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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从魔女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多喝热水早睡早起     诡秘:从魔女开始txt下载     诡秘:从魔女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安东尼的挚友

    温森为两人安排了一顿简餐。

    虽然说是简餐,但是以古斯塔沃家的权利,这位公爵大人只是一声令下,最优质的龙虾、腌火腿、松露和鱼子酱就被送到了城堡的厨房。

    在厨师烹调食物的同时,女侍们开始布置餐桌,逐一地点燃蜡烛。

    安东尼和安妮则是并排坐在窗前的长椅上,看着夕阳坠落。

    “你好像在等待什么东西?”,戴着金丝眼镜的少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身旁的少女。

    与他看向窗外放松的眼神不同,少女的眼神在专注中一直带着些许的期盼。

    “我在等我的一位挚友。”,安妮的瞳孔中倒映着夕阳,脸上的表情显得意外地柔和:“它已经迟到很久了。”

    “你有通知过他你回到维林诺的时间么?”,安东尼又问。

    少女默默地摇头:“没有。”

    “那他怎么会来见你?”,安东尼笑了:“难道你指望他闻着你身上的香水味来找你么?”

    “会的。”,安妮笑了笑,她听到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于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着侍女端着餐盘来到客厅。

    跟在侍女身后的,是温森公爵,此刻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封信件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挥舞:“王女殿下,我从一个朋友那里要来了一份明天晚上‘琳琅天上’晚宴的邀请函,怎么样?有兴趣出场么?”

    “‘琳琅天上’?”,安妮微微皱了下眉头,接过了温森手中的信件,纯白色的信封上写着烫金的文字。

    这是一份婚礼的邀请函,右下角的落款显示它来自博尔吉亚家族。

    瓦莲京娜的家族。

    “殿下,您从遥远的弗仑萨来到这里,可能对博尔吉亚家没什么了解,但是如果我这样介绍的话,我觉得您对这个家族会有更加深刻的了解。”

    温森非常绅士地笑了笑,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金币放在指尖:“美杜莎硬币,就是由博尔吉亚家族掌管发行的。”

    “令人印象深刻的介绍。”,安妮坐在椅子上微微点头,她此刻就像真正的王女一般,雍容华贵。

    “以您的身份不需要对这里的任何人低头。”,温森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安东尼:“但如果明天晚上您出席博尔吉亚家的那场婚礼的话,对第二天安东尼的成年礼会是一个很大的帮助。”

    安妮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温森是在为安东尼的归来“造势”

    在安东尼成年礼的前一天,将她这位来自弗仑萨的王女推上维林诺上流社会的社交舞台,然后在第二天公布她与安东尼之间的关系。

    到时候即使是亚伯拉罕家族,也需要对这其中的关系进行考虑,是否要将在第二天的晚宴内容进行一系列的变更。

    “我会去的。”,安妮收下了这份邀请函,笑着点头,但同时却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这份邀请函上面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便是“安妮·柯蒂斯”,与“安东尼”没有任何的关系。

    也就是说,她明天晚上将要一个人单独赴宴,去往维林诺最顶尖的权力场上,以全新的身份去结识那些相熟的面孔。

    似乎是看穿了安妮的担心,温森公爵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放轻松,安妮小姐,明天晚上我会陪您一起出席那场婚礼,当然,一起的还有几位‘家臣’。”

    说到这里,温森拍了下手,立刻就走进来了几个面容肃穆的年轻男人,他们穿着的都是维林诺军部的制服,身上有着铁一般的气质。

    “临时从部队里抽调的,作为家臣,他们可能不是很专业,但一定很够格。”

    安妮刚想谢绝这份好意,却被温森的一句话打断了接下来的话语:“不要拒绝,安妮小姐,作为柯蒂斯亲王的后人,您既然决心踏上维林诺的社交场了,就要放肆些,即使是别人的婚礼,也要让其成为您自己的主场。”

    说到这里,温森微微顿了一下,他眯起了眼睛:“黑蔷薇的火焰在金雀花帝国从未曾熄灭过,如果您在维林诺受到了任何委屈,那么在雪国边境的那百万亡魂都不会答应!”

    安妮在这位公爵的眼睛里看到了罕见的严肃与认真,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回想起了那一支由柯蒂斯亲王调教出来的,为帝国南征北战的铁血之师!

    “我明白了,公爵阁下。”

    安妮用力地点了点头,直到此刻,她才明白,“柯蒂斯”这个姓氏不仅代表着尊贵与权力,更代表着荣耀,那份足矣让维林诺任何一个顶尖贵族弯腰屈膝的荣耀!

    “好了,那就说到这里。”

    温森的脸色稍稍轻松了些,他推搡了一下一边坐着的安东尼:“该吃饭了,老规矩,你小子去左边坐着,不过这次特殊些,靠窗的位置我不坐,留给王女殿下。”

    “喂喂,我说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于区别对待?”,安东尼举手抗议,却被温森以“反对无效”一语带过。

    ......

    有位诗人说夜幕下的西方世界就像一块不规则的黑色盘子,上面滚动着独一无二的夜明珠,那就是维林诺。

    蒸汽之力给这座城市注入了源源不绝的火力,电灯照亮了大街小巷,高门大院中传出歌姬的轻唱,忘情的弗拉明戈舞娘在酒吧街上纵情舞蹈,长发纤腰。

    这是座不夜之城,永恒欢闹,而此刻刚吃完饭,从温森宅子里走出来眺望着这座城市的安妮却像个孤独的幽魂。

    直到一阵翅膀的扑扇声在他的耳边响起,紧接着是一阵低沉的鸟叫。

    这是乌鸦的声音,是嘶哑中夹杂着阴森的不祥之声。

    “好久没见了,我最亲爱的朋友,最近过的怎么样?”,安妮抬头看着在空中盘旋的黑色鸟儿,轻轻地笑着。

    她对着空中伸出了左手,那只红爪黑羽的乌鸦就顺从地落了下来,用羽毛亲昵地磨砂着她的肌肤,似乎是在诉说着长久未见的相思。

第十六章 王女驾到(上)

    第二天的黑夜很快就来临。

    安妮在温森公爵的安排下,选择亲自出席这场与博尔吉亚家族有关的宴会。

    在马车缓缓停下的时候,她悄悄掀开车内的红色帷幕向外看了一眼,浮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栋巨大的方形建筑,白墙尖顶,如同神殿般恢弘。

    “琳琅天上”,这里是维林诺名流攒聚的地方。

    每个夜晚这里都云集着维林诺的上等人们,彬彬有礼的绅士们挎着年轻的女伴来这里欣赏高雅音乐或者用餐。

    她以前经常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以她过去的身份还不足以踏足这里,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但如今她只需要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一只年轻、修长、筋节分明的手朝着远方递出一张暗红色的请柬。

    “安妮·柯蒂斯殿下!”

    下一刻,侍者高声念起这个陌生的名字,好像是迎接一位众所周知的伯爵。

    但车上的人明显要比伯爵尊贵地多,在“殿下”这个称呼出现以后,在场的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这一辆算不得有多么华贵的马车。

    于是人们看见一只细嫩的小脚探出了马车,接着是另一只,然后是一双纤细而又骨肉匀称的腿。

    所有人都期待着目睹这位“殿下”的尊容,但殿下的动作直到这里便停下了,她只是在空中晃悠着腿儿,迟迟不肯路面。

    这时,年轻的车夫从车上跳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从黑色的提包里取出了两只靴子,当着众人的面,将靴子为殿下穿上,然后又站在马车的门前,伸手掀开那一层红色的门帘:“安妮殿下,请!”

    人们这才注意到这位年轻的车夫,他胸前悬挂着的胸章显示这是一名勋爵,并且是从战场上归来、战功显赫的勋爵。

    如此的高调震惊了来往所有宾客,他们都纷纷翘首以盼,看向当中的马车。

    帘幕中探出了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孔,她像是还没有睡醒一般,刚探出头,便打了一个慵懒地哈切,粉色的唇看上去柔柔软软的,令人心动。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人们才发觉她有着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在长长的睫下明亮生辉。

    安妮将手递到了车夫手里,年轻的车夫轻轻用力,这位娇贵的小姐终于从马车里整个走了出来,在明亮的灯光下,人们看到了她的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

    这是温森公爵亲自为他挑选的长裙,是来自锡兰的珍宝,在看上去华贵美丽的同时,其真实重量却仅有六两重,是锡兰王室才有资格使用的素纱舞裙——据温森说这本来是他留给自己的女儿在出嫁那天穿的。

    “看来我们的点评榜要重新排列了。”,一个金色头发的年轻人在看到了从马车上轻轻跳下的少女以后,忍不住轻声说道。

    “不用着急。”,另一个声音反驳道:“我们的公主评选不是只看相貌的,还看性格、才情、修养等很多方面。”

    “但起码在美貌的方面,我会给她一个第一名的成绩。”,第三个声音这样说道。

    紧接着,三人相视一笑。

    他们是一帮无聊的人,组成了联谊会,会收集维林诺里各式各样美人的照片,每年进行评点,排出名次。

    听上去是一群低俗的纨绔子弟,其实都是出生于那些极其显贵家庭里面,却没有继承权的次子,于是便开始游戏人间。

    ......

    安妮抬头看了一眼,在盈亮的灯光中,是婚礼庆典的横幅,她轻哼一声,在侍从的引领下小步向前走去。

    “抱歉,索帕先生,黛儿小姐,我来晚了。”,走进餐厅,看到一个穿着洁白婚纱的女人与手捧鲜花的男人,安妮立刻礼貌地与他们打了声招呼。

    毕竟他们是今天宴会的主角,起码理论上是主角。

    “您是...柯蒂斯殿下!您来的正好!”

    在短暂地停顿后,索帕笑了笑,让自己的新婚妻子将殿下迎进晚会中。

    虽然是夜晚,但宴会的场地里却是灯火通明,穹庐状的天顶上,一盏接一盏的巨型水晶吊灯把所有的阴影都驱散,被灯光映成金色的穹顶和四壁上绘制着诸神黄昏的战争,地上铺着绿色曼陀罗花纹的羊毛地毯。

    处处可见盛装打扮的年轻人,他们在今天一洗繁重事物给自己带来的疲惫之色,男生们个个英姿飒爽,女生们个个美丽动人,拿起酒杯相互攀谈着。

    虽然说他们现在都还年轻,但每个人都已经学会在宴会上积极地交一些朋友,为自己的未来铺路。

    右侧角落里,穿马甲打领结的乐队成员奏出了轻快的旋律,左边则摆放着一张张长条桌,上面有烤仔鸡、香煎鹅肝、炖羔羊肉、烧鹅、奶油芝士等美味菜肴。

    这时,安妮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时针刚刚指向了七的位置。

    她的目光在这个社交场上来回扫视了几圈,立刻弄明白了这里划分出来的几个圈子。

    其实也很简单,虽然说是他人的婚礼,但这个时候大家依旧会下意识地保持着平日里的圈子,高等而又稍稍年长的贵族夫人们喜欢坐在一起聊天;年长的贵族们趁着这个时候洽谈事务;年轻的贵族们在寻找着狩猎的对象......

    而在稍稍年长些的贵族夫人中,围绕着博格夫人,则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小圈子。

    博格夫人年方二十八岁,妖娆美丽,丈夫早亡。

    这样一位寡居的美丽贵妇,对于男人们来说是莫大的机会。

    但博格夫人厌倦烦琐粗鄙的宫廷交际,但又不愿意远离社交,于是在家中举办聚会。

    她的沙龙从十年前开始接待宾客,很快就声名鹊起。

    在她的沙龙里,成员彬彬有礼,使用矫揉造作却又不失典雅优美的语言,话题无所不包,学术、政治,时尚甚至是流言蜚语。

    于是自然而然地,博格夫人变成了一个让很多女性崇拜的沙龙女王,即使在物欲横流的维林诺,都有着一席之地。

    只是博格夫人现在似乎与身旁的一名贵族女性吵了起来,安妮离的有些远,只能模糊听清话语中有着“星历”、“战争”、“锡兰”、“苏尔威亚”之类的词语,想来应该是在争论某些历史问题。

    安妮微微思考了一下,虽然她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感兴趣,并且也有着很深的了解,但是为了维护“高傲而刻板”的人设,她还是放弃了走过去倾听。

    于是她便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红酒上。

    她是品酒的达人,仅一口便尝了出来,这是奥古斯都酒庄最近推出的一款被称为“梵蒂尼”的招牌红酒,不论是口味还是包装都属于难得的佳品。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一刻,有人以她作画,低垂的眉眼,手持玻璃的酒杯,旁边写着墨笔小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第十七章 王女驾到(下)

    有一双手从背后蒙住了安妮的眼睛。

    那双手柔软温暖,还带着淡淡的香味,但却让安妮皱起了眉头——对于维林诺来说,她是初次到来的客人,应该没有人和她熟悉到能开这样的玩笑。

    “猜猜我是谁?尊敬的公主殿下。”

    略带笑意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安妮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眉头突然舒展了开来,下意识地笑笑:“我猜是一只漂亮的猫咪吧?”

    短短一瞬的犹豫后,那双手松开了,似乎是对这样的回答非常惊讶。

    安妮笑了笑,将垂下的黑发拢起,看向身后,那里站着一名地道的美人,她有着一头柔软的棕色长发,发间点缀着细细的发绳和流苏坠子。

    眼睛是明媚的绿色,睫毛很长,这一点倒是和她的哥哥一样。她的辫子修长脸庞小小,歪头看人的时候就像一只好奇的天鹅。

    “梅丽斯,只是短短几个月没见,你的胆子居然这么大了么?”,安妮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女人像之前一般坐上来。

    安妮的身高比之前缩水了不少,以梅丽斯如今的身高坐在她的膝盖上其实已经不合适了。

    但梅丽斯还是乖乖地坐了上去,一如从前一般,顺从地依偎在少女的怀里,尽管现在她已经比安妮要高了一点点。

    因为就在几年前,她还只是个“平民家的女儿”,虽然混迹在中低层次贵族们举行的舞会里,但也只是最外围的人物,只要那些贵族们感兴趣的话,给她几个钱她就会陪着睡。

    直到她碰见了那个在宴会里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总是漫不经心的人。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推搡开面前酒气冲天的贵族老爷,将一只苍白的手伸在了她的眼前。

    当时那名贵族老爷苍老干枯的手指正在她的肩头滑动,镜片后流露出渴望的光,但梅丽斯没有拒绝,因为她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可那名少年根本就蛮不讲理,他丝毫不顾及贵族老爷的身份,直接将他推搡到了一旁的桌子下面去,将那只苍白的手伸在了她的眼前,无名指上戴着一只漂亮的、纹着狮鸾的戒指。

    那时候梅丽斯愣住了,少年的动作就像是邀舞,可神情之中却完全没有邀请的意思。

    “梅丽斯是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我需要你。”

    那个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像普通贵族那样的居高临下,而是充满了一种无谓的漠然。

    当时所有的女人都带着不甘和妒意看着梅丽斯,可梅丽斯却呆呆的像个木偶,直到那位少爷牵着她的手转身离开,她都没有说出一句感恩的话。

    就这样梅丽斯成了安东尼的人,这是个很草率又蛮横的决定,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安东尼...阁下?”

    梅丽斯贴在安妮的耳边,话语中充满了不确定的意味。

    “为什么穿着围裙做这样的事情?”,安妮没有回答梅丽斯的话语,而是伸手卷弄着她棕色的发,满脸的漫不经心,就像是在摆弄一个精致的人偶。

    尽管她知道现在的举动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她根本无所谓,因为她是帝国高贵的公主,是流淌着柯蒂斯家族血脉的“殿下”。

    她无惧任何人,甚至她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引起更大的话题。

    梅丽斯没有说话,她悄悄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这里,这让她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

    “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安妮低垂着眼眸,话语平稳而又清晰:“你的哥哥,还是谁?”

    “是...”

    梅丽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是看向了一个方向。

    安妮抬起头来,跟随梅丽斯的目光,在宴会尽头的长桌处,看到了一位金发碧瞳,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的男人,不同于其它贵族们花哨的装扮,这个男人只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除去鲜艳的发色与瞳色之外,整个人看上去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她忍不住微微失神,但并不是倾倒于这个男人的英俊。

    这是她的哥哥,名为尤利乌斯·亚伯拉罕的男人,也是亚伯拉罕家族唯一合法,甚至被称作“纯血”的继承者,并且他确实是一位值得家族为之骄傲的继承者,英俊温雅风度翩翩,名门少爷都以和他来往为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但很快,安妮便重新垂下了眸子,她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颤动,脸上带着优雅的笑意,左手托起酒杯,清啜了一口杯中酒,看上去像是在与刚刚的那位男人喝酒。

    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只要蹲下来从桌子下看向这位王女殿下,真相就清楚了。

    她那只漂亮的右手正搁在那个叫做梅丽斯的少女的大腿上,凶狠地猛捏,少女的腿上块块青紫,却不敢出声喊痛,只是眼睛中逐渐带上了一丝湿气。

    可其实安妮只是害怕,这位徒有其名的“王女殿下”,在与尤利乌斯·亚伯拉罕目光交织的一瞬间便忍不住垂下了眸子,一如从前一般,作为私生子被尤利乌斯身上那种接近狂妄的自信完全碾压了过去。

    “我有没有说过,除了我以外,绝对禁止你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安妮放下酒杯,贴在梅丽斯的耳边,声音冰冷地像是十一月的雪。

    “可是...”

    梅丽斯的话还没说话,低头便见到安妮那双黑色的瞳孔中射出的那股犹如实质的寒芒,便立刻害怕地再次低下了头。

    安妮叹了口气,在将心中的怒气发泄出去以后,没再去苛责这个可怜的平民少女。

    她其实很清楚,不管是尤利乌斯还是安东尼,都不是她能得罪的存在。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这位哥哥居然和梅丽斯搭上了线?

    带着淡淡的疑惑,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舞池。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盛大的舞会。

    晚宴即将开始,而在这之前,贵族小姐们都穿着短裙踩着细高跟鞋,裙边上装饰着华丽的亮片或者孔雀毛,她们与同样优雅的贵族少爷相拥而舞,在柔和的音乐声中,场面显得高雅而又静谧。

    “尊敬的安妮殿下,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请您跳一支舞?”,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安妮的思绪。

    黑发的少女抬头看去,瞳孔微微一怔,手中的酒杯险些都没能拿稳。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金发的尤利乌斯·亚伯拉罕,自己那位极尽尊贵的贵族哥哥。

    “当然可以,谁能够拒绝这样一名绅士的邀请呢?”,安妮强忍着心头的震撼,轻声笑了笑,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从座位上站起。

    不得不说,尤利乌斯确实是一名十足的绅士,他体贴地拉开了座位,对着面前的公主殿下行了一个让人完全挑剔不了的吻手礼,然后牵着安妮下场。

    一旁演奏着的乐队注意到了两人的下场,一丝不太协调的提琴变音突然响起,仿佛利刃般将整首柔和的舞曲撕破。

    随后而来的,是一曲无比欢快的探戈。

    安妮的脸色相当平静,在灰羽的培训下,她探戈的步伐十分流畅,完全能够跟上尤利乌斯的节奏,甚至还略微掌握了些主动权。

    “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还是宫廷舞的高手。”,尤利乌斯挑了挑眉,看向公主的眼神中满是笑意。

    “我的家庭教师教的很不错。”,安妮勉强地笑了笑。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觉得自己这位哥哥的身高对于女性来说是多么有压迫感,在跳舞的时候,如果不抬头的话她甚至只能看见尤利乌斯纤长的脖子。

    “呵呵。”,尤利乌斯潇洒地甩了下额前的金发:“会跳舞的柯蒂斯家人我倒还是头一次听说,听我的父亲说过,那位柯蒂斯亲王每次参加舞会的时候,都是不动如钟,凡是邀请他跳舞的女人都会被无情的眼神给瞪回去。”

    “父亲常年注重于战事,对社交方面确实没什么经验。”,安妮打了个圆场。

    ......

    两人之间的对话都没有什么营养,与其说是对话,倒不如说是尬聊。

    所幸这曲欢快地探戈很快结束,在音乐来到尾声时,安妮面对尤利乌斯缓缓地蹲下行礼。

    她散开的舞裙收拢起来贴着腿,像是一朵盛开的花重新收拢为花蕾,与舞曲结束的时间分毫不差。

    尤利乌斯同样握住了安妮的手,沉着地还礼。

    依旧是一套让人无法挑剔的宫廷舞礼仪。

第十八章 参见王女殿下

    安妮从侍者的托盘上拈过一杯红酒,慢条斯理的品饮。

    露台上的空气略为寒凉,只披着薄纱的肩臂有点冷。

    但这里很安静,能隔去嗡嗡的低议与闪烁的目光。

    自从尤利乌斯邀请她跳了第一支舞,仿佛就就在一些年轻的贵族之中吹响了号角,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内,陆续有七八名看上去优雅体贴的贵族向她邀舞,但都被她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引人遐想的举动——王女殿下在第一次出席社交舞会时仅仅接受了一人的邀舞,一些神经敏感的女性甚至可以料想在未来的数月各种与尤利乌斯和王女殿下有关的“小道消息”会在贵族之中流传开来。

    安妮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但她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希望在明天之前,这件事情能够传地更开一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双手按在露台的栏杆上,目光投向远处:“梅丽斯,我不去追究你在过去的几个月做了些什么,但是我要知道,我离开时交给你的事情你全都完成了么?”

    “大体完成了。”

    跟在安妮身后的梅丽斯双手紧张地交叉在腿前,不安地说道:“但我所开设的沙龙里聚集的都是一些中下层的贵族,并且其中有爵位的大多数是男性,至于女性...大多是像我这样的,普遍素养都不高。”

    “好。”

    安妮的嘴角微微勾起:“我要你做的就是像这样的沙龙,与博格夫人的那种高雅完全不同,我需要的是低俗、并且主要的受众是那些中下层的贵族,而那些丧偶的、色迷心窍的老贵族是最好的目标,我需要你的人一点一滴地渗入他们的生活中,就像是从阿纳斐圣教院里毕业的那些女孩一样,但要做得比她们更好。”

    梅丽斯咬着唇,在晚风中点了点头,只是脸上闪过了一丝纠结的神色。

    安妮没有看到梅丽斯脸上微不可察的表情,她朝着远处的月亮轻轻抬起手臂,下一刻,一只黑色的乌鸦便落在了她的指尖,与此同时,在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不祥的嘶哑叫声。

    梅丽斯微微抬起头来,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在这座巨大的建筑上方,不知何时竟已经盘旋着能有几百只黑色的乌鸦!

    但安妮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情景,她只是轻抚着乌鸦的羽毛,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意。

    在别人的眼中,夜晚的群鸦聚集是不祥的象征,但是在她的眼里,这犹如故人重逢,只是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

    与此同时,在“琳琅天上”的大厅里,博尔吉亚家的婚礼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尽管不久之前刚被那名来自弗仑萨的公主抢了婚礼的风头,但两名新人显然对此表现出了无比宽阔的胸襟,甚至在交换戒指的时候有意邀请这位公主充当他们的证婚人。

    “我现在宣布娶克里朵夫小姐为我的合法妻子,我向在场的人宣布,我将永远爱护你保护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爱你的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也正像我呈现给你也是一个优点和缺点的综合体,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向你伸出我的援助之手,而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也会求助于你。我选择了你是与我公度今生的人...”

    台上的路易吉看着对面的身披洁白婚纱的女人,深情下跪。

    此刻他们已经交换了戒指,正为完成婚礼做最后的准备,证婚的牧师正低声为他们念着祷告词。

    至于受邀的宾客们,由于大多都是年轻人,他们在观看婚礼的同时端着香槟,聊着天,跟其他贵族闲聊,顺便交换点政治情报。

    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只等牧师最后说出那句“赞美黑夜女神”后,他们便会一齐举杯,为两名新人的结合庆祝。

    但就在这时,大厅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即使是修养最高的贵族都忍不住朝着大门的方向投去了不悦的目光。

    门外是一个两鬓花白、脊柱几乎弯曲成了一个半圆形的老人。

    只有一人,没有任何侍从。

    他穿着一件蓝色的羊绒外套,鼻梁上架着银框的单片眼镜,手中紧紧捏着石楠木的拐杖,还戴着一顶缎面礼帽。

    这身打扮可价值不菲,单单那颗鸽血红的宝石戒指就能换一辆豪华礼车,在场的贵族大多是上流宴会的常客,都不穷,可面对这个浑身上下都闪着金币之光的老人,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有点寒酸。

    很多人下意识地在记忆里搜索着有关这个老人的情报,却发现是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年轻人想起了老人的身份——这是一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参加过任何社交舞会的老古董,他属于一个靠战争发家的贵族世家,战功显赫,即使是在当今金雀花的皇帝陛下面前,说出的话都有十足的分量。

    以他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参加任何社交晚会,这些事情早就应该都交给他的孙子们去处理了。

    于是年轻人立刻放下酒杯,皱着眉头靠了过去:“安格斯先生...您...”

    “柯蒂斯殿下在哪里?”

    老人蛮横地打断了年轻人的话语,他一手捏住了年轻人的衣领,碧蓝色的眼睛中迸发出了如同火炬一般耀眼的光芒。

    “她...她在露台上!”

    立刻有人回答道。

    这是一个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信息,正因为柯蒂斯殿下想要去露台静静,所以在长达三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试着去推开露台的门。

    安格斯闻言,立刻松开了手,他将拐杖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脱下了外面穿着的蓝色羊绒外套,露出了里面一套已经满是补丁的黑色短装,在短装的左臂之上,有着一朵盛开的黑色蔷薇勋章。

    他用哆嗦的手认真地整理了许久领口,又在确定身上的一套装扮挑不出任何不妥之处以后,居然用力直起了佝偻的身子,丢掉拐杖,朝着露台的门快速走去。

    安格斯在门口踌躇了几下,这才犹犹豫豫地伸手敲门。

    直到里面传来了一声冰冷的“请进”之后,他才快步走了进去,在众人的眼前关上了门。

    于是大厅里的贵族们便没有机会见到,在走进露台的那一瞬,这位战功显赫的老人脱下了头顶的礼帽,鞠躬,同时手拿帽子从胸前划开一道弧线,帽檐飞动:“安格斯·加纳德,参见王女殿下!”

第十九章 蔷薇公主(上)

    这是一个相当标准的骑士礼。

    安妮微微皱起眉头,轻抬指尖,那只黑色的乌鸦立刻灵性地飞到了她左侧的肩上,双爪停靠在漂亮“V”型锁骨上。

    她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仔细观察了一番面前的男人,这才开口,试探性地问道:“您是黑蔷薇骑士团的骑士么?”

    安格斯抬起头来,却没有直视面前的少女,只将目光看向她的下半身,与此同时,将帽子按在手里,沉声说道:“我曾经在战场上为亲王牵过马。”

    “哦。”

    安妮点了点头,她垂下长长的睫毛,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毕竟她并不是那位真正的王女殿下。

    真正的王女殿下现在由于神明的诅咒还被困缚于远方的那处黑天鹅庄园里面。

    在短暂的沉默以后,安格斯的腰微微弯下去了一些,说实话,仅仅是“站直”这个动作,对于老迈的他来说已经需要消耗相当大的精力了。

    “我是今天第一个觐见王女殿下的人么?”,安格斯在咳嗽了一声以后,开口道。

    “是的。”

    安妮轻声地笑了笑:“安格斯阁下,您是我今天见到的第一位骑士,在您的身上,我仿佛看到当年父亲那支蔷薇骑士团的缩影。”

    安格斯微微躬身,表情肃然:“黑蔷薇永不凋零。”

    高贵的王女殿下同样将手按在胸口,轻声低语:“黑蔷薇永不凋零。”

    紧接着,她突然抛出了一个与之前聊天内容毫不相干的话题:“对了,安格斯阁下,您曾经跟随过我的父亲,那么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星璃’?”

    老人只稍稍思考了一下,便立刻做出了回答:“您指的是锡兰的那位观星师么?”

    安妮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问,没想到面前的老者居然真的知道这个名字。

    她强压下心底的震撼,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防止自己的表情太不自然:“您对她了解么?”

    安格斯点头道:“这是一个非常罕见地名字,所以我印象很深。”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是锡兰的占星师,或者说,一个蹩脚的占星师,家族的牺牲品,长得非常漂亮,如果不是一个古老规矩的约束,她应该早就沦为贵族们的玩物了。”

    说到这里,安格斯做回忆状:“一名锡兰的贵族曾经在私下喝酒的时候和我说过,那个女人在进入星塔之前,就是个只知道对着天空数星星的小白痴。”

    “是什么样的规矩约束?”

    连安妮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起来——虽然在他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过母亲的容颜,但她却一直在意着那个女人。

    她从来都不相信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

    安格斯虽然不明白王女殿下为什么对这样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但他还是说道:“锡兰有自己的国教,从古绵延至今,被称为‘星教’,现在大陆上所使用的‘星历’就是源自于此。”

    “锡兰皇室供奉巫女,巫女们观星、预言、守护锡兰的国运,她们发誓终生侍奉神明,住在锡兰皇宫中最高处的那座观星塔上,与世隔绝。”

    “而星璃就是这样的一名巫女。”

    “一旦成为巫女,就意味着把自己献祭给了命运,她就永远不能有情爱,必须终生保持处女之身。即使是锡兰地位最高的贵族,也不敢去挑战这一份崇高的铁律。”

    安妮微微松了口气,不经意间攥紧的拳头也在此刻松了开来,抬起头来,轻松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不久前在弗仑萨听到了星璃的名字,有些感兴趣。”

    但在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其实出现了更多的疑问——既然母亲是一名巫女,那么他自己是从何而来的?

    “原来是这样。”

    安格斯咳嗽了一声,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但是公主殿下,我想眼下您应该是没有机会关注这些琐事的。”

    “什么意思?”

    安妮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左手微微抬起,右手中有着淡淡的水汽凝结,肩膀上那只黑色的乌鸦似乎与她心意相通,在瞬间张开了黑色的羽翼。

    安格斯一直低着头,并未注意到安妮的动作,他笑着说道:“知道您到达维林诺以后,来觐见您的,可远远不止我一人。”

    安妮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是将抬起的左手重新放了下去。

    “殿下,您做好去见那些老家伙们的准备了么?”,安格斯的神情陡然严肃了起来:“有人等了那么多年,没有等到柯蒂斯家族的继承人死于横祸,而现在您突然出现在了维林诺,这对于他们来说会是一个机会,一个将黑蔷薇骑士团从世界上彻底抹去的机会。”

    一面说着,老人一面悄然抬起头,却没有看到预料中一张写着害怕的年轻脸孔,而是一张坚毅如磐石的深刻脸庞。

    “安格斯,告诉我,一名真正的骑士会退缩么?”

    这位高傲的公主下意识握紧了手,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肉里,但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不愧是骑士王的女儿。”

    长久的沉默后,安格斯突然用极低的声音笑了一声,伸手打开了身后露台的门,向着外面婚礼的殿堂缓步走去:“请跟我来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有好几个老东西都应该到了。”,

    此刻婚礼的仪式已经结束,安格斯出现的风波也已经过去,‘琳琅天上’的大厅里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社交晚宴,年轻一代们在这里自由地交谈着,贵族少爷们肆无忌惮地展现着自己的风度与修养,少女们聚集在博格夫人的周围说着悄悄话。

    安妮嘱咐了身边的梅丽斯两句,然后便跟在了安格斯的身后,迈着修长的双腿,朝着门外径直走去。

    她所到之处,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各个贵族的目光,但此刻却没有人敢上前与她搭话,即使是尤利乌斯在与她目光触及之时,也只是举起手中的酒杯微微致意。

    走在前方的老人似乎全然没有看到这一切,他那佝偻的背在此刻挺直无比,轻轻地哼唱着那首属于骑士的古老歌谣: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

    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

    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第二十章 蔷薇公主(下)

    安妮还未来得及走出“琳琅天上”的大门,便听见外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的人从远处逼近,其间还夹杂着嘹亮的马嘶声。

    一时之间,婚宴里所有客人都愣住了,他们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酒杯,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支军队即将从酒店门口经过么?

    但维林诺的城市道路上怎么会有军队经过?听声音简直就是一场武装政变!

    很多人派出了自己的随从,示意他们看一眼外面是什么情况,只有少数人依旧悠然地坐在桌上谈笑风声,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怎么回事?”

    在闭着的大门前,安妮低声说。

    可安格斯并没有说话,只是轻声地笑笑,转而走到了大门的一侧,猛然伸手,为面前的王女殿下打开了这扇橡木质的白色大门。

    安妮第一眼看到的是空气中飘洒地到处都是的黑色花瓣,大雪般纷飞。

    而在其之下的,是无数把指向天空的长枪,枪尖在蒸汽灯的照耀下闪着凌冽的寒芒,密集如林。

    更为重要的是,每一把长枪的都握在一名身着铁甲的骑士手中,骑士们泾渭分明地在门前列成两了两个方阵,挤满了整条长街,只在中间留下了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道路。

    而在这条长街的两侧,围绕着面容冷峻的骑警,他们骑着白色的骏马,身旁重型车辆上的蒸汽喇叭吹出嗡嗡的警报声用来驱赶着想要靠近这条长街的人们。

    “我来之前和巴塞尔商量过了,他觉得您这样的年轻,应该会喜欢蔷薇花。”,安格斯跟在王女殿下的身后,淡淡地解释道:“但是他现在已经老得快要死了,只能躺在床上,让我先来这里,他派自己的子孙去买下整个维林诺的黑蔷薇。”

    “这是在做什么?”

    安妮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这里骑士的数量,大约能有一百人左右。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般来说,在维林诺如果有这样数量的骑士聚集,那么很快便会引来那一支守卫国度的不动之军“耶尼切里”。

    “殿下,有很多人想要见您。”

    在夜风中,安格斯轻声说道:“但是他们需要一样能够证明您身份的东西,我相信温森伯爵,但是他们不一定相信。”

    安妮点了点头,将手探入了发间,解下了水晶的项链,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将项链上悬挂着的那个古老的铜制怀表轻轻打开。

    她从中取出了一根袖珍至极的黑色蔷薇,蔷薇上缠绕着的,是燃烧着的荆棘。

    将这件小小的东西托在手心,她对着晚风淡淡地说道:“这个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么?”

    荆棘蔷薇,柯蒂斯亲王号令黑蔷薇骑士团的唯一信物,见花如人。

    灰羽在临走之前将这个东西非常郑重的交给了她,并且嘱托她要在最重要的时候将其拿出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在看到这一朵袖珍的蔷薇以后,安格斯的眼角几乎要溢出泪来。

    下一刻,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

    这似乎是一个约定好了的信号,所有的骑士在这时都摘下了头上的鼎盔,将其夹在左腋之下,露出了脸,然后朝着安妮所在的方向,将手中的长枪横放,然后单膝跪地。

    安妮突然愣在了原地——这些骑士们,大多数有着一头花白的发。

    “德鲁苏斯·科罗多夫参见王女殿下!”

    “希比拉·马什参见王女殿下!”

    “绯斯·威利参见王女殿下!”

    ......

    如果有军方的人在这里,在听见这些老人们喊出的名字以后,一定会忍不住惊掉了下巴。

    这是一串光耀了金雀花帝国历史的名字,他们都曾经在战场上书写过金雀花的史诗,却由于年龄老迈,早已不问世事。

    但这一刻他们居然在此重新集结,甚至重新穿上了那一身旧日的沉重盔甲。

    只为了一个初次来到维林诺的王女殿下。

    “殿下,他们都是你父亲的朋友。”,安格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但是那此起彼伏的音调却展示着他此刻激动无比的内心:“我们都曾经与亲王一起许下过骑士的誓言。”

    安妮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荆棘蔷薇重新放入怀表中收好。

    她在维林诺生活过很久,人情世故懂的很通透。

    这些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不仅是对柯蒂斯亲王的怀念,表达对柯蒂斯家族的忠诚,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是在为自己“造势”。

    尽管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在退出军队之后可能在维林诺的地位不是很高,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在注重武力的金雀花帝国都有着相当的份量。

    而今天,他们就要用这份话语权为柯蒂斯亲王女儿的回归“造势”,这是一份无比强势的宣告——尽管王女殿下在边境多年,但她在维林诺依旧是顶尖的贵族,不容任何一人轻慢!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安妮抬头看去,却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

    淡金色的长发,海蓝色的眼瞳,华贵的深绿色礼服,腰间带剑。

    那双纤长却有力的长腿蹬着白色的高跟皮靴,踩出铿锵有力的节奏,她从几十位老骑士之间笔直地穿过,来到了安妮的面前。

    她的腰勒得极细,握剑的手极紧,眉目间带着慑人的威严,让人不敢亲近。可她又是那么的美丽,肤如凝脂,长发灿然生辉,让人不愿意挪开目光。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这么威风,那漂亮的靴子和长腿,就这么把骑士道踩在脚下了?”一名端着酒杯的贵族看到了窗外的情景,忍不住低声赞叹。

    安格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了台阶,来到了骑士方阵的一处空缺前,单膝跪地。

    少女用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与安妮对视了许久,直到远处起了一阵狂风,将无数的黑色蔷薇花瓣卷起,她突然将手中的长剑猛然插在了地上,同样地单膝跪地,用那如同寒冰般冷淡的声音念诵:

    “我的剑在这里,在我倒下前我和它将保护您,我死后我的灵魂也会守护在您的领土上,我的忠诚就是我的铠甲,为您流尽我的血液,我的剑放在这里,我将牢记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的美德,将奉献我的灵魂和我的生命与您的脚下。”

    安妮站在台阶上,没有说话,只任凭狂风吹乱自己的头发。

第二十一章 异端审判所

    “王女殿下,这是年轻一代的领头人,我的女儿,蔷薇,我可以向您保证,她会是一把很好用的剑。”

    风中传来了一个低沉而又苍老的声音,安妮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名倚靠在墙边的老人,在所有单膝下跪的骑士中他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但这并不是因为他自高自大,只是因为他老得已经快要死了,仅仅站着就已经太过吃力了。

    “巴塞尔,你还是来了。”,安格斯从队伍里出列,走到了老友的身旁,将他的肩膀架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当然要来。”,老人低沉地笑了笑,他指着自己胸前那一串垂悬着的胸章,尽量挺直了脊背:“我可是骑士团的骑士军团长巴塞尔!”

    骑士军团长,是负责骑士团中所有军事决策,无论是战争时期还是和平时期,都负责管理骑士团的武器与战马。

    在做弥撒的时候,军团长负责统领所有骑士。在作战的时候,军团长直接指挥所有骑士,冲锋的时候军团长必须亲自持横幅冲阵。

    这样的一位人物,居然能从当年的雪国边境之战中活下来,确实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安妮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她非常敏锐地注意到,在巴塞尔说话的时候,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居然完全没有任何动作,恍若那个说话的人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叫蔷薇么?”

    安妮提着裙子,走下七层台阶,来到了少女跟前,轻声说道:“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看你。”

    少女乖巧地抬起头来。

    她们对视,蔷薇手持利剑单膝跪地,安妮头顶着灿烂的星空,在漫长的几十秒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是骑士与君主之间的凝视,两人都同样的年轻,但眼眸之中包含着的情感却截然不同。

    “也许你父亲说的对。”

    许久以后,安妮收回了目光,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感情,如果不是你就在我的面前,我更宁愿相信和我对视的是一个死人。”

    “殿下,蔷薇是为您而生,注定为您而战。”

    少女低垂着眼眸,淡淡的声音在黑夜中传开:“我将会是您手中最锋利的剑。”

    就在这时,长街的地面震动,从尽头处传来了沉闷的喇叭声响。

    “怎么回事?”,老迈的巴塞尔皱起了眉头,显得十分不悦。

    按照计划中的来看,这条长街的两段应该已经完全被骑警封锁了才对,这种时候会是哪个不长眼的贵族要闯入这里?

    一名骑警骑着马飞速赶来,在安格斯的耳边低语了一句,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是圣事部的人。”

    巴塞尔握了握拳头,却在片刻之后又重新松开,只能冷冷地唾骂一句:“真是一群等着吃老鼠的猫!”

    所有的骑士都持矛重新站立起来,如流水般展向了道路的两侧,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安妮微微眯起眼睛,在长街的尽头,一辆黑色的车缓缓驶入,喷着白色的气,如狂雷滚动着推进。

    由于夜视的能力,她看的真切,在这辆蒸汽车的前端有一方十字花纹,一条黑色的蛇被利剑钉死在十字花纹的中央。

    这是隶属于圣事部麾下“异端审判所”的标志。

    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名字,不管在哪里都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存在,他们以合法的名义肆意逮捕被怀疑的对象,用残酷的刑罚来进行并不以认罪为目的的审讯。

    安妮曾经听说过他们的手段一一用铁锤把烙红的铁针从指甲缝里锤进二十根手指脚趾的指节,把犯人的头皮剖出一个洞,再从缝隙中注入水银,等到时机成熟便能收获一张完整的人皮。

    这辆蒸汽车停在了少女的身后,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缓步走下车,冷冷的四顾。

    他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龄,如同刀刻的脸上有了细细的皱纹,黑色微卷的长发里满是沙尘,看样子似乎刚从远处归来。

    他左手握着一本破旧的羊皮面《丰收女神教典》,右手黑色提箱,格外显眼的是插在大腿两侧的火枪。

    四周不知道有多少支长枪,亦或者是火枪指着男人,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来丝毫惧色,甚至有些闲庭信步的感觉。

    安妮这时突然意识到男人穿着的那件黑色大衣应该是法袍,或者说,这个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应该是一个丰收女神教会的传教士。

    他虽然穿着法袍,但和其他教士不同,他的法袍不是柔软的长绒棉或者丝绸质地,而是用粗线缝合厚实的毡子,领子高高竖起阻挡疾风。这件线条坚硬的法袍很旧,有些地方被磨成了白色,紧紧裹着他肌体分明的身体,像是一件铠甲。

    看外表这个男人介乎神父、军人和巡行于荒野的野兽之间……也许三者都是。

    风掀起他的法袍,空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

    他非常直接地将目光锁定在被蔷薇护在身后的安妮身上,清冽的声音如同战场上碰撞的刀剑:“安妮殿下,今晚有一个魔女将被处以火刑,我代表异端审判所邀请您前去观礼。”

    安妮没有说话,只是挑了下眉: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哪里有第一次见面就邀请客人去观礼火刑的?

    在她面前的蔷薇同样没有说话,只是用锋利的剑刃对准了这个不速之客,眼神中闪烁着凌冽的寒芒。

    “只是一份简单的邀请而已。”

    这位传教士简单地说道:“这位魔女的身份很特殊,只有极少数的人会收到这份邀请,而安妮殿下,您恰好在这极少数人之内。”

    “是谁?”,安妮开口问道。

    “很抱歉,在到场之前,一切都是保密的。”,男人微微欠身:“但有一点可以提前告知您,我是今晚的行刑神父,伯恩。”

    “在哪里?”

    安妮皱眉,此刻她正在思考这位传教士所说的话语是否别有深意,比如说,异端审判所已经调查清楚了自己魔女的身份?

    “圣所。”,伯恩伸手指向了远方:“魔女的邪力很强大,要借助女神的力量镇压她身体里的魔鬼。”

    “魔女的身体里真的有魔鬼么?”,安妮轻声问道?

    “所谓魔女,在仁慈的神眼里骑士只是堕落的灵魂,我们也一样。”

    伯恩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第二十一章 罪

    安妮走下了车,她的目光穿越巨大的广场,眺望那座半隐在黑暗中的雄伟建筑。

    那是一座白色大理石教堂,坐落在层层石阶上,尖塔凌厉如剑。浓郁的巴洛克风格,从上至下雕琢无数的天使、恶魔、龙和圣王,垂直锐利的棱和线赋予它修长而森严的美,但在这个死寂的夜晚,在灯光照耀下,那华丽的白色大理石外墙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壁立的层层白骨。

    数百盏灯和数百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包围了它,军人们半跪在台阶下,把沉重的多管火枪扛在肩上,枪口对准教堂各个出口。

    这种军械局特制的多管火枪只要一触发就能射出全部枪弹,任何人走出来都会瞬间面对上千枚枪弹。

    安妮微微耸动鼻翼,空气中火药的气息无比浓郁。

    “我们应该是最后到的了。”,伯恩从蒸汽车上走下来,手里拎着一个银色的箱子,面色略显凝重:“作为今晚的行刑神父,却在最后的关头才到场,真是有失礼仪。”

    安妮没有接着男人的话题说下去,而是朝着一旁努了努嘴:“有人找你。”

    伯恩转过头去,注意到一名身穿黑色军服的军人从背后逼近了他,目光冷冽:“伯恩神父?”

    军人胸口也有十字、利剑和蛇的铜制徽章,这是一个异端审判局的高阶“骑士”,隶属拥有特权的宗教军队。

    伯恩面无表情地递上自己的证件。

    骑士核对了证件,微微点头,把一份写在羊皮纸上的文件递了过去。

    “判决书?”伯恩扫了一眼,然后便将这份文件揉成了纸团:“处理魔女的话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她们存在的本身便是罪孽。”

    安妮略显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却没有说话,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静静地听着。

    “审判官已经在里面等您了。”骑士说着,忽然伸手取走了伯恩腰间别着的两支火枪,“抱歉,您应该知道的,伯恩神父,任何武器在圣庭里都是不允许的,还有您的提箱,我也需要检查。”

    “真是一如既往地严格。”,伯恩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打开银色提箱,一片纯银的光辉溅了出来。

    十字钉锤、三棱钉、双细剑、钩子、牙锯、形状像是鱼鳃后那两根细骨的薄刀……所有工具都是纯银的,连盛着草绿色液体的玻璃瓶也以纯银箍口。

    “这就是传说中的刑具么?这是什么?”骑士抓起玻璃瓶。

    “止血药,这些东西刺进魔女的身体之后有的会导致她们大量出血。她们有的没法坚持到点火、必须做止血处理。”伯恩淡淡地说。

    “果然是最出色的行刑神父,”骑士赞叹,“您亲手杀死过多少魔女?”

    “杀死?我以为我是在拯救她们的灵魂。”伯恩合上了提箱。

    金属转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教堂的黑铁大门缓缓洞开。

    安妮跟着伯恩穿越那些持枪的军人们,缓步走上台阶,军人们的身体绷紧,厚实的军服下肌肉隆起,好像教堂里随时会扑出魔鬼来。

    就好像是水库的闸门裂开,温暖的光海潮般倾斜出来洒在伯恩身上,好像里面正举行一场盛大的狂欢,但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好像里面正举行一场盛大的狂欢,但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骑士未到台阶尽头就停下了脚步:“我没有权限向前了。”

    “好,”伯恩淡淡地说。

    他让安妮先走进教堂,然后才迈出脚步。

    黑铁大门在他身后关闭了,骑士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神父黑色的背影行走在火焰颜色的通道里,好像孤独的灵魂走进地狱。

    教堂里如高山如海洋般的烛光,照亮了宏大的天顶和壁画。成千上万支白色蜡烛架在数百个银烛台上点燃,一卷红色的地毯一直铺到深处。

    红毯的尽头是一具黑色的棺材,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纯银长钉。把死者的遗体放入棺材后,下葬人会将所有银钉敲下去,这些带倒钩的钉子会把棺材彻底封死,然后再在棺卝材上镇压一块巨石,以免那个被魔鬼诱惑的死者从死亡的深渊里回来。

    这是埋葬魔女的传统,据说多年之后打开那些异端的棺材,会看到棺材的盖板内侧都是深深的抓痕,而这些异端的枯骨居然长出了锋利的指甲来。

    但呈现在安妮眼前的这具棺材异常精美,不光是工艺和木质,盖板中央甚至用黄金镶嵌着十字。整具棺材被数千朵鲜红的玫瑰环绕。

    这次的魔女来自一个尊贵的家族,这毫无疑问。

    审判官就坐在棺材旁的长桌边。他穿着一席垂到脚底的黑袍,没有一丝一毫别的颜色。

    黑袍连着兜帽,把他的头发也都遮住。

    他的脸上带着铁面具,面具上蚀刻着圣者屠龙的花纹。

    这是审判官一贯的穿束,他们不在人前露脸。

    安妮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仰起头来。

    天花板上绘满了著名画家的名作,那些穿越了百年时光的画面华美而繁复,描述着天国的景象。画中诸神在看着他们,眼里仿佛垂落悲哀的光。

    她仰着头,脸浸在月光里,美得恍如虚幻。

    “伯恩神父,请坐;安妮殿下,请您坐到那里去。”

    在安妮走向几位身着正装的贵族以后,审判官微微点头,“现在,我们人都齐了”

    “在这里,我们将走完最后的程序,之后执行火刑。”审判人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神的目光在我们背后。”

    审判人把厚厚的一叠文件推到伯恩面前,这是全部的宗卷。魔女每项罪名都记录在册,附以不同的证词,每一份文件都有庭审时的签名。

    证词就像铁一样坚硬,研究黑魔法、行鲜血祭祀、盗窃尸体、崇拜恶魔、侮辱神明……按照异端审判所的法律,任何一条都是终生监禁的罪刑。

    伯恩翻到最后一份文件,迟疑了一瞬。

    最后这份文件陈述的是魔女试图把自己的两个孩子烧死,献给恶魔的罪行。

第二十二章 处刑

    “她试图烧死自己的亲生孩子?”伯恩抬起眼睛。

    “是的,正是这条罪行让审判所发现了她‘魔女’的身份。”

    审判官微微点头:“‘魔女’们总是相信,要从‘原初’那里交换东西,就必须舍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处子会为那邪恶的欲望舍去贞洁,母亲会奉献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是最不能允许的恶行。”

    “舍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与‘原初’交换么?”,坐在审判席上的安妮闻言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说早就知道金雀花对于魔女们的捕杀非常严格,但真正内部的理由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过。

    与此同时,她忍不住想起了在那场游戏中,神明与她说的话语:“你将是‘原初魔女’的孕育者。”

    不知不觉间,她那张漂亮无暇的脸蛋上蒙上了一层阴影,皱起的眉头犹如远山。

    “我理解,但是这份文件没有人签名。”

    伯恩把宗卷推了回去:“处刑人必须核对全部的庭审文件,所有程序都要完整无缺,否则我不能签字执行。”

    “所有程序都会完整无缺。”

    审判官看了面前的男人一言,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审判席的位置,把一管蘸水钢笔与审判书递给了坐在第一排最右侧的王女:“各位,请签名吧。”

    他的眼睛在铁面具的背后温和而凝重,声音低沉浑厚。

    安妮垂下眸子,看了一言纸上的内容,如果内容属实的话,这位魔女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十恶不赦的存在,将她烧死在火刑架上或许会是最好的选择。

    她默默地在左下侧签署了字迹的名字,然后将钢笔与审判书递给了右侧的男性贵族。

    在沉默中,签名的程序很快就结束了,最终这张审判书又回到了审判长的手里。

    “现在全部程序都完整了,神父,您对行刑还有疑问么?”审判官转向伯恩。伯恩没有回答,从审判长的手里接过蘸水钢笔,在处刑人一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好了,神父,请从我背后的旋梯上去,魔女在那里等您。”审判官用右手顺时针点了胸口4下,再画一个满月:“赞美黑夜女神!”

    伯恩没有回礼,默默地起身,提起黑箱,里面的器械发出沉重的声音。

    他转身就要走,丝毫没有告辞的意思,这个神父看起来在“礼节”这一关上特别的欠缺。

    “没有其他问题了么?比如……要被处刑的是谁。”,审判官在他背后问。

    宗卷中魔女的名字被黑色的树胶涂抹了,伯恩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在对贵族处刑的时候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涂上树胶之后在烈日下仍然能看清被覆盖的字,但烛光不能透过,这是试图保全罪犯所属家族的名誉。

    但处刑人往往会对这样的案件特别谨慎,毕竟是要杀死一个地位尊崇的人,即使是异端审判所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事后的报复。

    “我被叫做处刑人,但在我心里,我只是一个神父。”伯恩淡淡地说,“这是火刑也是临终弥撒,神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孤独的灵魂,我只需执行我的使命。”

    “即使那是魔女?”

    “即使那是魔女。”

    “真是虔诚的人。”审判官轻声赞叹。

    “我想见一见那位魔女”,安妮起身,“如果可以的话。”

    伯恩一愣。

    这为王女殿下请求的语气轻柔而温顺,就像是在简单地撒个娇。

    但她其实在请求一件可怕的事——与“魔女”近距离接触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因为她们都掌握着被称为“教唆”的能力。

    “王女殿下,与魔女见面实在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审判官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说这位王女在深夜来到异端审判,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圣事部的大人物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但是于本身来说,他对面前的这位王女没有任何的反感之情,甚至有些同情。

    仅仅二十多岁的少女,才刚到维林诺就要被卷入那些深不见底的政治博弈之中,很难想象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她需要面对什么样的事情。

    并不是人人都对柯蒂斯亲王抱有敬意,及时他曾经是金雀花的守护神,是镇守边疆的第一骑士。

    “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一个母亲动手杀死自己的孩子而已。”,安妮的声音淡淡的,却足矣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清楚。

    审判官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叹了一口无比悠长的气,轻声道:“去吧,神的目光在你的头顶。”

    安妮笑了笑,走到伯恩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伯恩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甩脱。

    他很少接触别人,或者说很少有人愿意接触别人。

    他是处刑人,需要他行刑的对象不仅有那些“异端”,还有失控的超凡者们,异端审判所非常笼统地将这些人称为“魔鬼”。

    信徒们相信他镇压魔鬼的坚定内心,尊他为圣者。

    但沾过鲜血的手总是让人畏惧,好像已经变成了凶器。

    别的神父会在主持祈祷之后抚摸信徒们的头顶,他却从不这么做,他甚至不会亲手把圣餐递给圣徒们,因为他看得出那一刻信徒们眼中的嫌恶。

    那种嫌恶就像是餐盘中盛的是异端的血肉,而触摸他就像触摸冰冷的蛇那样叫人不安。

    渐渐地他也觉得自己身上有一丝血腥气,他把自己浸泡在冰冷的溪水里给自己重复行洗礼。

    他在公开场合接受信徒们的欢呼,却住在偏远的屋子里,没有人愿意做他的邻居,据说因为他杀死过多的恶魔,恶魔们的灵魂围绕着他的屋子,随时准备在他不够坚定的时候扑进他的心里撕咬。

    偶尔会有换了肺病的信徒凑上来要求能亲吻他的手心,他们眼里闪动的着期待和贪婪,那些信徒相信能从伯恩手心里舔到死人的血,那被看作是治疗肺病的好药。

    所以接触到王女殿下微凉的手,伯恩立刻想要挣扎,就像是被人抓住的蛇。

    人只知道蛇的鳞片摸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却从不去想蛇被握住时的惊恐。

    可他忽然感觉到王女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一转头,触到了安妮的眼神,王女殿下此刻也在看着他,黑瞳里映出一片烛光的海。

    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这么望着他,他从少女的眼瞳里看出了一股如同大海般的悲伤。

    伯恩微微愣了下,然后微微握紧那只微凉的手:“不用害怕。”

    安妮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其实没有害怕,只是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突然想到,自己会不会是被抛弃的孩子?母亲在生下自己以后,害怕失去锡兰“女巫”的身份,又或者是害怕获罪,就抛弃了自己?

    她不敢深思。

    他们沿着细而高的黑铁旋梯越走越高,他们下方大海般的烛光逐渐熄灭。

    审判官手持黄铜小碗一支一支扣灭蜡烛,他拖着黑色的长袍,就像是一条黑蛇在吞吃光明。最后他走到管风琴边坐下开始演奏,那是一首镇魂歌,就像整整一个军团的天使在云端高唱,如暴雨如雷鸣。可暴雨雷鸣之外,又有隐约的悲伤。

    安妮与伯恩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瀑布般的月光扑面而来。

    巨大的月轮破开了云层,悬挂在礼拜堂的屋顶,黑色大理石的露台中央插着巨大的黑色十字架。

    女人被缚在十字架上,好像在沉睡。她穿着白色的长袍,微风吹来,柔软的织物紧紧地贴在她的身躯上,勾勒出魔鬼般诱人的曲线,但她的脸被月光海明媚,圣洁得不容任何尘埃沾染。

    “赞美丰收女神。”伯恩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是魔鬼的躯壳,但把这样完美的躯壳烧毁似乎也是种罪孽。

    安妮没有说话,只是脚步轻轻地走向十字架,好像怕把女人从美好的梦里惊醒。

    最后他在距离女人五尺远的地方停下了。

    就在这时,十字架上的女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像夏季的海水那样清澈湛蓝,掩映在浓密的睫毛下。

    在看到安妮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你来看我啦?”

第二十三章 契约,契约

    尽管被绑缚在十字架上,但她却笑得那么美好,那么明艳动人,要是在别的地方相遇,会让人有整整一天的好心情。

    安妮没有说话,她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

    她注意到,这个女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恍若故人重逢。

    “不要靠的太近。”

    伯恩神父拉住了她的手,冷声道:“她被囚禁了很久,已经快要疯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女人看着不远处的安妮,那张完美的脸上竟然滚下了泪珠来:“他们是我亲生的孩子,就算神要把他们抢走我也会把他的手砍下来,可我却将他们献祭给了你...”

    安妮挣脱了伯恩的手,慢慢地向前靠近:“直到女人温热的鼻息触碰到她的脸上,她才用轻轻地声音问道:“我是谁?”

    “你是谁?”

    女人看着安妮的眼睛,口中轻轻念诵:

    “欢愉与欲望的掌控者...”

    “灾厄与恐惧的化身...”

    “一切的开端,万物之母...”

    “您是至高至圣的原初。”

    伯恩默默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此刻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焦虑也被打消了。

    审判结果没有错,这正是一个丧心病狂的魔女才会说出的话,她眼里连亲情都不剩,只有对邪恶法则的言听计从,甚至将一名尊敬的公主殿下当成了那位禁忌的邪神。

    可她还是那么美,就像是蛇蝎咬了天使的身躯,借了她们的外壳。

    听到“原初”的尊名,安妮的心头微微一颤,但还是轻声回答道:“你认错人了。”

    “不,我们之间有过契约的,不是吗?”

    女人的睫毛微颤,她看着安妮的眼睛,声音显得那样地笃定。

    听到“契约”二字,安妮猛然想起了之前在弗仑萨的那个梦境,那个被困缚在火刑架上被烧成枯骨的女人,那个躺在床上的红衣少女,她们温和地和自己交谈,但是最后又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契约”

    这个契约到底是什么?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签订了这样重要的契约?

    安妮伸出一只手按着额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烧起来。

    “公主殿下,我该工作了。”

    伯恩的手腕轻抖,揭开了银色的箱子,琳琅满目的器械反射圆月,钩刃上流动着狰狞的冷光。

    被困缚在十字架上的女人瞪大眼睛,嘶声尖叫:“那是什么东西?你要干什么?”

    伯恩面无表情地用圣水擦拭那些刑具,像是雕塑家准备自己的刻刀:“审判结果是火刑,今夜执行。并不会很痛,我在圣水和止血的药中都混合了微量的麻药。我不知道谁为您安排的,但是调我来这里,本意并不是用刑,而是法外的恩典。以您的身份,没有见过被火烧死的人吧?每一具残骸都像是在炼狱中熬炼过,骨骼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那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我能做的是用刑具把您的肌腱和重要神经都隔断,这样在行刑时您的痛楚会小一些,也不会因肌肉的极度痉挛而拧断自己的脖子。”

    他双手套住月牙般的钩子:“比如这是用来把您的锁骨勾在十字架上。”

    “滚!滚开!你这魔鬼!”女人大喊。

    “罪行已经宣判,夫人,忏悔都来不及了,何况吼叫呢?”伯恩轻声说:“比起这些,火刑的痛苦是十倍,罪人们总是不在意为了邪恶的欲望把痛苦加在别人的身上,却在自己面临刑罚的时候恐惧和哀求。”

    “不,不要,求求您不要!”,女人眼睛里滚出大颗大颗的泪水。

    她忽然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弱女。

    尽管是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可是那无与伦比的美浸没在泪水中还是让人不由得把她看作女孩,她魔鬼般曼妙的躯体微微扭曲,好像提前感觉到了火刑的剧痛,带着叫人胆战心惊的魅惑。

    伯恩把两槟钩子都交在左手,右手对着女人张开,大吼:“安静!魔鬼!”

    他的手心里用魔纹着手持火焰之剑的天使,上面以古老的文字书写神明,仿佛真的有神圣的力量从他的掌心里冲出把女人笼罩。

    女人脸色灰暗,瑟瑟发抖,她逼人的容光黯淡下去,背后浮云也遮住了圆月。

    伯恩缓缓揭开教士服的牛角纽扣,脱出双臂,把衣袖在腰间系紧,又剥去身上破旧的衬衫。女人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收起你的美貌,没有用。”,伯恩缓步逼近女人。

    女人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了绝望的灰色,她明白伯恩的逼近就是死亡的逼近。

    处刑已经开始,她将被这些古怪的刑具钉死在十字架上,然后再火焰中一寸寸化为焦炭,血肉干枯之后燃烧起来,每一根神经的末端都像是被毒蛇以火热的牙撕咬。

    那种痛苦足以毁掉任何人的灵魂。

    两柄钩子贯穿了女人的双肩,钉入十字架,鲜血花一样盛开。

    女人嘶声尖叫起来,伯恩立刻把浸透了止血药的棉纱按在她的伤口上。

    女人在火刑架上扭动,就像是正在分娩的女人忍受不了痛苦,铁链深深的陷入她美好的身躯。

    伯恩盯着女人扭曲的面孔,却毫无怜惜之意,他是早已将同情心踩在脚下的暴徒。

    他捏起两件弯曲的薄刃,从女人的脖子两侧插入。

    “如果受不了,就转过身去。”伯恩回头对着安妮说。

    这种场面对于一个少女来说未免有些太过残酷,即便她是那位曾经的大陆第一骑士的子嗣,但她现在毕竟只是一个没什么阅历的少女。

    可让伯恩吃惊的是,这位王女殿下反而站的更近了。

    她默默地看着女人受刑,眼睛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是默默地眨眼,仿佛在计数女人生命的流逝。

    “疼吗?”

    安妮轻轻的问。

    听到这个问题,伯恩的眼神有些怪异,他沉默了一刻,把细长的三棱钉从女人的腕骨间穿过,在女人的哀号中以十字钉锤敲击。

    “相比火刑,其实这些都不算疼痛了。”,看着女人腕骨间流出的血液,伯恩轻声说。

    “我忏悔!我有罪!”

    此刻的女人似乎崩溃了,她冲着神父嘶哑的尖叫,“不要……不要火刑,用刀可以么?用刀把我的喉咙切断!”

    “抱歉,火刑犯是不能用其他办法处死的,火焰是神对你的净化。”伯恩的声音显得轻描淡写,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纸烟,但是想了想还是又重新放了回去,对着女人叹了口长长的气:“背弃了神,你当承受剧痛。”

    “快一点可以么,神父?”

    就在这时,安妮再度开口。

    “什么?”,伯恩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帮您把她抱住。”,安妮说:“这样您会方便一些,就会快一些,她的痛苦也小一些。”

    伯恩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您将会是一位仁慈的君主。”

    安妮走到女人面前,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女人筋疲力尽的颤抖着,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艰难的喘息。

    “我要死了么?”

    安妮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她丝绸般的长发。

    接下来降临在女人身上的痛苦没有任何人能够替她承受。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火刑,但是可以想象得到,那种痛苦可以把一个人对于幸福美好的一切信念碾碎。

    她只能以自己的身体温暖这个声称与自己有着契约的女人,这会是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快乐回忆。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诀别。

    伯恩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把刑具全部抓在手中。

    这些银质器械完全插入女人的身体之后,她将再也无法动弹,介乎生与死之间,然后被淋上煤油点燃,化为一炬盛大的烈火。

    但他忽然发现缺了一支银色的细剑,这原来是用来封住火刑犯两膝的。

    “原初,您果然没有抛弃我。”

    女人的美目中流着泪,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苏醒过来,“您终究还是从遥远的国降临,来到了我的身边...”

    伯恩猛地抬头,却触到了这个女人惊喜的眼神。

    “王女殿下,您要做什么?!”

    伯恩张开手掌咆哮,他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对身边的这位王女设防。

    安妮依旧静静地抱着女人,温热的血从女人的心口喷涌出来,蜿蜒如小蛇一样流淌在丝绸的折痕中。

    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洒在两人的身上,如果不是那抹惊心动魄的嫣红,这画面静谧得就像最祥和的油画。

    安妮从女人的心口里把匕首缓缓地拔出,一尺长的纯银刃,就是伯恩找不到的那柄细剑,全力的一刺足够刺穿心脏。大量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溅到了安妮脸上。

    女人微微颤抖起来,贯穿心脏的一击令她彻底失去了力气。

    但她的唇边却浮起朦胧的一丝笑,死在刀下,总比死在火焰的灼烧中痛快地多。

    安妮又一次把细剑刺入,再拔出。

    她的右手紧紧地拥抱着女人,失血的女人已经无力反抗甚至发不出声音,美丽的脸因剧烈的痛楚而痉挛,失去了一切血色,纸一样惨白。

    女人的眼瞳恢复了纯净,那些疯狂和凌厉的神色都消失不见了,就像是随着鲜血她身体里有一个魔鬼流走了。

    她以沾血的唇亲吻安妮的面颊,留下血红的唇印。

    安妮放开女人,一步步后退,提着鲜血淋漓的短剑:“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一切了……”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契约。”,女人的头缓缓地垂下。

    安妮扔下带血的细剑,默默地转身,和伯恩擦肩而过:“浇上煤油,烧了她吧。”

第二十四章 魔女的仁慈

    “可她已经死了。”

    伯恩盯着安妮远去的背影,声音显得低沉而又冷漠:“你利用了我,公主殿下。”

    “神父,在说这些前请弄清楚一个前提。”

    安妮迈着婀娜的步伐款款向前方走去,甚至没有丝毫的停留:“我是受到您的邀请,才来到这座充满血腥味的审判所的。”

    伯恩转过头,看着十字架上已经合上眼睑的女人,最终叹了口悠长的气:“没想到柯蒂斯亲王的后裔居然是个和他一样的疯子。”

    “也许吧,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漂亮的女人如果被火活活烧死的话,最后一定会很难看吧?”

    安妮一步一步地走下漫长的台阶,她那沾染了血渍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

    在管风琴旁的审判官被高跟鞋滴滴答答的声音惊动了,他猛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头看向了悬梯上。

    那里走下了一个极为漂亮的女人,眉梢锋利,眼角带笑。

    审判官立刻意识到了不妥,他立刻起身,与王女殿下擦肩而过,跑上了行刑的露台,但已经太晚了。

    “抱歉,我失败了。”

    伯恩一面收拾自己的手提箱,一面说道。

    只是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完全听不出来有丝毫歉意。

    “这不是你的错,神父。”

    审判官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现在我们执行火刑吧。”

    说完,他拎起装煤油的铁桶,走到女人身边,像是为她行洗礼那样把煤油淋遍她的全身。

    伯恩默默地旁观着这一切,觉得女人美得就像是水中沐浴而出。

    紧接着,审判官从黑袍下摸出铜管封着的火种,扔向了火刑架。

    就在这时,伯恩突然眯起了眼睛,他这才注意到,在女人破损的胸衣间,隐约出现了一个蛇的标记。

    尽管只是很粗略地一眼,但伯恩还是非常确定,这应该是亚伯拉罕家族中一个分支的徽章。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提起手提箱,朝着外面走去。

    片刻后,教堂的顶层,熊熊的火燃烧起来。

    负责警戒的骑士们在看到这束炽热的光之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在胸口顺时针画出了一个猩红之月,这是对女神的致敬。

    终于有一个强大的魔女被神的光辉所击溃,被火焰所埋葬。

    整整一个晚上他们都全神戒备,此刻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但就在这一刻,黑铁的大门洞开,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瞬间,所有的骑士都产生了错觉,有什么凶猛的、愤怒的、阴冷的气流从那黑暗中奔逃出来,就像千万道刀剑喷洒向四面八方。

    他们不约而同想要装填子弹,却在看清后面面相觑。

    走出教堂的,居然只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少女,尽管面对着面对数百支火枪数干根枪管,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脚步轻轻地走下台阶,清澈的眼瞳映照星空。

    “辛苦了,各位。”

    在即将走出圣所范围的时候,少女突然转过头来,对着骑士们展颜一笑,然后蹦蹦跳跳地走出了圣所那敞开的铁门。

    所有人在看见这个笑容以后都忍不住放松了下来,在圣所驻扎了很久,双手沾染了魔女们血液的他们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女是那样的美好,就像七月里的月桂。

    “王女殿下,接下来要回家么?”,安妮刚刚走出铁门,一个冷冷地声音在她的身旁响起。

    安妮皱了皱眉头,看向身旁。

    这样冷淡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说实话很难让人愉悦起来。

    但看到了那个有着淡金色头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少女以后,安妮还是叹了口气:“蔷薇,你怎么在这里?”

    蔷薇为安妮拉开了一旁蒸汽汽车后侧的车门,沉声道:“从您进入异端审判所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安妮深深地看了一眼蔷薇,这个被黑蔷薇骑士团军团长巴塞尔称为年轻一代领头人的少女,说实话,她现在愈发觉得巴塞尔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蔷薇是一件很好用的工具”

    作为工具来说,或许蔷薇确实很合格,因为安妮没有办法在她那双澄澈的眼中看出任何表情。

    “到赛博路,若瑟兰城堡。”,安妮上车以后轻声说道。

    “到赛博路,若瑟兰城堡。”,坐在副驾驶的蔷薇复述了一遍安妮的话语。

    连着车夫在内的三个人一路上都没有说上半句话,甚至安妮已经准备好了当蔷薇提问“去若瑟兰城堡做什么”的答词,但是这个腰杆永远挺直的少女一路上都没有任何一句话。

    蒸汽汽车行驶了大约半小时后,在一座花岗岩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尽管不是在非常繁华的路段,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是一栋非常豪华的城堡,同样,也是安东尼过去十几年在维林诺居住的地方。

    四周有花岗岩砌成的高墙把它和外界隔开,拜访者首先得在那道黑铁铸成的大门前征询卫士的许可;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拜访者接着还得通过砂石铺成的马道,砂石铺路有两重用意,一是如果马匹在行进中大便了,比较便于打扫,二是在砂石路面上任何马都跑不快,免得有人强行骑马冲入,不利于主人;不熟悉道路的人会沿着马道一路往前,这样反而是不对的,这么走就从另一侧的门出去了,真正的宅院位于马道的侧面,被古树的浓荫掩盖。

    房子不多,但也有六间卧室和三间佣人房,墙壁和地板都是大理石质地,繁多的立柱和栏杆让出入者感觉像是走进了迷宫,但是对于熟悉它的人来说,那是座很舒服的住宅。

    这栋城堡在名义上属于安东尼的哥哥,那位贵族中的贵族,但幸运的是那位似乎没有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斩尽杀绝的意思,非常慷慨地让这栋宅子“空置”在这里十几年,并且还非常体贴地每年为这里的仆人们发一些佣金让他们将这里的一切打理好。

    当然,这“一切”之中包含了一个叫做“安东尼·亚伯拉罕”的年轻人。

    “送到这里就好了。”

    安妮关上车门,对着准备下车的蔷薇说道:“我到家了。”

    蔷薇用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看着安妮,语气平淡:“我是您的骑士,自然要与您住在一起。”

    安妮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这么大的城堡,多安置一个人也不算什么事情。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宅邸走去。

    在即将到达宅子的时候,一只黑色的乌鸦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第二十五章 穿梭三界的乌鸦

    “安妮!醒醒!”

    朦胧中,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醒醒,我在这里,不要怕。”

    声音一入耳,仿佛是有清新的风吹入,血与火在一瞬间远去。

    安妮在男人焦急的声音里醒过来,睁开眼的瞬间就看到了榻前模糊的身影。

    “你是谁?”

    她虚弱地喃喃着,对着那人伸出手去,却在最后睁眼看清那张面孔的瞬间又忌惮地收回了手:“我?安东尼?我怎么会在我的对面?”

    卧室外面的钟敲响了三下,安东尼坐在床头俯身看着她,烛光从背后投射过来,将他整个人镶上了一圈柔和的金边。

    安东尼正在用冰袋敷着她的额头,并不时用掌心试探温度,他身侧放着水盆和各种药。

    他在半夜被城堡里的女仆叫醒,说是自己的那位未婚妻不停地说着些可怕的梦话。

    外面已经是深夜,壁上的烛台却把房间照耀得如同白昼。她睡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四壁是刻满了图案的洁白大理石,床上垂挂着雪白的纱幔,壁龛上供奉着一座纯金的黑夜女神像。

    房间中心有一座小小的喷泉,水里浸着一粒粒小指头大的明珠,洁白而素雅。

    “你终于醒过来了。”,安东尼舒了一口长气,只觉得整个人有了一种虚脱的感觉:“是不是做噩梦了?”

    安妮讲冰袋甩开,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额头思索了很旧,这才弄清楚了当下的境况,记起了自己成为了“魔女”后与阿琳娜交换了身份的现实。

    “嗯,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安妮点了点头,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了刚刚那个梦境。

    或许是今晚那一场处刑给她带来的阴影,在今夜的梦境中,她同样见到了一场火刑。

    那是一个密闭的殿堂,黑暗而森严,壁上画满了天国诸神。

    无数双眼睛也在同样看着这一幕,带着慈祥悲悯的表情——火刑架上捆绑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头上还带着王后的冠冕,她的眼神甜蜜而苍老,有着猫一样神秘而慵懒的气质,蜜似的肌肤上纹着令人目眩的图案,湿漉漉的黑发如蜿蜒的蛇类。

    她的脚下燃起了一堆火。

    那仿佛地狱里燃起的大火狂烈地吞噬着女人,从脚踝开始一寸寸的舔拭,火焰过处、有刺鼻的血肉焚烧的气息。

    然而,那个女人却在火里歌唱——扬着头,直视着穹顶绘画的诸神,用一种高亢而悠长的语调吐出莫名的音符,每一句的最后一个音节都陡然拔高上去,带着神秘的颤音,在空旷的殿堂里久久回旋。

    安妮就那样站在火堆前,怔怔看着那个在火里歌唱的美丽女人。

    她可以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她恍惚觉得这样的歌声似乎在前世依稀听到过——她是谁?她在唱什么?如此熟悉,又如此恐怖,仿佛出生前就萦绕在梦里的不祥咒语。

    火焰不停的向上窜,吞噬了那个美丽的魔女,将她的身躯一分分地变成黑色的焦炭。然而,那奇特的歌声,却始终没有停止。

    梦境的最后一幕,是那美丽的躯体渐渐被焚烧殆尽,只余下黑色的枯骨悬挂在火刑架上。

    观刑的众人以为火焰将熄,口中都低吟赞歌,可就在那最后一刹,火刑架上猛然升腾起了热烈无比的火焰,裹挟着巨大的火刑架一齐朝着观礼的人群中砸落了下去。

    那将是一个惨烈无比的场面,但安妮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巨大的火刑架朝着她的方向砸落下来,觉得恢宏无比。

    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动弹不了。

    直到那酷烈的火焰即将落到她发梢之上的时候,一声低沉嘶哑而又阴森的叫声突然响起,将她从梦境中拖拽了出来。

    想到这里,安妮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四周,果然在床头上面发现了那一只黑色的乌鸦,此刻它正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显得漫不经心。

    “又是你么?”

    安妮笑了笑,伸手捉过乌鸦,轻轻抚摸它黑色的羽毛,长长的睫毛不停闪动:“每次做噩梦的时候,都是你的叫声把我从梦里带出来,我的朋友。”

    “先喝一点药吧,我让女仆熬的,治疗受惊很有用。”

    “嗯”,安妮松开了手,乌鸦立刻飞了起来。

    她撑起身子,觉得全身虚软,炽热的汗渗透了厚厚的锦衾。

    烛光下,安东尼端起药碗,用银匙将药舀起,轻轻吹了吹,小心地喂给她。

    药里面有木香和桂心,散发出清香,而加入了冰糖后苦味也被冲淡,入口甜美,竟毫无药味。

    “怎么样,我从父亲那里学来的熬药方法,很不错吧?”,少年的眼神中有着炫耀一般的色彩。

    安妮抬起头来,瞥了安东尼一眼,淡淡地回答道:“只能说你这二百多年没有白活,还是学到了一点东西的。”

    “是十八岁。”,黑发的少年立刻纠正道。

    安妮没再说话,她的思绪在这一刻十分絮乱。

    如果说在没有成为超凡者之前频频做梦是因为身体虚弱地话,那么现在她已经是“魔女”途径序列7的“女巫”了。

    “女巫”这个序列与神秘学相当接近,所以她必须要认真地思考一下,自己的梦境中是否还包含着其它的寓意与灵感。

    “为什么自从来到维林诺以后,你的肩膀上总会蹲着一只乌鸦?”

    但就在这时,安东尼终于说出了这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并且好像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论你在哪里,它都能找到你?”

    “这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啊。”

    看着面前取代了自己的“男人”,安妮轻声地笑了笑,左手抬至半空中,伸出修长的食指,那只在她上方盘旋着的乌鸦立刻落下,两只爪子握住了她的食指:“它和浅薄的人类不一样,不是靠外表与气味来辨别身份,而是通过灵魂。”

    在听见“灵魂”二字之后,安东尼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你的意思是,这只乌鸦具有‘灵性’?”

    “你可以这样理解,但远不止于此。”

    安妮轻声地笑了笑:“它可以穿梭于梦境与现实,还有灵界。”

第二十六章 灵界中的城堡

    灵界,是一个相当其妙的地方。

    它和现实世界完全重叠,全部重叠,却又互不干涉,必须依靠非凡力量,才能打破间隔。

    所以每个人随时都能从灵界获得启示,但灵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过去、未来和现在都有可能在这里交汇,就像是无数知识无数信息无数虚幻的灵聚集压缩而成的古怪海洋,和正常概念正常逻辑里的“世界”截然不同。

    “你想要去灵界看看么?”

    安妮轻轻抚摸着乌鸦黑色的羽毛,眼神中满是温柔。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对面的少年笑了笑:“或者说,灵感,本来就是我的领域才对。”

    安妮没再说话,下一刻,随着怀中乌鸦一声嘶哑的啼叫,她整个人猛然有了一种下沉的感觉,旋即眼前猛然一黑,再度睁眼,却又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而另一边的安东尼显然也有着进入灵界的手段,他们看着彼此的星灵体,都忍不住笑了笑。

    “有意思。”

    安妮环视了一圈四周的环境,神情略有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

    她侧头望向了古典而华丽的睡床,看见阴影里似乎有一双又一双的模糊眼睛在盘旋,像是煤气灯旁边不怕死的蛾虫。

    这是一种恐怖的景象,但她却完全没有“害怕”这种情感,反而快步地走了几步,靠近那里。

    但就在她的指尖将要触碰到眼睛的瞬间,它们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胆小鬼。”

    安妮哼了一声,然后转头向着背后的镜子看去。

    镜子里映照出了一道浅白的人影。

    又或者说,是一道又一道重叠在一起,扭曲着的浅白身影!

    这时她的耳畔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哭泣,以及垂死挣扎般的呻吟。

    “这是...什么东西?!”

    一起进入灵界的少年慌忙与安妮站在了一起,长长地吐了口浊气,舒缓刚才吓得差点差点直接回归的恐惧。

    “你可以把它们当做城堡里的土著,通俗地来讲叫做怨魂,它们入住这个城堡的时间可比我早得多。”

    安妮指了指周围时不时出现的浅白、扭曲的影子,面色平静:“也是我小时候的朋友,可惜的是,它们不会说话,只会做鬼脸。”

    一旁的少年已经看呆了。

    作为一名已经活了二百多年的“密偶大师”,尽管阅历没有那么地丰富,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眼前的一道道怨念,是人类死亡前最难以释怀的情感所造成的灵性残留!

    一般来说,这种怨念和残留只要积攒一段时间,就会很快变得更加强大,变成恐怖的凶灵!

    可身旁的这个家伙居然说这些是她小时候的朋友?!

    “别想太多。”

    安妮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色:“虽然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变成凶灵,但是正因为有它们在,我才能舒舒服服地待在这个城堡里。”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稍稍犹豫后,某人放弃了占卜的想法,选择跟在了安妮的星灵体之后行走。

    她们很快走出了卧室的门。

    却看见蔷薇抱着剑,裹着一块羊皮毯子,靠着雕满了玫瑰的描金门框闭目休息。

    六尺见方的毯子相对于她小巧的身材来说其实有些太大了,她缩在里面,看上去只有小小的一团。

    她只露出了一张脸,淡金色的发如瀑布般洒下,烛光下金色的光斑慢慢晕开;她的鼻梁高挺,五官透露出一股成熟的风情。虽然在昏暗的光照下无法仔细端详,不过那错落有致的面部阴影已足以证明她的美貌。

    安妮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笑了笑:“很不错的女孩,可惜灵感没那么强,但来到这座城堡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嗯。”

    安东尼点了点头,在之前他只觉得这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但是灵界里,他注意到,这个女孩的身上居然有着庞大的怨念缠绕,而此刻,另一股不明的“气”正与少女身上的怨念撕扯着。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么年轻的少女身上居然会有着这样的怨念。

    安妮看着蔷薇逐渐紧锁的眉头,伸手碰了下肩上的乌鸦:“让她也进来。”

    又是一声低沉的叫声。

    下一刻,倒在门前的蔷薇悄然睁开了一只眼,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睡在这里?”,安妮问道。

    “因为我要保护您。”,蔷薇睁着惺忪的睡眼,但回答却非常简明而又短暂:“在不久前,有人通过超凡的手段潜入了您的梦境,很抱歉,我没能追踪到他的位置。”

    “什么?”

    安妮愣了下,她非常清楚,自己今晚的所做的这个梦是多么的离奇,带有着非常浓厚的宗教寓意。

    “应该是一名‘黑暗’途径的超凡者,或者说是掌握了某种属于‘梦魇’序列超凡物品的人。”,蔷薇说道:“在您的梦境中有见到哪个很奇怪的人么?”

    “不知道。”

    安妮摇了摇头,在她的那个梦境里,出现的观刑者实在太多了,她完全没有一一观察的机会,更何况她的注意力本身就全部集中在那个火刑架上面。

    “好,我知道了。”

    蔷薇微微沉默了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以微弱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对安妮说道:“我会让人去调查这件事情,请阁下放心。”

    “这件事情暂时不用着急。”

    安妮伸手按住了蔷薇的肩膀:“在这个城堡里,窥探我梦境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是我的主场。”

    她的话语中充斥着强大的自信,也只有在这里,她才会有着这样的自信——在这座城堡里,她是真正的“王”,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命令周围的那些怨念。

    蔷薇愣了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周围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有些迷茫地跟着安妮与安东尼走出房间,外面已经是深夜,星辰满天如钻石。冷月下的圣泉殿庄严森冷,铺着白色大理石的地面反射着月光,皎洁晶莹。

    “今天天色不错。”

    安妮笑着指着天上的月亮:“‘它’等一下应该也会出来透透气。”

第二十七章 它

    皎洁的月光下,安妮与安东尼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只有初次进入灵界的蔷薇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一般,四处打量着灵界的景象。

    在等待的过程中,安妮显得十分安静,她歪着头看着面前的蔷薇,极力想要看清她身上缠绕着的怨念从何而来,却又没有任何头绪,只是觉得有些特殊。

    在月亮移到了夜幕中央时,安妮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眼下的沉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拥有‘占卜家’的能力,能不能检查一下她身上怨念的来源?”

    “没问题。”

    安东尼伸手从脖颈间解下吊坠,然后在手中轻轻摇晃,做了个简单的吉凶判定,却发现吊坠上莫名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占卜家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来到蔷薇的身边,勾勒光球,进入冥想,进入了更深层次、仅有她自己才能砍价你的灵性的世界展现于眼前。

    这是在使用“梦境占卜”的技巧,让自身在类似做梦的灵性环境里,与蔷薇身上的一个个怨念“沟通”。

    只有沟通,才能获得答案。

    “呜呜呜”

    就在进入半梦半醒状态的瞬间,安东尼听到了一阵激昂的号角声。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去,却见到了无数道浅白透明身影浮现。

    “朋友们,给他一点时间。”

    就在他头疼欲裂时,安妮清脆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下一刻,大部分透明的身影从安东尼的梦境中离开,只剩下其中极少的部分,如同沉重的锁链一般缠绕在蔷薇的身上。

    安东尼皱了下眉,伸出右手,触碰向其中一道锁链。

    他的眼前陡地模糊,脑袋仿佛被人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冷静审视,一半看见了“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手握长剑的年轻女孩,脸庞尚且稚嫩,最多十二三岁的样子。

    她只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脚腕上有着尚未解开的沉重镣铐,颤抖地依靠在一堵土墙上,大口呼吸,那张白嫩的脸上溅满了鲜血。

    随着一杆长枪从远处飞掷而来,还未来得及绽放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

    “镜头”在这时猛地一转,又是一名女孩。

    相仿的年纪,同样破旧的衣服,同样沉重的镣铐。

    但与上一个女孩不同的是,她的脸上写满了疯狂,正在举着训练用的重铁剑对着木头假人挥砍。

    她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她的表情诉说着痛苦,招式狂放不定。

    这样的挥砍方式,与其说是训练,倒不如说是在搏命。

    .....

    最后出现的是一名少女。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少女安东尼居然认识。

    画面中,她满脸的疲倦,站在一处战场之上,身边满是尸骸。

    她麻布做的衣服破的几乎蔽不了体,身上沾染着血迹,只单手提着一把匕首,身边的人叫她“十三号”。

    但她现在的名字叫做蔷薇。

    ......

    庞大的记忆在安东尼的脑海呈现,他半是沉浸入内,半是冷静观察。

    忽然,他彻底明白了这些女孩的遭遇:这是一场由贵族们举办的,蔚为壮观的“绞肉大赛”。甚至是一个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残忍而扭曲的角斗赛事: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将自己的孩子,那些不被需要的私生女,在满十二岁以后送进一个特殊的培训机构,用来培养那些曾经的公主小姐拿起锋利的武器去战斗。

    而当她们在十五岁的时候,就会走上斗兽场,迎接自己的命运。

    如果一个女孩赢得比赛时,她并不会被解放,只会在短暂的休息后,迎来下一场战斗。

    但这不是贵族的恶趣味,而是为了选拔出下一任足够出色的、能够成为“蔷薇亲王”最忠诚护卫的人选。

    而蔷薇,就是这次角斗赛事的唯一幸存者。

    她曾经的名字叫做“十三号”,而在最终那场决战胜利之后,她得到了“蔷薇”这个新的名字。

    安东尼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安妮,而身旁的蔷薇对此则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杀了多少人?”

    短暂的沉默后,安妮开口问道。

    “三百二十七。”

    说话的不是安东尼,正是一旁站着的蔷薇,此刻她的眼神低着头,看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怨气,显得十分木然,似乎仅仅在诉说一个简单的数字。

    “很不错,看来你已经心如死灰。”

    安妮笑了笑:“难怪巴塞尔说你会是一件很好用的武器,毕竟武器是不需要心的,不是么?”

    蔷薇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夜空里的冷月,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而遥远。

    安妮叹了口气,只觉得空气有一刹的凝滞,风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

    “这时候才来,是不是晚了点?”,安妮从地上站了起来。

    “什么?”

    安东尼有些不解。

    “唔,让我想想。”

    安妮看着不远处的喷泉:“一个被母亲下毒和诅咒、与亲哥哥的不伦之恋、害死自己的丈夫并导致了国家的灭亡的女人,同时也是我的妹妹,亦或者说,我的老师,在这里唯一一个能开口说话的星灵体,曾经是一个无所不知的超凡者。”

    安妮微微思索了一下,最后做了一个总结:“而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可悲的亡魂。”

    “咯咯咯...”

    就在安妮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阵妩媚放荡,甚至还带着某种魔力的娇笑声在花园中响起:“很不错的结论,看来离开的期间,你学会了很多新东西嘛,小安东尼。”

    旋即,一只冰凉的手就搭在了安妮的肩膀上,甚至没有在另一个“安东尼”的身上有丝毫的犹豫。

    安妮站起身来,回头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用了你曾经给自己的形容词,老师。”

    在这一刻,不论是一旁的安东尼,还是另一边的蔷薇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很难将目光从安妮的身后移开。

    安妮身后的,是一个极美的女孩,她比安妮的个子稍矮一些,穿着一整套手工缝制的绣着金色玫瑰花的丝绒长裙,不笑的时候静美如阿尔弥远山上的初雪;笑的时候却极其璀璨,如云上最灿烂的阳光。

    她与安妮都是纯粹的黑发,但不同的是,她的长发齐腰,用镶嵌着细碎钻石发环固定,看上去像是某位尊贵无比的公主,

    “你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女孩站在台阶上,从后面一下子环住了安妮的脖子:“看样子已经可以出嫁了。”

第三十一章 不太美妙的早晨

    似乎是响应安妮的宣言,这时候窗外传来了雷声,狂雷,地面震动,仿佛暴风雨降临的前奏。

    几乎是瞬间,蔷薇提着剑从门外冲了进来,她奔向窗边,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

    安妮对这个认识尚且还未满一天的少女摆了摆手,她注意到,蔷薇按在剑柄上的手指用力地有些发白。

    不过旋即,她还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天空中还是淡淡的晨曦,没有任何打雷下雨的迹象。

    雷声来自尘埃中,好似被包裹的是一只咆哮的雷兽。

    若瑟兰城堡外的大路上,尘埃飞扬,黑色的马车在其中有条不紊地行进。

    马车上没有任何家族的标记,但车的前方与后方却全是警卫,骑士们将这个队伍化作了移动的堡垒,任何敢靠近这里的人都将被驱逐——可惜的是这条寂静的街很少有人经过。

    阿琳娜在雕花玻璃窗后好奇地看着,猜测这个在清晨造访若瑟兰城堡的人的尊贵身份,而一旁的安妮脸色却一连变了好几次。

    瑰洱则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略显无奈地笑容,然后挥了挥手,消失在了清晨的微风中。

    骑士们毫不费力地打开了若瑟兰城堡的门,门上缠绕着的沉重锁链对于他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因为他们的主人有着这栋城堡的钥匙,或者说,这栋城堡本来就属于他们的主人。

    马车停在了喷泉旁,一身黑色的少年推开车门走了下来,金发碧眼,清秀,温润,修长,但并不突出。甚至可以说他让人有点失望——被如此严密保护的人,本该特点更鲜明一些,可少年身上甚至没有大贵族子弟应有的威严气息。

    尤利乌斯·亚伯拉罕,这个安东尼真正意义上、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居然在清早来到了他最讨厌的城堡,准备见一见他那令人讨厌的弟弟。

    “这个家伙总是出现在我最不想见到他的时候。”

    安妮低低地骂了一声,旋即便开始一件一件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只留下贴身的布片,再然后,她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躺了下来,她显得那样娇小,躺下去的时候几乎被重重叠叠的丝绸被子淹没,纯黑色的长发水藻一样铺开,如同天使收敛了羽翼、在一片洁白的雪原里沉睡。

    她拍了拍身边的床,对着一旁的阿琳娜说道:“脱衣服吧,安东尼,是时候给哥哥留下一个坏印象了。”

    没等阿琳娜反应过来,安妮就伸手将她拽到了床上,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作小鸟依人的熟睡模样。

    而阿琳娜在反应过来后,立刻发动了自己“无面人”的超凡能力,再次变成了那个“安东尼”,霸道地将“公主殿下”搂入怀中。

    窗旁的蔷薇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小心地拉过被褥盖住了床上的两人,然后松了金钩,放下纱幔,自己则是提起长剑,小心翼翼地躲在了窗帘后面——这是蹩脚无比的伪装,但是她清楚,接下来的主角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卧室的门外很快便传来了脚步声,但是很轻,明显是一个人的脚步。

    紧接着,是稍重一些的敲门声,可屋内的所有人都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去搭理他。

    于是敲门声愈发沉重,一声一声,如同在人的心坎上敲鼓,却又在让人觉得最后的暴雨将要来临前停止,换成了一个舒缓的开门声。

    “安东尼”本打算与安妮一起将脑袋从纱帐探出,却被安妮一下按住了头。

    安妮伸出头,见到门口金发碧眼的少年,冲着她微笑着挥手致意:“抱歉,看来有打扰到你们的晨间运动,但这里的警备未免太过松散了。”

    尤利乌斯·亚伯拉罕,这位注定要继承一个家族的男孩,即使看到眼前这样的景象,眼神中都没有丝毫波动,甚至开了一个玩笑。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化妆镜旁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昨夜不知是谁剩下的冷水,叹了口悠长的气:“虽然今天是安东尼的成年礼,但是我从父亲那里接到了命令,尊贵的安妮阁下,他希望您在今日能像皇后一样美丽。”

    “给我的男人撑场子么?”

    安妮两手抓着纱帐的帷幕,只探出一张绝美的脸。

    她与尤利乌斯对视,媚眼如丝,似乎是在回味昨晚那场漂亮的舞。

    尤利乌斯皱了皱眉,紧接着,他冲着安妮露出孩子般明亮无瑕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只要您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这样来说;不过我觉得在这之前,您或许需要仆人帮您装点一下,而我也正是为此而来。”

    安妮脸上的笑微微凝固了下,然后便将头缩回了纱帐里,看着身下的安东尼,忍不住再度叹了口长气——她不相信自己的这位哥哥只为了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而来。

    在这个时候,她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这位替身开口。

    尤利乌斯在成为这样一名成熟的贵族前,其实是一个非常不安分的学生。

    每个人都喜欢他那份狡黠的恶意,甚至为它着迷。

    在维林诺神学院念书时,他敢把教务长官的内裤偷走挂在学院旗杆上,还会以女孩们的名义编造露骨的情信给那些教了几十年神学颇为自负的老修士,约他们深夜私会。

    当老修士们怀着忐忑而期待的心走进月光下的圈套时,男孩们就戴着面具从黑暗中走出来,抓住他捆在树上,扒掉他的衣服,用墨水在他身上写斥责欲望的句子。

    要知道,维林诺神学院的那群学生本身就是未来权贵的少年版本。

    任何人若在维林诺神学院称王,将来便是要在金雀花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称王!

    而尤利乌斯在校期间,学生们信任他,就像是战士们信任睿智的参谋。

    他有着太过超出常人的智慧,但凡阿琳娜所伪装的安东尼说错了一句话,尤利乌斯便能识别出其中的破绽。

    如果被自己的这位哥哥知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魔女......安妮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殒命在烈火焚烧的十字架上,只会沦落到世间最黑暗的角落里。

    尤利乌斯就那样坐在椅子上,用那双睿智的眼看着床帐,在许久之后,才从桌上捏起一个金铃,轻轻摇动,旋即有一队侍女应声而入。

    带头侍女点燃了薰香,将满盘瓜果和金杯放到了床头,拉开窗帘,开始轻轻推搡着床上装睡的人。

    而在见到窗帘下那双尽力踮起的小脚后,尤利乌斯轻轻地吹了声口哨,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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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从魔女开始介绍:
这是一个疯狂而危险的时代,枪炮与机械的轰鸣声从未停歇,超凡者们频频失控,诡秘的案件层出不穷。
或许你并不想介入纷争,但在踏入非凡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早已注定。
灰暗的深空中,安东尼微微抬起头顶的礼帽:“初次见面,我是安东尼,或者你也可以称我为……命运。”
“才没有‘魔女’!”诡秘:从魔女开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秘:从魔女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秘:从魔女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