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出走(二)
封步青忽地面色慌张,忙不迭地退后,手中剑急舞起来,叮叮之声不绝,却仍躲不开七色气剑的剑气,一时间面容失色。
忽听有二人齐声叫道:“臭小子,居然敢打我的青青!”两个矮子左右窜出,双剑齐出,正是毛氏兄弟。
毛大毛二与奇才的剑几乎是同时相交,两声并成了一声,“当”地一声大响,气剑剑芒倏地收敛,只余剑梢处光芒莹莹闪烁。
这招“春暖花开”被毛氏兄弟一搅,并没有使得完全,奇才的剑滞了一滞,封步青趁机回身反扑,剑尖从毛氏兄弟双剑中突地钻出,霎时奇才的眼便花了,一点白光已到了眉心。
危急中他身向后仰,身体弯到几乎贴到地面,却见白光由一点变成一线,自上面迅疾切下,他还未来得及避开便到了近前,似要将他一切两半。
斜刺里突然划过一道剑光,斜撩向上,叮地一声响,两道剑光齐齐荡开。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他的,将奇才一把扯起,何青青站在身边,微微有些气喘。
封步青道:“臭丫头自身难保,还惦记着情郎,你也别想走,我杀了你!”撇了奇才直取何青青。
毛大毛二叫道:“不对不对,杀了她便报不得仇了。”两人上前,一个架住封步青的剑,一个抱住她的胳膊。
毛大道:“青青你先走,青青你先别动。”
毛二道:“你说清楚,到底是哪个青青先走,哪个青青别动。”
封步青怒道:“你们两个滚开!”
毛大道:“青青,你是要我们分头滚,还是一起滚?”
毛二道:“笨蛋!青青说的是滚开,当然是两边滚,要不怎么能开?”
毛大道:“不行不行,滚开了青青就要杀了青青,不能让青青死!”
毛二道:“不对不对,是如今不让青青死,十年后才能让她死!”说话间三人剑来剑往,已斗了十几招,毛大毛二只守不攻,死死拦在封步青身前。
何青青道:“奇才,我们快走!”说话间身子一晃,摇摇欲坠。奇才伸手扶住,见她面色灰白,嘴角有血迹,看来方才与封步青动武颇受了些伤,当下不容分说,两臂一伸,将她拦腰抱起,何青青也不挣扎,由着他抱着走开。
毛大叫道:“青青,你一定要好好练剑啊!你练不好剑我们找谁报仇?十年之后,等你剑术大成,咱们再来比试。”
毛二说道:“笨蛋,你这么说,她怎么肯用心学剑,难道练好了剑等我们去杀?”
封步青叫道:“你们走开,我要杀了她为三郎报仇。”
毛大道:“不对不对,你杀了她,我们如何报仇?”
毛二道:“刚要我们滚开,如今又要走开,到底是要滚开还是走开?”
三人吵吵嚷嚷着,奇才早抱着何青青跑开了去,有她在怀里,奇才大为心定,步伐轻快之极,不一时便出了洛阳城,月亮又大又圆,照着青青的容颜,方才急于逃脱,奇才并未多想什么,如今远离了危险,暗暗松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见何青青秀发披垂,面容似是白得透明,在这朗朗月光之下,却另有一番令人惊心动魄的绝艳之姿。
他心中一动,心道:“青青皎洁得如天上的月亮一般,那些俗人泼的许多脏水,怎能污她一分一毫?”
出了城十余里,何青青道:“奇才,我好了,放我下来吧!”
奇才不敢唐突于她,将她轻轻放下,何青青翻身落地,身子晃了两晃。
奇才忍了许久的话,一直未得到解答,如今连珠炮似地问道:“这些时日你怎么过来的?如今伤势如何?怎么这么久还没好?”
何青青道:“那日在山上,一个疤脸的男子将我劫走,但我觉得他可能是个女子。”
奇才说道:“那是公义门的何绿夏,何无敌的孙女,说起来是你的表妹。”
何青青哦了一声,道:“她给我吃了两颗药丸,对我的伤颇为有益,我在客栈里养了几天,好了很多,后来我找不到你,便去了济南府,还没找到爹爹,便遇到二叔,跟他回了家,想先养好伤再说。谁知这伤反倒越养越重,我觉得不对劲,便偷偷停了服药,这才慢慢好了些,如若一直吃到现在,大概还是下不了床。。。如今家是不能回了。。。”
奇才说道:“你可有什么打算?如今要往哪儿去?”
她沉默片刻,说道:“我还有事要办,你在此等我,我一会儿回来找你。”说着转身走了。
奇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担忧她的病体,终是放心不下,顺着何青青走去的方向,一路尾随着去了,既然她不愿自己同去,不叫她发现便好了。
此时天色已有点蒙蒙亮,奇才随着何青青向东走,不过几里地光景,来到一座庄园外。她并没有进去,只是绕着院墙走,大概绕了半个庄子,那里有一段矮墙,墙上一个豁口,好像是某个淘气的孩子,受不了大人的拘束,跑出家去偷玩的一个出口。
院子里一棵老树,长得枝繁叶茂,一根粗大的树枝伸出墙外,何青青跃墙而入,奇才扒着墙头,远远地看着。
何青青攀住一根树枝,爬上老树,上面一个树洞,她伸手进去,掏出了一张纸,原来是封书信,她凑近了去看,忽地身子不动,似是愣住了。
她忽地从树上掉了下来,奇才心中一惊,刚想过去,却见她一个趔趄,勉强站稳身形。何青青面朝着树,呆呆地站了半晌,慢慢地低下头去,双肩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泣声。她的双手揉搓着那封信,奇才以为她要将它撕碎,可是过了半晌,她停止了哭泣,又用双手扶在树上,将那封信慢慢地抚平,小心折好,放进怀里。
她忽地拔出剑来,左手扯住头发,右手一挥,将发丝斩断,又自身上撕下一块衣襟,将那缕青丝小心包好,她努力攀上树枝,将这包秀发塞进树洞。
何青青跃出墙外,动作甚是拖沓,明显是力不从心,她慢慢地向回走,奇才立刻跟了上去。
――――――
何青青没什么好的去处,奇才便带着她去了云通寺。
智颠大师乐于见他回去,又开始用自己的臭棋折磨他,若不是没有更好的去处让青青静心养伤,奇才哪里有耐心陪这老和尚?
何青青住在寺后小院里,那里无人打扰,很是幽静,正适合休养身体。
刚去的几日她身体不好,又受了些风寒,发起了高烧,每日只是卧床不起。
智颠和尚精于医术,一番诊治后说,她的伤无甚大碍,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复原,只是如今她心思郁结,思虑过度,简单来说就是心事多、火大,说起来,这事摊到谁身上都够火大的。
奇才思来想去,她那晚去的必是刘绍的家,他们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难道刘绍竟为了这些闲言有所动摇?奇才生刘绍的气,为青青不值,也为自己难受,同时心里存了个念想,总之乱七八遭的念头此起彼伏,心境极为复杂。
每日和智颠下棋是一种折磨,由于棋力相差太大,奇才要让他四子才可互有胜负。
智颠棋瘾太大,恨不得时时对弈,奇才实在应付不过来,只好立下了规矩:若是他赢了,自己便陪他再下一局,若是他输了,二人便坐下来喝茶聊天,由他讲上一段故事。
智颠和尚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真的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几乎就没他不懂的东西,奇才很爱听他乱说一通。
一日饭后闲来无事,智颠又要赌棋,奇才说道:“此番若是我赢,还请大师讲讲自己的事,我一直想知道,大师你如此本事,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守在这么一座小庙里?”
智颠说道:“你小子又来打我的主意!翻腾那些几十年的老黄历。也好,你既然想赌,咱们就赌把大的。老衲输了便依你,你若输了,便要陪老衲连下三天,你看如何?”奇才与他一击掌,“成交!”
智颠摩拳擦掌要与他大战一场。刚上来便频频长考,奇才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一局从清早直下到正午,两个人都殚精竭虑,局势一直胶着,奇才一点点扳回让子的劣势,最终靠着一个劫争赢了一子。
智颠拍着光头大叫:“哎呀,这次被你拣到便宜了,我若是先在此处粘上,你早就输啦!”
奇才笑道:“大师莫非事后诸葛亮耶?”
沙弥奉上茶来,奇才慢慢地饮着,感觉极为舒适惬意。
智颠说道:“老衲的事儿世上没第二人知晓,本来要带到棺材里去了,没想到你倒是想听。唉,这些话好多年没对人说过,都快要忘记了。”
奇才心里充满好奇,催他快讲,真不知道一个不着调的老和尚到底是怎么来的。
智颠用手指了指远远的大山,说道:“看到那座山了么?”奇才说道:“那不是北邙山吗?”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爷爷是个风水师,我爷爷的爷爷也是个风水师,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是风水师,我们家世代都是风水师。”奇才说道:“你只说最后一句就行了。”
智颠一瞪眼,说道:“是我讲还是你讲?你既是听老衲讲,就只管竖起耳朵听,老衲要讲什么,如何讲,哪容你小子插嘴!”奇才连忙闭上嘴巴。
162.出走(三)
他乱发一通脾气,好像顺了气,接着说道:“我爷爷当年来到洛阳,专程探访北邙山,此山大名鼎鼎,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常言道:‘生在苏杭,死葬北邙。’历代帝王葬于此者甚多,当时的皇帝也正在此修建皇陵,因此山上守备极严。只是这些可拦不住他老人家,我爷爷本事极大,不仅会风水术数,还是个武林高手。他每日在山中行走,见那些帝王陵寝,连绵不绝,到处都是风水宝地。他便想,若是自己死后能葬在此地,必会泽及后代子孙,改变家族的气运。他老人家存了这个心思,便在山下结庐而居,开垦土地,娶妻生子,在此地扎下根来。”
“他没事便去山里探看,十几年过去,他老人家的足迹遍布邙山。有一日,他到了一处所在,那里有几堵断墙,好似从前曾是一座庙宇,后来不知如何破败了,只余些断井颓垣,我爷爷在那儿歇脚,觉得此地不同凡响,不知何处龙气森森,比别处气势更盛,他在那左右寻了两日,终于找到龙气源头,原来是出自一堆乱石,我爷爷搬开乱石,见下面是一口井,井中瑞气腾腾,显见是绝顶的风水宝地。”
“我爷爷探头下去,井中黑洞洞见不到底,完全不知深浅,看了半晌,他忽觉头晕目眩,差点栽到井中。他老人家觉得不好,连忙下山,进了家就一头栽倒在地,当夜就咽了气。我奶奶觉得此事大为不吉,定是我爷爷冲撞了龙脉,惹来了报应,便带着我爹迁居别处。”
“我爹却不是风水先生,他很有学识,但未曾做官,只在乡间隐居,以教书糊口度日。我七八岁时,极爱读书,有一次在家中翻出两本书来,一本是堪舆之学,一本是祖传武功,我埋头苦读,为之痴迷,我爹见了叹气道:‘你奶奶本叫我烧了这两本书,我一直未舍得,如今到底被你学了,这也是你的命。’”
“自那以后,我又捡起了家传绝学,大得其中之趣。长大后我东奔西走,见识愈广,不通俗务,后来干脆了断尘缘,一心为僧,落了个逍遥自在。只是每次想起我爷爷见过的那个龙穴,都觉得有所牵挂,虽则我没有后人,不需什么好穴来为子孙谋福,但传说中的风水圣地,怎可不寻机一观?于是十八年前,我来到此庙安身,无事便到山中踏看,这山中大大小小的地方我都走遍了,风水宝地不知见了多少,只是始终未找到那眼井,这中间也见到不少同道中人。我跟你说,眼下这北邙山中卧虎藏龙,不知多少人在这里转悠,也不知都在找些什么。”智颠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说道。
奇才很少见他这个样子,眼神深邃,表情凝重,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样。不知这茫茫群山中还藏着多少故事,引得众人趋之若鹜。紫云庄中的杨锋不也惦记着北邙山吗?难道众人都为的是那传说中的天下至宝?那到底是什么宝物?传说中的井冢就在山中,莫非便是智颠祖父丧命的那一口井?
这一切虽是有趣,却与他没有丝毫关系,奇才就是当一个故事听听,也没怎么往心里去。若是知道此后的事,他断不会如此以为了。
何青青老伤新病一起发作,缠绵病榻一月有余,这一个月间,奇才将剑典誊写大半,交给了她,再有半个月便可写完了。
这一日清晨,奇才走进她的小院,何青青正在舞剑,他站在旁边观看,见她身手利落了许多,看样子伤势已大有好转。
一套剑法练完,何青青收了势,头上已微微见汗,她转过头向他笑道:“有日子不练,都生疏了。”
奇才说道:“青青姐,那招‘苍松迎客’我总是练不好,你教教我!”
何青青笑道:“你的剑法那么厉害,封步青都栽在你的手里,我怎么能教得了你?”
奇才说道:“那只是误打误撞罢了,这个‘春秋十二剑’,我练时只觉得难练得紧,一直没有练出来,当时情况危急,我也不知怎么想的便使了出来,却不知威力如此之大。”
何青青道:“说实在的,你的剑法虽是厉害,只是看上去不够扎实,根基不牢,功力又不够,剑招没使到位,否则封步青绝对逃不过去。”
奇才说道:“我练的最久的是内息功法,其次是轻功,练剑还不到两年,当年只是照猫画虎,急急的学了招式,并未一招一式仔细操练,有很多地方还似是而非,没有领悟,正要向你讨教一二。”
当年在地牢时,方树之先传的轻功,传得极为认真,奇才学得也刻苦,因此这轻功练得极为扎实,后来又过了很久才传剑法,他的目的是要传给青青,只需奇才照猫画虎练出样子即可,他担心自己身体顶不住,急着要奇才快快记住,从未耐下心来教授,奇才虽勉力记牢,却总是似是而非,半懂不懂。
何青青道:“怪不得,我见你招式出奇,身法更是轻灵,本不该只是如今这个样子。想来想去,只怪你习武太晚,没有自小打下根基。你如今招式都有了,差得是下苦功,你这么聪明,若是肯用心练剑,将剑招融会贯通,早晚必成大器。你若不嫌弃,明日起便随我练剑,也好互相切磋。”
奇才说道:“好啊,你帮我打打根基,我将‘春秋十二剑’给你演示一遍,我们一起学。”
奇才接过她的剑,随手一比,道:“这一招‘苍松迎客’,我怎么使怎么不对。”
何青青皱眉道:“你这架子太松了。”扶住他的腰稍一用力,“腰要挺起来。”奇才激灵一下挺直了腰杆,身上顿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被她手碰过的地方隐隐地发热。
何青青道:“腕子放松!”又扶住了他的手。天哪,奇才顿时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心跳得砰砰作响,心里不断地念叨:她会听到的,她肯定听到了!他浑身发热,脸都红了,心思早不在剑上。
奇才心道:“王奇才,王奇才,这是你结拜的姐姐,人家已心有所属,你还在胡思乱想个什么?”
自上次山洞中二人结拜之后,奇才一直提醒自己,何青青与她无缘,方树之的遗书作不得数,只是前几日眼见她与刘绍情断,心中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夜晚一个人躺在床上,也时常东想西想,再加上每日朝夕相处,便颇有些心神不宁。
他正在走神,忽觉腿弯被顶了一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何青青沉着脸说道:“下盘这么虚,怎么学剑?奇才,你这种身手,虽能凭借奇招一时得逞,时间长了,被人摸清了底细,早晚会吃大亏。”奇才红着脸爬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何青青道:“基本功太差,得从马步蹲起!”
只听有人拍掌道:“好好,何姑娘说得极是,这个小子就该好好整治,蹲马步是个好主意,还能边蹲边下棋,妙啊妙啊!”原来是智颠这个不着调的和尚。
奇才对他怒目而视,他却全然不理,只向着青青说道:“何姑娘,约心师太来信了,说她那庵里香火旺游客多,不够清静。她倒是荐了一个所在,那是个清修的好地方,只是地方偏远,路途难行,不知你意下如何?”
何青青也不问在何处,极快地答道:“如此甚好,有劳大师了。”
智颠又道:“约心师太还说,修行也不是非要剃度出家,那样太过着相了,只要有向佛之心,带发也是一样的。”
奇才忍不住叫道:“什么剃度?什么出家?青青姐,你怎么能…我…刘大哥他…”
何青青一下子变了脸色,叫道:“奇才!你混说些什么?”转身进屋去了。“我说什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混说了?”奇才呆呆地站在那儿,心里一片混乱。
智颠抚掌笑道:“尘缘欲断如何断,情是牢笼人作囚。傻小子,走走走,下棋去!”扯着他便走。
那一天奇才连输五盘,被智颠杀了个七零八落。
这件事以后谁也没再提起,何青青对于奇才的功夫很是上心,自她病好之后,每天都要带着他练剑。本来奇才有些心猿意马,不过她逼得紧,让人马虎不得,他只好打起精神来操练,慢慢练出了些趣味。奇才知道,她想他带着一身好功夫行走江湖,免得受人欺负,她的期望就是自己的期望,奇才不想让她失望。
奇才渐渐投入到练剑之中,每日里朝思暮想全是剑招,便是躺下来睡觉也是两只手比划着,推敲该怎么出剑,有时想清了某个招式,急不可耐地想去和青青说,才想起来已经半夜,她早已睡下了。
何青青与方树之可大大不同,她是个严厉的老师,对他丝毫也不姑息,有时却也不吝惜夸奖。每当她皱着眉头说道:“奇才,这一式不是这样的…”奇才的心就揪紧起来。
而当她点着头说道:“嗯,这招秋风过耳,使得有模有样了。”他的心里便别提多高兴了,于是便加倍勤奋起来,觉得练得不错了,就去她跟前显摆。
唯一不舒服的是每天的马步,这时候智颠就乐了,他巴巴的摆上棋子,叫道:“来来,边蹲边下棋。”奇才虽然不想受他折磨,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感谢他的收留,也只好勉为其难,打起精神来应付了。
一开始倒还好,马步并不影响他的棋力,只是这一局就是小半天,蹲到后来奇才已有些蹲不住了,到这时候身上见汗,两腿发抖,心思已全乱了。只好勉强应付着落子,故此输多赢少,智颠便哈哈大笑着说道:“老衲棋力日长,你已不是对手了,傻小子,你可服了?”
奇才自鼻子里哼了一声,长长地吐了口气。智颠忽地用手指敲他的脑门,“莫要偷懒!把腰挺直!你这马步蹲得,怎么跟蹲坑拉屎一般!”
163.出走(四)
对奇才来说,除去智颠的棋局折磨,说起来,这些日子过得很好,非常好,不仅剑法日渐纯熟,而且能与何青青朝夕相对,听她每日轻言细语,真的很好,除了,除了……有时奇才故意使错了招数,她会过来指正他的姿势,他便有机会与她贴身相处、耳鬓厮磨,此时他心中全是些猥琐的想法……
何青青却很坦荡,除了练功,她对奇才关怀备至、温柔有加,完全是一副姐姐模样,她真的把他当作亲人。有时奇才想,若真是有这么一个姐姐,倒也是他的福分,只是心里总是酸酸的,胸口有点堵得慌。
经她每日敦促练剑,奇才的功夫日渐提高,剑法使得有模有样了,何青青喜上眉梢。就连智颠和尚都说道:“小子进境很快,这么年轻就有此番身手,将来若是内力修为能跟得上,前途实在是不可限量。”可是内力比剑法更难练,一点也急不得,只有慢慢提升。
那日傍晚,奇才与何青青一起吃饭,吃着吃着她忽然说道:“奇才,我知道你侠义心重,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你如今功夫虽是不错,可江湖上藏龙卧虎,强过你的大有人在,你以后一个人行走江湖,凡事莫要强出头,自己小心些。”
奇才笑道:“青青姐,你不必操心,打不过还能跑,我跑得快着呢!”
何青青点头道:“是啊,如今你轻功独步天下,还真想不出谁能追得上你。”奇才嘿嘿一笑,埋头扒饭。
她夹了根青菜,送进口中慢慢咀嚼,若有所思地道:“你心肠热,对人一片真心,这本是好事,怎知江湖上人心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切不可轻信别人,免得再吃大亏。”
奇才说道:“青青姐,有你看着,谁能骗得了我去?”
何青青道:“我又不能总陪着你,你自己小心就是。”说着扑哧一笑,说道:“哎,你说你这么傻,以后可怎么办呀?”
她在那儿浅笑软语,奇才立时心都酥了。这些天来,她虽是强颜欢笑,转脸过去便面带愁容,如此刻一般的笑容,实在是少之又少。
奇才贪恋着她的笑容,存心要逗她开心,便说道:“我小时候,每日里想着学功夫做大侠,幻想着有人来教我飞檐走壁。听娘亲说,山上有座小庙极灵,那里的神仙时不时就显灵,向他求什么都会如愿。有一日我爬上山去,那儿果然有座小庙,荒凉破败,连庙门都倒了,许久没有人去的样子。我本想掉头下山,可是转念一想,既已走了这么远的路,又何妨进去看看呢?于是便推门进去,只见里面满是灰尘,中间供着一座神像,神像脸上都结了蛛网,看不清楚本来面貌。我一时心血来潮,将庙里打扫了一番,将神像也擦洗干净,嘿,原来那神像竟是个仙女泥塑,那仙女样子极是好看,她的头发乌黑浓密,身材窈窕多姿,五官极为精致,我看得呆住了,也不知她是哪路神仙,只不由自主跪下来,虔心拜了几拜,心里暗祝道:‘仙女姊姊保佑,请赐我一位名师,能教我武功,让我成为一位大侠。’等我抬头看时,那仙女竟似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青青说道:“肯定是你眼花了,一个泥塑而已,哪里就会点头微笑了?”
“不,不,仙女姊姊应了我了,她不仅应了我,还亲自来教我功夫呢!”
青青抿嘴笑道:“有这种事?你又混说!”
奇才看着她道:“当然了,仙女姊姊手把手地教我练剑,都练了三个月了!”
何青青忽地伸手,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奇才呼痛躲避,她轻斥道:“就知道你混说!莫要消遣我,我可不是什么仙女姊姊!”看她巧笑嫣然的样子,奇才一时有些痴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青青姐,你比仙女还好看哩!我,我怎么也看不够,便是日日看、时时看,看上个几十年,还是不够。”说着他心里砰砰乱跳,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却见她忽地收了笑容,低下头去,脸上微微泛红,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二人沉默半晌,奇才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说道:“青青姐,你那些叔伯兄弟,他们都是猪油蒙了心,你,你不必为他们伤心,你这么一身本事,走到哪儿都不怕,离了他们,照样儿能过得好好的!刘大哥大概是一时没想通,过一阵子就好了,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去当什么尼姑。不管怎么说,你还有我呢!我,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一直,一辈子都对你好。”
奇才直直地望着她,却见她停了筷子,低着头,半晌不语,忽地一滴水落在她的手上,然后又是一滴,她睫毛翕动着,眼泪一滴接一滴的,直落到桌上,慢慢积起了一小滩,奇才心疼得不行,手伸过去捉住她的,她的手冰凉冰凉,奇才用双手握住,只想把它们捂热。
何青青抬起头来,眼里饱含着泪水,她哽咽地道:“奇才,你,你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她抽回了手,站起身向外走去。
奇才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到院子门口,忽然,他的心像被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一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他觉得她要消失很久,久到以后再难相见,奇才忍不住大叫一声:“青青!别走!”她微微地顿了一下,加快脚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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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奇才辗转难眠,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他蹭地一下蹦了起来,每日练功的时间怕是早就过了,青青又要说他懒惰。
跑到她的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奇才站在房门外叫了声:“青青姐!”屋里无人应答,他迟疑一下,推门进去,只见屋内空空,不仅人没在,连她的东西也不见了,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端端正正叠放着两件衣服,奇才拿起一看,一件是夹袍,一件是棉袍,看身量,是给他做的。
奇才将袍子向床上一丢,里面掉出一张纸,上面有几个娟秀的字,正是她的笔迹:“奇才,我走了,你多保重。”
她走了,奇才隐约感到她要走,可是终究留不住,他将这纸反反复复看了多次,忽地心底冒出一丝恨意,他恨她!这恨意渐渐弥漫,猛地一下全冲到头顶,奇才大叫一声,将那纸撕成两片,四片,直到碎成一片片。
奇才发疯似地跑出屋子,正与智颠撞了个满怀,他拿手一推,智颠却一把捉住他的腕子,奇才下意识地使出一招“蓦然回首”,一下挣脱开来。
智颠咦了一声,向前一步,又向他肩头抓去,奇才被他纠缠不过,心里发起急来,拔出七色气剑,向他手上削去,智颠手腕一转,从一个诡异的角度绕过剑身,仍是奔着肩头而来,奇才脚步横移,气剑连挥,将剑法施展开来,智颠见招拆招,一双肉掌上下翻飞,奇才竟奈何他不得。
奇才心中急愤,恨恨地道:“你拦我作甚!你凭什么拦我!”手下招式愈发狠辣,一剑紧似一剑。
智颠嘴里叫道:“哟哟,臭小子还来真的!”面上表情也有些凝重起来。二人瞬间斗了几十回合,奇才越发急躁,剑法渐渐散乱,章法全无,只知发力猛刺,又斗了几十回合,他的身上已不断冒出汗来,却不知为何非要和这个老和尚较劲,斗个不休。
智颠说道:“心神不宁,招法失措,施主,你乱了。”
奇才又乱劈乱刺一通,身上已大汗淋漓,智颠忽叫道:“住!”一掌横切在他臂上,奇才顿时身体发麻,宝剑脱手,“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样子极为狼狈,智颠道:“可打够了?可消了气了?好好的一套剑法,被你使成这样,好好的一柄宝剑,被你当烧火棍似的乱挥,真是暴殄天物。”
奇才问道:“青青去哪儿了?”
智颠道:“她既是不辞而别,便是不愿别人打扰,你找她也是无用,又何必强求呢?”
奇才怒道:“谁要去找她?谁要强求?以后她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
智颠摇头道:“情之一物,误人非浅。”
奇怪的是,这么折腾了一阵,奇才的怒气竟减轻了,心中反倒畅快了许多,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智颠扯住他的袖子,说道:“走走,吃饭去,今天有好吃的,豆包!”
这一顿奇才连吃了十几个包子,撑得连连打嗝,之后又蹲着马步与智颠下了几盘棋,黄昏时自己在院子里练剑,三个多月里,他已习惯了这种作息,即使青青离去,也未改变。
直到天全黑了,他才收了势,却见智颠过来,笑道:“臭小子这几个月练得不错,看来是块学剑的料子,何施主天分极高,深知用剑之法,你们二人日后都有望大成,如今是个准一流之境,只差一步便可踏入一流高手境界。”
奇才听他说得郑重,心知此言非虚,看来这几个月的功夫没有白费。
164.北邙山(一)
智颠又道:“臭小子,今日带你去开开眼,咱们去山里转转。”
奇才嘟囔道:“老和尚进山,准没好事。”心里有点提不起劲来,不过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去散散心也好。
他收拾了一番,跟随智颠出了庙门,二人一起向东奔去,这是个无月的夜晚,天色极黑,远处的北邙山像条黑黝黝的巨蛇,静静地伏着,让人倍觉神秘。
智颠走得不急不忙,奇才稍稍落在他身后,二人也不说话,闷头走了大半个时辰。
树木渐渐多了起来,冷风吹过,树枝簌簌抖动,影子乱晃,仿似有无数人藏在林中。
奇才侧耳细听了一下,除了二人的呼吸声,没有别人的声响。
他因修习内息之法,气息不显,便连睡觉时的鼾声也没有,平时若稍一屏息,便可做到气息全无,方树之曾经说他:“越练越像个死人。”他若装成死人,定令人无法察觉。而智颠气息悠长,不急不乱,一听便是内力精深之人。
奇才开口道:“老和尚,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智颠道:“怎么恁多废话,跟着走就是,一会儿记得警醒些,听我的号令,看好自己的小命,好在你别的本事不说,腿脚倒是够快,若不是因此,老衲也不会带你出来。”
老和尚故弄玄虚,奇才也懒得再问,又走了十几里路,周遭林深树茂,二人已身处大山之中了,风声充塞了两耳,山里的孤狼发出凄厉的嚎叫,说真的,奇才也想嚎上两声,解解心中的郁闷。
二人并不说话,只是像比拼脚力一般向前直奔,奇才始终随着智颠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身边不时闪过些高高的石碑和土丘,好似是些陵墓,那些墓大多已经荒芜,周围长满一人高的荒草。
一座座坟墓为黑夜平添了些阴森气氛,夜风吹来,奇才不禁打了个冷战。耳边忽地传来些异响,应该离二人不远,奇才扯了下智颠,他会意地放慢了脚步。
奇才辨了辨方向,向右边走去,轻轻拨开乱草,走了十几丈远方才停下。
地上一片残枝乱树,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但他确定有人在。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地面的枝叶动了起来。二人退后几步,隐身在乱树之中。
就在前面几步远,树叶不住地乱晃,地面的土不断地松动,仿似有虫子在地面下拱动,一阵索索乱响之后,地面忽地凹下去一块,黄土扑噜噜的陷落,像被什么吸进去一样,地面霍地现出一个洞来。
洞中伸出两只手,紧紧地扒住洞沿,一个满是黄土的脑袋冒出地面,有人咒骂着自地下钻出,一纵身跃上地面,站在那儿扑打身上的泥土。
智颠闪身过去,眨眼到了眼前,一脚将那人踏翻在地,嘴里叫道:“盗墓小贼,看你往哪儿跑!”
那人哎哟一声惊呼,伏地叫道:“踩死我了,快抬脚,我不是盗墓贼!”
他蜷起身子,两手抱头,看上去身材极为瘦小,他的脸被双手遮住,看不清楚眉眼,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脑袋和下巴上的几绺胡须。
智颠道:“还敢嘴硬,非逼得老衲动手!”扯起拳头要打,那人连连摇手道:“大师莫动手,我说我说。”
他的双手金光闪闪,像夜空中的萤火虫一般,倏地飞出点点亮光。
奇才叫道不好,有暗器!要搭救已是不及。
却见智颠向后一个翻身,伸手一抓,点点金光倏忽而灭。再看那小贼已贴着地面,像一条蛇一般急速滑了开去。
奇才念头一动,脚已到了几丈开外,一个纵身便越过他头顶,七色气剑一横,嘴里叫道:“撞上了!”
那小贼倒是见机得快,脚下一转,掉头又跑,奇才脚步横移,又挡在他身前。他似只老鼠一般来回逃窜,转来转去却总逃不出奇才的围堵。
此时奇才已看清他的容貌,那人长着一张瘦脸庞,两只小小的眼睛分得很开,天生一副猥琐相貌。
那人忽地扯出把奇形怪状的兵器,迎面向奇才戳过来。奇才抬剑挡住,与他争斗起来,他的兵器只有二尺长短,前面一个方头,连着木柄,后面却是尖的。
那人的招式紧凑,身法甚是灵便,奇才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他。
智颠过来,一伸手捉住他后颈,用力一掼,摔到地上,喝道:“盗墓小贼,候三绝是你什么人?”
那人尖叫道:“你倒有几分见识,莫非认得我师傅?若是他的故交,便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抬抬手,大家日后还是好朋友。”
智颠拈着胡须道:“那个心狠手辣的老绝户,能有什么亲朋故旧?”
那贼人道:“那就是他的仇敌了,来吧,给爷个痛快的,一刀了账!”说着眼一闭,脖子伸长,像是在等刀一般。
智颠道:“你倒是条光棍,我问你,可知自己盗的是谁的墓?”
贼人道:“我就随便挖了个洞,试试新买的铲子,哪里会盗什么墓?”
智颠向北一指道:“那是曹魏大将军曹休之墓,从此处向北斜向下十丈,便是曹休墓的左耳室,我猜你定是从前室打洞进去,或者有什么意外之事,使你不能原路返回,只好从左耳室打出。你这兵器,是盗墓贼的掘地铲改制而来,既能掘土,又能防身。”
那贼人居然笑了,看起来很是开心,他说道:“他妈的爷刚打洞进去,那墓顶居然塌了,差点将我活埋了,只好另行打洞出来,老和尚见识不差,想必也是同道中人,那咱们废话少说,就按道上的规矩,见面分一半!”说着左手晃着火折子,右手自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啪”地一声丢在地上。
智颠提起袋子,将袋口朝下一抖,“哗”地一声,地上立时起了个小堆,有散乱的古钱、古玉、铜碗等物。
智颠道:“就这些?你当是打发要饭的么?”
贼人咧了咧嘴,手又伸进怀里去,再拿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两块金子,他挺胸道:“都在这儿了,不信你们来摸。”
话音未落,忽地怪叫一声,已被智颠头下脚上提在手里,老和尚本就高过他许多,扯住他的小腿一上一下,用力地抖动,只听当当连响,地上又落下了许多金珠宝贝。
那贼连声道:“慢些慢些,别摔坏了宝贝。”只听扑地一声,一个盒子落了下来,里面滚出两个珠子来,顿时四周光芒大盛。
奇才伸手将珠子抓在手中,忽地心中咚咚乱跳,只觉得这珠子似曾相识,或与他有莫大的关联,一时心潮起伏,竟怔在当地。
智颠喝道:“还说没有,这哪来的夜明珠?”
那贼人一连声叫道:“快收起来,大黑天的,莫露了眼让人盯上。”
奇才脑海中倏地闪现出几年前的秋月楼,二牛满身是血,常槐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两颗珠子,如这两个一般大小,他颤声说道:“这是,这是雌雄二珠。”
那贼人说道:“正是正是,两位爷,你们都是行家,快放我下来,咱们有话好说。”
智颠手一松,那贼人腾地一下翻身站起,说道:“我辛苦了半夜,才弄到这些好东西,怎么样,还看得过眼吧?”他的小眼睛精光闪亮,放出贪婪的光来。
智颠拣起一块玉环一块玉佩,说道:“这两件老衲收了,算作曹大将军的香火钱,这两颗珠子,你喜欢就收好。”
他用力拍了奇才一下,说道:“傻小子,看够了没有?”奇才回过神来,将雌雄二珠收起,四周顿时又陷入黑暗。
那贼人边捡拾宝物边叹气道:“好不容易搞到些宝贝,偏遇到你们二位,哎,算我倒霉。”
智颠举手道:“罗里罗嗦,是不是要尝尝老衲的阴阳掌?”那贼人忙举手道:“别,出家人要戒嗔戒怒戒杀生。”
奇才问道:“你从哪儿得来的雌雄二珠?”
那贼人说道:“反正归你了,你管它从哪儿来的!”
智颠一抬手,他吓得一缩头,忙道:“你一个大和尚,怎么动辄便要拍人,不就两颗珠子吗,我说就是,这本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到我这儿已足足传了十八代,其实这东西不怎么值钱,还不如这些玉器贵重,不过因为是祖传的东西,在我这儿就是宝贝,如同命根子一般,从来都是贴身带着,小兄弟,要不咱俩换换,这个,这个,都是几百年前的古物,哪个都比这破珠子值钱,小兄弟,你都拿去,把我家的珠子还我吧!”
他伸出了左手,似是要自奇才手中接过雌雄二珠,奇才突地伸手捉住他的腕子,稍一用力,那贼人便哎哟哎哟叫个不住。
他沉声道:“你到底是谁?从哪得来的珠子?你和杨锋有何瓜葛?”提到杨锋,奇才心里的怒火便止不住地向外冒。
165.北邙山(二)
那贼人说道:“我的手都要断了,兄弟,兄弟,你先放开,我给你从头细说,一字不落地说!”
奇才松了松手,恨恨地道:“若有半句假话,小心你的狗命!”
贼人揉着腕子道:“你急什么,我说不就行了?我啊,我的名字唤作解阿鼠,自小没爹娘,为了添饱肚子,只好干些没本钱的买卖,二位,我只是趁人不备顺点东西,可从未害过人。候三绝是我师傅,他本有三项绝技,偷技、水技和杀人技,说什么因材施教,分别传于我们师兄弟三人,大师兄江里鳅,水里功夫了得,可潜于深水几日几夜,三师弟莫心惊,学了老爷子的杀人技,他的招式倒不见得多么高明,却常能出其不意致人死地,我在师门行二,老爷子说我生得像贼,便传了我偷技,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我这堂堂正正的相貌,哪里像贼了?”奇才仔细瞧了瞧,觉得候三绝眼神不差。
智颠踢了他一脚,解阿鼠啊地一声直扑到智颠身上,老和尚喝道:“你这獐头鼠目的样子,不做贼做什么?少说废话,快说珠子的事儿!”
解阿鼠又道:“我正要说到了,你急什么?本来我不做挖死人坟这买卖,平日里顺点东西便足够我营生了,也是机缘凑巧,一年前偶然遇到几个道上的兄弟,据他们说,这北邙山的地底下全是好东西,干一票够吃喝半辈子,我想着这也不偷不抢,就是摸些死人的东西,那人都死了还要东西做甚?兄弟你说是不是?我动了这个心思,便置办了些家什,在山里探看了大半年,这才下手,今晚是我第一次干,真的,骗你我不是人!”
智颠点点头,说道:“我不信!”既是不信,他点什么头呢?
解阿鼠又道:“这还是半月前,我在酒楼上碰到了几个人,那些人样子很怪,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还有几个俗家人。他们在雅间里喝酒,以为没人听到,谁知我那天手头有点紧,正在酒楼上晃悠,听到他们在那儿嘀嘀咕咕,那老道像是个领头的,几个人都叫他黄道长,还有个和尚唤做黑大师,那和尚却不买牛鼻子的账,时不时要发些牢骚拌几句嘴,黄道长不与他计较,嘴上说着要为什么庄的什么庄主办事,少喝酒莫误事,那和尚也不听,只顾着往嘴里灌,喝多了就拍桌子骂娘的,说道自已多么多么有本事,凭什么要听那姓黄的,雌雄二珠为啥要放在黄道长手里,在他黑大师手里是多么多么保险。我一听这是有宝贝啊,这真是送上门来的买卖,连盘子都不用踩了,这么宝贝的东西,一定是随身带着。我想也没想,便随手顺来了,不过拿了也是白拿,最后还是便宜了你小子。”
奇才说道:“他们说的可是紫云庄的杨庄主?”
解阿鼠道:“对对,就是这么个名字。”
奇才道:“那黄道长何等本事,他身上的东西,岂是你想拿便拿得到的?”
解阿鼠嘿嘿笑道:“莫说什么黄道长黑道长,便是六大高手来了,遇到我,也得看紧他们的东西。”
智颠眼神一变,忽地向怀中探手进去,嘴里咦了一声,喝道:“拿来!”
解阿鼠耸肩道:“你一个出家人,要这些身外之物作甚?”说着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掌中赫然是智颠刚刚收起的玉佩和玉环。
奇怪,他是何时偷走的?智颠如此身手竟是丝毫未觉。奇才忙探手入怀,夜明珠还在。解阿鼠笑道:“这下你可信了?”
智颠跌足道:“方才被你撞进怀里,还当你这贼人脓包,立脚不稳,却不想着了你的道!好在我老和尚不要脸面,若是遇到个脸皮薄的,定与你没个干休,这仇便是结下了。”
解阿鼠道:“你本就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几百年的玉器随意向怀中一放,隔着衣服我都看得出,这不是招人偷么?你这样子,见了就让人手痒痒。你看这位小兄弟,把夜明珠结结实实收在包袱里,上面还打了结,便不那么容易得手,可见对这珠子是看重的。”
奇才确是收得郑重,这两颗珠子要了二牛的命,也完全改变了他的命运。
解阿鼠道:“那黄道长也是个人物,功夫又高,行事又极小心,我跟了许久,使了浑身解数方才得手。”
奇才道:“那些人来做什么?他们说的杨庄主可来了?”
解阿鼠道:“说是要到洛阳与他们庄主会合,不知做些什么勾当。随身带着夜明珠,说不定也要来挖死人坟,这玩意儿在地下比火把管用。”
杨锋带人来洛阳作甚?难道真的要来北邙山盗墓?寻找那传说中的天下至宝?莫不是要寻找剑典下落?多亏青青走了,但愿她走得远远的,去到杨锋找不到的地方,奇才第一次为了青青的出走庆幸起来。
智颠道:“看来你是个盗墓的行家,我这有笔买卖,正用得着你。”
解阿鼠眼睛转了两转,摇头道:“不去不去,臭和尚准没好事!”
智颠道:“侯三绝收的什么脓包弟子?还说什么偷盗神技,连个帝陵都没去过,岂不叫人贻笑大方?哈哈哈!”他干巴巴地笑了三声,声音极是虚假。
解阿鼠狐疑道:“你要盗帝陵?皇帝老子的墓里机关太多了,搞不好把命搭进去。就我们这几个人……”
智颠道:“这北邙山二十四座帝陵,老衲一一踏看过了,一直未曾动手,就是缺个挖洞的,否则谁稀罕带你?带了你免不得多个人分账。”
解阿鼠顿足道:“算了,左右无事,便跟你走一遭!我先说好了,得了宝贝得三人平分。”
智颠道:“成,出家人不打逛语,我也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再偷我的东西…….”
解阿鼠连连摇手道:“我要跟二位一起发财,怎会打你们的主意?放心放心!”
老和尚神神叨叨地拉奇才出来,原来是做这盗墓的勾当,这倒是奇了,智颠虽不着调,但生性淡泊,平日里除了下棋,没什么别的癖好,衣食之物,素无所求,为何要冒着风险去地下寻宝?莫非真是为了了他爷爷的心愿,寻找那口风水绝佳的古井?
奇才满腹狐疑,跟在那二人身后,不多时来到一处所在,草木森森,颓垣断壁,到处是破败景象,一座高大荒凉的土丘,足有一座山头大小,告诉人们这里埋葬过一个大人物。
智颠登上土丘,向前走了三十步左右,指着地上道:“在此处打洞即可。”
他忽地咦了一声,蹲下身去,扒开乱草,下面赫然露出一个洞口。
解阿鼠道:“怎么,被人挖了吗?”
智颠拈起一撮土,凝眉道:“这洞是新打的,土还未干,是谁先我们一步?”
解阿鼠打着哈欠道:“算了算了,回去睡觉。”
话音未落,被智颠一把揪住后颈,说道:“来都来了,急着走什么?”一把将他塞进洞里,自己也随着进去,奇才稍一迟疑,也跟着下去。
这洞稍有些斜度,几乎是直上直下,初时极为狭窄,勉强容一人通过而已,下至半路,忽地变阔,待得双脚落地,却见解阿鼠自地上爬起,样子极为狼狈,嘴里骂道:“天杀的臭和尚,招呼也不打,就把爷丢下来。”
智颠轻声喝道:“噤声!”
奇才笑道:“无碍无碍,至少十几丈内定是无人的。”
他取出雌雄二珠,将雄珠托在手上,四周顿时一片光亮,举起照了照,见立脚之处是一间拱形小室,四周皆是青砖所砌,地上散落着碎砖残土,屋内空空如也。
解阿鼠撇嘴道:“这洞挖的毫无章法,简直丢掘墓侠的脸。”
智颠摇头道:“错错,此人确是盗墓高手。”解阿鼠道:“何以见得?”
智颠说道:“老衲之前踏看过此墓,选好了掘洞之处,从此处开挖,土层及墙壁最为单薄,此人所选入口正与我不谋而合,显然是个行家,及到洞中,所见洞形正圆,洞壁光滑,掘得十分规整,如此方能受力均匀,盗洞不至于坍塌。”
解阿鼠上下看了看,嗤道:“前面还好,到得后来,若不是塌了,哪来那么大的豁口,哪来这么多碎砖残土?”
智颠道:“非也,非也,此事有些蹊跷,若是塌掉的,砖石落下,应是摔成大小不一的碎块,你看这些砖块,碎得极为细小,且其大小相差不多。这不像是塌的,倒像是某人用大力掌法将其击穿。此人如此掌法,极像是碎碑掌唐大武所为,只是他一派掌门,焉能作这盗墓的勾当?”
166.北邙山(三)
解阿鼠道:“老和尚说得有点道理,只是你也有不知道的,那唐大武有个兄弟,名叫唐大周,行事不爱声张,故此江湖人多不知晓,他的功夫怕是要强过其兄,唐大武颇为忌恨,找了个茬头将他逐出门去,这唐大周倒也不在乎,只在江湖飘荡,做些说不出名的勾当,据传他颇会些手艺,泥水活做得极好。平日里出手极是豪阔,漫使银钱,据说都是从地下刨来的。”
智颠道:“我倒是忘了他,这就是了,此人八成便是这个唐大周。”
解阿鼠道:“这洞挖得好好的,再挖几尺便到了,怎么就犯懒不好好挖了,偏要用什么碎碑掌震开,万一震塌了怎么办?唉,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盗洞。”他看着头顶破碎的洞口,似是极为遗憾。
智颠拈须道:“你这还是脑袋吗?他一个盗墓高手,怎会不知其中利害?必是有些紧急之事,让他来不及再挖,只好铤而走险,硬生生以掌力震开洞口。”
奇才站在一旁听这二人对答,心中却也疑惑,到底是什么紧急之事,让唐大周犯险出掌,难道是遇人偷袭?
智颠像是看透他的心事一般,说道:“不用想,定是有人封住洞口,突然出手袭击,想将他瓮中捉鳖,唐大周在洞中,乃是身处绝境,若不速速挖通,便只有挨打等死的份儿,无奈之下,只好拼死一搏,入到墓中以求生机。他一击成功,进到地宫,只是自己也免不了中招受伤。你看这一滩血迹,”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处暗红之处,“若是寻常刀剑伤,应是点点滴滴一路洒去,此处只有这么一滩,并无别处血迹,分明是口中喷出的,当是唐大周受伤吐血。”
他娓娓道来,似是亲历一般,却又讲得头头是道。解阿鼠不住地点头,不由得竖起大指,说道:“老和尚,你简直就是神仙,我算是服你了,以后就跟你混了!”
智颠道:“这袭击之人也极不一般,你们看这个洞。”他指着地面,似是被什么戳破一般,留下一个深深的洞。解阿鼠道:“这是棍子戳的吧?”
智颠摇头道:“你这厮真是没头没脑,这洞口如此规整,又戳得极深,绝不是随便折根木棍便做得到,虽则有些像那种齐眉棍,只是墓中如此狭小,你会拿根长棍子进来做兵器么?”
解阿鼠忙道:“行行,就你聪明,一个和尚这么卖弄,快说到底是什么?”
智颠道:“金刚杵,这是短兵器,便于携带,又是铁制,威力非木棍可比。唐大周拼着受伤,震破墓壁,逃入墓室,那偷袭之人自上而下进击,金刚杵直戳到地上,弄成这么一个洞,倒也合情理。只是使金刚杵的大家,多是佛门弟子,竟也掺合到这盗墓一行,真是佛门不幸。”他说这话极是自然,就像自己不是和尚一般。
智颠还在拈须叹息,奇才已走出这个墓室,来到一处甬道中,这甬道倒是宽阔,高约一丈,可容两人并行,他走在头里,解阿鼠紧随在后,智颠落在最后。
智颠说道:“奇才,洞中或有他人,你小子可小心了。”
奇才笑道:“放心吧,附近没有人声,想必他们已出去了。”
走了十余步远,见地上一柄单刀,智颠拾起一看,道:“这事越发有趣了,胶东派竟也有人掺合在内。”
解阿鼠道:“一柄刀你就看得出门派,你这个和尚,莫不是唬我们吧!”
智颠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刀,只有胶东才有,那里素有倭人来往,倭人的倭刀与中土甚是不同,刀身细长,锋利无比,胶东派皆用倭刀,此刀是难得的上品,绝非一般帮众所能配带,必是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端起刀身细细端详,叫道:“是了,刀柄上刻着个刘字,多半是胶东三老之一的刘清泉,这姓刘的一套刘公刀法,纵横齐鲁,罕逢对手,不知竟被何人打落了兵器,胶东派众视刀如命,刀在人在,刀去人亡,只怕这刘清泉凶多吉少,离此不远必有尸首。”
解阿鼠一撇嘴,嘟囔道:“这吹得太玄了吧!看见把刀就编出个死人来,臭和尚你可不要自己打嘴巴。”
向前走了几步,拐了个弯,忽见一人横在地上,须发上皆是鲜血,奇才道:“果真有尸首。”心中对智颠大是叹服。
解阿鼠说道:“这人是谁还难说,臭和尚别指望我佩服你。”智颠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忽地一丝声响钻进耳朵,似是一点点极为微细的喘息之声,奇才停下脚步,打了个手势,解阿鼠刚要开腔,被智颠一把捂住嘴巴,拖到身边去了。
奇才收起夜明珠,四周极黑极黑,他手握剑柄,小心向前探去,那两人却不似他这般夜能视物,只在身后摸索着前行。
走了几十步,转过了两个弯道,喘息声已更加明显,那气息极为不稳,夹杂着嘶嘶的声响,像是喘得极为吃力,简直是垂死挣扎一般,奇才知道有人就在前面不远,再走十几步远,赫然见甬道角落里一个矮矮的身形,朦胧中一个人箕坐于地,两腿向前伸长,头垂在胸口,似是受伤颇重。
奇才开口道:“这人怕是要死了。”拿出夜明珠,那人的样子便显现出来,却是个肤色白净的中年人。
他吃力地抬起手来,指向前方,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似是要说些什么。
解阿鼠抢步上前,扶着他的肩膀,说道:“快,快说宝贝在哪儿?”
谁知那人应声而倒,抽搐了几下,再无声响,竟是死了。
解阿鼠懊恼地道:“你倒是快点说啊,死得这么着急。”
智颠道:“这便是那个唐大周了。”
奇才问道:“大师见过此人?”
智颠摇头道:“看他的手掌便知了,他的手大过常人,筋脉毕现,一看便知是掌上下过苦功,再则看他手心的老茧,生的位置与别人不同,应是常使掘地铲打洞所致。”
解阿鼠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点头道:“臭和尚说的不错,我倒真是佩服你了,竟起了拜师的心思。”
智颠道:“不收不收,你心术不正,脑袋不灵,最要紧的是,不会下棋~”
他忽地俯身下去,扒开唐大周前襟,见胸前赫然一点红印,那印处已凹陷下去,成了一个小小的坑。
智颠皱眉道:“杀他之人乃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名字唤作张一香,人送外号‘一香指’,他擅使点穴手,内心虽狠毒,外表却作出一副仁慈的样子,凡点人死穴,却不即刻取人性命,总要让人苟延残喘一柱香的功夫,这功夫比一招致命的不知要高出多少。”
解阿鼠道:“想必他是想撬开唐大周的嘴,让他说出藏宝之地。”
智颠点了点头,说道:“你倒是聪明了一回。”
“看情形他并未如愿,却被别人打搅了。”智颠指着壁上说道,墙壁上遍布道道划痕,还有一个个细小的坑,像是经了一番打斗。
奇才已不想再问他究竟,智颠说的总是对的。如此说来,一柱香之前,这里还在打架?那如今他们岂不是还在墓中?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却未发觉任何声响。
解阿鼠道:“走了这么久,连一个机关也没遇到,这墙壁,怎么不射出箭来?奇怪奇怪,臭和尚,这究竟是哪个皇帝老子的坟头?”
智颠说道:“王二十三。”这个奇才知道,王二十三便是是后唐末帝李从珂,当年石敬瑭兵临城下,李从珂走投无力,登楼自焚,事后石敬瑭亲自收其尸骨安葬。
这本是一个亡国之君,被仇敌草草安葬,按理说墓中不会有什么随葬品,也用不着费心设些机关,不知智颠为何偏偏选中他的墓,而且看样子不只是他,好多人都相中了这座坟头,这事儿还真是蹊跷。
又走了一会儿,进入一个稍大的墓室,墓室内有几具尸体,仔细一看,相貌服饰与中土人士多有不同。
“想不到,党项人和契丹人也插手了。”智颠指着其中二人道,“这个看样子是党项细封家的人,从他的弯刀便可看出,党项人的刀弯身细长,最适合马上使用。而那个人的出剑之势,却是大辽长白派手法,这两派竟在这墓中火拼一场。”
那党项人的刀劈在契丹人的头上,看来力气极大,竟至将那人当头劈开,弯刀嵌在头内,而契丹人的剑直透西夏人胸腹之间,剑尖从后背露了出来。
其余几人,有汉人也有外族人,死相各异,这些人怎会千里迢迢来到这挖坟?如此多的人入到一个落魄皇帝的墓中,不知有何图谋,奇才越来越觉得这里面不简单。
解阿鼠已颇不耐烦,寻来寻去,也没寻到什么宝贝,这个墓室中虽有些随葬器物,只是些生活用具,看起来也不值什么银钱。
智颠道:“莫急,前面便是主室,是存放棺椁之地。”
167.冤家路窄
依旧是奇才托着夜明珠走在前面,甬道里阴森森的,凉意透骨,鼻子里皆是腐土的气息,地上偶见散落的兵器及熄灭的火把,可见此地曾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
眼前是大敞的墓门,他驻足细听了听,觉得全无人声,便抬脚进了墓室,赫然见到中间巨大的棺椁,棺盖敞开,上面伏着一具尸首。
奇才上前用珠子一照,心里咯噔一下,此人他认识,乃是杨锋的亲信吴挺,当年在济南府牢中曾暗害与他。
如今他气息全无,脸上泛着黑气,身上却还有一丝温热,眼见是新死不久,看来紫云庄也牵涉在内,杨锋确实来盗墓了。
解阿鼠扒着棺材一看,里面只有几根焦黑的骨头,一套破烂衣物,隐隐看得出黄色的底子。
当初后唐末帝自焚而死,石敬瑭捡了几根骨头连他的衣冠下葬,至于这骨头是他的或是别人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解阿鼠骂道:“晦气,晦气,果然是碰到和尚没好事儿,好端端的一座帝陵,半个宝物没有,至少那皇冠也该值些银两,想必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拿走了,这趟买卖是白跑了。”
智颠只在四处查看,不时敲敲墙壁,解阿鼠道:“臭和尚乱敲什么,难不成有夹墙?”
智颠沉声道:“去后室看看!”
奇才拿着夜明珠当先走出墓室,又进到甬道之中,走了几步,忽地将珠子收进怀里,四周一片漆黑,智颠低声问道:“有人?”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小心向前行去,又拐过一道弯,听到有人在低语,墓内有回声,不知声音来自何方。
奇才摸索着向前,遇到两处岔路,都是选的左边,这甬道长长的,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头。
他忽觉身后有异,回头一看,解阿鼠和智颠都已不见踪影,奇才侧耳细听,隐隐有刀剑之声,想循着声音过去,却又找不准方向,看来自己是迷路了。
不知走了多久,奇才已完全不辨方向,正有些灰心,却见前面隐隐透出光来,急奔过去,见头顶一个圆圆的洞口,斜斜的上去,他忙纵身而入,顺着洞向上爬去。
刚爬出洞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股大力便将他扑倒在地,接着后颈一麻,全身动弹不得。
一个声音高叫着:“大哥,又捉到一个,咦,原来是你!”
他忽地声音大变:“大哥二哥快来,看我捉到了谁?”奇才抬眼一看,那人一副书生模样,正是公义使郑老三。
两个人飞身而至,却是周老大与吴老二,不知为何,三人看着奇才,眼里似要迸出火来,好像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周老大仰头道:“天可怜见,我兄弟几个今日大仇得报!”
那吴老二上来一脚踹到奇才背上,踢得他口吐鲜血,吴老二自腰间拔出剑来,奇才眼睛一闭,心道,这下完了,今天算是交待在这儿了。
却听周老大说道:“老二,且慢动手,还没到杀他的时候。”
郑老三道:“对,这般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郑老三提起奇才,翻身上马,将他向马背上一摁,那马四蹄翻飞,直冲下土丘而去。奇才忍不住暗中叹气,怎么又遇到这几个魔头,呆会儿见了王三五,说不定怎么折磨自己。
这一路直跑到天色大亮,前面一座山庄,有人大喊道:“公义使回来了!”
三匹马直冲进去,有小厮追着来牵马。郑老三将他向地上一扔,跳下马来,将缰绳一甩,上来两个人,抖着铁链,哗啦一声套在奇才身上,链子两边各拴到一根柱子上,那铁链缠住他胸口,两边崩得笔直,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吴老二一连声叫道:“烧水烧水,我要挖了这厮的心来下酒,再活剥了他的皮放在门口,每日拿来蹭鞋底!”
奇才不禁打了个寒噤,不知与他们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如此对他。
院中人喊马嘶,一片混乱,忽地一个绿衣女子自房中奔出,嘴里叫道:“周大伯吴二伯郑三伯,今日可挖到什么宝?”
那女子明眸皓齿,云鬓红腮,不是何绿夏是谁?
“今天没挖到宝,倒是捉到一个宝。”郑老三向奇才一指,“你看这是谁?”
奇才像遇到救星一般,张口大叫道:“绿夏姑娘!”
她转过脸来,见了是他,忽地变了脸色,顺手自旁边抄起马鞭,直奔过来,将鞭子没头没脑地向他抽来。奇才无从躲避,只低着头,免得抽到脸上,自己这张脸还是要的。
他怒道:“你怎么不讲道理,见面就要打人。”
她边打边哭喊道:“我打死你,打死你这坏人!”
她下手极重,每一鞭都带起一片血肉,不一时已打得他全身是血,奇才疼得牙关紧咬,浑身打颤。
郑老三过来,红着眼道:“夏妞儿,莫累坏了,你若想出气,让小厮来打就是。”旁边两个后生提着鞭子过来,却被绿夏迎头几鞭赶到一边去,再也不敢上前。
院子里的人都木头一般站在当地,只有何绿夏还在没命地挥着鞭子,她边打边哭,脸上泪痕交错,倒好似是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奇才心里恨恨地道,这恶女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枉自己以前还护着她,看来只是滥作好人,如今活该自食其果。
不知打了几百皮鞭,她好似累了,慢慢停下手来。郑老三道:“夏妞儿,你气也出了,累也累了,进屋歇会儿吧!”
绿夏却将身子一扭,挣脱了他,走上前来将铁链解下,扯着奇才翻身就上了马背。
周老大喊道:“夏妮儿,你要去哪儿?”
何绿夏道:“我要去三五伯伯的坟头,亲手杀了这小子!”
郑老三道:“我也去!”
周老大吴老二也道:“夏妮儿等等,我们一起去。”
绿夏却毫不理会,一鞭子下去,大黑马仰天长嘶,翻开四蹄向前狂奔,奇才胸口的铁链倏地崩直,不由自主地跟着向前奔去。
大黑马出了庄子,在树林中穿行,奇才甩开腿脚跟上,一开始那三个公义使还跟在后头,慢慢的便不见了踪影,想来他们的马比不上黑马的脚程,渐渐被甩掉了。
奇才体内气息流转,连身上的伤都不觉得那么疼了,脚下更如腾云驾雾一般,足不沾地,堪堪跟得上黑马的脚步。
绿夏不住地加鞭,黑马吃痛,更是狂奔不止,忽地他一个趔趄,被脚下树桩绊倒,半边身子着地,被拖拽着向前,霎时身上血肉淋漓。奇才强忍疼痛,双手紧扯几下铁链,纵身跃起。
此时二人已出了林子,在山路上飞奔,一路全无行人,奇才边跑边脑袋飞快地转着,不知她要带他去哪儿,王三五坟上?那个小矮子死了?为何要到他的坟头杀了自己?他的死与自己有什么瓜葛?奇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听天由命吧!
二人一直跑到日头西沉,这一个白天跑下来,奇才已是筋疲力尽,身上伤痕累累、衣不蔽体,此时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他疲累不堪,脚已完全麻木,一只鞋子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要是再多跑一会儿,他大概就要倒地不起,被这黑马拖死了,奇才心中暗叹,想不到自己竟会落到一个丫头手里,被她折磨致死。
正胡思乱想,忽觉黑马放缓了脚步,前面是一条小溪,何绿夏跳下马来,将铁链分头拴在两棵树上。
奇才喊道:“这也太紧了吧!你放松点!”她一马鞭迎头甩了过来,在他脸上抽出一道血痕。
她寻了只山鸡,生起了火,将鸡架上去烤熟,自顾自吃喝起来。奇才又饥又渴,既不能躺也不能坐,别提有多难受。连那匹黑马都能喝水都能卧倒,自己却被死死的困在这儿,动也不能动。
奇才大叫道:“你们公义门就不能点穴么?偏要用这种铁链子拴人,简直如市井无赖一般,还有一点武林高手的样子吗?”
何绿夏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鸡肉,理也不理他。
奇才又喊道:“我渴!我饿!我要死了!”何绿夏二话不说,过来就是两鞭子,她漂亮的眼睛大睁着,简直要冒出火来。奇才就不懂了,她哪来这么大脾气,该发火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她自火上扯下一只鸡腿来,左手提着酒袋子,全拿到奇才跟前来,奇才刚要伸手去接,她却退后一步,恶狠狠地道:“这是肉,这是酒,就是不给你吃,就是要渴死你!饿死你!”说着叭地一声,将酒肉全扔到地上。
奇才眼巴巴地看着,却是看得到摸不着。
何绿夏坐回火堆旁,呆坐半晌,忽地低下头去,双肩耸动,大哭起来,她越哭越是伤心,双手不住地抹着眼泪,却是怎么也抹不净,后来简直抹了满脸的鼻涕,她边抽泣边说道:“三五伯伯,对我最好了,你,你这个混蛋,你害死了三五伯伯,我要杀了你,给他报仇!”
168.被皮鞭抽打的旅程
她提剑过来,剑尖直指奇才的前胸。
奇才看着她道:“你杀我可以,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王三五到底是怎么死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那天在窦有成家中,奇才最后一次见到王三五,他们二人比试轻功,王三五输了,难道竟因此遭到责罚,竟至丢了性命?
绿夏的剑向前递了一寸,剑尖直扎进奇才的胸口中去,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却将剑拔出,说道:“好好,你还在装糊涂,我真恨不得一剑捅穿了你!”
奇才说道:“我问心无愧,何必装什么糊涂!我与王三五分手时他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怎么就将这笔账算到我的头上?你把话说清楚,若说的在理,你要杀便杀,我皱皱眉不算英雄好汉!”
绿夏道:“呸,你算什么英雄好汉!三五伯伯动动手指都打赢你,只不过你逃命逃得快些,侥幸劫走了窦天宝。你们倒好了,可三五伯伯身为公义使,不能完成公义帖,除了自尽谢罪,还有别的出路么?”
“他自己想不开,关我什么事!”奇才嘴上说着,心里却霎时转过一个念头,“我问你,你四个伯伯总是在一起,为什么中秋之夜,只王三五一人去了窦家?”
绿夏道:“我哪里知道?本来是他们四个一起的,谁知三五伯伯偏要一个人去!”
奇才又问道:“依你看,那窦天宝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可有什么违背公义之事,可有什么必死之罪?”
绿夏道:“你凭什么来质问我?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奇才冷笑道:“你答不上来了吧?莫说是你,便是王三五,也不觉得窦天宝该死!”
何绿夏看着他,没有说话。
奇才说道:“王三五与窦有成乃是过命的兄弟,临死前还为他带来好酒,二人把酒叙旧。窦有成必死,即便是王三五放过他,何无敌也绝不会放过他,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可是窦天宝不同,于理来讲,他一个小孩子,做过什么坏事,要遭受公义门的诛杀?于情来讲,王三五怎会看着自己的生死兄弟绝了后?他执意一人前来,便是想看看这里面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他存心为窦有成留下一丝血脉,以全了二十年兄弟之情,否则以他的本事,我如何能全身而退?他伸个指头便能灭了我,为何非要与我这个除了轻功之外一无是处的人来比试轻功?王三五想要窦天宝活,这不是很明显么?即使因此而搭上他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他是在用命向门主求情,求他放过那个孩子。想必何无敌心里也是清楚的,或许看在他这条命的面子上,放过窦天宝。唉,我如今方才明白,你的三五伯伯,他倒真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这样的好汉子,怎么会落得这般结果,老天真是不公。”
何绿夏愣了半晌,忽地一鞭子抽来,哭着喊道:“都怪你,没有你,三五伯伯也不会死!”
奇才暗叹,女人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他又说道:“即便是死刑犯,临死前也有顿肉吃。你先松开我,让我喝口水吃点东西,再一剑杀了我好不好?我一定不躲不闪,任你宰割。死在你的手里,总好过在色老怪的汤锅里变成肉糜。”
绿夏呸的一声,将口水吐在他脸上,说道:“少跟我套近乎!别以为提些以前的事我就会放过你,三五伯伯的仇我一定要报!”
奇才怒道:“要报仇去找何无敌,若没有他的什么破规矩,王三五哪里会死?天下哪会死那么多人!把自己弄得救世主一般,不过是打着公义的旗号,妄想着独霸江湖罢了!”
叭地一声,他的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何绿夏道:“你敢说我爷爷不好,从来没人敢这么说他!”
奇才冷笑连声,早死了求她的心思,这个魔女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何绿夏合身在火边睡下,奇才铁链缠身,足足站了一夜。这一夜饥寒交迫,浑身伤痛,真是苦不堪言,神奇的是,他居然站着睡着了,但是睡得异常难受,好容易熬到天亮,奇才已是全无力气,奄奄一息。
何绿夏骑上黑马,一手扯着链子,双腿一夹,大黑马便嗒嗒地小跑起来,奇才踉跄地跟在后面,不时摔倒在地,好在今天马跑得不快,他还勉强跟得上。
他身上的伤倒也罢了,只是昨天一整天水米未进,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嗓子里像要冒出火来,勉强跟着跑了半天,正好路过一条小溪,奇才扑通一声趴在水中,双手胡乱捧些水送到嘴里,任黑马将他拖着向前,心道,就这么拖死算了,自己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先前他还觉得身体疼痛,慢慢地便没了知觉,渐渐觉得眼皮沉重,再也撑不住了,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身上的疼痛愈发难捱,奇才努力想坐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四下望了望,发觉自己躺在一间草屋之中,身上换上了一套半旧的灰布衣服。
正不知身在何处,一个老妪端着盆进来,说道:“小官人,你醒了,快来吃碗粥吧!”
奇才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将一盆粥全喝了下去,吃饱后他困得不行,眼睛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这次醒过来是在一辆马车里,这车极为宽大,简直称得上豪华,连车帘子都是绸缎所制,上面带着精美的刺绣。
奇才躺得很舒适,简直不想起来,若不是手脚被缚,他简直以为这是一场旅行。
他身上穿着崭新的衣服,头面显然被梳理过,整个人干干净净的,散发着香气。他大睁着眼睛使劲地想,到底是谁替自己洗澡,是谁帮自己换的衣服,难道竟是何绿夏?想到这儿,心里莫名地燥热起来。
何绿夏知道奇才会解穴,所以从不用点穴来束缚他,如今他的手上脚上都被捆着,若是绳索倒也罢了,以他现在的功力,大概也能弄得断,可她用的竟然是铁链,这个真的超出他的能力了。
奇才费力地抬起双脚,将车帘蹬开一点,凉风灌了进来,窗外闪过一丝绿意,明明已是冬天,天气竟不怎么冷,车外还有阵阵鸟鸣,难道自己一觉睡了几个月,从冬天直接睡到了春天?
忽地他脚上锐痛,已挨了一鞭,奇才忙不迭地缩回了双脚,车门开了,一张俊脸出现在门口,虽则身着男装,奇才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何绿夏,她提着马鞭,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望着他。
奇才问道:“你,你怎么这副样子?”
她眉毛一扬,说道:“怎么,不好看么?”
他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其实还挺好看的,可是他不想说。
她忽地又恼了,举起手中的鞭子,奇才一缩脖子,本能地抬起双手护住头,不想牵动了右边的伤口,疼得哎哟一声。
“你从来都是眼瞎的!”她生气地说道,放下鞭子,自怀中摸出一个药丸,递到他嘴边。
奇才躲闪着道:“这是什么毒药?我不吃!”
她粗暴地捏住他的嘴巴,将药向他口里一塞,奇才便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去。她凶巴巴地道:“毒死你算了!”
何绿夏关上车门,径自打马向前去了,不多时又转回来,掀开帘子,丢了个大大的纸包进来,奇才费力地打开,一股香味直扑进鼻子,原来是只烧鸡!
他狼吞虎咽地吃光了一只鸡,大声喊道:“我要喝酒!”扑地一声,一只皮袋子丢了进来,奇才打开便喝,却不是酒,是清水。
除了无法自主活动之外,奇才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每天好吃好喝好睡,十几天过后,他居然长胖了!后来才知道那毒药是疗伤药,吃了几粒之后,他的伤势也慢慢恢复了。
何绿夏是什么意思?是想将他养肥了再杀吗?
一路经过风景秀丽的原野,天气越来越暖和,马车一直在向南去,先前还听到路上的人说着好听的吴侬软语,没几天便只能听到硬梆梆的不知什么话,后来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奇才费力地与绿夏搭讪,想知道她如何离开郑长生母子,又如何跑去北邙。只是问什么都是白问,十回倒是有八回被抢白,问急了还会挨上一鞭子,慢慢地他学乖了,什么也不问。
有时她又突然抽风似地找他说话,大多是些没用的废话,比如她手里的花香不香?她穿的衣服好不好看?
这时奇才要特别小心了,若是说不,那是必定被骂成瞎子,有可能还要挨鞭子,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说花很香!她很好看!这样总行了吧?可是不!她会更加生气,“你头都不抬,都没看上一眼就说好,一看就是假话!”此时反倒更容易挨打。
吃一百堑长一智,奇才终于还是摸着了门道,她再问时,他便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然后极为诚恳地点头道:“好看!若是鬓边再有一朵小花,那就更美了!”
她的脸便柔和了下来,嘴角一弯,简直带上了一丝笑意,然后急匆匆地去了。
过不了多久,她便又出现在马车旁边,鬓边赫然插着一朵鲜艳的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真像是秋月楼的姑娘”,奇才心中暗想,当然,只能心里想,嘴上是万万不能说的。
169.坟头在哪儿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奇才的委曲求全之下,她的心情越来越好,脸上常常带着笑,每日都要换衣服,红红绿绿地在车外招摇,有几次,他甚至听到她哼起了小曲,娇嫩的嗓音甚是好听,奇才细细听了一遭,像是什么哥哥妹妹的山野俗曲,要是青楼的姑娘唱起这首,不知会迷倒多少嫖客。
奇才问道:“绿夏姑娘,这是什么曲子,怎么这般好听?”
她说道:“这是我登蓬莱山时听当地的姑娘唱的,好听吗?”
他谄媚地道:“好听好听!听了这曲子,脚趾都发痒了,真想到外面转一转,山上的花都开了吧!”
在奇才的强力马屁之下,她居然开了恩,真的带着他上山转了一圈,奇才本来想趁机逃脱,只是脚上的铁链妨碍他施展轻功,步子怎么也迈不大,于是他加大了拍马力度,说道:“你唱的这些曲子,我在秋月楼听那些姑娘唱过,她们唱的可没这般好听。”
奇才微笑着看着她,自觉这个表情英俊迷人,能迷倒万千少女,谁知她的脸忽地沉了下来,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不知哪句说得不对,又惹这位小姑奶奶不高兴。
何绿夏冷冷地看着他,那眼光仿佛要将他冻成冰块,她冷笑道:“王大少爷常去秋月楼啊!那里很好玩吧?那儿的姑娘很美吧?杨五儿怎么样?人们说她可是齐州一宝,美若天仙呢!”
奇才结结巴巴地道:“杨,杨五儿是很好看,不过,不过你也好看。”
话音未落,叭地一声,脸上已挨了重重的一鞭,“你居然把我和一个妓女相提并论!看我怎么收拾你!”她连抽了几鞭,嘴里叫道:“你这个好色之徒,你去秋月楼!你去找姑娘!我打花你的脸,让你这个淫贼再去浪!”
她似是还不解恨,扯住他的铁链,像牵牲口一样将奇才扯下山去,一脚踹到车里去了。
奇才满脸是血,气愤异常,这么多天的委曲求全、溜须拍马全都白费了,对这个喜怒无常的魔女,他再也不报什么幻想,士可杀不可辱,奇才决定宁死不屈了。
那之后沉闷了两天,两人谁都不理谁,她故意整他,连饮食都有些不济了,明明刚看到她在喝酒吃肉,转手就扔进车里两个窝头,窝头就窝头,奇才恨恨地嚼着,心道,反正到了王三五的坟头,免不了挨上一刀,自己都要死的人了,岂会轻易向你个小丫头片子低头?
只是这王三五的坟头到底在哪儿?两个人都走了一个多月了,奇才只知道一直在向南向南,难不成王三五竟埋到了岭南?
奇才一直在想这事儿,等到她又打开车门的时候,便开口问道:“坟头到底在哪儿?”
她怔了一下,“什么坟头?”
这不是装糊涂吗?奇才没好气地道:“王三五的坟头啊?你装什么糊涂,不是要带我去那儿么?”
她极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很复杂,怎么说呢?好似有惊诧、有好笑,带着一丝埋怨、一丝委屈。
奇才心道,你委屈什么?装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给谁看?
何绿夏瞬间神色如常,“快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痛痛快快地去死!”说到后面,她简直有些咬牙切齿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将我折磨够了再弄死我,你这个恶女人,难看得要死,恶心得要命,我见了你就讨厌!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奇才向着她恶狠狠地喊道。
她忽地脸涨得通红,连眼睛都红了,大大的眼睛瞪着他,好像要张口将他吞下去,她举起手中的马鞭,奇才没有躲,反而挺直了身子,“来吧,恶女人,除了动手还会什么,大爷不怕你!你打啊,恶女人!”
而她却意外地没有下手,只一扭头,啪地一声摔上车门,伴随着一声抽泣,是的,奇才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哭泣,随后只听嗒嗒声响,她骑着马跑到前面去了。
自己居然把她气哭了!这是他对何绿夏的第一个胜利。奇才不禁有些洋洋得意,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能耐,自己一个老江湖,难道还对付不了她?
他向后一靠,长长出了口气,心里很是舒爽。不过没多久就觉得没意思了,越来越没意思。
她哭什么?难道该哭的不是自己吗?她折磨他这么久,把他像个牲口似的拴在这儿,怎么倒好像是他给她受了委屈?
奇才先是愤愤不平,接着有些坐立不安,也不知她跑到哪儿去了,这么大半晌也没有回来,他侧着耳朵听了听,没有大黑马的蹄声,只有车夫的吆喝和辕马的嘶叫声。
何绿夏过了许久才回来,又变回了那副冷漠脸,对奇才爱理不理,奇才心里不舒服,恨恨地想着,这样更好,自己还不爱理她呢!却不知为何,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这些天在车中闲来无事,奇才一直在打坐练气,修习内息心法,慢慢觉得气息澎湃,精力充盈,更胜从前,心中大是欣喜。
有时想到色色神功,也试着修炼一番,这功法却与内息功法路数不同,完全觉不出气机运行,以致于练了很久也没什么感觉,奇才也不着急,大概是自己功力尚浅吧!
剑典他也没有放下,虽不能演练,却在心里一遍遍地回想剑招,想多了便觉得自己以前都是乱使,完全没有领会到招式的精髓。
总而言之,奇才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琢磨武功,一段时间下来,竟是大有裨益,自觉功夫又有所进境,他心中欢喜,不免暗暗地摩拳擦掌,想着寻个机会逃出去。
天气越来越热了,周遭人烟渐渐稀少,大概真的是到了岭南,这几天他们在翻一座大山,山路崎岖狭窄,豪华马车用不上了。绿夏直接拎了他出去,把他像个麻袋似的横放在马鞍上,奇才心中恼恨异常,这个姿势太屈辱了,好在一路没碰到什么人,否则真是丑死了。
他们走得很慢,山中的路极是难行。奇才不知为什么她要带他来这儿,难道王三五的坟头就在山里?要这么千山万水地埋到这儿来吗?想一想就不可能。
他如今已不相信她是要去什么坟头了,鬼知道这个魔女要去哪儿。不管去哪儿,都是越早离开越好。他时刻准备着逃跑,可是手脚被拴着,要逃脱谈何容易。
这天他们一直走到黄昏时分,路上一户人家都没有,绿夏好似有些急了,这山里阴森森的,狼虫虎豹、毒蛇瘴气什么都有,可不比北方的山那么干净,要在山里露宿可是够受的。
奇才叨咕道:“你大老远的倒是要把我弄到哪儿去?”
出人意料地她回答了,“到公义门找不到的地方去。”
奇才道:“为什么?”
她沉默半晌,方才说道:“我在门里呆够了,想出去玩一阵子。”
哦,这个大小姐是要离家出走啊!怕家里找到,所以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这玩的也真够大的。
奇才说道:“你把我放了,我们一起玩岂不是好?每日守着我多累。”
绿夏道:“我松脱了你,你抬脚就跑了,还会陪我玩么?我又不是你的青青姐!”奇才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
此时山路愈发狭窄,奇才叹气道:“这般走下去,今晚找个露宿之地都难了。”
绿夏道:“急什么,反正你站着也能睡觉。”
两人正没着落处,却见前面山路上来了一个人,那人戴着斗笠,骑着一头毛驴,优哉游哉,边走边唱道:“人说世外有神仙,神仙出自峨嵋颠,如鹤如云身自在,餐英饮露不须钱。”他的声音嘹亮,气息悠长,一听便不似寻常之人。
那人看着三十左右年纪,斗笠遮盖下,肤色黝黑、面容粗豪,长着满脸满腮的胡子。
眼见他已来到近前,山路如此狭窄,一马一驴相遇,如何才能过得去?
那人来到面前,一盘腿下了驴,说道:“这位姑娘请了。”又弯下腰来,低头看了看奇才,招呼道:“这位仁兄请了。”
奇才伏在马鞍上,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大哥帮个忙,这个女土匪……”话音未落,后背早着了一鞭,绿夏道:“你个负心人,住嘴!”
他不住嘴也不行了,因为她使了阴招,点了他的哑穴,虽则奇才会解穴,也得要费些功夫才行,在解开之前是有口难言了。
那人道:“兄台,你如何冒犯了美人,被捆在这里?”
绿夏道:“这个负心汉,曾在师祖面前与我拜了天地,如今却勾搭了别的姑娘,想要弃我而去,我只好捆住他,只怕稍一松脱他便要跑掉了。”
那人弯下腰来,歪着头看着奇才道:“兄台,你可曾与这位姑娘拜过天地?”奇才想了想,当初在色色仙面前,确实是拜过的呀!
那人见他迟疑,又说道:“看来尊夫人所言非虚,兄台,如今你可愿与她一处过活?”奇才立时将头摇得拔浪鼓一般。
那人笑道:“兄台既已与夫人成亲,便当夫妻偕好,举案齐眉,方为人伦大道,兄台可不要太花心呀!”
他又转向绿夏道:“此等花心之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夫人还要严加管教,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以坚其志,最好每日捆起来,痛打三百皮鞭。”
何绿夏连连点头,斜眼看着奇才道:“这位大侠言之有理,甚合我意,一天三百,以后就这么办!”
170.奇人
那人又道:“夫人,此处向前十里,路旁有一座茅草房,虽则简陋,却也能遮些风雨,夫人尽可去那里歇脚,房前两棵大树,一棵拴马,一棵拴这位仁兄。”
绿夏笑道:“多谢你啦!”
那人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不必,谁让我如此善心呢?告辞告辞。”左手向毛驴腹下一托,大喝一声:“起!”竟连人带驴自二人头顶越过,纵身上驴,“踏踏踏”地去了。
这手功夫一露,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想不到穷乡僻壤、山野之中,竟有如此高人。
那人又引吭高歌,越走越远,直到不见。
绿夏在奇才背上一拍,笑道:“王大侠,你尽可以呼救了!”奇才咳嗽连声,勉强说道:“你个恶婆娘,竟然下手暗算,想谋杀亲夫么?”
绿夏道:“天下少年英雄,都巴不得求本姑娘一顾,谁稀罕你这个冒牌相公?”
奇才喘着气道:“好好,待我写下休书一封,交与你自行改嫁。”
绿夏嗤道:“只有我休人,哪得人休我,我这就写休书与你!”她抬手扯下一幅衣襟,拿过他的手道:“借你的手指一用!”用宝剑在他手指上一划,顿时鲜血直流。
绿夏用手指沾着鲜血,在衣衫上刷刷写了几行字,写好后念道:“敝人王奇才,自愿以一文钱卖与何绿夏为奴,一生一世追随与她,任其驱使,绝不反悔,如违此誓,天雷劈、油锅煮、来世变成猪!”
奇才喊道:“怎么才一文钱!怎么也值一贯吧!”
绿夏道:“一文已是贵了。”扯过他的手来,就是淋漓的鲜血,一下子摁在那衣襟之上,登时现出一个血红的指印。
她拿出一文钱塞进他的怀里,洋洋得意地道:“这下你是我的人了!”
奇才的反抗都是徒劳的,只能没用地骂道:“恶婆娘!”
“要我教你怎么和主人说话吗?”她看着他,笑语盈盈地说道。
这些天来第一次见她如此灿烂地笑,夕阳的余晖闪耀着,在她脸上涂了一层光晕,煞是好看。
奇才呆呆地看着,嘴里轻轻地骂了一句:“恶婆娘!”心里想的却是:“真他娘的好看!”
何绿夏忽地红了脸,又似有些着恼,别过脸去斥道:“小淫贼,胡看些什么!”将马鞭一甩,大黑马轻盈地小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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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建在山岩下的背风处,虽然简陋,却很是舒适,二人对坐着啃干粮,绿夏心情不错,一直有说有笑,简直像是二人结伴出门旅行一般。
她喝了些酒,脸上像是飞上两条桃花,粉红娇艳,奇才虽然讨厌这个恶女人,但不得不承认,这妞的确姿色绝艳,是个难得的美人,而与一个美人对饮,纵使她有千般不好,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了。
绿夏道:“此地离岭南不远,都说那儿鲜果遍地,我一直想去大吃三百天,三五伯伯以前说过要与我同去,你想不到他那么一个粗鲁的汉子,竟也极爱吃果子,每次他找到什么好吃的鲜果,总是急急地带回来,和我一起享用。”
她又提起了王三五,奇才想着莫不是又要倒霉了,若是勾起她的伤心事,说不定再给他一顿鞭子尝尝,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
绿夏又道:“我尝遍了世间的鲜果,只是未吃过荔枝,三五伯伯就吃过,他说荔枝最好吃了,他做梦都想再吃,他还说等我长大了,要带我去岭南吃个够。这次我非要了了心愿,一定要吃到荔枝,吃一大堆,一直吃个够!”那么她大老远的跑去岭南,就是为了吃荔枝?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她忽地吟起诗来,“那个糊涂的皇帝老儿为了心上的女人,也真是下了本钱,杨太真得他如此宠爱,也算是不枉此生,不知,不知以后有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她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眼光似秋波一闪。
奇才说道:“杨玉环不过是他千百个妃子中的一个罢了,为了保住自己的老命,最后还不是要了她的小命?”
绿夏嗔道:“你这人真真讨厌,说话只会让人扫兴。”
奇才确实是故意抬杠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玄宗皇帝对杨妃的好,不过是俗人的好罢了,到了紧要关头,便只顾自己了。”她的眼睛黯了一黯,叹道:“除了三五伯伯,有谁会为了别人不惜自己的性命?他死了,倒让我愈发敬重。”
何绿夏是个聪明人,对于王三五的死因,想来早就了然于胸。
奇才说道:“你既知他是自愿赴死,与我没什么相干,还不快快去了这劳什子,放我自去!”说着向她伸出双手,手上铁链哗啦啦作响。
绿夏自怀中拿出那幅衣襟来,抖着手道:“你休想!卖身契在此,白纸红字,你亲手画的押,这辈子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奇才恨恨地道:“你怎么如此蛮不讲理?你这个样子,哪会有人喜欢?”
她得意地道:“喜欢我的人多了!我要是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不知有多少人搬梯子去摘。”
他冷笑道:“没准儿他们喜欢的是你爷爷。”
绿夏道:“我又不是傻子,谁真心谁假意,你当我看不出么?说来说去,就是三五伯伯对我最好,凡是我想要的东西,他总是想方设法弄来给我,这点我爹爹也比不上他,爹爹一天到晚忙着帮里的事,哪有功夫理我呢?我从小便跟着三五伯伯玩,有一次我落入歹人手里,若不是他拼着一死苦斗不止,将我夺了回来,或许早就没有我了。”
她喝了口酒,又道:“他使一柄大锤子,力气大得要命,功夫自是极好的,他总说自己的锤法有可能是天下第一,也可能是天下第二,他之所以不敢妄称第一,只因有一个人锤法或许不逊于他,那便是岭南大侠雷公望,据说他手中有一本《大锤经》,里面锤法很是精妙,三五伯伯说过,若是他有幸见到这本锤谱,哪怕只看一眼,死了也是甘心的。”
奇才问道:“莫非你要去寻这本锤谱?”
她点了点头,说道:“我要去寻《大锤经》,拿去给三五伯伯看。”
奇才道:“可他如今看不到了。”
绿夏斥道:“胡说!我拿到他坟头上烧了,三五伯伯泉下有知,定会看到的。”
原来她到岭南是为了王三五,为他寻找锤谱,且不管有用没用,这份情意倒是殷切。
她看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道:“你不要臭美,别看你如今蹦达得欢,要是惹我不高兴,把你也一把火烧掉,送给三五伯伯使唤!”
奇才撇嘴道:“只怕他还是不服,再与我比试什么轻功,这次再输了,怕是连鬼也作不安稳。”
奇才忖度自己短时间内性命无忧,只是她日后会不会真的把他拉到王三五坟头一起烧掉,他也是心里没底,所以最好还是找机会溜掉。
绿夏又道:“如今你已成为公义门的敌人,你以为能躲得过去?爷爷不日便要带着门众重归中原,扫荡武林,天下将再次成为公义门的天下,那时中原将再无你的立足之地。”
“还用等到日后么?如今落到你的手中,不一定哪天就变成灰了?”
她斜了他一眼,“你这个人一是瞎,二是蠢,三是不识好歹!”
她虽似喝了不少,临睡前还不忘将奇才锁住,让他完全没机会逃脱。
次日二人重又上路,走到太阳落山,还在山里转悠,看来这次真的要露宿了。
“惹到恶女人真是灾星上身,这一路就没有舒服过,睡觉还得带着链子,还不如这头牲口。”奇才指着大黑马说道。
绿夏道:“你一个家奴啰嗦什么?每天管你吃喝还不知足,还要怎么舒服?大黑自小和我一起长大,他只认我一个主人,你怎么能跟它比?”
她忽地笑道:“看你这副小白脸模样,不如叫你小白好了,大黑小白,听起来像兄弟一样。”奇才已经懒得再理她。
绿夏一声吆喝:“大黑、小白,咱们走!”提缰绳向前。
走到后晌,前边山路来了一个人,那人面貌苍老,弯腰驼背,挑着一副极重的担子,那根扁担已被压得弯弯的,好似随时都会折断,他看着像步履蹒跚,其实却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坚实,边走边唱道:“千丈藤来万株草,星辰日月一肩挑,人世变换全不管,出天入地去逍遥。”歌声清越,带着些满不在乎的随意。
那老者来到近前,说道:“你们两个娃娃,怎在这山中行走,此地多有狼虫虎豹,小心坏了尔等性命!”
绿夏道:“大叔,附近可有歇脚之处?”
老者道:“此处向前十里,树上有屋,你们可去歇息。”说着向前便走,待他经过黑马身侧,大黑马忽地一声长嘶,后蹄抬起,直向老者脸上踢去。
绿夏忙伸出手去,在他扁担上一搭,叫道:“大叔当心。”
老者似不经意地侧身沉肩,脚步不停,如飞地去了。
171.万株谷
绿夏道:“你可看出什么古怪?”
奇才道:“他微一侧身,避开马蹄,肩膀一沉,化解你的一按,事出不意,他竟能举重若轻,轻松化解,功夫实在高妙。”
绿夏点头道:“他身上负重,脚下既稳又轻健,我看此人颇有些古怪,便出手试上一试,果然不是常人,只不知他是什么来路?”
奇才道:“两天遇到两个高手,这大山中真是藏龙卧虎。”
绿夏道:“说你蠢还真是蠢,哪里有两个高手?明明只有一人!”
奇才瞠目道:“莫非。。。”
绿夏道:“他虽易了容,怎么瞒得过我?我可是跟着郑三伯学了两年易容术。易容之后,面容虽然变了,可体态和说话的声调却难改得很,他若是直走过去,大概我也认不出,他偏要来和我们说话,说上几句就不免露出马脚。我再一出手试探,已确定他便是昨日那人。”
奇才道:“此人两次出来试探,必是不怀好意,说不定是公义门的仇人,要对你不利,他功夫高超,你人单势孤的,我真是替你担心。”
绿夏看了他一眼道:“如此我该多谢王大侠关心喽!依你所见,我该当如何呢?”
奇才左右张望道:“要是有个帮手就好了,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有人呢?”
绿夏轻轻甩着鞭子道:“是啊,这个鬼地方太偏僻了,还真是没有别人,不过……不是有你么?”
奇才立刻挺胸道:“就是啊!王某可是剑神徒弟,采花门主传人。你松脱了我,我帮你打他!咱们二打一,还怕他作甚?说不定一听到我玉面小郎君的名头就吓跑了!”
绿夏哼了一声,“是啊,二打一不错,”忽地用鞭子在他背上一抽,“你是不是憋着劲要勾结别人二打一来对付我?你这个小淫贼!我告诉你,休想打什么鬼主意,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奇才如今知道了什么叫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二人向前十里,果然见到树屋,绿夏道:“一个人莫明其妙地帮人,准没什么好事儿,不知这人有什么图谋,明天我倒要看看他还会不会来。”
次日一早起行,走到日上三竿,绿夏弃了山间路径,转身向更高处爬去,口中说道:“想必他算好了我要走这条路,又到前面等我,我偏不走,偏让他等不着!”
这条路极为难行,越走地势越是险峻,到了后来,更是在悬崖峭壁间穿行,多亏大黑马是难得的神驹,才不致惊慌乱跑。
到了后来,实在无法骑马,绿夏便下了马,扯着缰绳埋头向前走,山风很大,吹得耳边呼呼作响,每说一句话都要扯着嗓子大喊。
此刻一边是悬崖峭壁,望下去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一边是壁立的山岩,向上看石峰耸立,高不可攀,正是个绝险之地。若是寻常人,经这山风一吹,怕是立脚不住,立时便要跌落悬崖。
奇才跟在马的后面,走着走着,忽地想到,此时正是绝佳的逃生机会,只要甩脱绿夏一时,弄开手脚上铁索,那时即便她找到,也拿自己没办法了。
他的包袱挂在马背之上,七色气剑也在其中,他慢慢伸出手去,将包袱解下,绿夏只顾在前低头走路,并未察觉。
奇才将包袱牢牢地系在腰上,向脚下望了望,悬崖虽险,壁上却有岩石凸起,不时还有小树横生,都可以容他落脚,只要小心一些,凭他的轻功,应可下到崖底,纵使有些危险,也值得冒险一试。
他看准了脚下几十丈远的一棵小树,运了运气,估摸了一下距离,觉得完全可以跳落其上,那小树斜下方位置,又有一棵大树,到了那里,就可稍稍歇脚,弄断手脚上的铁链。
奇才紧了紧腰带,将衣襟掖起,免得刮碰到哪儿影响下落。绿夏此时正回过头来,忽地变了脸色,急叫道:“你想做什么!不行!”
听到她的话时奇才已纵身跃下,石壁自眼前刷刷掠过,绿夏的喊声还在耳边回响:“不行~行~行~~”
眨眼间小树已到眼前,奇才伸手牢牢抓住,心中一喜,却不料树枝承受不住他的重量,竟自断了。奇才心里一慌,倏地手脚皆空,迅即向崖底坠去,头顶传来绿夏惊慌地嘶喊:“奇才----”
他伸出双手乱抓,扒着崖壁上的岩石,怎奈下坠太快,石壁光滑,竟是攀附不住,只是略阻了坠落的势头,他双手胡乱抓着一切可以抓到之物,力求放慢下落之势。心道:此时若能碰到一棵树就好了!
正在着慌,忽地腰间一紧,已被一株藤条挂住,接着一股力道传了过来,将他向旁边甩起,奇才忙伸手一抓,抓住了藤条,借着这一甩之力,在崖壁上发力一蹬,蹭地一下,已跃上一块突起的大石。
这大石横生石壁之上,将将可容下一人,他坐下来喘了口气,心口兀自砰砰乱跳。向上看了看,除了藤条、荒草和乱石,什么都没有,连崖顶也望不到,向下望去,也是深不见底。奇了,刚才明明是有人出手相助,否则他恐怕已经落入深崖。
奇才向上大喊道:“是哪位大侠出手?还请现身相见!”没有人回答,四周除了山风的呼呼声,别无声响。
奇才浑身上下都在疼痛,想是方才在壁上磕磕碰碰所致,十只手指鲜血淋漓,两手微微颤抖。这次真是凶险之极,差一点把小命交待了,多亏有人相助,多亏他的轻功过硬,否则真是完了。
坐着歇了片刻,奇才取出七色气剑,将两腿微微分开,双手举剑用力劈下,“铿”地一声已将铁链斩断,真是宝剑啊!
奇才大大地伸开双腿,感觉舒爽之极,哎,多少天没这么自由过了,终于脱开了恶女人的魔爪。
因双手不便,他费了好些力气,才总算弄断手上的铁链,身上铁链去除,真是轻松无比,奇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还算灵便,肚子虽有点缺食儿,浑身倒是还有气力。
他扯着野藤乱草,攀着小树乱石,一步步向下摸去,直折腾到太阳西坠,天色已黑,总算下到崖底,脚落实地。前行几十步,见到一处小溪,在谷底蜿蜒穿行,溪边立着一块巨石,高约几丈,隐约见上面刻着三个大字“万株谷”,看这样子谷中应是有人。
这么个绝险之地,不知是何方高人隐居之地。
此时奇才已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他摸索着捡了些野果,就着溪水,胡乱填了肚子,飞身到一棵大树上,寻一处稳当的枝杈,舒服地躺下,美美地睡了一大觉。
一睁眼天光大亮,奇才跳下树来,直向前行去,此地是极深之峡谷,一条小溪蜿蜒向前,头顶草木森森,遮蔽了日光,使得谷内格外阴凉。奇才顺着溪水,施展轻功,走了一阵子,终于看到两间木屋,原来真是有高人隐居。
他急忙奔了过去叫门,却无人答应,推了门进去,见屋内颇为简陋,一铺土炕两床薄被,还有些桌椅板凳、家用什物,墙上却挂着个硕大的葫芦,那葫芦大得吓人,足足能装下一坛子酒。
奇才心中一喜,这个分明便是九酒侠的葫芦。自从几年前济南府关帝庙一别之后,再也没见过他老人家,难道九爷竟是在此隐居?
他高兴极了,忙跑出门去,在谷底来回奔忙,捉了两条鱼,抓了只兔子,回到木屋烹制起来,都做熟了端上了桌,就等九爷回来吃喝。
等了半日,九爷还是不见踪影,奇才实在等不及了,便先吃了饭,出了门去找。
万株谷通体细长,地上全是绿油油的青草,两边都是悬崖壁立,高不见顶,奇才脚不沾地,跑了大半天,还没跑到尽头,不知这峡谷到底有多长。一路全不见九爷踪影,却见一处崖壁与旁处不同,那一条山岩极为光滑,全无草木,壁上有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凹陷,像是供人攀爬手扒脚蹬之处,壁上又垂下几根藤来,他握住最粗大的一根,向下扯了扯,感觉甚是结实。
这必是九爷出入深谷的出口,每日进出的多了,崖壁才会如此光滑,不生草木。
忽地他想起昨日那老者,他曾经唱道:“千丈藤来万株草,星辰日月一肩挑,人世变换全不管,出天入地去逍遥。”万株草不就是万株谷么?这千丈藤不就在眼前么?他每日进出峡谷,不正是出天入地么?这么说来,前两日山中所遇之人,必是九爷无疑,昨日自己坠崖,也必是他出手相救。
奇才满心欢喜,回到木屋等候,直到天色晚了,想着九爷应是有事,或许明日才回,便合衣躺下,囫囵睡了,直到日上三竿方才睁眼,九爷仍不见踪影。
奇才百无聊赖,拎着九爷的大酒葫芦,边喝边在谷中闲逛,来到昨日坠崖之处,仰头看去,树木参天,遮挡了视线。
忽听头顶哗啦啦树叶声响,一条绳子自树从中钻了进来,直垂落到地面,奇才心中惊异,难道是九爷回来了?怎么不走千丈藤?
172.武山拳
奇才将酒葫芦缚在背上,拔地而起,跃至树顶,一下子满眼亮光,阳光照着光秃秃的石壁,格外刺眼。他手搭凉蓬向上看,先前只觉绳子抖动,过了一时,崖壁上出现小小的黑点,有人正顺着绳索向下,一会儿又一个黑点出现,越来越近,奇才心道,难道是九爷带了人回来?
他极力张望,直到渐渐看出人形,那二人是一男一女,女子在先男子在后,那女子身子纤细,穿着绿色衣衫,远远的看不清面容。
上面人越来越近,奇才看着看着,忽地心里一惊,那不是绿夏么?她竟然垂绳而入!还带了帮手。难道她还不放过他,还要捉他回去?这个恶婆娘!
上面那个男子正回头向下喊着什么,白净的脸在眼前一闪,虽然看得不很清楚,奇才竟觉得有些眼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不想再与绿夏相见,跳下树来便走,脚不停步,一气跑到千丈藤,抓住藤条,蹭蹭蹭向上攀去。奇才边爬边想,难道真有千丈长的藤么?谁知只爬了十几丈,这藤便到了头,不过头上又有别的藤垂下来,看样子是有人专门栽植,为的是开辟一条出崖之路。
爬了许久,头顶现出一棵大树,这树扎根在岩石之中,枝叶甚是繁茂,奇才翻身上了大树,此处距崖顶只有十几丈,头顶再无藤条,只是岩壁上有一个个凿出的缝隙和浅窝,奇才手脚并用,攀着岩石上去。回头一望,这条藤路被大树遮掩,从崖顶完全看不出,谁能想到下面会有人呢?此地真是个极好的隐居之所。
站在崖顶,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是甩掉了恶女人。只是那男子样子似曾相识,他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终是想不起是谁。
管他呢!奇才摸了摸背上的酒葫芦,九爷的宝贝可不能随便扔了,先留着自己用吧!
他决定去岭南,反正是闲人一个,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如游历一番,见识见识岭南的风土人情,尝一尝四季常有的鲜果,尤其是传说中味道香美的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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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才走了一日,好不容易走出这片大山,只觉得肚里空空,饥肠辘辘,尤为难熬的是酒喝光了,日头高高地挂着,更让人口干舌燥。
好容易有了人烟,眼前一座镇子,叫什么红花镇,镇子里一座酒楼,上面金灿灿的匾,写着四个大字……红花酒楼,这么小的一个镇子,竟有这么大的一家酒楼,实在是不相称。
他一进酒楼就吓了一跳,店里一片白花花,十来桌人全是穿孝服的,坐得满满登登,而且身上各带着刀剑,个个脸上凶神恶煞一般,都怒视着靠窗的一桌十来个人。
那一桌人在一片白色中显得极为扎眼。为首的是一个黄瘦的汉子,三十左右的年纪,着一件灰色短衣,面色凝重,脸色青白,不时地咳嗽几声,似是身体颇为羸弱,他和身边的七八个汉子,个个衣衫破旧,看起来极是落拓。
这黄瘦汉子面色平静,他的那几个同伴却个个面露不平之色。
奇才心道,这是要打群架吗?黄瘦汉子一伙人数远远少过对方,若是动手必会吃亏,不过或许他身怀绝技,深藏不露,否则怎么敢赴这个约?
整个酒楼只有中间的一张桌子空着,倒像是给谁留的一般。奇才迟疑了一下,便直接走过去坐下,将酒葫芦向桌上一放,当啷一声,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店伙计上来,问道:“客官吃些什么?”
奇才点了酒菜,又说道:“将这酒葫芦满满装上!”伙计答应着,慢吞吞地去了。
店里静得有些不同寻常,众人都在默默地喝酒,却好似在暗暗地摩拳擦掌,让人莫明地觉得紧张。
奇才慢慢地吃喝着,觉得好多道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如盲刺在背一般,让人极不舒服。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衣衫虽有些破旧,还算干净,全身上下没什么出奇之处,这些人为何都看着自己不说话?
或许是此地偏狭,少有陌生人来吧?
他暗暗观察周围情景,这些穿孝者的首领似是那个长脸的中年人,他的年纪最大,面色阴沉,他的身边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后生,生得粗眉大眼,正在低头一杯杯地喝酒,间或抬起头来,虎彪彪地看奇才一眼。众人都时不时的看向这二人,似是等着二人的指令,奇才毫不怀疑,只要他们一声令下,这些人便会立时动手,群殴黄瘦汉子一伙儿。
那长脸的中年人却不发令,只是有意无意地看着奇才,却又不说话,一眼接着一眼,那目光绝非善意。于是众人便也纷纷地看向他,奇才不知何故,心里惦记着要看这场热闹,又不知为何碍了众人的眼,想闷声看戏也不成,便不动声色,低下头去慢慢地吃喝。
忽听有人叫道:“你只管吃喝个甚么?约了我们来,就是看你喝酒吃肉的么?”奇才闷头啃着鸡腿,心道这就要开始了。
又有人说道:“陈师弟稍安勿躁,小酒侠远道而来,腹中饥饿,等他吃饱喝足,自有道理。”
小酒侠是谁?他们又是什么人?眼前状况不明,奇才只有静观其变。
远远的有两个人低声嘀咕着,一个道:“这小子年纪轻轻,一副书生模样,只知道埋头吃喝,看着就没什么本事。”
另一个道:“人不可貌相,老酒鬼功夫那么高,徒弟能差到哪儿去?”
奇才脑筋一转,已知他们认错了人,把自己当成什么小酒侠。
他回头叫道:“小二!”那高大的伙计答应着过来,奇才问道:“跟你打听一下,你可知小酒侠是什么人?”
伙计用抹布擦了擦桌子,笑道:“小酒侠在此地大大地有名,据说他是九酒侠的弟子,专替人排忧解难。”
原来小酒侠是九爷的徒弟,那功夫肯定差不了。奇才立时想到了卖邹家老酒的盲女小芳,忙问道:“你可见过?他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样子?”
伙计笑道:“小酒侠长的,跟我差不多吧!”这伙计长着黄焦焦地一张脸,脸色有点诡异。总之,奇才今天见到的一切都很诡异。
那长脸的中年人向着他冷笑道:“装得还蛮是那么回事儿。”
一个汉子忽地站起身,叫道:“你他妈的耍我们吗?”手中酒壶掷出,带着风声,直奔奇才面门而来,奇才将头一歪,酒壶自耳边飞过,啪地一声,摔到身后的桌子上,正落到黄瘦汉子身前,顿时酒壶爆裂,杯盘狼藉,溅起的酒液汤汁崩到众人身上。
桌上的人霍地站起,个个手按刀剑,怒气冲冲,一个后生拿手指点道:“姓黄的,还有你,陈雄,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不过是仗着人多,来来来,你们一起上,老子不怕!”
那为首的穿孝服后生站起来道:“张龙生,就你那两下子,还敢出头装蒜,我让你十招,让你砍到我就不姓陈!”只听“劈里扑隆”一片板凳声响,众人全都站起身,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
那长脸的中年人稳稳地坐着,说道:“阿雄,都是你爹的弟子,大家同门师兄弟,下手要有分寸,莫要伤了性命才好。”他这话明显是挑事儿了,不似是劝合,倒像是巴不得双方打起来一般。
中年人又向着黄瘦汉子喝道:“何剑均,你还不知错么!”
陈雄道:“师叔,这些人给脸不要脸,就该好好教训教训。”
何剑均边咳嗽,边向身边人说道:“坐下,都坐下。”那张龙生兀自愤愤不平,说道:“大师兄,他们……”
何剑均大喝道:“坐下!”这一声叫得急了,又忍不住低头连连咳嗽。
张龙生将椅子弄得乒乓作响,愤愤地坐下。身边诸人似是对这个大师兄颇为敬畏,虽然面带怒色,却也纷纷落坐。
何剑均向着长脸中年人道:“师叔,您是门中长辈,我师傅死后,门中就数您最大,您本应该帮衬陈师弟,光大我武山门,要是不想操这份心,您老也可以安心养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怎么能挑唆武山拳派兄弟不和,让我们同门相争呢?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中年人脸色一沉,说道:“何剑均,你说的是人话么?这些年要没我黄安撑着,谁还知道武山拳?师兄当年威镇一方,提起我武山拳派,谁不挑大拇指?自打到了你的手里,是一天不如一天,居然沦落到替人押镖为生,结果丢了镖银,将师兄攒下的家底赔得精光,如今门中弟子走的走散的散,剩下你们几个窝囊废,看看你们的样子,跟要饭的似的,武山拳派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如此无能,早就该让贤。师兄就阿雄这么一个儿子,理当继承父业,如今他回来了,你还贪恋权位,死活不交出掌门信物,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师傅么?”
他一拍大腿,说道:“我实在是看不过眼,一定要替阿雄讨还这个公道!替我武山拳派清理门户!”
173.三招制敌
张龙生叫道:“黄安,你早就不是武山门中人,我们门中的事,没你说话的份!”
那些穿孝服的七嘴八舌地喝道:“胡说!”“你闭嘴,我师傅正该主持武山门大局。”看来这些都是那黄安的弟子。
奇才猜了个大概,陈雄的爹是武山拳派掌门人,去世之后由徒弟何剑均接任,如今陈雄回来了,在师叔黄安的支持下争夺掌门之位。
陈雄的性子简单莽撞,黄安看上去是在帮他,但是总有点不对劲儿,倒像是拿他当枪使,挑拨他们师兄弟关系,想借机执掌武山门。
何剑均人少力单,看上去衣食不济,不知怎么会混得这般狼狈,他必是希望小酒侠能施以援手。
陈雄道:“姓何的,我爹当年对你那么好,他老人家死了一年多了,你居然一直瞒着我,要不是师叔给我送信,我现在还蒙在鼓里,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何剑均道:“师弟,瞒着你是师傅的意思,他盼着你学有所成,怕你在这些事情上分心。这几年你没在,有些事你不太清楚,莫要受了外人挑唆,伤了兄弟间的和气。师傅他老人家早就说了:‘黄安此人狼子野心、多行不义,我念在师出同门,容忍于他,岂知养虎贻患,如今尾大不掉,难以为制,日后必将为害于我武山门。’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不要被人利用!”
陈雄冷笑道:“姓何的,没想到你脸皮这么厚,居然反咬一口,我怎么没听爹说过这话?难道你才是他的亲儿子?”
旁边有人笑道:“是啊,如今他说什么,都可加上三字……师傅说,简直是师傅再世一般。”
何剑均道:“无论如何,我决不会与你动手的。”
张龙生急道:“大师兄,你这样不是等死么?上次陈师弟打上门来,你任他吵闹也就罢了,挨了打也不还手,结果被打成这个样子,差点连命都丢了……”
何剑均道:“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向陈师弟动手?”
这个何剑均能做到打不还手,不知是故意忍让还是心存愧意,只是这样并不能平息陈雄的怒气,反倒更加认为他心里有鬼。
果然陈雄怒道:“姓何的,你少跟我假仁假义!你以为这样我就能饶过你吗?快把我爹的掌门印信交出来,否则休怪我无情!”
何剑均忽地转向奇才道:“何某无能,使我门中不宁,倒叫小酒侠见笑了,我有幸于十年前见过九酒侠前辈,他老人家如今可好?”
奇才说道:“九爷么,前几年还好好的。”
何剑均道:“令师有大恩于我师门,我满门上下对他老人家极为敬重,昨日小酒侠留书见召,我就带着几个兄弟赶过来,不知小酒侠有何指教?”果然,何剑均求救了。
奇才正在犹豫是抽身而退还是替小酒侠揽了这档子事儿,火爆脾气的陈雄早就按捺不住,拍桌子叫道:“对,你叫我们过来,到底什么事儿?来了也不说话,只顾着吃喝,难不成是让我们请你吃酒?”
武山拳派内讧,小酒侠约他们来这红花楼,明显是要从中说和,可是他竟然不来。这些人把奇才误认作小酒侠,此刻都在看他的意思。
此时黄安说道:“我武山拳派与九酒仙素无瓜葛,小酒侠邀我们来,声言是为我门中之事,我武山门内之事自然由门中人自行解决,即便令师来此,也该知道这个江湖规矩,小酒侠想插手武山门,恐怕不妥吧?”
穿孝服众人哄然响应,他们人多势众,能轻易群殴何剑均几人,当然不想别人插手。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武山门的事,关老酒鬼什么鸟事!”
“肯定是姓何的打不过,拉来助拳的,不知使了多少银子!”
“那么大的酒葫芦,喝酒也得要钱嘛!”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九酒仙也做这么龌蹉的事儿。”
“一个糟老头子,不好好在家养老,什么都要管!”
这些人越说越是不堪入耳,奇才心中不由得升起无名之火,本来的迟疑早被愤怒替代,既便自己不是九爷的弟子,不是什么小酒侠,九爷也传过他功夫,有恩于他,他怎能容忍别人对他老人家如此作贱!
奇才将酒碗向桌上重重一放,叫道:“都他妈的闭嘴!九爷是什么人,怎容你们这些狗嘴乱说!”
黄安身边一个后生腾地站起身来,嘴里叫道:“老子看看你有几斤几两!”纵身扑了过去。
奇才用筷子在桌上一敲,一盘牛肝倏地跳起,扑地一下,正糊在那人脸上,这小子满脸汁水,一根青菜搭在眉尖,一片肝尖粘答答地沾在发髻上,别提有多狼狈,张龙生几个人轰然叫好。
奇才心中一喜,没想到一招奏效,这招名叫“出尔反尔”,原是智颠经常拿来戏耍他的,奇才觉得好玩儿,便求智颠教了自己,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因为练这功夫,云通寺里的桌子被他敲漏了两张,知事僧老大不乐意,如今总算有机会用上。
黄安脸一沉,说道:“小酒侠是死活要趟这浑水了?”
奇才一招得手,胆气立壮,说道:“什么清水浑水,谁对九爷不敬,小爷就要出手教训谁!”
陈雄拔出宝剑,跳起来叫道:“我来跟你打!”
众人纷纷挪动桌椅,霎时在酒楼中央腾出一大片空地,店主早吓得不知哪儿去了,只有那个店伙计在旁边看着热闹。
何剑均道:“陈师弟!九酒侠当年救过师傅的命,你怎能……”
黄安插话道:“武林中人以武会友,切磋功夫,有何不可?”
陈雄道:“看在九酒侠的面子上,我一定手下留情,不杀你就是。”
吹牛谁不会?奇才说道:“要是让你在我手底下走过三招,江湖上就再没小酒侠这个名号!”反正自己不是什么小酒侠,谁管他以后还在不在江湖上混?
这牛一吹出去,店里好似炸了锅一般,“这小子也太狂了,陈师兄的功夫在门内数一数二,他居然说只用三招!”
就连何剑均那一伙儿都不乐意了,“这也太不把我武山拳派放在眼里了!”
奇才不管这些,他们爱咋说咋说,反正自己不怕得罪他们,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陈雄气得脸色发青,提剑上前道:“小贼,拔你的剑出来!”
奇才道:“急什么?你尽管上来,小爷先让你两招,只用一招就收拾了你。”他这些天潜心练功,正好借他演练演练。
陈雄大怒道:“我操你姥姥!”提剑猛刺,其势甚劲,众人叫道:“第一招来了!”
奇才脚下一滑闪了过去,陈雄改刺为削,横切过来,剑中夹拳,击向他的前胸,众人大叫:“第二招!”
奇才脚下用力,倏地跃起,凌空拔剑,向下疾扑,这是剑典中的一记杀招,名字唤作“鹰穿林”,讲的就是个快字,他曾反复演练过多次,早用得纯熟。
电光火石之间,七色气剑已到陈雄面门,陈雄哎呀一声,一个铁板桥,上身后折,弯成与地面平行,堪堪躲过剑刃,众人大喊:“第三招!”
奇才大喝一声,劲力疾吐,尺许长的气剑光芒暴涨,硬生生长出半尺,嗤地一声正刺中陈雄持剑的右臂,他一个拿捏不住,宝剑落在地上,臂上鲜血长流。
奇才笑道:“怎么样?你可服了?”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奇才将气剑收起,忽觉眼前一花,虽未看清是什么,也知是有人偷袭,脚步横移闪了过去,眼前却忽地星光点点,好似下了漫天的针雨,他心道不好,有暗器!气剑舞动,身子猛地拔起。
这银针暗器极是细小,最是难防,发针之人一般都内力雄厚,功夫自然是差不了。
奇才没料到有人如此不要脸面,光天化日之下便施偷袭。危急中使出一招“天罗地网”,用剑光护住全身,自己再跃到高空,任对方有多大本事也奈何他不得,却忘了是在这酒楼之中,急速上跃时“咚”地一头撞到房梁上,顿时一阵头晕眼花,手中略滞了一滞,剑法便露出了一点点破绽,那暗器却是铺天盖地,尾随而至。
眼睁睁看着几根银针到了眼前,只能抬起袖子遮住面门,力图将这几枚针拂去,却听叮叮连声,一片银光四处乱飞,众人已尽数站起,纷纷挥动手中兵器,有几人已是中了针。
不知是谁出手替他解了围,奇才立时便回过神来,用剑将门户守紧,再不给他人偷袭的机会。
此时已看出发针的乃是黄安,看来此人甚是歹毒,奇才与他素昧平生,他却乘危出手,一出手便是杀招,这一招本来势在必得,谁知奇才有贵人相助,竟然尽数躲了过去,低头一看,满地的银针中有几根筷子,筷子上插着一根根银针,看来是有人用筷子挡下了银针。
奇才转身向何剑均看去,却见他大张着嘴,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四周之人个个一脸错愕,只有店伙计埋头擦着桌子,实在不知是谁出手。
何剑均道:“师叔,我武山门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个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你如此暗算,实在是小人所为,传扬出去,岂不被江湖同道耻笑!”同桌众人纷纷指责,便连黄安一伙人有的也低下头去,脸带愧色。
陈雄脸胀得通红,叫道:“师叔,我技不如人,输便输了,你怎能乘人不备、暗中下手,既便杀得了他,我武山门脸面何在?”
黄安冷笑道:“你倒有脸来说我!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如此脓包,自己的掌门被人抢去,我可怜你,供你吃供你穿,好心出手帮你,倒落得你倒打一耙,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陈雄怒视着他,叫道:“姓黄的,你怎么说话的?我宁可不当这掌门人,也不要用这种卑鄙手段!”
忽听有人喝道:“总算你还没糊涂到家!”随着脚步声响,楼上走下一个人来,此人五十左右年纪,颌下几缕长髯,面罩寒霜,不怒自威。
174.小酒侠
黄安忽地脸色大变,拿手指点道:“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老者道:“黄安,到底谁的良心被狗吃了?你到底是为了谁?”
陈雄扑上前去,惊叫道:“爹!是你吗?您还活着!”
何剑均喜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这下热闹了,老掌门死而复生,一场好戏就要上演,奇才又能稳坐看戏了。
一时店内大乱,众人有的惊慌失措,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大叫着师傅。
老者道:“黄安,自小我处处关照于你,悉心指导你功夫,帮你成家立业,待你如亲兄弟一般,从未亏待于你,你为何勾结岭南三鬼,非要置我于死地?”
陈雄怒道:“姓黄的,原来是你害我爹爹,我,我跟你拼了!”挺剑便欲上前,何剑均一把将他拖住,说道:“师弟莫急,且听他怎么说。”
黄安的惊慌错愕没有持续多久,他忽地弯下腰去,哭叫道:“师兄!师兄!你实在是误会我了!”猛然间,一片星星点点自身上发出,他的身体却箭似的向后射去。
奇才几乎是不假思索,脚步一移便挡在了门口,嘴里说道:“哪儿跑!”
黄安疾冲到他身前,倒好像撞到剑尖上似的,亏得他反应极快,硬生生地停住,身体倒飞回去,那老者却向前一大步,伸双臂拿住他双肩,只听咯吧一声,黄安一声惨叫,顿时萎顿于地,如一滩烂泥一般。
老者道:“武山拳派第四代掌门人陈万豪清理门户,废去不孝弟子黄安武功,将其逐出门墙。”
这一下出手极为利落,黄安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店内众人见了,忽地一片沉默,片刻之后,便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叫道:“掌门人英明!”
陈万豪一出手便掌控了局势,黄安顷刻间一败涂地,他恨恨地瞪着自己的师兄,喘着粗气道:“师傅偏心,什么都教你,连,连掌门之位也传给你,我,我哪里比你差了?连师傅都说我聪明,我怎么就,就不能当掌门人?”
陈万豪摇头道:“师傅临死前说过,你聪明外露、心术不正,因是自小收养,不忍逐出,却也未传你什么厉害的功夫,他老人家让我对你严加管教,多多提防,我却不以为然,不仅传你武功,还滥施信任,差点送了自己的命,险些断送了武山门,我识人不明,愧对师傅,愧对武山门!”
黄安愤愤地道:“你教我的功夫,都是我应得的!你对,对我的好,都是你亏欠我的,你少在这儿装好人!”
陈万豪叹道:“事到如今,你还不醒悟?”
黄安笑道:“醒悟,哈哈,想让我认错,休想!成者王败者贼,如此而已,输了,大不了一死,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说着忽地垂下头,慢慢向旁边倒去,胸口端端正正插了一把匕首。
陈万豪呆立片刻,慢慢坐到椅子上,陈雄上前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儿子,儿子还以为您老……”陈万豪听到儿子叫,如梦方醒,怒喝一声:“跪下!”
陈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茫然不知所措。陈万豪道:“你这个孽子,不辨是非,受人挑唆,不分青红皂白,打伤你大师兄,你还有脸叫我,我废了你!”
何剑均抢步上前,跪地道:“师傅,师弟还小,又长年在外,不知这些事情,受人蒙蔽也是难免的,您老消消气,我还想问您老,怎么突然回来?您的伤可是全好了?”
陈万豪余怒未消,向陈雄说道:“孽子,你听着!当年黄安勾结岭南三鬼,向我突然发难,我一时不敌,身受重伤,黄安一心要将我置于死地,取而代之,岭南三鬼功夫高强,我即便是没有受伤,也敌不过这四人,我思来想去别无办法,只好诈死,将武山门交给你师兄,让他带着弟子们暂居乡下,躲避黄安的锋芒。我离了此地,寻个僻静之所调养身体,此事只有剑均知道。”
何剑均道:“当年我按您的吩咐,去万株谷寻找九酒侠前辈,去了几次,不得其门而入,我投书于谷中,也不知酒前辈能否得见。师傅您走后,黄安愈加嚣张,多次向我索要掌门印信,都被我搪塞过去,他侵占了门中田产、房屋,带着一帮人横行乡里,弟子无力与其抗衡,只好在乡下种些薄田,维持门中生计,去年有个富商要请我去送趟镖,酬劳极为优厚,我一时贪图钱财,便答应了,谁知竟在山中被人劫了去,看那些人,有的招式是同门功夫,我猜想,必是黄安派人所为。”
陈万豪点头道:“你说的对,那是黄安与岭南三鬼所为,岭南三鬼于山中伤人害命,打劫往来客商,半月前被小酒侠剪灭,多亏了小酒侠,否则我不知何时才能重回武山门。”
他向前几步,向奇才抱拳道:“小酒侠,你于我武山拳派有再造之恩,日后若有差遣,武山门在所不辞。”
奇才再怎么也不能冒领别人的功劳,连忙摆手道:“陈帮主,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小酒侠。”
陈雄道:“你功夫这么厉害,收不收徒弟?”
奇才摇头一笑,其实这个楞小子倒是个痛快人。
何剑均道:“小酒侠不必再瞒了,我们不认得您,还不认得您的酒葫芦么?这么大的酒葫芦,别人可是没有的。”
奇才四处张望道:“我的酒葫芦呢?”
无人应答,店小二已不见踪影,酒葫芦也不知哪儿去了。问了店主,说是那个伙计今日才来,如今已不知去向。
没想到高人就在身边,众人都明白了,店伙计才是九爷的弟子,真正的小酒侠,酒葫芦找到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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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才是第一次这么暖和地过年,只穿夹袍的年还算是年么?
陈雄一早给他派了利是,这人真是奇怪,自打自己三招赢了他之后,便每日追着他叫师傅,吵着要跟他学功夫,到了雷州之后,非要奇才住在他的家里。
武山门在此有分舵,近日交由陈雄打理,陈万豪又派了手下得力弟子万与义来帮忙,总舵在千里之外的桂州,由陈万豪和何剑均掌管。
那么有徒弟给师傅派发利是的么?在王家庄都是长辈给晚辈押岁钱,偏偏到了这里,奇才领了一个上赶着的徒弟的红包,不领还不行,陈雄说了,没成亲的都有红包。
他虽只长奇才四岁,却连孩子都有了两个,儿子阿真,今年五岁,女儿阿香,今年四岁,这是一对粉雕玉琢的娃娃,长得极为可爱,自打奇才住进来之后,他们时时往他的院子里跑,每天缠着他玩,奇才从不知自己这么招小孩子喜欢。
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便是骑在他的脖子上,任他上高下低,来回纵跳,这时他们就会高兴地尖叫着:“飞!飞!飞!”,可他背上一个,另一个就要叫,背上另一个,这个又不干,他只好一个肩膀扛着一个,两个孩子都有的坐,这才相安无事。
说起来,在雷州的这一个多月,奇才过得十分舒心,和谁都没有瓜葛,什么事儿也不用操心,没有一点儿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奇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当然只是精神上的放松,功夫是每日都要操练,一点一点进境的。
这天傍晚,奇才正在练剑,陈雄和万与义兴冲冲地过来,陈雄喊道:“小师傅!今天是拜神的日子,城里热闹得很,咱们去逛逛。”
万与义道:“王兄弟,他们雷州人过年拜神,是必要跳傩舞的,一大群人吹吹打打,舞者穿上七彩的衣服,戴着各式面具,满城乱走,着实热闹,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平日在家忙着生计,只在今日把活计都丢下,打扮得花枝招展跑出来看热闹,她们看热闹,咱们就看她们,雷州的娘们儿漂亮得紧,今天咱们可要饱眼福喽!”
陈雄道:“对对,小师傅要是看中了谁家的姑娘,我替你上门说媒去!”
奇才笑道:“万大哥,莫不是你想娶媳妇想疯了,拉我们去帮着相看,走走,万一谁家的姑娘眼瞎看中了你呢!”
万与义笑道:“我长得有那么难看吗?”
奇才笑着收了剑,随他们出门去,刚到院门,两个孩子撞了进来,阿真叫道:“爹爹,我要糖葫芦!”
阿香道:“我也要!我还要糕糕。”
阿真道:“我也要!”
陈雄抱起阿香,说道:“爹爹带你们去玩,有好多好吃的。”
阿真叫道:“叔叔背,叔叔跳得高!”
奇才抱起他,阿香便在陈雄怀里挣扎着,“叔叔背,跳高高。”奇才只好一边一个扛起来走。
陈雄笑道:“我这可是亲生的孩子,都知道心疼他爹,舍不得让我背。”
万与义道:“这两个娃娃是王兄弟的克星,只要张口要,没有不答应的,瞧王兄弟对娃儿这脾气,日后弟妹可是有福气了。”奇才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青青也这么想就好了,可他只想让自己做弟弟。
此时何绿夏的样子忽地冒了出来,奇才摇了摇头,心道:“想什么呢?那个魔女,但愿再也不要遇到她!”
三人说笑着出去,街上的人比平时多了好多,小贩推着车子叫卖着,阿真和阿香吃了糕点,又吃了糖葫芦,边吃边用小手在奇才头发上抓来抓去,弄得他头上油腻腻的。
万与义忽地叫道:“快看,傩舞来了!”果然,那边敲锣打鼓着来了一帮人,几个人穿着红红绿绿的衣服,带着狰狞的面具,摇摆着一路走过来。
175.义子(一)
行人忽拉拉地围了上去,跟在后面乱跑,那些平日里害羞的大姑娘小媳妇,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似又唱又跳,孩子们追着边跑边叫,所有的人都跟着舞者奔跑,傩舞队伍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
陈雄道:“咦,这舞队竟是兴帮的。”
万与义道:“王兄弟,看那面狮旗,正是兴帮的旗号,不知今年廖南兴怎么有了兴致,让帮中的弟子来拜神跳舞。师弟,你可去拜了他的码头?”
陈雄道:“廖南兴是岭南头把交椅,兴帮是岭南第一大帮,我们在雷州城混江湖,怎么能不拜他?爹爹早就嘱咐过我,一定要和兴帮套上交情,至少不能让他找我们的麻烦。前日我亲自送了份大礼过去,可恨廖南兴架子太大,只派了他的义子,名字叫做廖花的出来应付。”
万与义道:“廖南兴丧子之后,再没生出来儿子,一直引为憾事,前几年去中原游历,遇到这廖花,见他相貌讨喜,天资又高,便巴巴地收为义子,将浑身功夫倾囊而授,这小子也颇有几分本事,不仅把老爷子哄得团团转,武功也是涨得飞快,没几年功夫便与那九大弟子分庭抗礼,成了兴帮有头有脸的人物,廖南兴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如今帮内人人称其为小帮主,眼看着要继承廖南兴的衣钵,接任他帮主的位子,如此说来,这廖花出面也算是给了咱们面子。”
此时阿真喊道:“鬼,鬼,去看。”那舞者的面具如此难看,倒真的似鬼怪一般,奇才驮着两个孩子挤到人群中去,后面人一迭声喊道:“那个小子,莫要挡了咱的眼!”阿真阿香乐得拍手大叫。
这兴帮的傩舞确实非同寻常,五个身材高大的恶鬼来回纵跳,十几个小鬼在身后往来穿插,看着让人眼花缭乱,极是热闹,奇才看着看着,忽觉这些人进退有序,互相回护,却似是个什么阵法一般,若是用来临阵对敌,当是有极大的威力。
他混在人群中,跟着走了许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原来不知何时,他已被圈入舞者队伍,身周全是些鬼神模样,奇才低头寻路向外走,忽地迎面飞来个糖葫芦,不偏不倚正黏在他脸上。
奇才抬头怒视,忽见身前那人,好似个雷神模样,刷地向前一步,右手张开向他心口按来,奇才隐隐地见那人掌心发黑,心里不由得一惊,脚下一飘,躲过了这一招,却正撞入风神怀中,那风神双臂一合,便要将他箍住,奇才腰一扭摆脱了他,脚尖一点拔起身形,下落时脚下精光一闪,却是一柄剑剑尖朝上,向他脚底刺来,眼前又有几道光芒闪烁,似是什么暗器,奇才伸脚斜斜地在剑身上一踏,嗖地一下跳出圈子,周围人发出震天价的喝采声。
陈雄奔过来,叫道:“小师傅,你这身轻功实在太棒了,什么时候教教我?”
阿真忽地大哭起来,奇才将他放下来一看,见他耳垂上一道血痕,明显是被暗器划伤,他匆匆看了两个孩子一眼,见都无甚大碍,沉着脸向陈雄说道:“快走!”背起孩子当先走了开去。
万与义说道:“王兄弟,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奇才头也不回地道:“回家再说!”
回到家中,三人到奇才的院子中小坐,奇才问道:“武山拳派与兴帮可有什么梁子?”
万与义道:“我武山门一直在桂州,与兴帮相距千里之遥,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虽则他们有桂州分号,我们各做各的生意,未曾有什么过节。”
奇才低头道:“那就是冲我来的了。”
万与义道:“方才怎么回事,难不成兴帮要对你不利?”
奇才点头道:“那雷神使的是什么毒掌,若被他按在心口,怕是连命也没了。”
万与义道:“我们在外看着,却似是伸手与你亲热一般。”
“那使剑的若是扎上了,我的脚底怕是要穿个透心凉。”
“看着倒似是你二人操演好了,表演轻身功夫一般。”
“阿真的耳朵是被暗器划破的,好险!”
陈雄一拍桌子,怒骂道:“什么他妈的兴帮,竟敢向我小师傅下手!我这就带人上门说理去!”说着转身欲走,万与义一把拉住他道:“师弟慢着,无凭无据,你这么冒失地过去,人家几句话就把你打发了,倒说你个无理取闹。”
奇才说道:“万大哥说得对,阿雄不可莽撞。”
万与义道:“江湖传言,廖南兴九大弟子中,三徒弟孙三手擅长拳掌功夫,尤其黑心掌最是厉害,那雷神莫不是他?”
奇才说道:“若是冲着我来的倒也没什么,我光棍一条,说走就走,走了也没人追得上,只怕我在这儿住着,连累了武山门。”
陈雄叫道:“小师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还拿我当朋友么?我陈雄岂是怕连累的人?你就安稳地住着,我看他兴帮敢怎么样!”
奇才说道:“我知道你义气深重,不过你有家眷在此,要加倍小心,不能有什么闪失。”正说着,忽然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过来说道:“少爷,小少爷昏过去了,你快去看看!”
陈雄脸色大变,急忙向外奔去,奇才和万与义跟出来,正房里陈雄媳妇正在大声哭叫,奇才顾不得礼数,抢步奔了进去,见阿真倒在床上,半边脸都黑了,眼看是中了毒,他忙自怀中掏出一粒续命神丸给喂了下去,这乃是绿夏的药丸,幸亏他当时留了一颗。
万与义道:“王兄弟,可有救?”
奇才道:“这些人忒歹毒,暗器上居然喂了毒,我倒是忽视了,险些酿成大祸,好在有这药丸,可保他一月性命,我们再想办法。”
陈雄怒气勃发,一连声喊道:“万师兄,告诉兄弟们抄家伙,和这些王八蛋拼了!”被万与义死命地扯住。
奇才问道:“阿雄,你的功夫敌得过廖南兴么?”
陈雄道:“老子还怕死不成?”
奇才说道:“你死了不打紧,阿真的毒怎么解?这些兄弟还有没有命回桂州?”
陈雄瞪眼道:“那如今怎么办?”
奇才道:“我此时就去廖南兴府上探上一探,一定把解药拿回来,若拿不到时,再由得你去拼命。”
陈雄说道:“那我与你同去!”
万与义道:“师弟,若论轻功,我们比王兄弟差得太远,去了不是添乱么?”陈雄便不再吱声,只搓着两手,在屋内团团乱转。
奇才换上夜行衣物,问清了兴帮总坛所在,趁夜疾奔过去。
夜探民宅这事他早就驾轻就熟,三更时分已伏在廖南兴的屋顶,威震岭南的兴帮大佬依然是黄瘦异常,面容看起来甚至有些枯槁,他端坐正中,硕大的椅子空着大半,身边站着个俊秀少年,奇才一看大吃一惊,虽说他已长大,身量也高了许多,但还是能辨出模样,这不是花不花和红四娘子的儿子花小花吗?
当年廖南兴就一心想收花小花为义子。花小花本来不愿,只一心想为父母报仇,一直未能如愿,想必后来无法,便随廖南兴来了岭南。若是他学了廖南兴的绝学,继承了兴帮,倒真是杨锋的大麻烦。
廖南兴微睁着眼,唤道:“花儿。”
花小花,如今是廖花,应道:“孩儿在。”
廖南兴道:“你刚说什么?你要去公义门提亲?”
廖花道:“爹,这不光是孩儿的亲事,还关系到兴帮的兴亡。”廖南兴没说话。
廖花又道:“兴帮偏居岭南,只因各大门派不买我们的账,几次北上受阻,难以在江南立足,更不用说中原了,江湖各派各有各的地盘,绝不能容别人来分一杯羹,更何况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南隅的蛮人而已。”廖南兴鼻子里哼了一声。
廖花又道:“何无敌厉兵秣马二十年,如今要率公义门重回中原,以何无敌的强势个性,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各大门派绝不会坐以待毙,江湖势力面临重新洗牌,这正是我们走出岭南的好机会啊!”廖南兴的眼睛忽地睁开,旋即又眯了起来。
廖花又道:“爹,您老见多识广,以您看来,兴帮实力比起公义门如何?”
廖南兴沉吟道:“若是二十年前,怕是有所不及,不知公义门眼下如何?”
廖花道:“当年何无敌与正仁大师决胜,公义门未经血战,全身而退,实力未损,经过二十年的蛰伏,派众虽有散失,中坚尚存,传说公义门在西域广收弟子,招兵买马,何无敌又练成多门绝技,恐怕功夫更胜当年,他的儿子何玄继承其衣钵,功力直逼其父,据说与六大高手相比已不遑多让。去年四大公义使重现江湖,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一般,气势凌厉,如今已收服一些小帮派,恐怕就要对各大门派下手。反观中原武林,六大高手中,酒色二仙向来不问世事,第一棍壮年退隐,剑神殒命,刀王失踪,少林寺自正仁大师去世,群龙无首。试问当今天下,有谁能挡得住何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