑准时机,一步踏进高云与王成的战圈之中,手臂倏地伸出,指骨节已敲到二人宝剑相交之处,啪地一声,两人立时向两边弹开,各退后几步,高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嘟囔道:“这是什么功夫?”言语中已是颇不自信。

    这一招使得极巧,时机把握精准,身法及出手匪夷所思,看起来实在是过于轻松,以致于众人一时无语,常中林和田严曾在梁家与奇才同席,还算见识过他的本事,其他人第一次见到这种高超的武功,一时好似都被震住了。

    奇才说道:“都是同门弟兄,怎可私相仇杀,此事自然会交门主裁断。”

    高云冷哼一声,说道:“在下学艺不精,这些微末功夫自是不在总招募使眼中,只是此人乃是我的杀子仇人,必要以命抵命,不需何门主裁决,公义门的招募,恕难从命!王成,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咱们走着瞧!”说着气哼哼地转身,带着几个弟子离去。

    王成笑着道:“高庄主走好,回去等着公义帖上门吧!”

    公义门在梁之量寿宴上的出手让中原各派大受震动,号称决不离手的韩家金刀出现,中原最大剑派的洛阳方家剑法败在公义使手下,几个公义门人在宴会上搅局,在众多武林高手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

    常中林这几天一直在暗暗打算,中原武林多半要变天了,自己一个小小的海山帮只能选择依靠强者,趁着四大家威势尚在,此时转投公义门尚有几分斤两,等到公义门席卷中原,那时这些小门派哪个会在人家眼里?

    常中林正愁没有门路,这真是困了有人递枕头,公义门招募使就在眼前,正中下怀,他本想拿一拿身价,没想到王成毫不犹豫,抢先投靠,自己再不当机立断,恐怕更要陷于被动。

    想到此他拱手道:“海山帮常中林,愿带全帮上千弟子,追随何门主,共扶正义!”卢俊等弟子瞠目结舌,齐齐地望向他。

    田夫人讥笑道:“姓常的,你偌大的海山帮,让人家几句话就吓破了胆,丢不丢人!”

    田严喝道:“妇道人家,乱说什么!”转身向那招募使施礼道:“招募使,我龙泉庄弟子虽少,但人贵精而不在多,龙泉庄弟子个个剑法不俗,在下田严,有幸在梁家得遇招募使,实在是……”

    话未说完,忽听那招募使道:“好,常帮主果然识时务,不愧一时俊杰。”田严忙放弃了长篇大论,急道:“龙泉庄愿追随公义门,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桃花坞愿为公义门效力!”“铁枪帮愿听命何门主!”“镇威镖局愿听从招募!”倾刻功夫,各帮已全部归附,奇才真是始料未及。看来中原各派对四大家已失去信心,公义门这次真的要一统江湖了。

    此时太阳已偏西去,高继宣大概已到了黑沙渡,正盼着救兵,不能再磨蹭了,想到此他说道:“各位投入公义门,大家便是手足兄弟,断不可因私仇误了门中大事!如今便有一事,需各位协力去办。”

    常中林道:“总招募使有事尽管明言,我海山帮定会倾尽全力。”田严哼了一声,说道:“如今大家都是公义门的人,还分什么这帮那帮?”

    奇才道:“田庄主所言极是。此事也不只是我门中之事,乃是一件国家大事,须大家抛弃门户之见,将个人恩怨暂放一旁,齐心杀贼才好。”众人道:“愿听招募使号令!”

    奇才道:“今晚在黑沙渡,有党项武士聚集,图谋不轨,都指挥使高将军已带人前往围剿。”

    话还未说完,却见那些年轻人都雀跃起来,一叠声地叫道:“去,去打党项狗贼!”看来这些门派虽是内斗不休,国事当头时也能齐心对外。

    奇才将高继宣的铜牌取出来,交到常中林手上,说道:“常中林,我命你带领众人即刻前往黑沙渡,将此牌交与高将军,听从他的调派。”

    常中林心中一喜,冀南各帮十几年来互相争斗,任谁也不能完全压过谁,如今刚入公义门便受到重用,冀南各帮都要听自己的调派,不觉志得意满,转头看到田严黑着的脸,更是心头畅快,他双手接过铜牌,大声道:“多谢招募使信任,属下定不辱使命!”

    田夫人尖叫道:“凭什么让他带头?”

    奇才也不理他,只向着众人道:“此事之后,各位论功行赏,再行裁定门内职位。”

    常中林一心想要立功,抬抬自己的份量,便大声叫道:“卢俊,你去通知本地帮众,挑功夫好的带上,咱们分头前往黑沙渡,跟党项人好好干一场!”

    卢俊答应着,冀南各帮一行二十五人,都收拾了去了。待众人走后,奇才一个人离开了三清观。

    ――――

    高继宣歇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天已黑了,一日一夜疾奔的疲惫消失迨尽,全身恢复了气力。

    他站起身推开门,一个侍卫奔过来道:“将军,党项人正向渡口汇集,目前已有二十余人。”

    高继宣皱眉道:“黄塘主有消息没有?”侍卫摇头道:“没有。”

    要搬的救兵全无消息,如今他手下只有十三个人,而党项武士已来了二十余人,还会有人不断赶来,他此番出京就是为了党项人,好不容易探听到消息,却未料到对方如此势大。

    据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党项武士细封良已潜入中原,他是细封家主细封平的长子,细封家是党项族有名的功夫世家,刀法极为霸道,细封家族与夏王李继迁关系深厚,细封良在中原出现,应是李继迁的指使,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政治意味,今夜很可能就是他在召集众人,如此大规模的聚集,必有非常的图谋。即便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应作出些声势,表明中原人已知道他们的阴谋,对!就是这样!

    高继宣下达了命令,让部下作好战斗准备,即便只有十几个人,也要让悍勇的党项人尝尝刀剑的滋味,大宋的国土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张志定是党项人杀死的,目的就是灭口,高继宣的优势在于党项人不知道今夜的行踪已然暴露,本来他们在暗处,如今翻转过来,是他们在明,宋人在暗。如果充分利用这个优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同时利用黑夜,虚张声势,应该可以有所作为。

    可是,人还是少啊!

    高继宣正在苦恼人手不够,忽见侍卫带着三个人进来,那年龄稍大的人双手捧着个铜牌,大声道:“在下海山帮常中林,奉王大侠差遣带人来此,听高将军的指派。”

    高继宣忙问道:“你的人呢?有多少?”

    常中林道:“离此不远,一共三十五人,其中十五个是海山帮中人。”

    另一个中年人道:“在下龙泉庄庄主田严,愿听将军调遣。”那个年轻人道:“张家庄庄主王成,谨尊将军号令。”

    高继宣心中一阵欣喜,黄塘主虽然没来,但这些人的实力应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那王奇才果然不同凡响,一天之内,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这么多人。

    他的面上却完全不动声色,心中已有了完整的行动计划,当下一一安排下去。

199.黑沙渡

    深夜时分,黑沙渡口。

    一处船坞中隐隐有人在走动,暗夜中的一切都是黑的,亮的只是河水。此时亮亮的河水中幽灵似地过来一条小船,伴着轻微的划水声,迅速靠近船坞。

    岸边一条废弃的大船上站着两个人,正伸着脖颈向水上张望,见到小船便轻唤道:“来了,来了!”

    像从地底冒出来一般,更多人影出现在岸上,齐齐向着河中张望。小船甫一靠岸,便被拉住了船帮,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自小船上一跃而下,动作敏捷迅疾。月光下他的侧脸冷漠坚硬,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众人齐齐地躬下身去,“拜见细封统领!”细封良挥了挥手,竟自跃上大船,走进船舱中去。

    舱中有更多的人,都恭敬地向他施礼,作为李继迁器重的人,细封良在党项人中地位稳固,受人敬畏。

    他问道:“北邙山的事进展如何?”一个下属走上前去,正要开口回话,忽然“嗖嗖”声响,几枝箭穿过舱壁,直射进来,两个人当即中箭倒地。

    细封良立即矮下身子,边躲避着四处乱飞的羽箭,边叫道:“杀出去,到西河村会合!”飞进来的不只是箭,还有飞镖飞蝗石等暗器,可见这不是正规的军队,而是武林中人。

    船舱本就破旧,舱壁很薄,又四处漏风,根本无法遮挡暗器袭击,在舱中等待相当于活靶子。细封良知道,只有快速冲出去,与对手面对面,才有机会逃脱。

    他挥舞着长刀,命令众人冲锋,几个武士当先冲出舱去,细封良随后跟出。

    阴风扑面,细封良长刀一封一劈,偷袭者立时中招,倒翻下船去。船上到处是人,还有人在向着船上纵跃攀爬,对手个个身着黑衣,蒙着头面。

    此时幸存的党项人已稍稍稳定下来,与偷袭者展开混战,与最开始的暗中偷袭不同,此时攻击者不再隐藏形迹,周围全是喊杀声,不断有人爬上大船,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忽地,尖锐的破空之声钻进耳鼓,带着一股杀气,细封良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党项武士天生有对危险的警觉。他向前扑地一倒,又迅疾翻身,仰面朝天,长刀向上劈去。

    一柄长枪自他背上掠过,又倏地收回,细封良的长刀正劈在枪尖之上,“嗒”地一声,两人都觉身上一震。

    细封良未及起身,长枪又扎了过来,他在船板上不住地滚动,手中刀连续挥出,暗夜中的敌人牢牢把握第一招偷袭之利,压得他一直无法起身。

    此时他已滚到大船的边缘,对手的长枪追命似地跟至,细封良脚用力一蹬,身子倏地离了大船,箭似的向水面上的小船射去。对手毫不放松,紧随在后腾空扑至,好似大鸟凌空,遮蔽了星月,人虽未到,丈余的长枪当先袭至,枪尖抖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细封良长刀后劈,却未碰到长枪,忽地嗡嗡声立止,已不知长枪去处。他心道不好,手腕一转,长刀在后心处飞快盘旋,护住身上要害,同时一个千斤坠,身子猛地向下一沉,直直落上小船。

    脚甫一落地,却觉头皮一阵锐痛,头上发辫已被长枪挑开,几绺长发已被连根扯去,若不是他下落得快,怕是连脑袋都被来人挑了去。

    偷袭的高继宣却稍不停留,啪啪两枪,分刺船上接应的两人,那两人各挥刀招架。高继宣脚在左边船舷上一蹬,小船猛地一歪,两人站立不稳,不禁左右摇晃。

    细封良却已稳住身形,回身向高继宣一刀劈出,船小长枪施展不开,高继宣又不识水性,知道再不能奈何细封良,便当机立断,借着一蹬之力拔起身形,跃回岸上去了。

    小船上两人立时操起桨来,向河水深处划去,到了河中心,却见迎面几只小船,每条船上有三个人,几条船向细封良的小船围了上来。

    距离稍近,便有暗器招呼过来,两个人受到干扰,已无法划桨,只能各个取出兵刃,抵挡飞来的暗器,忽地一个人被冷箭射中,伏身在船上,另一个人也被射落水中。

    留在船上已是死路一条,细封良再不犹豫,翻身落水,水面瞬间铺开一个硕大的圆圈,一圈一圈地伸展出去,细封良潜入水中,影踪不见,水面慢慢归于平静。

    此战宋方大胜,党项人死伤二十一人,只有细封良等几人逃脱。无论李继迁想在中原搞什么阴谋,恐怕都要消停一阵子了。

    ------

    王奇才次日一早到了云通寺,直接去了智颠的后院,还没进院子,就听到智颠的大嗓门喊道:“不行不行,不许悔棋!”

    又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我的手还未离开棋子,怎么就是悔棋,师祖,你可不能耍赖!”奇才心中奇怪,从未听说智颠有徒弟,怎么冒出个徒孙?

    智颠说道:“落子无悔,你的子已落了,就不能悔了。”那人道:“我的子只是落到棋盘上,还没挪到应该下子的地方,怎么就叫落子了?师祖你太无赖了!”

    奇才不禁莞尔,智颠这个老和尚还是这么不着调。

    走进园去,见两人坐在石桌边下棋,智颠执着那人的手,要用力按到石桌上去,那个人却挣扎着要将手拿开,到底智颠力大,那人抵不住,只好由着他了。

    智颠得意地道:“在老衲眼皮底下耍花招,你还嫩了点!”那人尖着嗓门道:“看你年纪一大把,让你一招。”奇才走上前去,那人抬起头来,尖嘴猴腮的样子让他一下子想起,原来是盗墓贼解阿鼠。

    奇才惊讶地看着他,解阿鼠龇牙一笑道:“王兄弟,快看这个老和尚多么无赖!”智颠道:“奇才快来,看我杀这只臭老鼠的大龙!”

    解阿鼠道:“师祖你别做梦了,还是小心你这只角吧!我这么一点,这不是生出个劫来了?”智颠咦了一声,将秃秃的脑袋直俯了下去,遮住了大半个棋盘,阳光下他的后脑勺闪着亮光,简直有些刺眼。

    奇才坐下来观棋,二人你来我往又下了半个时辰,智颠屠了解阿鼠的大龙,解阿鼠吃掉智颠的一只角,总的来说还是智颠占了便宜,黑棋获胜是无疑的了。谁料最后收枰数子,智颠却少了二子。

    奇才正诧异着,却见智颠一把揪住解阿鼠的衣领,说道:“鼠孙子,又偷了多少子?”解阿鼠道:“师祖,你自己棋不行,还要赖别人!”

    智颠手一抖,倏地将他倒提起来,只听叮叮当当,解阿鼠身上落了十来颗黑子下来。智颠将他丢开,骂道:“你这鼠孙子,还敢抵赖!”

    解阿鼠笑嘻嘻地站起,说道:“”师祖,您这一招捉脚倒挂,每次我早就防备着,可每次也躲不过,您老是怎么办到的?要不,您把这招传给孙儿我吧!”

    智颠拈着胡须,说道:“你资质太差,传了你,你也照样躲不过。若是换作别人,倒不好说了。”说着忽地向奇才探过手来,奇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脚跟一转,轻轻闪了过去。

    智颠的大手如影随形,来回晃动,奇才展开身法与他周旋,霎时过了十余招,忽地他后心一紧,已被智颠揪住后背,智颠笑道:“捉住了!”

    奇才笑道:“未必。”将身体一拧,一招“蓦然回首”,已摆脱他的手掌,反手拿住他的手腕。好个智颠,左手一沉,右掌击出,奇才抬手迎了一掌,“砰”地一声,智颠纹丝不动,奇才却被他震得退后一步。

    智颠道:“咦,你这小子,怎的一年不到,功夫又涨了这么许多?”奇才笑道:“还可一观么?”

    智颠拈须道:“若只论招数,已臻一流高手之境,只是内力还差些火候,你这力道很怪,本来劲发自然,行云流水,忽地又生迟疑,带了些别扭,好似人到了岔路口,摸不准想往何处去,故而心生疑惑,心思一乱,气力便散了,发出来便不纯粹,差了力道。”

    奇才叹道:“正为此,才来向你讨教。”智颠道:“你这小朋友到底学了几门功夫?莫不是学杂了?”

    解阿鼠忽地叫道:“师祖,我才是你的正牌徒孙,怎么你不传我功夫,却教起外人来!”奇才说道:“正想问大师,何时收了这么一位高,高孙,还要给您道喜了。”

    智颠叹道:“这个孽障死活要跟着,我被他缠不过……”解阿鼠道:“师祖,是谁天天缠着我下棋?”

    智颠斥道:“你不是要拜师学艺么?我不是将我绝世棋艺都传你了么?”解阿鼠一撇嘴,说道:“绝世棋艺,如今我也能偶尔赢个一两盘了吧!”

    智颠道:“若不是你耍赖,怎么会赢我!”解阿鼠仍旧忿忿不平地还嘴,多亏此时小和尚来唤吃饭,否则不知这两人要吵到几时。

200.徒孙

    闲聊时才知道,原来二人与奇才在墓中失散之后,他二人沿原路出来,解阿鼠见智颠功夫高强、见识广博,定要拜师学艺,智颠见他虽为人油滑,却也有忠义之心,拜师的心思又诚,心里便也有些松动,解阿鼠打蛇随棍上,死缠不放,智颠无奈便收了他,自那以后,二人便一直住在云通寺。

    解阿鼠没吃几口便跑掉了,奇才和智颠饭后去院子里散步,奇才问到青青,智颠道:“我答应了何施主,绝不会向别人吐露她的下落。”

    正说着,忽见解阿鼠自墙外探出头来招手,奇才不知何意,智颠道:“去吧,去吧!这孙子定是从何处搞来些荤腥,邀你一起去享用。”

    奇才跃出寺墙,见解阿鼠手中拎着一只熟狗腿,油汪汪地扑鼻地香。奇才随他来到一处林中,见高大的枝杈上架着个树屋,解阿鼠引着奇才进了树屋,里面放了个酒葫芦,摆了两碟小菜,二人坐下吃喝。

    解阿鼠吃得满嘴流油,说道:“王兄弟,师祖他老人家不让我带酒肉入寺,只好在此备薄酒招待你,简陋之处还请勿怪。”

    奇才摇手道:“阿鼠大哥这是说哪里话,好歹咱们是一个坟里钻出来的,哪儿有那么多讲究!”

    解阿鼠说道:“本来我在寺中随师祖居住,只因寺里丢了些个锅碗瓢盆,寺里的秃驴小题大作,非要赖到我头上,我为了避嫌,只好出来弄了个窝。”奇才看着树下扔着些破锅破盆,想来寺里的和尚也是长了眼睛的。

    奇才问道:“智颠大师怎么不收徒弟,倒收了个徒孙,这倒是奇了!”

    解阿鼠道:“老和尚矫情,非得说我资质鲁钝,做不了他的徒弟。又说什么他家的祖传绝学,传子不传徒,他一个和尚,哪里来的儿子?后来经不住我死磨硬泡,便干脆收我做了个徒孙,可又不传我什么功夫,只传我围棋技艺,让我每日里陪他下棋。”

    奇才笑道:“寺里日子孤单,有个人陪他下棋也是好的,只怕阿鼠大哥受不住寂寞。”

    解阿鼠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说道:“兄弟,你错了,这日子好得很,师祖是个无所不知的奇人,他时常带我去山上踏勘,这堪舆之学可是大有说道,师祖精于此道,他仿佛生了双能看穿地面的眼睛,地下的东西他都似亲眼所见,说起来头头是道,若不是他老人家,我如今还在山里到处乱刨呢!师祖虽在世上名声不显,实则功夫极是精深,比我那个三绝师傅可强得多了,虽则他总说我不能承继他的衣钵,懒得传我武功,不过只要我脸皮厚点,还是能学到些真功夫的,我跟他这些日子,比我跟三绝师傅十年学的还要多。”看起来解阿鼠对眼下的处境甚是满意。

    他唠唠叨叨说了半晌,边说边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酒,直喝得舌头都大了,奇才本不擅饮酒,从来不敢多喝,此时也觉头脑渐沉。

    忽听解阿鼠含糊地说道:“我,我要跟着师祖做大事。”奇才奇道:“什么大事?”

    解阿鼠道:“去,去井冢。”奇才追问道:“什么井冢?”

    解阿鼠强将眼睛挣开一条缝,说道:“王兄弟,我,我跟你说,那里有大大的宝贝,一个大宝藏。”说着头一歪栽倒在地,瞬间响起了鼾声。

    井冢,井冢,奇才很久没听到了,当年和二牛埋在树下的藏宝图,那上面可是明明白白地写了两个大字“井冢”。本来这件事他早已遗忘,可是当这两个字从解阿鼠口中吐出,他立时清清楚楚地记起那些曲曲弯弯的线条,那些复杂的路径,他早已烂熟于胸,这辈子都不会忘。可是,那到底是什么?

    奇才怀着满腹疑惑回到寺内,智颠见了,不住地叫道:“来来咱们杀上几盘,看看你有没有长进。”奇才说道:“下棋可以,只是还要照老规矩,让四子,我输了再陪你下一天,你输了便要解答我一个疑问。”智颠道:“好,只要不是问何施主的下落。”

    这盘棋直战到天都要黑了,智颠频频长考,熬尽心力,不过还是如往常一样大败。他连连摇头叹气,说道:“果然果然,每日跟个臭棋篓子下棋,棋艺都被拉低了。”奇才不由得腹谤,什么时候他的棋艺高过呢?

    智颠道:“你到底有何疑问?莫不是练功出了茬子?”奇才道:“练功的事明日再问不迟,眼下我只想知道,井冢到底是什么?那里到底有什么宝贝?”

    智颠一时无语,半晌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说道:“莫非你也觊觎这宝物?”奇才看着他道:“大师说也,看来想要这宝物的人不少啊!”

    智颠抬头向西望去,悠悠地道:“茫茫北邙山,英雄豪杰汇聚之地,你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

    奇才问道:“难不成都在找井冢?大师要寻的那龙脉之井,莫非也是……”智颠点头道:“正是!”他忽地正经起来,让奇才有些紧张。

    智颠还在慢条斯理地喝茶,奇才也不打搅,只是也低头喝茶,一时两人谁也不说话,只听呼噜噜茶水声响。

    终于,智颠开口了,他悠悠地道:“一百年来,一直有一个传说,有一位皇帝被秘密葬在一口井里,随他一起埋在地下的还有一个极大的宝藏。”

    奇才忽地心头一亮,说道:“难不成是后唐末帝李从珂?”智颠把眼一瞪,斥道:“就你聪明!不会等我慢慢揭底么?”奇才立时闭嘴,坐等他将关子卖完。

    智颠道:“李从珂本姓王,小名二十三,是后唐明宗李嗣源养子,跟随明宗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他原本出身微贱,只因跟对了主子,拜对了干爹,竟有分坐上皇位。王二十三深信是自家祖坟风水好,才有如此际遇,因此上对自己的陵墓极为上心,派人四处踏勘风水,要寻个身后之地,保他子孙世代为王。谁知好景不长,在位只两年便被石敬瑭后临城下,他不甘被俘,自焚而死,可怜他的陵墓尚未修好,便丢了性命。石敬瑭入城后收其尸骨,草草安葬在北邙山,便是我们去年进去的那座陵墓。”

    可是那座陵里什么都没有,也不是什么井冢。

    智颠又道:“有人传言,王二十三如今的坟是座假坟,里面埋的也不是他,他的尸骨已交由自己的心腹葬在一口井里,随葬的还有一笔极大的宝藏,更有传言,说是他的坟墓位置被画成了地图,由他的手下保存。自此后不知多少人死在这个传说的宝藏上面,藏宝图也几次现出江湖,之后又销声匿迹,一百多年来,王二十三的宝藏一直是个谜,始终是虚无缥缈,却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惹得四方豪杰争斗不休。”

    怪不得他的墓中死尸累累,原来都是为了宝藏。

    奇才问道:“大师难道也要寻这宝藏?”智颠道:“我是要寻,我只是要寻。”

    奇才懂他的意思,他只是基于一个堪舆师的本能,要寻到最佳龙脉之地的井冢,也许还有兴趣探知宝藏的秘密,但不是据为已有,奇才相信以智颠的修为,绝不会将世俗的钱财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多年来甘于这种清贫的生活。

    他想起家乡大槐树下的井冢图,还有紫云庄杨锋处的江山图,隐隐觉得这里必有些联系,他知道自己已了解了很多,可是并不想说出来,只想将这些全烂在肚子里,因为这些若暴露出来,定会引起尘世上的腥风血雨。

    当夜奇才宿在青青曾住过的院子里,杨柳依依,树下有鲜花开放,伊人已不见踪影,他虽是思念于她,却已不像从前一般急于去寻找,心中只想着不见也罢,只要她好好的生活,哪怕在某个自己不知道的角落,不见也罢。

    他在云通寺呆了十来天,经智颠的指点,受益非浅,若不是解阿鼠一直在旁捣乱,这老和尚简直要收他做徒弟。智颠总是叹着气道:“臭老鼠,你若是有奇才一半的天资,也不枉我收了你。唉,可惜我一身本事,竟无人继承衣钵。”

    解阿鼠并不羞惭,无论智颠怎么说都是笑嘻嘻的,却总是理直气壮地说奇才是个外人,他才是徒孙,提醒老和尚不要胳膊肘朝外拐。

    智颠言道:“奇才,你的内功甚是奇怪,内息功与色色功相悖,二者同修,若稍稍修炼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那时怕是万劫不复,若只修行二者之一,不管是哪种,凭你的天资,假以时日,均可达一流高手之境。只是这两种功法虽然看似不能相容,却隐隐有互通之处,二者若能相融,功力必可倍增,唉,可惜啊可惜!你的际遇实在是百年一遇,两种顶尖内功集于一身,又有方树之所传之无敌剑术,三者若能兼得,你的前途老衲也不敢妄测,只是难啊,难!难!”

201.丢失的包裹(一)

    他连说了三个难,忽地皱起眉头,拈须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又抬头说道:“老衲记起来了,古时真有一位奇人酒色双绝,那是在一百余年前,有一位世外高人,世人谓之天外神龙,他为人潇洒狂放,自称酒色双圣,自创酒色神功,世间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招,他有两个弟子,分学了酒色二功,皆成顶尖高手,二人又各自开山立派,便是酒宗和色宗,那飞天神龙真如神龙飞天般失去踪迹,世间再无人集酒色神功于一身,我此番想来,莫非你修习的便是那酒色二功?只是他当年将神功分传,使二功分别得以流传,可他死后便无人知晓如何将二功相合,若真是如此,除非神龙再世,你若想要融合酒色之功,难比登天,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专心修习内息功法吧!”

    奇才听他颠来倒去,说得有来有去,心中半信半疑,只是神功在身,哪能忍得住不练,所以也不加理会,只是按往日所为,十日为期,分别修炼,至于什么走火入魔,管他呢!自己都是死过几次的人了,怕个鸟!

    这日一早,解阿鼠连喝了四碗粥,吃了五个馒头,又端起了碗,探头看了看饭盆,尖声道:“小和尚,去再盛一盆粥来!”那小沙弥道:“只这些了,谁像你这般能吃,长得耗子似的,肚子倒比牛大!”

    解阿鼠道:“你们这帮秃子,要是没有我师祖,早就关门逃荒去了,还敢嫌我能吃,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撸袖子站起身,忽地脑门上吃了一记爆栗,“哎哟”一声跌落回椅子里。

    智颠喝道:“说谁秃子!”

    解阿鼠捂住额头,咧嘴苦笑道:“师祖,我一时嘴快,忘了你也是......师祖,你为什么不还俗,您老人家要是留起头发肯定好看!”

    智颠道:“休要胡说八道,快吃完了出去干正事!”解阿鼠嘟囔道:“饭都不让吃饱,还指望我干活!”

    智颠忽地伸出左手,解阿鼠一下子跳起来,“蹭”地蹿出去老远,嘴里叫道:“又要抓我大头朝下,只会这一招!”

    智颠却悠然拈起一只馒头,向着奇才道:“你也一起去。”

    “去哪儿?”

    “北邙山。”

    难道又要去盗墓?

    奇才起身回小院收拾东西,还没到院门,却见门口露出半顶僧帽,只一闪便不见。他并未在意,以为是庙里负责洒扫的和尚。

    他进了院子,却没有那和尚的踪影,心里便有些奇怪,怎么一转眼便不见了?难道是进了屋子?

    奇才急急地进去,屋内空无一人,东西明显被人翻过,柜子都敞开着,被褥胡乱堆在炕上,自己的包裹不见了!

    他转身出屋,纵身上了屋顶,四下里张望。

    正殿那边知客僧引着两个香客进来,边走边说着什么;东院一个和尚在扫院子;后门外一个小沙弥在刷桶;院子里还有几个和尚走动,大家都各忙各的,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忽见东面院墙上僧袍一闪,似是有人跃墙而出,灰色的僧袍隐入树后不见。奇才拔腿就追,几个纵跃离了云通寺,向着那僧人逃走的方向而去。

    穿过那片小树林,眼前是一片旷野,目力所及渺无人烟。奇才有些纳罕,明明见到那僧人是向此处逃走,怎么会见不到踪影?

    马嘶声声,远远的一个人喊道:“姓王的小子,爷在这儿呢!”原来那人在树林中转了个圈,却到了另一面。

    奇才反身顺着声音追去,马蹄声声,指引着方向,出了树林,旷野上一人一马,正向北疾驰。

    奇才展开轻功,扯开大步,仿似足不沾地,霎时追出去几里路远近。那人狂奔之下,僧帽被风吹落,露出披散的黑发,却是个假和尚。

    奇才追了一阵,心知这绝不是普通的小贼,这假和尚所骑的马,脚力非比寻常,虽比不上绿夏的追风,也是难得的好马了,他的骑术也极为精湛,一人一马跑得飞快。

    奇才刚起步时真气充足,一鼓作气奔去,双方距离拉近了不少,但这样终究不能长久,要想一直保持速度,要充分运起内息功法,将体内真气全盘调动起来,直至气息奔腾,真气源源不绝,再结合轻功身法,不需多久便可追得上。

    可他这些天来一直在修习色色神功,一运内息便觉胸口好似塞着一块大石,提不起气来,只好暂时摒弃内息功法,专心于色色神功,而色色神功他修习时间不长,远没有内息功的效力,因此脚步比平时多少慢了些。

    虽说如此,奇才还是渐渐迫近,那人回头望了望,笑道:“轻功果然厉害,居然快过奔马。”说话间将马鞍旁的弓摘了下来,回身便是一箭。

    这一箭夹着锐利的风声扑面而至,奇才稍稍向旁一闪,箭便落了空。可是即便这么一小步躲闪,也稍稍阻了他狂奔的势头,将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开。

    奇才重又加速向前,那假和尚一刻不停地飞驰,灰色的僧袍飞扬起来,露出腰间宽宽的皮带和脚上蹬着的马靴,可见他只是随意套上一件僧衣混进庙里。至于他是随意拿了件东西,还是专门冲着奇才的包裹,这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一前一后,奔波良久,那人不时地回身放箭,以此略阻奇才的脚程,保持二人的距离。奔了半日,直到正午时分,两人穿过一片林子,来到一处庄子,那人还未到近前,便开始大声吆喝。

    院门大开,那人边甩脱了僧袍,边催马直奔而入。在奇才冲进去之前,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他脚步不停,直接跃墙而入。

    刚过了墙头,雪亮的刀锋已到眼前,奇才右脚向墙上一蹬,人已高高跃起,躲过了这一刀,顺势掠过偷袭者头顶,落在他的身后。

    那人转过身来,奇才第一次正面见到他的容貌,原来是个浓眉大眼的后生。奇才问道:“我的包袱呢?”

    那人掂了掂手中的刀,说道:“刀兄啊刀兄,这小子要他的包袱,你说怎么办?”他侧着耳朵,好似在听什么声音,然后点了点头,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哦,懂了,小弟明白。”

    奇才一言不发,冷眼看着他装神弄鬼。那人忽地抬头一笑,脸上竟有几分孩子气,“你这个人好没意思,怎么就不问问刀兄说了什么?”

    奇才道:“我猜他说的是:他想要他的包袱,你就要他的命!”那人哈哈大笑,“你竟然听到了,既然如此,你还站在那儿作什么?”

    奇才拔出剑来,说道:“我的剑兄说了,不要听对手的废话,在他的帮手到来之前杀了他。”说着向前跨了两步,一剑刺出。

    那人只见眼前人影飘忽,剑芒闪烁,不由得心中大骇,连忙后退,每退一步便劈出一刀,生生地劈出三刀,退了三步,才卸了这一剑的攻势,勉强稳住身形。

    王奇才也暗暗吃了一惊,他这一剑是最近苦练的“色色神剑”第一招“声色俱厉”,乃是一记犀利的杀招,自己拿出来试剑,本来想迅速解决对手,没想到被他接过,看来此人也非寻常之辈。

    自己在对手的巢穴中,或许立时便有人来围攻,如果以一敌多,形势便极为不利,必须得速战速决。

    奇才打点起精神,将剑一抖,一招“五光十色”,剑芒似打铁时的火星一般四处乱跳,那人不知从何处抵挡,干脆舞起刀,将周身上下防得风雨不透,刀剑相交发出密集的声响。

    对手年纪虽轻,刀法却十分高明,虽一招失去先机落于下风,却临危不乱,尚自勉力支撑。奇才抖擞精神,将色色神剑展开,妙招迭出,对方立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正危急间,忽地旁边伸过一枝铁杖,正截在奇才的短剑之上,“叮”地一声之后,刀剑之声戛然而止,奇才毫不恋战,转瞬间已飞身上了墙头。

    院子中间多了三个人,奇才认识其中两个,一个是紫云庄黄道长,方才便是他出手解围;一个是天龙门的九师叔;还有一个面貌粗豪的汉子,一身契丹人打扮,身上背着一张大弓。

    方才若不是他及时抽身,必然陷入几个人的包围。

    如今奇才已然明白,这些人要的不是他的包袱,而是他这个人,包袱只不过是引他入毂的诱饵罢了。杨锋谋剑典之心不死,绝不会放过他的。

    包袱之内有些银两,那是最不要紧的,他已将雌雄二珠中的雌珠送与了绿夏,雄珠尚在包袱之中,这颗珠子奇才并不看重,他看重的是包袱里面的两件袍子,那是何青青亲手为他缝制的,如今伊人不知所踪,只有这两件衣服还留了点念想,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抢回来的。

    如今那小贼手里正提着他的青布包袱,叫道:“王奇才,你的东西就在这儿,有本事来拿!”

202.丢失的包裹(二)

    奇才道:“一个包袱而已,送你了!”说着转身跃出墙外,飞奔而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他们人多,硬拼不过,只好等晚上再来。

    忽地身后劲风响起,奇才脚下一移,一枝利箭自身边“嗡”地一声飞过。这一箭来得极快,去得也极快,威势十分惊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见那契丹汉子稳稳地站在墙头,弓开如满月,弓上面搭着箭,箭尖正指向他。黄道长三人正飞身赶来,而前面远远地几个人也奔了过来,他不仅身处弓箭射程之内,而且还在两方夹击之中。

    契丹汉子连发三箭,并排飞至,将左右躲避的路径全部封死。羽箭破空,呼啸着到了身后,奇才前奔的势头不变,忽地双脚腾空跃而起,霎时三只箭飞至脚下,又有两枝箭飞至,分取他上下两路。

    此时奇才跃起在空中,正好双箭到了面前,契丹汉子算准了他会跃起,发出三箭后紧接着射了这两箭,如此不像是箭来射他,倒像是他主动上去凑这两枝箭一般。

    眼看他已避无可避,立时便要中箭,却不知怎的,竟凭空硬生生挪开一尺,堪堪躲过这两枝箭。契丹汉子不由得叫道:“好轻功!再试试我的连珠八射!”

    奇才被弓箭略阻了阻,黄道长已到了身后,伸手便向他抓来,奇才一招“蓦然回首”反捉他的手腕,黄道长未料他反应如此之快,吃了一惊,亏得他功夫深厚老到,急切间手臂一沉,变掌为拳击向奇才腰间。

    二人距离本已极近,黄道长的拳风已触及他的衣服,奇才却似狂风吹折的树枝一般,身子突地向前一扑,直扑到贴近地面,正好避过了这一拳,同时脚跟一拧,忽地转过身来,已是仰面朝上。

    他双脚急蹬,一招“望星急退”,身体笔直地像一杆长枪,飞速地贴地射出。这几招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已射出十几丈远,将黄道长等人甩开。

    契丹汉子见二人分开,立时将箭连珠射出,八枝箭前后左右,一箭接着一箭追至,将奇才闪身躲避的路径全都封得死死的,此时要避开已是难上加难,唯有出剑招架了。

    他的身体倾斜着仰面朝上,脸正对着来箭方向。奇才见箭势甚急,也不硬架,只连连挥动短剑,每一剑都一发即止,实际上并未触到箭,只是吐出的剑芒在箭头之处掠过,那箭便倏地变了方向。

    这一招使得巧妙之极,只见他身前剑光飞快地划动,那些箭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一般,乖乖地避开,自他身侧纷纷飞过。忽听一声惨叫,赶过来的夹击者中已有人被流矢射中。

    契丹汉子射出十几只箭,仍是不能伤奇才半分,欲待再射时,却发现箭壶已空,他回手大叫道:“拿箭来!”

    趁着这一刻空闲,奇才立即翻过身来,脸朝前面,“连矢急射”!他的轻功施展开来,黄道长等人已是追赶不及,只得边追边大叫道:“拦住他!”此时奇才面前唯一的阻碍在于阻拦的几人,这几人只要拦住他一时半刻,待到黄道长等人赶到,便又要陷入苦战。

    他上身前倾,微弯着腰,两条腿交替向前,已快得只看到重重腿影,短剑剑芒暴涨,不停地旋转在身前,好似一个不断闪烁的圆盾,护住自己前进的方向。

    前面几人冲到眼前,同时举起刀剑,向剑芒处当头斩下,那剑芒闪烁依旧,未露出丝毫缝隙。众人耳中一阵脆响,眼前刀光乱跳,好似大浪拍打岩石,白色水花四散飞溅。

    闪烁的圆盾好似移动的岩石,瞬间冲了过去,奇才从容突围,飞奔而去,留下一群人在当地错愕不止,有两人手中只余下刀柄,刀身已碎落一地。

    九师叔万分惊奇,“当年他是几个弟子中功夫最差的一个,几年不见竟如此强悍!”

    黄道长道:“此人轻功之强,为贫道生平所仅见,若只是轻功倒也罢了,想不到剑法也如此厉害,年纪轻轻已臻一流高手境界,若我与他对垒,或可凭籍内功战而胜之,但若想捉住他,真是难比登天。唉,自横在云通寺守了一个月,好容易引他来此,却被他如此轻松逃掉,这一去如蛟龙入海,以后再想打探他的消息就更难了。”

    自横指的是在寺内偷包袱的小贼,此人姓杨,乃是紫云庄杨老庄主的义子;那射箭的契丹汉子是大辽第一神箭萧大石,现在幽州军中任将军之职。

    他们在此叹息未能捉住奇才,奇才却从未想过要逃走,只是在琢磨如何去寻找他的包袱。他突围之后,在庄子周边远远地逡巡,转了几圈后便离开了,直等到夜色深沉,才摸着黑偷偷回来。

    庄子四周一片寂静,奇才跃墙而入,他身法极轻,似一片落叶般飘落在后院。

    奇才站在墙根下的阴影里等了等。两个人边聊边走过去,一个道:“今晚可得小心点,或许那小子会过来。”另一个说道:“兄弟,你真是想多了,他好不容易逃出去,哪里还敢回来!”

    奇才屏了气息,身影与墙壁影子溶为一体,两人就在他身边十步走过,却丝毫没有察觉。待二人走远,他自黑暗中出来,在庄子里四处搜寻。四周漆黑一片,他的耳朵捕捉到一些声响,似是有人在谈话。

    奇才顺着声音转过一处墙角,见前面一所屋子还亮着灯光,便轻轻地溜了过去,贴在窗子旁静静地聆听。

    屋子里有五个人,黄道长、九师叔、萧大石、杨自横,还有紫云庄的崔先生。几个人围着桌子正在饮酒。

    杨自横道:“智颠那个老和尚常去山里转悠,每次都带着那只老鼠,老鼠是挖洞的能手,这山怕都要被他们挖穿了!”

    黄道长道:“那个和尚不是一般人物,他精通风水,在云通寺一住二十年,长年在山里踏堪,至今未寻到宝藏的下落,看来这宝藏实实是难寻。”

    崔先生道:“若论堪舆之学,黄道长也是行家里手,这一年多来,北邙山中的灵穴,道长也没少挖吧?”

    黄道长忽地正色道:“贫道是奉庄主之命,寻找杨家祖传宝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岂是那盗墓的贼人可比?即便偶有挖掘,得了些古物,也都交由庄主处置,崔先生,这可都是过了你的手的。”

    崔先生笑道:“道长所言极是,这一年多,道长交了四件金银玉器,若是变卖了,也着实能贴补些用度呢!”他语气中颇有讥讽之意,黄道长却只做听不出。

    杨自横道:“崔先生,明日北上的盘缠行李可准备妥当了?”崔先生道:“自横与萧将军去接小姐,庄主交待万万不可有失,我怎么敢少了你的盘缠?放心吧,都备好了!”

    萧大石道:“小姐在魏家十几年,怎么突然要接回来?”九师叔道:“师兄早就想接她出来,只是那女人不放,便一直留在魏家,如今公义门要找魏家的麻烦,两派必然有一番大战,搞不好魏家就要倒了,留她在那儿不妥当。只是魏老爷子必不肯轻易放人,这趟差事可不好办。”

    杨自横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不放就抢他的!”黄道长道:“魏家可不是寻常人家,要去那儿劫人怕是不易。”

    萧大石将筷子向桌上重重地一放,说道:“千军万马我都不怕,难道还怕了他魏家!”黄道长道:“萧将军英雄盖世,于百万军中如履平地,自然不惧一个区区魏家。只是这行军打仗与江湖上的拼杀多有不同,还是小心些为上。”

    杨自横道:“到时见机行事吧!”萧大石道:“我先回幽州集齐兵马,与魏直好好杀上一场!”

    几个人吃吃喝喝,又讲了些琐事。奇才听了半晌,却不知他们要抢的小姐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寄养在河间魏家。

    他暗暗地用手指戳破窗纸,将屋内情景细细打量,屋内别无长物,没有安放东西之处,想必自己的包袱不在此地,便悄悄走开了。

    他向庄子里最大的一所房子走去,那里有两个带刀的守卫,好似在看管什么东西。奇才在门口轻轻地敲了两下,便闪身在旁,一个人迷迷糊糊叫道:“谁啊?”睡眼惺松地来开门,刚一探头,奇才伸指过去,点了他的穴道,那人扑地便倒。屋内之人刚觉出异样,忽地眼前一花,已有人到了眼前,刀还没有拔出,身子便软了下去。

    奇才原本只会解穴,这点穴之法是最近才学会,一试之下竟然颇为灵验,不禁心中暗喜。

    他返身关上门,也不点灯,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出物体的轮廓,便在屋内迅速地查看一番。他曾在地牢关了几年,黑暗中的视力远超常人,摸着黑也能看个大概。

    屋内存有很多杂物,大部分是些文书,奇才无暇细看,见一扇门上有锁,拔出宝剑斩断,推门进了里间,里面空间很小,他细细搜了搜,发现一大一小两只铁柜,都锁得甚是严密,奇才费了好大劲才弄开了锁。

203.丢失的包裹(三)

    大铁柜里全是金银珠宝,奇才将外衣脱下来,满满地装了金银,小铁柜里全是信件,这些信件藏得如此严实,想必是些要紧的东西,他随手拿了几封揣在怀里,便出了门。

    这所宅子房屋众多,如此搜下去大概天亮也搜不完,奇才解了一个守卫的穴道,用剑架在他脖子上追问了一番,那守卫大概因为地位低下,并未说出什么紧要东西,奇才只从他口中知道黄道长、杨自横等人的住处。

    黄道长屋子摆设虽简单,屋内器物看起来却很讲究,奇才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连墙壁都来回敲了,还真的发现了一个暗格,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些古玩玉器,一看便是从地底挖出来的宝贝,想来他在此一年多,时时进墓挖掘,着实捞了一票,怪不得那崔先生怀疑他利用寻宝之便中饱私囊。

    奇才少不得全部笑纳,此次夜探所获极丰,只这些钱财也够杨锋肉痛一阵了,想到此奇才心里颇有些畅快,只是自己的包袱依旧没有踪影。

    他来到杨自横的房间,一进门便见椅子上放着一个包袱,奇才大喜过望,一把抓在手中,正想打开细看,忽听脚步声杂沓,有人走了过来,奇才急切之下破窗而出,只听身后杨自横喊道:“小贼往哪儿跑!”

    奇才也不回头,直接跃墙而出,一路疾行,杨自横当然追他不上。一口气跑到天亮才停住脚步,将身上的东西全都卸下,大大地喘了口气。

    那个千辛万苦找回来的灰色包袱静静地躺在地上,奇才伸手抓过来打开,里面有银两衣物,可是并不是自己的。

    他失望之极,折腾了一夜,居然拿错了包袱,白忙活了。奇才顺手将包袱撇到一边,那包袱里面却掉出个香囊来,他打开来一看,见香囊中有一只银色的长命锁,锁面上斑斑驳驳,已掉了不少漆,一看便是上了年头;还有两根头绳,由于年代久远,已看不清楚头绳原来的颜色,奇才猜原来是红色的,两件都是小孩子佩带的东西。

    杨自横将这些随身携带,细细地收藏,眼见得是对此十分珍视,难道这是他小时带过的东西?他大概二十岁年纪,这东西至少应有十几年了,他竟一直留到了现在。

    或许能用这香囊与他交换自己的包袱,想到这儿,奇才将香囊好好地收在怀里,又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纵身上去,将那一大包金银珠宝放在一处枝杈上,他跳下来,自下向上观看,那包金银隐藏在枝叶之间,完全看不到踪迹。

    他取出那几封书信,一一拆开来看,有两封是写给杨太师,应该是去了大辽的老杨庄主,另两封写给杨庄主,应是写给杨锋,信的内容多是些礼貌的套话,有些话里隐藏着些别的意思,奇才一时也猜不透,不过那落款有些蹊跷,他知道其中两个,全是当朝的权臣。

    杨锋父子竟然和朝廷大员有联系,他到底有什么图谋?难道大宋朝中竟有人私通敌国?杨月儿说杨锋在做天大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奇才想不出,便不再去想。

    他坐下来稍歇了歇,站起来向回走,走了小半天功夫,又回到那座庄子,远远地便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好好的一座庄子,竟然在一夜之间烧成了灰烬。庄内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都去哪儿了。

    奇才心中懊恼,他与何青青分别一年有余,虽时不时想起,却已有些想不起她的模样,那两件衣服,他一直当宝贝似的收着,如今这衣服也没有了,自己和何青青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这么断了。他忽然觉得,少年时的一切,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奇才转身回去,到了自己藏金银之处,纵身上了树顶,却见树上空空,那一大包金银珠宝竟不翼而飞,他以为自己记错了,又到别的树上去看,直到将周围几棵树全都搜遍,也没见金银的下落,毫无疑问,东西被人偷走了。

    奇才心中迟疑,那包金银藏得可谓隐秘之极,不知怎么竟被人发现,难道自己藏东西之时便被别人看在眼里?以他的耳聪目明,若暗中有人,定能发觉,除非那人连大气都不喘。

    这事儿实在是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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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才顺着大路向北,走了半月左右,离河间府已是不远,此地处在大宋与契丹交界地带,气候干燥,民风彪悍,燕赵大地自古多豪杰之士,宋和契丹常起战端,双方在边境更是常常越界,百姓为求自保,很多都去习武,路上带刀带剑之人随处可见。

    他正埋头走路,忽闻身后哨声响亮,两只老鹰自头顶飞过,走不多时,听见身后一片嘈杂之声。

    奇才向路旁让了一让,几只大狗叫着跑了过去,后面跟着十几匹马,马上之人吆喝着疾驰而过。

    两个女子坐在马上,边走边聊得开心,二人都是短打扮,收拾得极为利落,旁边还有两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在他们身后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的十二三岁年纪,女孩子更小一些,二人身背弓箭,腰间挎着宝剑。

    这些人中奇才认识一个,便是那年纪稍长的青年,就是魏家五公子魏彬,他在梁家见过。看这阵仗,应是魏家几人出去打猎。

    那个男孩儿叫道:“六叔,这次我一定要打一只老虎!”

    那青年笑道:“云龙,你小心别被老虎吃了!”

    魏云龙不服气地道:“爷爷都夸我练功练得好,这次我就要打只老虎,剥了皮给香秀妹妹做裙子!”

    魏香秀娇声道:“我才不穿虎皮裙,野人才穿虎皮裙。”几个大人都笑了。

    十几个人说笑着过去,奇才加快了脚步,晌午时来到一处酒楼,坐下来用了些酒饭,旁边桌子是七个布巾包头的汉子,大碗大碗地喝着酒,样子甚是粗豪。此时酒楼外马蹄声疾,一个大汉急匆匆走了进来,径直到了旁边桌子,附在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耳边,低语几句,一开始奇才并未在意,突然两个熟悉的名字闯入耳朵,“魏彬”、“魏香秀”。

    他顿时竖起耳朵,将那些人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那个大汉道:“如今他们就在西边密林之中,此时可能已得手了。不过……东面有一队人马,似是保州大营来的。”中年人霍地站起,八个汉子也随着纷纷起身,一群人匆匆出门上马去了。

    莫非他们要对魏家人下手?再过十几天就是公义门和魏家决战之日,难不成公义门要先下手为强?如此一场大战,暗中布置也是很可能的。

    奇才连忙结了账,出门跟在那九人的后面,先还收着步子,等到了荒郊野外,便运起轻功,飞一般追去。

    一行人进入山林之中,慢慢地越走越深,四周树木参差,杂草乱生,辨不清路径,走了一会儿,忽见路边躺着一只狗,一只箭端端正正插在狗头之上,这一箭力道十足,射得狗头都碎了。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的尸身,都是脖颈中箭,箭头自前颈入,从后颈出,透体而过,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分明是魏家的人。

    依公义门的手段,从来是不留活口,魏家几人落到他们手里断难活命。想起那两个孩子,奇才心里一阵抽紧。

    那九个汉子一直纵马向西,时不时有树木阻隔,速度并不算太快,奇才轻松跟在他们身后。

    一支响箭自远处升起,高高地射向天空,伴随着尖利的哨声,看样子是在招呼同伴。这些人听了,大声吆喝着,奋力加鞭向前,向着响箭的方向奔去。

    几个人冲进一处密林,奇才纵身越上树梢,借着树木的遮掩,从他们头顶掠过,几个起落便到了近前,隐身于一棵大树之上。

    地上躺着七八具尸首,二十多个汉子围成一圈,圈内一个孩子正和一个灰布衣服的大汉相斗,正是要打老虎的魏云龙,一个男子靠着树干坐着,左手捂胸,胸口血不断地涌出,却是魏云龙叫做六叔的年轻人,那个女孩儿魏香秀却被一个汉子捉住,伏在马背之上不住地哭叫,“小舅舅快来救我!云龙哥哥!”

    那些汉子都包着头巾,与酒楼内的九人同样打扮,想来应是同伙。灰衣大汉一刀劈下,魏云龙举剑招架。他人小力弱,自是敌不过大汉的力量,一交手宝剑已被震落在地,脚下蹬蹬蹬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倒。

    那大汉笑道:“我不杀你,带回去做个马奴吧!”说着刀交左手,向前一步,将簸箕大的右掌伸出,抓向魏云龙,手掌堪堪到了肩头,魏云龙却将身一滚,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匕首,大汉缩手不及,竟被割下一截小指,大汉剧痛之下,怒吼一声,长刀连挥,已是动了杀心。

204.骑兵

    魏云龙小小的身躯左右翻滚,灵活异常,大汉急切之间竟不能得手,愈发恼怒,周围的汉子鼓噪着,却无人上前相帮,想来是觉得一个孩子用不着兴师动众,大汉一人已足以应付。哪知魏云龙人虽短小,却是极为悍勇,欺身直进,避过大汉的刀锋,一匕首刺中他的小腿,那大汉扑地单腿跪下,魏云龙拾起宝剑向他刺来,大汉急忙招架,不料魏云龙手一抖,剑势一转,正刺中他的咽喉,灰衣大汉登时毙命。

    旁边几个汉子见了大惊失色,纷纷掣出兵刃,上前夹击魏云龙,魏云龙虽则功夫不错,终归是个孩子,哪里敌得过几条大汉,登时便陷入险境。

    坐在地上的男子忽地站起,大喝一声,手中双钩疾出,已将一个大汉左眼勾出,那大汉高声惨叫,顿时两个人上来扑向那男子,男子背靠大树,举双钩招架,大声道:“云龙,你快走!”胸前的血汩汩而下。魏云龙却扑上来相救,叔侄二人并肩御敌,形势十分危急。

    此时那九人也飞马赶到,为首的中年人道:“人可接到了?”一个大汉回道:“回禀统领,魏家的小姐在此。”

    那统领喝道:“既已接到,还不快走,只管磨蹭什么!”众人轰然而退,一行几十人忽喇喇散开,魏香秀还在叫着:“放开我,我要回家!”

    那统领说道:“小姐莫急,这就带你回家!”

    几十人策马北去,魏云龙不管不顾地在后面追赶,大声叫道:“放下香秀妹妹!”

    忽地几枝利箭飞至,奇才心道“不好!”倏地纵身下去,一把揪住魏云龙后颈,向旁一扯,几枝箭带着风声飞过。

    魏云龙反手要拿奇才的手腕,叫道:“狗贼,放开我!”

    奇才无意与他纠缠,只轻轻一转手臂,将他放落在地,他只看了那魏家的青年一眼,便知他已不行了,伤口穿心而过,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奇才向着魏云龙说道:“你六叔不大好,快去找你五叔,我去救香秀。”说着纵身追去。

    出了这片树林,眼前是一片旷野,视野极为开阔,奇才远远地见那些人在前面骑马飞奔,忽听到号角声传来,竟似是军中的号令。

    几十人循着号角声奔去,身后烟尘弥漫。奇才一个“连矢疾射”,将奔跑速度提到极致,瞄准落在最后面的一人,自他身后追至。

    那人只顾策马向前,毫无察觉,奇才纵身跃上马背,一把捉住他后背要穴,那人一声没吭,便软倒在马背之上。

    奇才将他丢在地上,扯了块衣襟包在头上,和那些人一般打扮,双腿一夹,策马向大队中冲去。

    他慢慢靠近那中年统领,魏香秀就在他的马上,那统领一只手环抱香秀,一只手控着缰绳,饶是如此,那马依旧跑得飞快。

    奇才不知不觉地靠近,若能出其不意,一招制住他,将香秀夺回趁乱逃脱,应有很大的成功希望。

    他催动马匹慢慢靠近,旁边忽地冲上来一人一骑,那人拔刀大喝道:“我没见过你,你是何人?”

    奇才一惊,只道是被人发觉,却听身边另一人说道:“我也不认得他,怕不是萧将军的手下吧!”奇才含糊的点了点头。

    奇怪得是,两个人也不再盘问,竟自打马去了。

    奇才长出了口气,左右一看,便明白了其中原因,除了他所在的这几十人之外,四周都有一队队的骑兵不断地汇集,好似许多的小河沟,慢慢汇成一条大河,身边骑马之人越来越多,大概那号角是召集众人的命令。

    有的人用布包着头,有的人散着发辫,看他们的发式,全是契丹人的样子。奇才本以为是公义门对魏家下手,没想到竟是契丹人。

    这些人都带着长刀和弓箭,个个骑术娴熟,人数多而不乱,一看便是平时训练有素,绝不是武林人士,多半是正规的契丹骑兵。

    众人全都集中到一处山坡之下,那里竖着一杆大旗,旗下一位穿着盔甲的将军,正是契丹第一神箭萧大石,他的身边有一辆马车,赶车的是身着布衣的杨自横。

    奇才心道,莫非他们要劫的小姐便是魏香秀?不知她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让契丹人如此兴师动众。

    魏香秀被送至车上,四周护卫团团围住,萧大石一声令下,这支百余人的骑兵队伍便出发了。

    王奇才混在队伍当中,默默地跟随,他已看到,杨自横身上所穿的衣服正是自己的,却不是青青做的那两件,而是在紫云庄时杨月儿送的,奇才断定,自己的包袱还在杨自横手中。

    彼时燕赵一带,宋辽军队时常相互过界,尤其是辽军,时不时入境掳掠,他们骑术精湛,来去如风,宋军多是步兵,只在几个较大的军营之中才有成建制的骑兵,便是发现契丹骑兵,也往往追之不及,任他们来去。

    何况契丹骑兵弓马娴熟、极为悍勇,宋军一般须纠集几倍人数的军队,方可与之一战,等到队伍集结完毕,辽军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宋辽边界线漫长,宋军在边界一带有军队巡逻,有时会遇到辽兵,双方时常发生小规模的遭遇战,大部队的战斗一般只有在战时才有。

    契丹骑兵直向北去,穿过一大片荒野,又进入树林中,奇才混在队伍里面,一直没人发觉,只是每当他靠近马车,便被周边的守卫驱赶。

    走了一个多时辰,骑兵队到了一条河边,辽军纷纷下马,散在河边喝水喂马,萧大石到了马车旁,与杨自横商量着什么,有旁边的军士向车内送上清水和干粮。

    奇才的马上有粮袋,他取出干粮食用,远远地看着马车,心道:“他们歇息片刻,便要再向北去,此地离边境不远,若是进入契丹境内,再要下手就愈发难了。”

    此时萧大石已离了马车,一个兵士正向他报告着什么,杨自横却牵着一匹马去河边饮水,只有几个士兵守在马车左右。

    奇才跳下马来,慢慢地向马车走去,到了近前,一个守卫叫道:“走开!”

    奇才脚下忽地加快,瞬间便到了面前,那守卫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七色气剑刺中咽喉,当即倒地身亡。

    奇才倏地腾空而起,手中剑一招“八方风雨”,向余下的几个守卫攻去,几人仓促之间,还未来得及出刀便纷纷中招,又有两人受伤倒下。

    奇才纵身跃上马车,狠狠几鞭子下去,两匹马连声嘶叫,向前狂奔而去,彼时辽军都已卸了马鞍休息,事发突然,众人匆匆收拾马匹兵器。有几个人徒步上来阻拦,烈马冲击之下,哪里阻拦得住,马车猛地冲出辽军队伍,身后一片大乱,辽兵纷纷上马,追了上来。

    旷野非比大路,地势起伏不平,马车若是慢些走还好,速度一快便颠簸不已,眼见追兵越来越近,奇才心内焦急,鞭子抡得愈发用力,两匹马吃痛不过,向前狂奔不止,忽地左边车轮下一个小坑,马车猛地一震,随即向左一倾,险险翻倒。

    奇才好不容易稳住马车,控着车向前急奔。忽听车厢内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大哥哥,是五叔让你来的吗?”

    奇才道:“是,哥哥这就带你回家,你扶好了,这车有些不太稳当。”

    “这里,这里,好像坐不住,哎哟!”车厢内一阵乱响,香秀好似跌了个跟头,“大哥哥,我,我可要出来了。”

    后面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两只小手伸出,抓住车厢的边缘,接着一张苍白的小脸探了出来。魏香秀爬出车厢,坐在奇才身侧,低头坐着一声不响。

    马车又是一倾,魏香秀身子一歪,扑在奇才身上,差点掉下车去,她忍不住轻声惊呼,两手猛地抱住奇才肩膀。

    “哎哟!”她惶急地一推,勉强坐直身体,“这可是,对不住了,我,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又向旁挪去,两人间足足空出两尺。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车辕。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奇才心内焦急不已,这样迟早会被追上,若是自己一人,当然可以施展轻功甩掉追兵,若是负着一人,哪怕是香秀这么个半大孩子,也是毫无成算。

    此时马车猛地一倾,车厢已歪到一边,一侧轮子悬空,眼看便要翻车,奇才猛挥宝剑向车辕斩去,一边用手在香秀后腰一托,高叫道:“上马!”

    香秀不由自主地腾身而起,跃上马背,奇才随后跳上另一匹马,身后的车厢轰然倒地,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在草丛中摔得七零八落。

    奇才在香秀的马后用力抽了一鞭,让她跑在前面,自己稍稍落后,拔出剑来准备迎敌。

    魏香秀自幼便常随着大人出去打猎,马术相当不错,即便骑在没有马鞍的光马上,也能驾驭自如,在前面跑得飞快。

    辽军并未放箭,可能是顾忌到香秀,这点很有利,若是乱箭齐发,奇才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极难逃脱。可是战马的脚力却远远好过拉车的驽马,跑了没多久,辽军便自两侧追了上来,军士们大声呼喝着,仿佛追着猎物的猎人。

205.幽州大营(二)

    奇才看准了跑在最前面的一人,突然自马上腾空跃起,扑了过去,那辽兵抡起长刀,望空便砍,奇才身子一扭,避过刀锋,手臂一伸,短剑闪电般地刺入辽兵的脖颈。

    他将死尸推落马下,骑了那匹战马,向香秀追去,忽地身后风声刺耳,一枝箭破空而来,这种发箭的风声,除了萧大石外再无旁人。

    奇才在马上一侧身子,一枝箭从旁边飞掠而过,身下的马却猛地一倾,一头扎在地上,亏得他身法灵便,即时跃下马来,才未被马匹砸到。

    原来萧大石乃是双箭齐发,一射人一射马,射人之箭只是为了扰人耳目,马才是他的真正目标。

    杨自横大叫道:“没用,这小子跑得比马都快!”

    好像是要证实他的话,奇才已大步飞奔起来,速度竟真的快过奔马,那些辽兵见了惊奇万分,从未见人两条腿跑得这般飞快。

    此时有两个辽兵已追至香秀身侧,左边一个伸手扯住她的马缰绳,刚要用力回扯,忽然后背一凉,一柄剑已透体而过。

    那辽兵吃惊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一点剑尖,身子却向后猛地一仰,摔落马下。另一个辽兵刚拔出刀来,七色气剑便从他喉咙处划过,鲜血立时喷了出来,香秀扭头见了,吓得尖声大叫。

    王奇才身影飘忽,只要有辽兵靠近,立时予以斩杀,不一会便连杀五人,其余辽兵见了,逡巡着不敢上前。

    若是众人一拥而上,奇才再强也难以抵敌,只是乱军之中,难以保障香秀的安全,故此萧大石迟迟没有下令,百余人像一把打开的扇子,自后慢慢地围上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大片灰尘似涨潮的海水,向着两人不断地涌近。

    萧大石取过弓来,接连射出三箭。奇才与香秀并排前行,二人距离颇近,其他人怕误伤香秀,全都不敢放箭,可萧大石的箭术已是神乎其技,虽在奔驰的骏马上施射,却箭箭不离奇才,无一箭射向魏香秀。

    奇才领教过萧大石的神箭,自然知道厉害,只好左右闪躲,或是挥剑拨落,萧大石连发了十几箭,虽未能伤到他,却逼他放慢了脚步。

    他与香秀刚刚拉开些距离,几个辽兵已猛地冲了上去,将香秀团团围住。

    奇才正在着急,忽听一声大喝,一柄刀迎头劈至,奇才闪身避过,抬眼一看,原来是杨自横。

    奇才知道他刀法不错,自己虽能胜他,却也要费些手脚,如今香秀已被夺去,自己单枪匹马,抢夺回来几乎不可能,再缠斗下去已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此,他毫不恋战,转身便走,身形在辽军队伍中左右穿梭,霎时已钻出阵去,没入一片密林之中。

    萧大石将弓狠狠地一摔,仍是无法发泄心中的怒气,百余人的契丹骑兵,被一个人搅得乱作一团,死伤了数人,又眼睁睁看他从容离去,简直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杨自横道:“萧将军,此人轻功虽强,不过是些江湖把戏,何必与他生气,好在接到了小姐,可以回去复命了。”

    萧大石下令,辽军向北而去,经此一番折腾,对香秀的看守严密之极,杨自横时刻不离左右,四周辽军团团围住。

    奇才自林中出来,远远地缀在队伍后面。此时太阳已落了山,天色渐黑,四周了无人烟,已不知是不是还在大宋境内。

    辽军又下马休整,奇才又渴又饿,可是身上没带干粮,只好强忍饥饿,背靠一棵树坐了下来,闭目调息。

    马嘶声声,契丹人又开始行军,奇才动身跟上,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天光大亮,远远地来到幽州城下,辽军呼喊着,驱散周围人群,整备军马进城,奇才随在百姓中间混进城去。

    大队辽军进了南城军营,军营守备森严,出入营盘查得很紧,奇才在左近走了几个来回,没有机会混进去,只好等天黑后再说。

    他在附近找了家店,用罢饭回房,刚一躺下便人事不省,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只觉精神健旺,一日一夜的疲劳一扫而光。

    等到天黑透了,奇才将浑身上下收拾妥当,出门来到南营外,无声无息地翻墙进去,刚一落地,远远地一队兵丁过来,他伏在墙角,等他们走远方才起身。

    大营内军帐相连,不知香秀在哪一座营帐,他只向着中间乱走,转了许久也不得要领。各帐内黑漆漆的,只远处一顶大帐透出亮光,奇才借着帐篷掩住身形,向着亮处摸去,忽听脚步声响,连忙俯身在地,却是两个婆子经过,一个端了盆水,一个捧着镜子梳子等物,两人向前走去,奇才心道:“大营里怎么会有女人?莫不是伺候香秀的?”

    两个婆子进了那顶亮着灯的大帐,奇才偷偷地摸过去,伏在大帐后面,用手指在帐幕上运力一戳,戳出一个洞,将眼睛贴上去,里面的光景便一目了然了。

    一个小女孩儿坐在椅子上,看侧脸正是魏香秀。

    两个婆子在为她梳洗,一个婆子在她面前举着镜子,另一个婆子边挽髻边道:“小姐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摸上去滑溜溜的,跟水似的。”

    香秀拧身道:“婆婆,你,你怎么给我梳这种髻,真是难看死了,我不要梳!我娘从来都给我梳两个髻,用头绳缠上,那才好看呢!”

    那婆子道:“那是宋人的发式,咱们契丹人都是这么梳。”

    香秀叫道:“我又不是契丹人,梳契丹的发髻做什么?”

    那婆子笑了,说道:“小姐真是小孩子,你祖父是契丹北院太师,你爹爹是南院相温,你当然是契丹人了!”

    香秀道:“你,你混说!我外公是宋人,我娘亲是宋人,我舅舅舅娘都是宋人,连云龙哥哥都是宋人,我是宋人,我不是契丹狗!”

    那婆子忽地一把捂住香秀的嘴,忙不迭地说道:“我的小祖奶奶,一会儿相温大人来了,你可千万别乱说,大人听了要生气的。”

    正说着,从帐外进来三个人,当先的正是萧大石,后面跟着杨自横,中间一人高大挺拔,面容冷峻,竟是紫云庄主杨锋。

    萧大石大声道:“小姐,你看我没骗你吧?我说过要带你见你爹的!”

    杨锋走上前来,伸手去摸香秀的头,说道:“香秀,你都长这么高了。”香秀却向后一缩,退了两步,望着他满脸的狐疑。

    杨锋脸上的笑容倏地凝住,慢慢收回了手。

    香秀道:“我娘说,我是女子,不能让男子碰到。”杨锋微笑道:“你娘说的对,男女有别……可我是你爹呀!”

    萧大石向两个婆子道:“你们先出去!”两个婆子答应着去了。

    萧大石又道:“大人,您与小姐先叙着,我们在帐外等候。”与杨自横转身出帐。

    杨锋慢慢坐下,说道:“香秀,几年前我去找过你娘,还抱过你,你不记得了吗?”香秀低头不语,轻轻摇了摇头。

    杨锋叹道:“本来我想接你们过府,咱们一家团聚,谁知你娘不肯离开故土,又舍不得你,我只好将你留在魏家给她做伴,后来你娘死了,我更想接你过来,可一直也没腾出手,本来让你留在魏家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公义门要找他们的麻烦,魏家必定有一番劫难,我担心你,自己又脱不开身,只好请萧将军接你过来。”

    香秀慢慢抬起头来,问道:“你,你是契丹狗吗?”

    杨锋霍地站起,怒道:“你娘教你说的?”

    香秀道:“不是,他们都这么叫,外公和舅舅……还有云龙哥哥,他们还说,契丹狗杀我们宋人,都是大大的坏蛋。”

    杨锋半晌方道:“你还小,不懂事,不认识爹爹,我不怪你。”

    香秀忽道:“我认得的,你就是娘亲每天看的画上的人,娘亲说过,那个人就是我爹爹。”

    杨锋面色沉重,问道:“你娘,你娘每日都要看吗?”

    香秀道:“娘亲都是晚上看,白天被外公看到会生气的,可娘亲一看就哭,有几回我都被她哭醒了。”说着用手抹起泪来。

    杨锋低头无语,许久方叹道:“既然如此,当初又是何必呢……”

    门帘一挑,杨自横进来道:“大哥,太师差人送信来了。”

    杨锋站起身道:“香秀,爹先走了,你在这儿再将就几天,咱们在幽州刚刚有家,还没收拾妥当,过几日自会有人接你过府。”随杨自横出帐去了。

    两个婆子进来收拾打点,不一会儿便离开了。奇才见再无旁人,掀帐而入。香秀喜道:“大哥哥!你来了!”

    奇才说道:“香秀,你若是想回魏家,大哥哥现在便带你走!”

    香秀却偏着头,咬着嘴唇,想了想说道:“我娘临死前说,我,我不是魏家的人,我爹姓杨,我的名字不是魏香秀,而是杨香秀。她让我记住爹的样子,说要是有一天见了我爹,就跟他走,再不用回魏家了。”

    奇才道:“那你要留在幽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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