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庭堂燕TXT下载庭堂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庭堂燕全文阅读

作者:白露瑭     庭堂燕txt下载     庭堂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喜上加喜

    “昨夜风霜,先入梧桐。”

    这日早起,好些人家都发现自己家院子里或者门口种着的梧桐树被撅断了树枝,断的虽然不多,但大家伙儿仍旧觉得是遇上贼了。

    事情一直闹到衙门,汴梁城没有县爷,是直接由刑部下的官员坐堂的,人称赵老爷。

    赵老爷迷迷糊糊被吵醒,竟然生平头一回地起了个大早,看到把衙门外头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的时候,赵老爷一下子醒了神。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赵老爷听了老半天才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得,那你们可有人看到那盗贼的样貌啊?

    还真有,有人说是个男的,身量颇高;有人说相貌堂堂,身穿锦袍;有人说容貌似玉,眼看冬天了手里还攥着把折扇……

    赵老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听完的时候脊背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冷风一吹又灌了回去,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

    这百姓口中的盗贼摆明了就是盐务总督大人家的商小公子嘛!

    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查商小公子,人家背后可是咸王殿下!!

    可百姓们的声音依旧叫嚷不休,声称要赵老爷给个公道。

    赵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腰包:“祖宗们呢,本官给你们一人一两银子,这事儿就此作罢可好?”

    ……

    过了一会儿,一帮百姓浩浩荡荡的从县衙出来,人人脸上都乐开了花,掂掂手里的银子,盼着那偷梧桐木的盗贼今夜还来。

    实则顾元帅府门前的那棵老梧桐也被商故渊撅了一枝,只不过顾府这样的门户,没人会注意门前的草木如何了。

    顾谨心情不错,晨起和云绦在花园里溜达。

    秋霜依旧,今日的太阳却暖融。

    园子里已经没什么花草了,只有那院墙下的青竹长得正好,顾谨看着那丛竹云,开口问云绦:

    “丫头,咸王府你知道怎么走吗?”

    云绦愣了愣,万没想到顾谨问的会是一个这样的问题,但她身为大户人家的丫鬟,时常要帮主子出门上街采买,有时候还要出门送信打探消息,咸王府的所在,她是知道的。

    “奴婢知道,就在城东,离咱们府不远。”

    顾谨眸色深敛:“我记得城东有家点心铺子不错,以前你常常买回来的。”

    云绦连连点头,一提到吃,她似乎来了兴趣:“就叫城东点心铺,紧挨着咸王府。”

    “那……”顾谨说话难得琢磨半晌,“那咱们一会儿去那里逛逛吧。”

    自然,城东点心铺是假,想去打听打听陆归堂究竟在忙什么才是真。

    云绦笑的灿烂,小姐少有愿意出府的时候,好不容易愿意出去逛一逛,做丫鬟的自然欢喜万分。

    “城东点心铺人多,小姐要是想吃口热乎的,咱们现在就得出门了呢。”

    顾谨抬头看了看天色,红日高起,时候似乎真的不早了。

    顾谨带着云绦从花园直奔角门,打算早去早回。

    却不想,角门的门房拦下了她们。

    “夫人说了,二小姐这几日不能出府。”

    云绦睁大了水盈盈的眸子,一脸疑惑不解:“为什么?二小姐又没犯什么错,夫人为何不让?”

    那门房的脸色也颇为为难,顾谨素日里对下人都没什么架子,虽然说不上有多亲厚,但底下人是挺尊敬她的。

    门房挠了挠头:“刘妈妈今儿早起过来传的话,说是夫人下的令,别的小的也不敢多问啊。”

    顾谨没难为他,她戳戳云绦,转身就往回走。

    太阳虽好,风却有些割人,她隐约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又要被打断了。

    一路上,云绦巴巴问个不停:“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夫人怎么就不让你出门了呢。”这当头儿点心不点心的已经不重要了,夫人不要欺负小姐才是最重要的。

    顾谨脚步一顿,面色仍旧淡淡:“咱们去问问她可好?”

    听云堂。

    顾谨才刚进了院门,就听见了刘婆子的声音。

    “呦,二小姐您这是去哪儿了呀,老奴找了您老半天可都没找着呢!”

    顾谨盯着她看了会儿,冷冷开口:“刘妈妈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刘婆子一怔,她家里是庄户人家,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眼看养活不起了才把她卖进了大户人家当丫头,可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顾谨问这什么?

    刘婆子没答,顾谨也没再问,只冷声:

    “听说汴梁城前些时日来了个戏班子,你可以去打听打听里头有没有自己的亲戚,总归那变脸的本事是不分伯仲的。”

    “噗嗤——”

    云绦没憋住,笑出声音了。

    小姐这话说的可是太有理了,昨儿卫丞相要见小姐,刘婆子便毕恭毕敬的来请人,今儿卫丞相走了,这刘婆子也变了脸要在顾谨面前摆摆架势了。

    刘婆子变脸这样快,可真赶得上戏班子里唱戏的花脸了。

    刘婆子的脸色,很难看。

    她想出言辩驳,找不出词儿来,她想出言讥讽,也找不出词儿。

    良久,刘婆子耷拉着眼皮冷冷说了句:“夫人在里头等二小姐呢!”

    这个“等”字,咬的音儿尤其重。

    顾谨吸了口气,抬脚就进了屋,留下一个坚韧决绝的背影。

    霜雪满落。

    听云堂正厅里暖碳烧的正旺,何氏和顾湘都在,母女俩昨晚研究了一晚上要把顾谨嫁给谁,如今正犯困。

    “母亲。”

    见顾谨进来,何氏醒了醒神,却难得没有呵斥于她,而是挤了个颇为慈爱的笑容出来。

    “谨儿来了,快座。”

    母女两个人对视一眼,待顾谨坐定之后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谨儿啊,昨日你父亲和兄长大破边关的事儿你也知道了,我想着待你父兄回来之后便把湘儿的婚事给定下来。”

    顾湘和咸王的婚事。

    何氏顿了顿,见顾谨神色没什么变化,便又道:“你父亲素来跟我说要一碗水端平,如今这做妹妹的婚事有着落了,你这做姐姐的却被我疏忽了。”

    顾湘抿了口茶水,笑的很是明媚好看。

    “母亲花了好大的心思,给你挑了一门好亲事,在这大好日子里,可以说是喜上加喜呢。”

第九十章 康大夫

    暖室里有些闷,有丫鬟去开了窗户。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正落在顾谨那本就霜寒天成的脸上。

    发丝微动,晃晃不觉这便是天下人都留恋的人世。

    顾谨挑挑眉,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这番话,实在太熟悉了。

    女子一生不过出嫁一回,她竟然能听到何氏两次给她说亲,真不知道是福气还是灾祸了。

    上一回何氏这番话把她送给了陆承修,在外人眼里那是泼天富贵享用不尽,在她看来却是浑浑噩噩生不如死。

    这一回来的比上一世早一些,许是因为顾谨性子变了举止行为也变了的缘故,何氏觉得容不下她了。

    但陆承修此时野心未露,定然不会提出要与顾家结盟之意,何氏要把她嫁给谁?

    正思索间,何氏已然沉不住气了。

    她抿了口茶水开口,底气十足:

    “你虽说是个庶女,但也好歹是我们顾家的女儿,草草匹夫自然是配不上我顾家的门第,我也不愿意将你随随便便嫁了,特意给你择了门好亲事。”

    顾谨抬眸,眸子里星火晃动。

    何氏想要把她嫁给谁,她很好奇。

    只听何氏得意开口:“城南康伯臣家,你该听说过吧。”

    顾谨秀眉一挑,满腹不可思议:“康伯臣?”

    她并非不知道康伯臣这个人,而是对于何氏的安排想不明白。康伯臣乃是如今朝中的洗马,从五品文职,其人英年才俊,不过而立之年,且是家里最小的公子。

    除了已有妻室且为官贪了些,没有什么大毛病。

    顾谨没指望何氏会把自己嫁给别人做正妻,她想不到的是何氏竟然给他选了康伯臣这个人。

    家世不错,官职也高。

    这还是何氏?

    顾谨正要开口,猛地被顾湘打断了。

    “我的二姐姐,母亲可是冥思苦想了一晚上才给你选定了这户人家,今早晨已经派人去康家说亲了,康大夫很满意呢,已然应下了。”

    康大夫?

    康大夫是康伯臣的爹!

    顾谨竟被她们母女二人给气笑了,她还真是低估了何氏和顾湘的本事,选的是康伯臣家不错,人却是康伯臣的爹?

    康大夫今年六十有七了!

    这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在汴梁城里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其人明叫康平,年轻的时候出任朝中御史大夫,年老辞官以后被人尊称一句康大夫。

    康伯臣的贪不是学的别人,正是学了他的父亲,康平当年就是个富家公子,汴梁城里出了名的顽劣子弟,日日逛青楼游花街,接了姑娘住在自己府上的事儿没少干。

    但世家大族向来如此,就算他不贪,依旧会有白花花的银子入自己的口袋。

    上个月,康伯臣才给他爹办了一场六十七岁的大寿,汴梁城的不少权贵之家都去捧了场。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康大夫在这场寿宴里收到的最满意的贺礼竟然是二十个美姬!

    足足二十个!

    康大夫的夫人早就亡故了,之后康大夫陆陆续续往府上纳了不少姬妾,不说十数个,七八个总是有的。

    但这还是有名分的,没有名分被送进府里或是被抢进府里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个。

    听说老爷子兴致来了的时候,把人折腾死了也是有过的。

    何氏真是……没少花心思。

    顾谨一声冷笑,打破了屋里寂静的局面:“呵,母亲还真是看得起我!”

    何氏冷冷睥她一眼,冷笑:“那是自然,你父亲快要回来了,在那之前,我定然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入康府。”

    顾谨眸中一道冷光闪过,好个嫡母!好个嫡妹!

    要她嫁给康大夫,也不怕汴梁城的人笑话,也是,庶女地位低微,又哪里怕惹人笑话了。

    “母亲就不怕待父亲回来饶不了你?”

    何氏手中茶盏一落,发出“喀”的一声,经了这四方寂静的天儿。

    “你若是有命活到那个时候,再回娘家看热闹也是好的。”

    顾谨心中霎时一寂,真是小看了何氏歹毒心肠的本事。

    康大夫好色成性,折磨死了多少花季少女,顾谨这清秋容颜配上娇弱的身体,还真有可能没命见到顾疆元回来。

    她袖下手握成拳,双肩竟有些微微颤抖。

    顾湘眸光一转,娇喝道:“摁住她!”

    倏忽间四五个婆子鱼贯而入,不仅摁住了顾谨的肩膀,还把云绦那小丫鬟给扣进来了。

    云绦一直在厅外等着,属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今这局面可是把她给吓坏了。

    “小,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丫头的眼睛里泪光盈盈,看向顾谨的神情里满脸焦急。

    顾湘抿嘴一笑,话是对云绦说的:“小丫头,你家小姐眼看就要与人为妾了,以后这家里头的正经小姐只有我一个,你给我认清楚了。”

    话说着,她起身将手里的茶盏猛地一颇,茶水正好泼在了云绦脸上,小丫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天气凉,何氏与顾湘喝的茶水都是热茶,方才顾湘的茶水喝完了,是特意从暖壶里续了热茶才泼过来的。茶水不过渐在了顾谨身上一点,犹觉得滚烫生疼,别提这身娇柔嫩的小云绦了。

    她怒意顿生,这一世有了一副好修养,却仍旧受不过顾湘的气,难为她上一回还答应了祖母日后会护着顾湘。

    若没猜错,顾湘是想要泼顾谨的,正是因为她不敢泼顾谨,才把茶水泼向了云绦。

    “顾湘,你别欺人太甚!”

    如今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一眼可见,顾湘自然不会像上次一样惧怕顾谨,毕竟上一次是祖母护着顾谨,这次的事儿却压根没惊动祖母。

    何氏见顾湘闹得差不多了,便抬了抬手:“行了,将二小姐带回去好生照看吧。”

    何氏说这话的时候,那神色显得倦怠已极,若有外人不知道的,还真该以为是为了给自己的闺女琢磨亲事而忧愁了一晚上的模样。

    顾谨被人押着出门,脚踏上门槛的时候再次回头看了这母女二人一眼。

    秋晨高起,照亮少女半面容颜,是一天旷野无尘秋水清澈,另外一半遮在了这室阴里,显得孤冷决绝。

    相较之下,何氏与顾湘则全隐在了昏暗里,看不清楚神色如何。

第九十一章 我得见他

    晚窗阁。

    房门窗扉全被人掩了,三五个婆子在外头守着,外头的人进不来,顾谨也出不去。

    窗户开不了,顾谨与云绦不敢生炭火,只能在屋里生生冻着。

    眼看入冬了,这时节尚且有些湿冷,不比冬日的霜雪来的痛快,却比冬雪日子更为熬人,云绦直冻得牙关儿打颤。

    顾谨从衣橱里找出来两件仅有的斗篷,给她自己和云绦各穿了一件。

    这种时候,云绦也没顾上主仆有别,只顾着披着那件斗篷坐在窗户边儿哭。

    另一头顾谨翻箱倒柜的找药膏。

    好在这一世她潜心钻研医药过了不少时候,屋里头也被她淘换来了不少的瓶瓶罐罐,有些是问陈相生要的,有些是吩咐云绦去药铺买的,还有一些是她自己调配的。

    零零总总加起来,竟有几十瓶了。

    她翻找良久,终于欢心一笑:“有了!”

    手里那瓶,正是上一回问陈相生要的烫伤膏,要给云绦搽脸用的。

    顾湘泼的那一盏茶颇狠,如今云绦的脸颊上已经起了几个水泡,虽不大,但瞧着很吓人。

    “好丫头,这是太医院的陈太医赠我的药膏,我给你擦一擦,保证不留疤,伤也能好的快一些。”

    顾谨蘸了药膏要去碰云绦的脸,却不想小丫头猛地侧首,避开了。

    顾谨一愣:“这是怎么了?”

    这丫头素来乖巧,怎么今儿倒闹起脾气来了?

    云绦眼泪仍在止不住的流,流到脸颊上有些火辣辣地疼,但她今儿的倔脾气就是上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肯哭出声音。

    她见顾谨还拿着药罐子在自己面前一脸疑惑的站着,心里忽然就软了下来。

    “小姐要是不跟奴婢说发生了什么,奴婢就不擦药!”

    小丫头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哭腔,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不过今日这般情景,也可以说得上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顾谨轻轻一笑,原是为了这个。

    今日她和云绦主仆两个被婆子们一路从听云堂押回了晚窗阁,一路上引来了不少下人的目光,显得很是狼狈。

    到了晚窗阁以后婆子们就将房门上了锁,正大光明的将顾谨软禁了起来。

    顾谨虽像个寻常人似的,可小丫头云绦坐不住了。

    她已经问了顾谨数遍究竟是出什么事儿了,顾谨一直没说。

    如今她哭哭啼啼地再问起来,顾谨倒不好瞒她了。

    顾谨倒了药膏在帕子上,匀了匀就往云绦脸上搽,云绦疼的“嘶”了一声,这次没顾上躲。

    “母亲给我说了门亲事。”

    少女手上动作不听,开口的声音极为清淡,似乎说的不是她自己一样。

    云绦听见这话来了注意力,小丫头水灵灵的眸子眨了眨:“昂?说亲事?”

    小姐今年才二八年华,虽然过了及笄之年,但顾家门第显赫,小姐乃是将门之女,有这样的娘家出身并不担心日后不好议亲,按理说很用不着这么早嫁人的,况且如今老爷和少爷就要回来了,夫人怎么这么着急给小姐说亲事?

    莫非是有什么出色的公子?

    丫头的心思颇为单纯,看不清楚何氏的嘴脸,一心想要盼着顾谨喜结良缘。

    “夫人给小姐说的是哪家的公子?”

    若是那人出色,又能一心一意对顾谨好,云绦也是能接受的。

    顾谨手上动作不停,听见这话神色间也没有什么表情,出言淡淡,仍旧好像说的不是她一样:

    “不是公子,是洗马康家,康大夫。”

    昂?

    云绦眼睛瞪得老大,一激动间把自己的脸怼到了顾谨的手指上,疼的龇牙咧嘴。

    顾谨连忙放下药罐给她扇风,这下子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你别乱动啊,疼不疼啊?”

    云绦却顾不上疼,顺手就抓了顾谨的手,泪眼汪汪:

    “她们,她们欺人太甚了!”

    康大夫快七十了,小姐怎么能嫁给他!

    顾谨敛目,再次将情绪悉数敛起,她淡淡开口:

    “果然还是那句话说的对,汴梁城的豺狼虎豹挺吓人的,但还好,只要人心正了,它们也就不足为惧了。”

    云绦张了张嘴,听不太明白顾谨这话里的深意,只问:“小姐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顾谨为她擦好药膏,收回玉手,而后看向了这间四四方方的屋子。

    “丫头,我得见见陆归堂。”

    何氏惧怕的人不少,但不论是陆归堂还是卫丞相都不方便插手顾府的院内事,祖母身子不好更不能去惊动,这事上最说得上话的便是正在归程中的顾疆元。

    而顾疆元,与陆归堂一直有书信往来。

    如今这情形,从顾府里是送不出信了,但从咸王府或许可以。

    无需父亲亲至,只需他一封书信,便能解顾谨今日之危。

    云绦起身,扒着门缝看了看外头,婆子们守得结实,门外窗外都站了人。

    话虽如此,却也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好夫人没让府上的侍卫来守着,如今只有这几个妈妈在,待晚上她们累了歇了,奴婢想办法让佩环进来。”

    顾谨点了点头,幸而云绦这小丫头心地善良,结交了佩环这个能跑腿的人物。

    她到没想到当日自己借佩环之手撵走陆归堂,如今却又要借佩环之手再见陆归堂。

    世事轮回,莫非就是这个道理?

    “那你得多留心着了。”

    多留心着那婆子倦怠的时候,好能和佩环说上话。

    顾谨拢了拢斗篷,深觉屋里有些冷。

    一道吵嚷声传过来,先是婆子们的:

    “哎呦,王爷您可不能进去啊!”

    “王爷我们家夫人吩咐了,任何人不能见二小姐。”

    而后是男子冷冷的声音:

    “你家夫人是在命令本王吗?”

    “让开!”

    话音落,听见那门锁吭啷两声,想必是婆子们不肯交出钥匙,这门没打开。

    紧接着,一道阳光照到了屋里。

    正好打在了顾谨的脸上。

    她抬手将阳光一遮,看清了窗外的男子。

    烈阳之下秋风恣意舒卷,其人孤立于窗扉之外,纳尽一身孤松意味,显得与这烈阳秋风,格格不入。

    顾谨心头一动,却没想过来人是他。

    陆承修。

第九十二章 与你何干

    “王爷怎么来了?”

    屋里少女冷冷开口,话语间的疏离冷漠何止隔了十年时光。

    陆承修薄唇微抿,眼角间的冷峻不改,心头却不觉添了豫色。

    他无视身后婆子们的惶惶声,只顾对顾谨道:

    “听闻你出事了,特意来看看。”

    陆承修的伤原本养的差不多了,本是今日就要辞行,特意派了舒王府过来伺候的小厮去问何氏,人回来却说顾夫人在忙,似乎与顾家二小姐有关。

    陆承修听见那话心头一动,竟不觉得紧张了起来,连忙又派了小厮去打听。

    这才得知是何氏给顾家二小姐说了一门亲事,那人还是洗马康伯臣的爹。

    陆承修心里一急,顾不得今日本是要向何氏辞行的,也顾不得他是一个外男不该插手顾家后宅里的女子婚姻事。

    横冲直撞的就冲到了晚窗阁来。

    这地儿他轻车熟路,连身边的小厮都没跟上。

    陆承修作为圣上长子,素来以稳重称最,今日他的举动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恐怕免不了受人指点。可他听到小厮禀事时心中焦虑,无论如何也要来晚窗阁见上顾谨一面。

    许是同情,同情她一个庶女又无父兄庇护,在这大宅院里只能任由嫡母欺凌。

    许是感激,感激她曾不顾危险救他生死,事后还顾全大局装作两人从未相识。

    许是可惜,可惜她清霜斯人秋菊韵,竟然要被人嫁给一个风流成性的老头子。

    所以陆承修来了,但直到他看到顾谨的那一刻,才意识到是他自己失礼了。

    顾谨人缩在斗篷里,却仍旧掩不住那股清霜之姿,周遭里霜落天冷,她却好似天生该于在霜寒天儿里傲然绽放,唯有如此才能衬她坚韧之态。

    少女开口,呵了白气:

    “王爷看我这样子,像是有事吗?”

    陆承修心里“咯噔”一声,面前少女神色如常,的确不是有事的人。

    可他身边的小厮打探来的消息是真的,何氏命人将顾谨软禁也是真的。

    男子挑眉,眸子里满眼难以置信:“莫非你甘愿嫁康大夫?”

    这……不可能啊。

    天下女子间都没有一个人会甘愿嫁康大夫,更何提顾谨这般不同凡响的女子。

    陆承修一时无言,他竟然摸不透眼前这少女的心思。

    顾谨眸色颇为清淡,这一世她结交了卫毓川,卫毓川心意明了,她本想着促成卫毓川与陆承修这段姻缘,从而阻断宁国公府对陆承修的嗦白,如此天下明君也有了,姻缘归宿也全了。

    可……陆承修此时怎么会来?

    她有意避开陆承修,为何这人今日竟然慌了神?

    她轻踱两步,在云绦方才坐的椅子上落座,窗外的陆承修眉头一拧,她坐的这地方,他看不见。

    窗子里头,顾谨的声音冷冷传来:“若我不愿,王爷待何?”

    陆承修语意稍凝,“你若不愿,我或许能够帮你。”

    “帮我?”少女的声音传来,竟有两分轻嘲:“是力排万难与我家主母作对,落下一个插手人家内宅婚事的口舌。还是与康府针锋相对从而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又或是……去求当今圣上,将王爷自己推进火海里?”

    陆承修没言语,眼底里的孤松神色却敛了敛。

    顾谨说的对,他一样也做不到。

    他属意大统之位,便要事事做的让人满意,要顺应和丞相府的婚约,也要恪守作为一个皇子的本分。

    他堂堂王爷之尊,竟然救不了一个小小女子。

    说来也是可笑。

    见陆承修没说话,顾谨心道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又火上浇油了一句:“再换句话说,我嫁与不嫁,又与王爷何干?”

    这话撂下,外头仍然没有声音。

    “小姐,好像……走了。”

    云绦奔到窗边去看,只见外头秋风扫落叶,压根儿没有了陆承修的影子。

    走了?这就打退堂鼓了?

    顾谨侧首,只能看得见那窗扉之外的秋色,她心中一舒,要谁帮也不要陆承修帮。

    只见那守门的婆子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云绦一个哆嗦,伸手就关了窗户。

    屋里又回到了最初的寂静。

    真走了。

    顾谨眸子微微一阖,这时候太阳还好,屋里没有那么冷,她竟疲惫欲睡了。

    “小姐到床上歇着吧。”云绦拢了拢被子,统共三床,若有炉火自然够盖,没有炉火可就说不准了。

    顾谨脑子有些胀痛,便应下了云绦,合衣到床上躺了会儿。

    今日之事耗费了她太多的心神,本想躺一躺歇歇,却没想就这般睡着了。

    睡梦里比醒着的时候还要冷一些。

    不多时,却有一阵暖意传来,那暖意炙热,于这霜寒天里突然出现,显得突兀万分。

    顾谨一下子惊醒了。

    面前云绦吓了一跳,捂着嘴说:“小姐,是奴婢吵醒你了。”

    顾谨愣了愣,不知她做了什么。

    这一愣神的功夫,才发觉自己被窝里多了一样物什。

    顾谨将它捧出来。

    一个汤婆子。

    古铜壶,金纹样,满口的花开富贵照华堂。

    “这是……”

    何氏连窗户都不让开,哪里会好心送来热水,那这汤婆子是哪儿来的?

    况且这区区一个汤婆子,掂量在手里却觉得犹比千金,这不是她家的东西,顾府虽是世家大族,却不敢用有龙纹的东西,这是皇室才能用的起的汤婆子。

    顾谨问云绦。

    云绦快哭了。

    小丫头泪光闪闪,觉得很对不住顾谨,但她不敢欺瞒顾谨。

    “这是……舒王殿下送来的。还说别的事他会想办法,目前能做的,也只有送个汤婆子来了。”

    顾谨眉头一皱,神色难以言明。

    陆承修去而复返,竟然送来一个汤婆子?

    她没看出他对自己有心思啊,怎么,莫非是自己情商太低?

    顾谨没说话,云绦却还有话说:“小姐,奴婢瞧着舒王殿下是真心想要帮咱们的。”

    顾谨眸光一落,将手里的汤婆子往床边儿一放,随即起了身。

    “往后别再承他的恩情,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有些吓人,云绦听了一个瑟缩。

    虽不明白顾谨话中深意,但这番话她记下了。

第九十三章 礼物

    天黑透了。

    今夜月色不错,眼看就是下月初一了。

    天空一轮明月,配有繁星数点。

    如水月光悄然入户,照在了屋里支首无眠的少女侧颜上。

    云绦测在小榻上浅睡,她伤口疼,睡前顾谨又为她擦过一次药膏,这才浅浅睡了过去。

    云绦也曾试图威胁过门外守着的婆子,不知何氏从哪儿找来的这些人,真是半点儿也不通人情,说什么也不肯给她们主仆二人开窗户。

    窗户不能开,便不敢烧碳火。

    陆承修送来了汤婆子没支撑多少时候,天才不过刚刚擦黑,屋里头就冷了下来,云绦说着不肯要被子,只盖了盖了薄薄一床小被,嘴上说着不冷,夜里睡着了却将那被子攥的死死的,顾谨又起身为她加了一床厚被子。

    才刚要转身,顾谨忽然脚步一顿。

    “哐……哐……哐……”

    那是人倒地的声音!

    顾谨心中暗暗觉得不妙,正要快走两步打开窗户看看发生了何事,却不想这一愣神的功夫,屋里多了个人。

    “陆归堂?”少女的声音里生平头一次透露出欣喜。

    只是……

    怎么白天才吩咐了云绦想法子让陆归堂来见一面,晚上事儿就办妥了。

    顾谨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小榻上正睡着的云绦,陆归堂声音颇轻,没把她吵醒。

    这丫头办事效率这么高的吗?没看见她什么时候和佩环说上话的啊。

    陆归堂神色却颇为自然。

    他若无其事地往顾谨方才坐着的椅子上一摊,耳骨微红。

    男子懒笑开口:“你家规矩挺多啊,睡个觉还得这么多人在外头守着。”

    ?

    顾谨一愣,怎么陆归堂说的话自己有些听不明白。

    陆归堂看见她的神色,以为真的是自己的话说的不明白,便想着换个话题:

    “啊,上一回的事儿,是我唐突冒犯了。”他捋捋额前发丝,面上神色自若,脑子里却不停地回忆着商故渊教给自己的那些话:“咳,虽然这次,也有些唐突,但我是带了礼物来的。”

    话说着,陆归堂缓缓伸手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个锦盒。

    金玉镶边,古木做壳,锦盖上描绘了一方秋菊好模样。

    顾谨竟不由地想起了方才那个汤婆子。

    男子挑眉,示意顾谨接过去看看。

    少女不动。

    陆归堂脸色一凝,无措神色悄然显露,脑子里又开始翻找商故渊的嘱咐。

    而后,他伸手,在顾谨面前开了盒盖。

    盒子里一支木簪,雕的是凰落梧桐的花样,雕簪子的人刀功不大细致,隐隐可见棱角,但足可见用心了。一时间隐隐间有淡淡的梧桐香味在屋里悄然弥漫开来,二人相对而看,不发一言。

    这一刻,男子坐着,少女站着,画面终身难忘。

    良久,依旧是陆归堂先开了口:

    “喜欢吗?”

    “你做的?”

    “那是自然。”

    “花样好看,就是技术太差了。”

    ……

    噗……

    陆归堂一口老血积在了胸口,她说他技术太差了?她不知道天下男人都听不得这句话!

    他抿抿唇:“虽,虽不至太好看,但我是我琢磨了半个多月的东西,你当个小玩意收了吧。”

    顾谨挑眉,似乎明白了为何湘北之事他不亲口来告诉她了,原来是躲在府里雕这支发簪。

    顾谨玉手一滞,指间轻巧一动,摸起了这支发簪。

    屋里灯火颇为昏暗,这发簪却好似闪着奕奕光彩。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陆归堂的意思,她明白了。

    但她如今深涉险境,要她如何拉他下水?

    顾谨正不知如何开口,忽听身后一阵响动。

    两句话的功夫,小榻上浅睡的云绦被吵醒了。

    小丫头揉揉眼睛,一声闷哼。

    “唉?王爷?”

    云绦连忙翻身下榻,被子里的汤婆子滚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惊了四方寂静的夜。

    云绦忙不迭地将那汤婆子捡了起来,里头的水早已经凉了,拿在手里竟有些刺骨。

    小丫头欢欣不已,抬头看向陆归堂。

    “王爷是来救我家小姐的吗?”

    没想到小姐的事儿这么快就传到了咸王府,咸王来救她家小姐了。

    救?

    陆归堂听见这个字却着实吓了一跳,他不过是趁着夜色来给顾谨送个礼,怎么牵扯出救不救的问题了?

    “什么意思?”

    男子收起懒散深色,看向云绦的神情里满是疑惑。

    云绦眨眨眼睛,怎么?咸王殿下不是来救小姐的?

    这个念头一滋生,小丫头的眼泪似汪洋大海一泄不可收拾。

    “王爷啊!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小姐啊,夫人要把她嫁给康大夫,我们小姐说了,如今只有您才能救她啊!”

    顾谨嘴角一僵,这丫头的嘴她真是拦都拦不住,她何曾说过只有陆归堂才能救了?

    但看到小丫头哭的梨花带雨脸上还带着伤痕,顾谨实在不忍心责备。

    “好丫头,你歇歇。”

    云绦哭得更狠了。

    陆归堂被这主仆二人搞懵了,听见云绦的话直反应了半天,细想了想门口守着的婆子,云绦脸上的伤痕,还有这冷若冰窖的房间才明白过来。

    还真想不到,汴梁城宅院之争,竟能阴狠至此,顾家主母连这般的清秋人儿也不肯放过。

    男子开口,一本正经:“你怎么不早说此事?”

    顾谨轻咬朱唇,浅浅踱步:“的确是……遇上了些麻烦,王爷若是方便,能不能给我父亲修书一封?”

    只要顾疆元一封书信回来,何氏便不敢放肆。

    陆归堂眉头一皱,思索道:“一封书信自无不可,可你家主母这架势可不简单,我现在带你走如何?咸王府里没人敢造次。”

    顾谨秀眉敛敛,正待思索此举的可行性。

    先不说外头的婆子和顾府的守卫,就算出了府到了咸王府,日后父兄回来此事仍旧会闹得沸沸扬扬。

    那样会连累陆归堂。

    “恐怕不妥……”

    话还没说完,却被男子懒音打断了:“怕什么,外头的婆子都被我打晕了。”

    他可还记得方才云绦的话,顾谨说了,此事非他不能救。

    莫非是顾谨对他有意才这么说的?

    甚好。

第九十四章 跑不成了

    屋里不过寂静了一小会儿,陆归堂又去身后拉顾谨的衣袖。

    顾谨惶惶避开。

    陆归堂浅浅一笑,“别怕,有我在呢。”

    男子长身一越,又从他方才翻进来的窗户原路翻了出去,习武之人身手颇为敏捷,这般轻功拎着顾谨越出顾府的院墙压根儿不是问题。

    顾谨深吸两口气,“我不能跟你走,那样会给你的咸王府带来麻烦的。”

    堂堂咸王堂而皇之地带一个庶女回府,这事儿无论如何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御史会把这事儿参在朝堂上,陆归堂的名声就毁了!

    顾谨抬头去看,只见他在窗外站着,月朗星稀,尤为皎洁,照亮男子一身玉姿。

    他侧首一笑:“是你的性命重要还是我的麻烦重要,况且,你怎么会是麻烦?”

    顾谨心中微微一动,同样的麻烦,在陆承修和陆归堂的身上竟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陆归堂这般舍己为人,原不该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的。

    少女伸手,一袭月光落在手背上,更衬一天秋水色。

    陆归堂得意一笑,他倒没有想到,今夜不过是来送个礼,还能阴差阳错的抱得美人归。

    男子的手才刚触到少女指尖,屋里云绦忽然“啊”了一声。

    “小姐!”

    顾谨抬眸,顺着云绦手指的方向去看,正见人影伴了亮光朝晚窗阁而来。

    她忽地松开了陆归堂的手。

    “跑不成了,你快走!”

    陆归堂还要再劝,却忽见少女清冷的眸子并了一个眼刀抛过来,那神情,不是跟他闹着玩的。

    顾谨深知今夜来人不会是府上下人,定然是何氏无疑,若是被何氏撞见陆归堂出现在这儿,别的不怕,就怕陆归堂夜探小姐闺阁的事儿传出去,到时候这个王爷他也别想当了。

    陆归堂一撩袍袖,看向顾谨的神色里全是安慰神色:“我明儿再来,你保重。”

    顾谨看着那人披一身月光而去,手里不觉攥紧了那支发簪,悄悄收进了袖口里。梧桐温润,暖了倩女霜雪凝成的皓腕。

    她眸光一转,冷冷地看向了来人。

    何氏,和身后一队护卫。

    来人携了火把灯笼,颇为声势浩大,顾谨心里一紧,但愿方才陆归堂窜天而去的影子没有被他们看到才好。

    才至近前,刘婆子便一马当先,连着踹了那地上昏睡的婆子几脚,嘴里骂声连连:

    “怎么睡成这个德行,人跑了算你们的吗?”

    地上的婆子是被陆归堂打晕的,他下手颇狠,刘婆子踹了好几脚她们才悠悠转醒。

    顾谨的视线看不真切,但能听到她们说话。

    先是那几个婆子的求饶声:

    “夫人恕罪啊,奴婢们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奴婢们不是有意的啊。”

    何氏看也不看她们,只冷哼了一声,问的却是刘婆子:“你这是从哪儿找的人?”

    刘婆子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这些人顾谨都不认识,应该不是府里的仆人,顾谨原本以为是何氏从娘家找的人,待听见此话才知道原来是刘婆子现出去雇的,怨不得一点儿人情味都不通呢。

    何氏没等刘婆子答,只道:“把门打开。”

    婆子连忙起身去取钥匙,只听见铜锁当啷两声,门开了。

    顾谨静立屋中,灯火将尽,只剩下一月新水,如沐天辉。

    何氏乍然看见她,竟不由一愣。

    她继而回神,是用惯了的仗势欺人语气:“家里操持着你的婚事,你倒在这儿悠闲。”

    顾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斗篷一抖,人已经在软椅上落座。

    如今她与何氏已然是撕破了脸皮,少女并未行礼,兀自落了一身霜寒。

    她冷冷开口:“我倒想帮忙。不若您将这禁足解了,有些事我也好搭把手。”

    何氏冷笑,很明显,顾谨的话将她气的不轻。

    “从前我倒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股子心气儿呢,你以前的那些卑微懦弱,是装给你爹看的?”

    话一顿,少女寒眸一抬,一道凛冽寒光落在了何氏身上。

    何氏竟然觉得身上发毛。

    顾谨没同她说别的,只道:“你可知道今日你的作为,我爹回来,会扒了你的皮。”

    何氏怒火中烧,知道自己斗嘴斗不过顾谨,便索性开始威吓。

    “照顾二小姐的婆子不中用,我特意带了一队护卫过来,都是我娘家要过来的人,保准好用。”

    外头那队护卫见了个礼。

    何氏转身不再看顾谨,而是看向了她身边的云绦。

    “谨儿,这小丫头跟了你多少年了?”

    顾谨心中一慌,忙起身伸手将云绦护在了身后。

    何氏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看了身边的刘婆子一眼。

    刘婆子立马会意,招呼了门外的那几个婆子进来,两人钳制住了顾谨,另两人钳制住了云绦。

    一番动作只在瞬息之间,顾谨压根儿没有还手之力。

    云绦哭喊:“小姐!”

    一声撕心裂肺戳痛了顾谨的心,她抬头,见昏沉的烛火里是小丫头一张满是泪痕和伤痕的脸。

    这丫头跟了她多少年了?

    十六年还要多些。

    “你要做什么!”她咬牙开口,心中满是疼惜,自己深知这些人的命运,却护不了一个云绦。

    何氏看也不看顾谨,只道:“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不过是看湘儿伤了她,想要把她带到听云堂好好养伤罢了。”

    何氏一个眼神,婆子们押了云绦就走。

    何氏出门,紧接着拉着顾谨的婆子也松手跟了出去,顾谨待要追,却只听到外面上锁的声音。

    伴着何氏的声音:“谨儿,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嫁,过两日你出嫁之时,我让这小丫头做你的陪嫁。”

    顾谨敲门的手一凝,眼角不觉留下两行清泪。

    外面军甲声迭迭,火把光亮忽闪忽灭,护卫已在外守着了。

    陆归堂翻的窗户又被关上了,屋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没了。

    顾谨的胳膊被方才那婆子掐的青紫,她竟一时恍惚,不觉痛楚。

    昏暗屋室之内,少女往地上缓缓一滑,无助感蔓延到了心底。

    不是内心无计担忧黎明,而是今夜这一幕,让她想起了上一世的长夜无助。

    和冷风凛凛。

第九十五章 觊觎

    长夜寂寂,顾谨一夜未眠。

    而在汴梁城的另一处繁华角落里,也有一人徘徊踱步至天明。

    天刚擦亮,商故渊睡眼惺忪地推开了咸王府的客房门。

    温润如玉的男子第一次满脸正经: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家暗卫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薨了。”

    看到陆归堂安然无恙,商故渊的心定了定,他忍不住想起来刚才陆归堂的暗卫去找他的情景。

    怪后怕的。

    熟料陆归堂定住脚跟猛一转身,眼前景象还是让商故渊心里一紧。

    “差不多。”陆归堂的声音出奇沙哑。

    差不多也算是薨了。

    他两眼乌青,头发蓬乱,似乎有几日几夜没睡过觉了。

    商故渊连忙关了门走进,悄声问:“怎么了?莫非是圣上责备你了?”

    他与陆归堂有多年的交情,素来熟知陆归堂的习性,此人虽算不上不务正业,却也算是游手好闲。对自己最是疼惜,一日三餐不能落下,一天四个时辰的觉也不能少。

    什么事儿能让他憔悴成这个样子?

    陆归堂叹了口气,回身往椅子上坐了,这才把自己纷繁错杂的思绪理了理。

    “阿渊,你父亲任盐务总督之前曾在户部任职,你家可有洗马康家的把柄吗?”

    商故渊一凝,在脑子里翻了翻关于洗马康家的记忆。

    他手里折扇一挥,甩出来一溜儿凛冽冷风。

    “哦!你说康伯臣?”商故渊敲了敲脑袋,努力想清楚关于他的事儿:“有,他和他爹都够贪的,怎么,你要办他?”

    陆归堂手指往那桌子上一敲,乍破一线光阴。

    “不光他,还有他爹,康平。”

    商故渊扇子抚抚下巴,他有些搞不懂陆归堂,康家虽为官有些贪,但如今朝堂之上的贪官比比皆是,权贵之家自来如此,大贞开国二百余年从未有过一日消停。

    比之这些,朔北之事才是更为人重视的,圣上的龙体大家伙儿都知道,光是为了对付圭氏已然花去了大半力气,从来也没听说圣上下令要惩治朝堂上的贪官污吏啊。

    商故渊往另一张椅子上自在坐了,一本正经:“可我爹如今不在户部了,你要他们贪污的证据我可以去给你找,但查办之事……”

    话没说完,陆归堂就伸手从腰间取下一枚荷包,远远地抛给了商故渊,男子冷声去懒:“你拿我的印去找吏部尚书,要他务必弹劾康家父子!”

    商故渊摸索着那枚荷包,忍不住挑了挑眉。

    皇子不得干政,这些年来陆归堂背地里虽然有些建树,但明面上从来没有越过雷池一步,像今日这等要他拿着咸王印去办人的情况,还是头一回发生。

    “你不怕圣上生气?”商故渊抬起眼皮看了看陆归堂的脸色,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干脆换了一个问题:“到底为了什么,康家欠你钱了?”

    陆归堂在桌边坐着兀自火冒三丈,那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觊觎我媳妇儿!”

    ……

    商故渊攥了攥拳头,转身就走。

    他知道陆归堂说的媳妇儿定然不是从前那个顾家三小姐顾湘了,而是如今的顾家二小姐顾谨。

    商故渊是个聪明人,陆归堂一句话他就能明白前因后果。

    “放心,保证给你办妥!”

    连他兄弟的媳妇儿都敢觊觎,这家子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商故渊心里很急切,他能感受到陆归堂的愤怒,这事儿要是办慢了,陆归堂会扒了他的皮。

    谁知足靴才刚榻上书房门槛,后头陆归堂的声音又传来,这也是件颇为急切的事儿:

    “昨夜我给顾元帅发了一封急报,只是那时城门已关,便用了飞鸽传书。你替我盯着些,到了驿站便换快马,务必交到顾元帅手里。”

    这番话,让商故渊的脚步又一顿。

    这些年陆归堂与顾疆元暗中往来的事儿他是知道的,但这其中关乎的不过就是寻常军报,陆归堂鲜少有要将急报连夜送出城的时候,今夜竟然不惜用了信鸽这种不太稳妥的法子?

    大贞战火多,内乱也多,若是遇上紧急之事需要传送消息会有用信鸽的。但信鸽说不定路上就会迷了路受了伤,甚至被人打猎吃了都说不准,陆归堂力求稳妥,从来不用此法。谁知他昨夜竟然破例,用了信鸽给顾疆元送信。

    能是什么事儿能让他如此心急,竟然连几个时辰的功夫也等不了?

    商故渊依在门框上托着下巴想了会儿,心里有了答案。

    他险些忘了,那顾大元帅顾疆元正是顾家二小姐的亲爹。

    商故渊拍拍门框,示意那人所言之意自己清楚明了。

    他踱步出了门,温润声复传来:

    “遵命~”

    余下的书房里,陆归堂再度敲了敲桌子。

    窗子外头一个黑影现身,那是他的暗卫。

    大贞皇室之人皆有暗卫,但众所周知咸王殿下的暗卫乃是举国上下第一清闲之人。陆归堂出门不带暗卫,回家不带暗卫,有事不找暗卫,有险不寻暗卫。

    他觉得有个暗卫跟着太麻烦了。

    有那功夫倒不如找商故渊来的实在一些。

    这两日,暗卫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些用处。

    陆归堂声起华然,又覆上了懒意:“还有件事,要你帮我去办。”

    ……

    日晚黄昏。

    顾府。

    客房。

    陆承修自得知顾谨的事儿之后便没有急着向何氏请辞,总归他王爷之尊在府里住着何氏也不会撵。

    今日他又命小厮回舒王府取了新的汤婆子。

    这一次,他没有亲自去晚窗阁,而是让小厮以自己的名义送了过去。

    他心有顾忌,听闻如今守在顾谨门外的人乃是何氏的娘家人,这等人做事没有分寸尺度,若他露面,恐会被他们传出不雅罪名。

    陆承修的耳边不自觉想起了顾谨那番话:

    是力排万难与我家主母作对,落下一个插手人家内宅婚事的口舌。还是与康府针锋相对从而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又或去求当今圣上,将王爷自己推进火海里?

    陆承修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外头秋霜要落了。

    冬天要来了。

第九十六章 手炉

    晚窗阁里。

    顾谨坐在椅子上阖眸稍歇,两樽烛火微动,将睫毛的剪影落在少女玉肌之上。

    似梁燕融雪。

    屋里冷的很,方才陆承修的小厮来送汤婆子,被她回绝了。

    寒气弥漫。

    顾谨忽而睁眼,房顶的瓦片似乎有声响。

    “是谁?”少女压低了嗓音,尽量不让窗外的护卫察觉。

    瓦片被掀开的声音还在继续。

    顾谨起身,循声而找,而后将脚步停在了屋里一处,头顶上窸窸窣窣声音不绝,有人在上头。

    要将此情此景搁在寻常家室之中,恐怕这家的小姐早就吓得魂游天外惊叫出声喊着捉淫贼了。

    顾谨却淡然,她嘴角噙着,似乎早知道来人是谁。

    房顶上的响动忽然止歇,一道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

    屋里昏暗,外头月光正明,她有些不适应,抬手遮了遮。

    清晖遍地。

    少女压低了声音开口:“小时候常听人说井底之蛙眼界太窄,如今看来这井外的天儿还挺好看的,是那蛙没有眼福。”

    从顾谨的视角看过去,偌大房梁之上掀开了一张瓦片,的的确确像极了坐井观天的情景,只是今夜瓦片之外露出的却没有天,而是陆归堂一张俊脸,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或许明月正好看,却被他挡了。

    “苦中作乐?”男子懒笑一声。他轻功甚好,今夜小心翼翼爬上了顾家的屋顶,又要警醒着掀瓦片,又要防备着不让外头的护卫察觉,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他能瞧见屋里的少女,也能依稀看见屋里的陈设,却不知道顾谨的视角里只有他一人罢了。

    他还以为她说的好看的天儿是月光!

    陆归堂侧开身子,对顾谨说:“欠欠身,有东西送你。”

    顾谨一滞,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眼看那瓦片缺口之外男子没了身影,露出一天凉夜。

    她心里竟有两分紧张,不知陆归堂送下来的会不会又是什么梧桐发簪。

    上次那支她细细看过,还挺喜欢。

    少顷,一个锦炉被栓了细绳从那瓦口之处递了下来。

    顾瑾伸手去接,待玉手碰到那锦炉之时却骤然一缩,收回了手。

    屋里本就冷,她的手又向来冷,而这手炉却是烫的。

    陆归堂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心些,可烫。”

    顾谨再次伸手抓了那细绳,将身上拴着的手炉微微一提,拿在了手里。

    方圆径止,上有龙纹细刻,华纹雕磨,锦漆描绘,金边玉绘。

    在寻常百姓眼里,这小小手炉堪称天价之物了,同当初陆承修送来的那个汤婆子一样,这是皇室之物,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

    顾谨提着它,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们不让开窗户,我不敢用。”

    长夜漫漫,炉火生烟,若不得空气流通,往往会要了人的性命。

    百姓不知其中原理,多称这夜里要人性命的东西为炭毒。

    却不知堂上君子轻笑一声。

    “不怕,用的是兽金炭。”

    顾谨眸光一敛。

    兽金炭。

    大贞人分三六九等,下至贱民上至天子,所用之物规章制度皆有不同,炉炭也在其中。

    寻常百姓用的不过木炭黑炭,冬日里烧起来浓烟滚滚,必得开了窗户通风才行,不然真会把人呛死。

    这等时候,百姓们心里也颇为纠结,若是用炭便要开窗,若是开窗冷风又会灌进来,进退两难。

    富裕些的人家便想要买些好一点的炭,像顾谨这样的朝臣之家,用的多是银炭。

    银炭烟少,不会呛人,但也要清早起来开开窗户。

    再往上便是皇室。

    皇室用炭讲究,多用银屑炭取暖,那东西金贵,一石足有千金,就连寻常的权贵之家也用不起,顾谨也是上一世入宫之后才见过的。

    但银屑炭还不是最好的,在这之上,还有一方兽金炭。

    听说此炭烧之无烟用之无味,压根儿不会熏死人,普天之下能用得起兽金炭的,唯有圣上一人。

    而如今顾谨手里捧着的就是此炭。

    顾谨抿了抿唇,开口八分笃定:“陆归堂,你进宫偷东西去了?”

    若非进宫去偷了圣上的御供,又是哪里得来了些千金难求的兽金炭?

    陆归堂在屋顶上的身形一晃,险些被这话气的摔了下去。

    屋里少女揪心一凝,还好这人武功高,稳住了。

    “在你眼里,我就没个正形?”

    顾谨闻言一笑,抱着手炉就坐回了床上。

    声音仍旧压的颇低:“我要休息了。”

    陆归堂有些看不真切,索性又掀了一片瓦。

    只见屋里烛火昏沉,少女一身素衣坐在床边,满眼说不出的清秋意蕴,是这秋寒天里不可多见的好颜色。

    “你不跟我走吗?”陆归堂忽而出声,语气有些急切,“那些护卫不成问题,我调暗卫来就能将他们解决。”

    少女皱了皱眉,抬头一目秋辉:“云绦被带走了。”

    陆归堂一怔,这才发现一直跟在她身边那个总爱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不见了。

    顾谨重情谊,若是云绦不得善妥,她说什么也不会抛下云绦不管。

    陆归堂点点头,她的心思,他也颇为清楚。

    他懒笑开口,似卧在了丛云里:“好,我会再想办法的,你先睡吧。”

    屋里少女拉过了棉被搭身,她将手里的手炉握得更紧了些,这兽金炭的气味颇为好闻,泛着淡淡的松枝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伴着热韵儿。

    她浅浅一笑:“你要做梁上君子吗?”

    梁上君子,说的是窃贼。

    听见这话,陆归堂并不气恼,那修长的眸子眯了眯,只问:“你觉得我要窃什么?”

    顾谨将棉被一拉,翻过身去不再看他,只把手里的手炉抱的更紧了些。

    少女的声音显得疲乏,却韵了些喜悦:“谁知道你。”

    屋瓦声微微响动,那束月光依旧照在屋里,屋顶上的人声却沉寂了。

    顾谨回眸看了看,没看见人影,试探着问:“陆归堂,你走了吗。”

    没有回音。

    少女抿了抿唇,千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长夜几时消。

    屋顶之上,男子侧首懒笑,一双眸子醉了温酒。

    他喃喃:“窃一天秋色。”

第九十七章 你可知我心中之志

    仲冬将至的这一日,初雪覆盖了汴梁城。

    雪不大,只纷纷扬扬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衬了漫天雪光。

    一层薄雪,满地银白。

    顾家二小姐与洗马康家康大夫的婚事定在了十一月初二。

    这一日,久住顾元帅府的舒王殿下陆承修请辞。

    何氏与顾湘将人恭恭敬敬送出了府,而后去了松龄堂。

    顾老太太的病不大好了,前些时日天气冷,着了一场风寒,近日呓语昏睡,多日未得清醒。

    期间来了几位太医瞧过,唯有一位陈太医的药方还算管用,听说那人还是顾家二小姐之前引去府上的。

    “陈太医,敢问我家婆母……还能?”

    何氏问的殷切,顾疆元还没回来,她得尽心尽力将婆母照料好了。

    陈相生拢了拢袖子:“不知还能不能过年。”

    ……

    离松龄堂有段路程的晚窗阁里。

    陆归堂刚至。

    这些日子他日日都会来,在这屋顶上从天黑待到天亮,朝臣们都宣称足有数日不曾得见咸王殿下了。

    少女已察觉。

    “陆归堂,你小心一些,雪天滑。”

    陆归堂将脑袋从那瓦片的缺口出探过来,顾谨只能看见那双狭长的眸子。

    男子声音懒懒:“你是在关心我吗?”

    说这话的时候,陆归堂侧了侧身子,将手炉顺着绳子递了下来。

    顾谨伸手接了,兽金炭,松枝香,一如往昔。

    少女捧着手炉在椅子上坐了,并不抬眼看他,只淡声道:“没个正形。”

    陆归堂蹲在屋顶上轻声笑了笑,道:“明日我来接你好不好,我带府卫来。”

    后日,是顾谨出阁的日子。

    顾谨伸手在手炉上烤了一会儿火,出声冷漠:“我父亲的书信,还没来吗。”

    顾疆元还在回来的路上,若是快马加鞭,一封书信送个来回该到了。

    屋顶上陆归堂叹了口气:“我也想着你父亲的书信若能到最好,可大军在定州耽搁了。”

    顾谨心里一紧,暗觉不妙。

    国舅带兵在定州平匪,父兄向来热血,若有能帮衬的地方不会坐视不理,顾谨要的书信恐怕耽搁在定州了。

    她抱着手炉的指间微微泛了红色,开口决绝:“不行,我说过,不愿意扯你淌这趟浑水,如今朝堂之上波诡云谲,汴梁城里人心不古,圣上需要你,大贞也需要你。”

    陆归堂闻言,狭长的眸子眯了眯,他轻笑,有自嘲之意:“安天下的事儿是未来储君该干的,大储之位,大哥会更合适些。”

    顾谨皱了皱眉,将手里的手炉放在了身旁圆桌上,又起身,搬了座下椅子。

    她将那椅子往陆归堂掀开的瓦片正下方一放,登足站了上去。

    清风浩荡,初雪映光,少女一身素群娟然,一身浩气兀自衬她一身孤忍。

    这一刻,二人四目相对的距离,不过二尺。

    陆归堂周身一僵,没敢动,只听她说:

    “陆归堂,你看着我的眼睛。”那双眸子里,含的是天地清晖,“你心无大志,不愿做君临天下那人?你怯懦有余,甘愿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与他人?还是你心无百姓,心无父兄,愿将天下万民置身于水火,自去做那袖手旁观之人?”

    阵风起,卷起屋顶上的积雪,落在了男子的眉梢。

    他沉沉一笑,眸子里头懒意尽褪,语气里惊意不减:“天下人都没有你看的明白。”顿了顿,又道:“你的眼睛看人心可真是清楚。”

    她盯着他的眸子,那双眼睛清明皓澈,干净的像三月初下的新雨。

    她淡淡开口,生平第一次阐述了自己的态度:“我看旁人何需看心,眼角眉梢每一寸肌肉的扯动都有他们内心的陈情。世上最难看透的人是你,看你才需要看心。”

    男子身形一滞,眸中似有点点星火悄悄燃起。

    “那你看懂了吗?”

    少女抬头,这一抬,那眸子离他更近了些。

    “阿堂,天下人皆知你懒散成性,天下人都没看到你心中那一团热血。”

    阿堂,这是她此生第一次这样唤他。

    男子的唇角抿了抿,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惊。

    “你……”

    他本想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思,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她知道有什么稀奇的,天下也只有她能知道。

    他吸了口气,换了话题:“明日我带府卫来。”

    少女怒目而视,觉得陆归堂是有意气她的。

    “陆归堂,你可知我心中之志?”

    被她唤了名讳的男子挑挑眉,这个问题,他倒惭愧。

    屋里,少女孑然而立,清音悄起:

    “你听见庭堂之下的梁燕呢喃声了吗?”

    冬雪寂寂,燕喃声不难觉察。

    顾谨见陆归堂侧耳听了会儿,又道:“汴梁这样冷,仲冬已至,余下的便是岁寒,可它们还是不肯离开这处钟鸣鼎食之家,为什么?”

    陆归堂呵了口寒气,答:“钟鸣鼎食之家最为繁华,世人皆道燕至乃喜,可以繁荣整座门庭,却不知往往是这门庭最为繁华的时候,才会有燕至。”

    顾谨望着那门扉之外有燕啼喃之处,不觉叹了口气:“是啊,往往是这门庭最为繁华的时候才会有燕至,这不是福相,是我大贞之弊。”

    陆归堂忍不住挑眉:“此话怎讲?”

    “小时读梦得先生的诗,他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是一处繁华门庭的衰落。而如今汴梁遍地都是繁华门庭,这于我们而言或许是好事,繁荣昌盛,经久不衰,子孙荫蔽,吃喝无忧。可于这汴梁城郊的百姓、于这大贞的平民而言能算是一件喜事儿吗?一处家族兴盛繁荣,就意味着另外一处的角落有一城百姓为了朝廷徭役叫苦连天,这不是我心中所想。我心中所想的是这天下百姓,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

    房顶之上,陆归堂扶着鸱吻的手颤了颤。

    他此生听过她太多惊世之言,他明白她有超世之才,亦有坚韧不拔之志。

    可她心中志远,竟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超越天际许多。

    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

第九十八章 最不体面的婚事

    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

    这话说出去谁信?

    谁信这话竟然是出自汴梁城内权臣之家一个后宅庶女口中?

    陆归堂轻轻一笑,浸满自嘲:“你与我说这些,就是想让我明日别来?”

    顾谨侧首,她的确不希望他来,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阿堂,这些道理,我想了很久才明白。”足有两世之久,但这话顾谨没说,只对陆归堂道:“从前我以为天地之大,不过我自己和一个顾家,后来我认识了你、你兄长、涉足了丞相府,才知道天地之大大到整个汴梁。”

    陆归堂凝了凝唇,想要开口,却没忍心打断这开口述志的少女。

    她续道:

    “再后来,因你,我插手了缺月池之战,又因毓川,我插手了湘北水患之事。自那起,我的心里多了家国,我心中的天下,成了大贞上下,你可懂?”

    男子眸光盈盈,忽生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我懂。”男子的声音出奇的坚定。

    “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乃今圣嫡子,母亲馈主中宫,舅舅手握兵权,半朝人从了大哥,又有宁国公府倾囊相助,我怕我……”

    外戚强权,历朝最忌。

    “你不怕。”说这话的时候,顾谨已经从椅子上下来了。

    陆归堂愣了愣,他本想说他有他的顾虑,他想说他行事懒散实为守拙,竟被她打断了。

    男子忽而低声一笑,他竟然忘了,自己心中所想早已经被她看透。

    “我是怕,今日我连你都保护不了,日后如何护这天下。”

    这句话,若是当着朝臣和圣上的面儿说不来,陆归堂当即就会被扣上一个意图大储之位的罪名,但他说给顾谨听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顾谨淡淡敛目:“还有两日,我们还有时间。”

    她说的,是顾疆元的那封迟迟未至的书信,那封能解了她今日之危的书信。

    她给自己续了一杯冷茶,今日说的话多,她有些累了。

    “云绦在主母那里,我不会跟你走的。”茶杯搁下,少女多了冷漠:“王爷,我说了那么多,就是希望你不要拘泥于眼前,风物长宜放眼量,愿你我都能做到。”

    陆归堂抬头,正见寂寥长阔的天儿,雪夜未晴,今夜没有明月,只有不知亘古的长空。

    风物长宜放眼量。

    “好。”他应下了她。

    “明日我不会来,但也请你,再等等我。”

    再等一等,昨日商故渊查到了康伯臣收受贿赂的证据,今日他拿着那证据去找了吏部尚书,若是明日事情顺利,吏部尚书会在早朝之上弹劾康家,康家遭难,顾谨便得救了。

    顾谨不知他还藏了一招后手,听他说完便未再抬眸,只听得房顶之上窸窣声绝,天地间又归于一片寂静。

    桌上的手炉泛出来熏人暖意,顾谨将之揽入怀中,视若珍宝。

    ……

    令人希望破灭的是,第二日的天没晴。

    冬雪又飘,圣上旧疾复发,取消了早朝。

    吏部尚书手里面早已写好的用来弹劾康伯臣父子的那封奏疏,没能送到圣上面前。

    这一夜,陆归堂没再来爬屋顶,顾谨一夜未眠。

    天亮的时候,何氏带着人浩浩荡荡来了晚窗阁,其中人有顾湘,也有多日未见的云绦。

    小丫头当日被何氏带到了听云堂伺候,何氏没顾上搭理她,只让人看着她不许出院子。

    秋冬霜寒凝重,云绦脸上的烫伤已经好了。

    顾谨的心宽了些,好在何氏还算守信用,愿意她带着云绦。

    晚窗阁里呜呜泱泱站了一屋子的人,顾谨除了云绦,别的一概没理。

    何氏并没气恼,只等了片刻功夫,刘婆子引进来一个媒婆。

    人说三姑六婆,媒婆可占其一。

    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也。

    这里头,媒婆算是最体面的婆子了。

    下至平头百姓成亲,需要有媒婆议亲,上至皇家天子娶亲,仍要有媒人见证。

    今日来的这个媒婆瞧着颇为富态,一身玫红喜色,言语间一副笑意,端的不知哪家做派。

    刘婆子笑笑开口:“赵媒婆,这位就是我家二小姐了。”

    赵媒婆堆着笑意进了屋,嘴上絮絮叨叨不只,却在见到顾谨的那一刻噤了声。

    面前少女一身素衫,一副清秋容颜不施粉脂,似那寒梅初绽时瓣上一寸雪水,也像清秋寒菊凛冽自知。

    “哎呦,汴梁城里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呢!”赵媒婆走进了细细去看顾谨容颜,忍不住连声称赞:“婆子我上至宗亲王府,下至乡野村夫家的亲事都经手过,可没见过哪家有这样俊的姑娘,真比那公主娘娘还要好看一些。”

    顾湘听见人夸顾谨,心中气便不打一处来。她堂堂嫡女就在眼前,这婆子却偏偏逮住了顾谨夸个不停。

    虽说顾谨今日成婚,可于汴梁城里,那也将会是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最不体面的婚事了。

    顾湘冷哼一声:“赵媒婆倒是见多识广,说得好像宫里的公主娘娘你也见过一样。”

    却不想赵媒婆甩了甩帕子,一脸欢笑:“见过见过,前两年有位朝臣娶妻找的就是婆子我,那日皇后娘娘带着两位公主贺喜,我哪儿能没见过公主娘娘。”

    顾湘被这话一噎,竟不知道再拿什么话来回怼于她。

    何氏暗里拉住了女儿,轻呵赵媒婆:“行了行了,时辰不早了,莫要误了我家二姐喜事。”

    赵媒婆连忙哈了哈腰,去给顾谨梳洗打扮。

    自始至终,那清晖少女都未发一言。

    云绦在旁哭哭啼啼想要拦止,被刘婆子摁住了。

    赵媒婆亲手剥了顾谨的素裙,中衣未换,只为她加了喜服。

    同赵媒婆衣裳的颜色一样,是呛人的玫红色。

    大贞有矩,妾偏红,妻正红。

    顾谨任凭人给自己换衣,何氏撇了撇嘴,招过来一个护卫,于顾谨梳妆之际亲自到了妆台前。

    她将顾谨双手一扣,捆了绳索。

    顾谨仍旧不发一言地坐着,似乎那被绳索缚手的人不是她一般。

    赵媒婆被这架势吓懵了,她本以为就是个寻常庶女嫁老爷的婚事,哪成想还能闹上这么一出?

第九十九章 红妆

    ????????何氏将顾谨绑好,而后冷冷看了一眼赵媒婆,开口威风八面:

    “听说,你是做了多年媒婆经营的人了?”

    赵媒婆连忙颔首:“夫人说的是,婆子我上至宗亲,下至……”

    下至百姓之言还没说完,就被何氏开口打断,这位顾元帅府的当家主母已然很不耐烦了:“既然是做了多年媒婆的人,想必是个聪明人,我也能放心的将我家二小姐交到你的手上,这一路从顾府到康府,要经不少街道,她若出了事,你看我可饶得了你吗。”

    赵媒婆颤颤滋生,这才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刘婆子去寻她之时她只当做是寻常人家庶女出嫁,这时才想明白这顾二小姐要嫁的人乃是那六十七岁的康大夫。

    要放在寻常姑娘身上,此时若不寻死,恐怕也要跑了八回了,怎么如今这顾二小姐瞧着就跟个没事人似的,莫不是吓傻了吧?

    赵媒婆未敢多想,大宅院里这些事情她看的明白,惹上了就是是非,何况如今这户人家还是顾元帅家,那可是举朝上下第一功臣之家。

    赵媒婆挤出来个笑脸,言语间再不敢提及自己上至宗亲下至百姓之事,只对何氏露了恭敬:“夫人放心,二小姐,婆子我定然会妥善照料的。”

    何氏点了点头,却仍旧不放心:“刘婆子,一会儿你亲自送嫁到康府。”

    刘婆子称是。

    话毕,妆台前坐着的少女终于出了声。

    声落霜寒,悄起这一季寒冬:“母亲思虑太多了,原不用这般兴师动众的的。”

    何氏冷哼一声,并没答她的话。

    赵媒婆恭恭敬敬拿了妆台上的木梳,继而去解顾谨的发髻,素钗落下,墨发如瀑而散,惊一天华秋。

    云绦在旁看着赵媒婆扯顾谨的头发,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夫人,能不能让奴婢为小姐梳头。”

    何氏没出声,赵媒婆却颇为乐意,便将手里梳子交到了云绦手上。

    木梳入手,着了那人青丝若雨线,触手冰凉。

    云绦揽着顾谨的头发,不觉悲从中来,几乎呜咽出声。

    顾谨自小孤单零落,云绦是打小跟在她身边的,她年龄比顾谨还小一些,却自小明白要护着她家小姐的道理。

    她幼时不会梳头发,便去找顾好眠的丫鬟学,她幼时不会做点心,便去找老太太的丫鬟学,直到小丫头柔弱一身,却能够照顾得了自家小姐,伴她安稳十六载。

    青丝妆挽,随云髻成了牡丹头,金钗累累,醉她一人华光。

    顾谨容貌清秀,这一身玫红偏金放在她身上并不好看,但那双眸子却依旧清冷,并不因为今日一身红妆而失了清韵。

    云绦伸手去拿桌上的胭脂水粉,描她远山薄黛,冷韵含秋,胭脂轻晕,丹唇抿成……

    晨阳高起,渐渐蚕食着地面上薄薄的那一层积雪,浩瀚阳光透过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落在了妆台前少女的眼角眉梢,铜镜之中,一副倾城容颜已然描绘而就。

    镜中少女一双秋水眼波,黛眉悄然不觉醉华年,倾国倾城四个字用在她的身上俗了些,国色天香四个用用在她身上又重了些。

    若说最合适的,还该是那一天秋色。

    顾湘冷哼了一声,“早听说张敞画眉是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儿,却也不知道康家大人那双手可还拿得起眉笔吗。”

    说这话的时候,顾谨正起身,少女眸色淡淡,并不肯将以一汪寒天水往顾湘身上多落一点儿:“那也要看看,咸王殿下肯不肯为你画眉才是。”

    何氏知道如今顾谨这张嘴她们斗不过,便一个眼神示意了顾湘住嘴。

    “时候不早了,莫要耽误了吉时。”

    晨迎昏行,如今日头不过初起,这个时候,实在算不上太早,但顾谨为妾,也不必拘泥那么多的规矩。

    何氏却也有她的心思,顾谨与丞相府有攀结,这个时辰还在早朝,若是再过一会儿康大夫要纳顾谨的消息传到了卫丞相的耳朵里,难保不会多生是非。

    还是趁早的好。

    顾谨双手被缚,在婆子们的拉扯下出了阁,这一天日头很好,万里无云。

    顾府角门外头一顶小轿停着,轿外除了轿夫,还有几个康家的仆人,并没有康平父子的影子,还是那句话,实在没什么好兴师动众的。

    顾谨自上了花轿,云绦满脸泪痕的随行。

    阵风起,掀了轿帘,露出里面少女一张倾世容颜。

    顾谨看着跟出来的何氏与顾湘,嘴角忍不住一勾,声音冷入骨髓:“愿我再回顾家门庭之时,母亲与妹妹还有今日从容之态才好。”

    何氏怒容被随即落下来的轿帘遮了,顾谨已然没心情去看。

    晃晃两下,轿起了,云绦压低了的声音传过来:“小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绦来此之前本是存了抵死护主的心思,可她没有想到不只刘婆子亲自跟过来了,还有一帮康府的仆从,她只怕护不住。

    顾谨淡淡敛目,扯出一抹清绝的笑意,同样压低了声音:“别怕,我也会护着你的。”

    少女拢袖之中,一支发簪戳痛了她的手腕。

    康家是奢靡之家,康平一高兴便会宴请宾客,届时酒色声靡靡,时间会被拖延到午后。

    她护不了多少人,甚至护不了她自己,但她可以保护身边的这个小丫头。

    顾谨抽了抽手腕,纵然被绳索勒得生疼,但还是险险摸到了袖子里那只梧桐木簪,凤凰落梧桐的样式在她手心里挠出一阵酥痒。

    “好丫头,生死何巨,天地何渺,我此生最憾何其广阔。”

    她若死于今日,她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没能看见那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的宏大盛景。

    但好在那番话她说给了另一个人听,不知道听过了那番话的那个人,会不会穷他此生之志,不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这些话,小丫头云绦听不明白,也听不懂。

    小丫头水亮亮的眼睛眨了眨,压低了声音去问轿子里那人:“小姐,您说什么?”

    顾谨闭了闭眼睛,未答。

第一百章 踏马来救

    仲冬初二,这是一个好日子。

    宜嫁娶,宜移居,宜开市,宜安床,宜冠笄。

    汴梁城新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加之大贞上下喜事连连,百姓们心中也欢喜。

    百姓欢喜了,街上的人就多。

    从顾府角门出来的这顶小轿晃晃悠悠转过了几条巷子,终于行到了大街上。

    若非顾谨被绑着,定然要抬手抚抚额,同时心中将这轿夫骂了几遍,不知道康家对这桩婚事是有多么敷衍,更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的轿夫,这轿子晃得她头都晕了。

    从顾府到城南康府这段路程不算太近,但顾谨坐的这顶轿子还没怎么走多少路程,汴梁主道上,却有一片哗然声起。

    一匹骏马在街上飞奔而行,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百姓们吵嚷不休,那纵马之人却浑然听不见,只顾将座下马匹撞上下一个挡路的摊子。

    一个卖冬果的摊商竭尽全力地想要去护自己那一摊果子,仓皇之间险些被马蹄踏地,幸得马上那人及时拉了缰绳,马声长鸣,随即那人下马顺着势头将那摊商一扯,才算幸免于难。

    “你你你这毛头小子,怎么能在这闹事里纵马疾行!”

    这摊商年纪不小,见马上之人是个晚辈后生,便忍不住想要指责几句。

    大贞有矩:闹市纵马,若致人伤亡,可论死罪。

    那纵马之人神情冷漠,转身就上了马,这摊商耽误了他的时间,他心情很不好。

    摊商还要再拦,却听那纵马而去的男子远远传来一句话,当即闭了嘴,往长街一跪,喃喃有求饶声。

    那纵马男子说的是:

    “若有什么损坏,烦劳去咸王府领赔偿!”

    其余围观的百姓们瞪目结舌,咸王府?

    “这人是咸王府的人?”

    “莫不是商家小公子吧?”

    “商家小公子我见过,不长这样。”

    “那是……”

    一时间,汴梁主街炸开了锅,那纵马闹事之人乃是当今咸王殿下?

    这都是些什么青史留名的惊天笔谈!

    他们却不知,这一天更惊天的事儿,还在发生的过程当中。

    陆归堂策马长街,待转出了主街之时,终于迎上了他心心念念的那顶花轿。

    骏马嘶鸣,惊了抬轿子的轿夫,也同样惊了轿子上的少女。

    轿夫和媒婆都不认得陆归堂,见到这番情景还以为是哪家的浪荡子弟无耻宵小冲撞冒犯,正待发作呵斥。

    何氏不在,赵媒婆自然又开始装腔作势:“哪里来的无耻狂徒,竟然敢冲撞新人的花轿,你可知道这是城南康家的媳妇,顾元帅府的小姐!”

    陆归堂高坐马上,对着那发飙的赵媒婆沉沉一笑:“有劳告知了。”

    赵媒婆一愣,没想到这人会是这般态度。

    刘婆子见状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只怕多说两句话会被陆归堂的马蹄踩踏在下。

    云绦却已经惊喜出声了:“王爷?”

    王……王爷?这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纵马长街险些冲撞了顾家二小姐的浪荡子弟是王爷?

    彼时街上人多,并不只赵媒婆和抬花轿的这一群人,还有不少百姓围下来驻足,听得云绦喊的“王爷”二字,忍不住心头颤了颤。

    陆归堂并未耽搁,而是翻身下马,男子今日未着广袖锦袍,而是一身轻简骑装,袖口束了银甲,收尽平日一身懒意,更添几分凛凛风气。

    他略过长街,无视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向了那顶花轿。

    男子眉头一皱,干脆扯了轿帘。

    布帛断开的声音在空中炸开,惊得人耳膜一阵伏彼。

    花轿之中,顾谨沐晨阳一身,眸中亮色与男子交织而过,雪碎千山,纷繁一世。

    看热闹的人有两拨,一拨是不知道轿子里的姑娘便是顾元帅府的二小姐的,另一拨是知道顾谨是谁的。

    那拨不知道的便张了张下巴,竟没见过世间有这般气度的小姐呢,难怪咸王殿下会来抢亲。

    那拨知道的心里也有念头:早该想到当日皇家秋猎会上名满汴梁的少女不会止息在这仲冬碎雪里。

    ……

    另一头,陆归堂倾身一展,将少女容姿挡在了身前,他欣然一笑:“谨谨,我来了。”

    顾谨眸光闪了闪,她还以为陆归堂这两日没有消息是去接她的书信了呢,岂料他会这般堂而皇之策马长街,竟来拦了她的轿子!

    “你……”

    “别说话,我带你走,没带府卫,自己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陆归堂小心翼翼地替她解了缚手的绳索,待看到那触目猩红的时候不由心中一疼,呵出一口白气。

    顾谨吸了口气,她本想问他不怕圣上责怪吗,不怕御史参奏吗,不怕百姓流言吗,他却只轻描淡写一句,便去拉了她的手。

    男子掌心温热,暖了少女一天寒秋。

    赵媒婆看着眼前一双男女,双腿竟忍不住颤颤,但念及她上至亲王下至百姓的引以为傲的事儿,竟不由得生出一股勇气来,便鼓足了勇气质问:“王,王爷,就算您是王爷,您也不能光天化日强抢人妻啊,这顾二小姐的夫家可正等着呢?”

    陆归堂轻蔑一笑:“夫家?哪家的夫家?”

    赵媒婆见他没生气,便不知道哪里生出更多的勇气来了,撇了撇嘴就答:“自然是洗马康家,城南的康大夫。”

    陆归堂“哦”了一声,做出一副了然神色,笑道:“你说城南康家,本王自然知道,如今那康府门前,可热闹呢,你们若是喜欢看热闹,可以过去看看。”

    这话在众人听来并没什么不妥之处,毕竟康大夫在汴梁城内的风评如何众人心里都有数,今日他纳妾,势必要请了亲朋好友在府上热闹一番,康府门前热闹有什么好稀奇的。

    唯独顾谨被陆归堂拉着的手一动。

    少女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说:“你把康家怎么了?”

    若真是寻常的高朋满座,陆归堂方才说起来的时候绝不会是一副那样的表情。

    果不其然,男子玩味一笑,道:“抄家。”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不是我把他们怎么了,是圣上把康家怎么了。”

第一百零一章 护她之人已有

    圣上……

    陆归堂说这话的时候并没避着人,人群里刘婆子转转眼珠子,一溜烟儿回了顾府。

    给何氏报信去了。

    陆归堂却也并没阻拦,今日之事,一定会闹得汴梁城上上下下人尽皆知,就是拦了也没用。

    顾谨皱了皱眉,圣上下旨抄了康家,那这便不是小事。

    康平父子贪污多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便没有人当众弹劾康家,没人弹劾,圣上便不会管这区区洗马如何。

    顾谨吸了口气,似乎明白了陆归堂这两日的去处了,他早就不指望顾疆元的书信了,而是另辟蹊径,直接端了康家。

    “你搞的鬼?”

    少女的声音听来关切,她委实不愿意扯着他趟这趟浑水。

    陆归堂耸了耸肩,面色无甚所谓,只道:“你先跟我回府,我让阿渊讲给你听。”

    先前于户部搜罗康伯臣父子贪污的证据,又与吏部交涉弹劾之事的这些事儿都是商故渊在办,他并没有亲自插手。直到昨日早朝耽搁,他才又去了吏部尚书府,要来了那一封弹劾康平与康伯臣的奏报,于傍晚进了宫。

    陆归堂说完这话,正牵了顾谨的手要走,却忽然一顿。

    人群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陆归堂耳力好,听的比别人真切一些,刚要做出反应之时,眼前的百姓们却也已经听到了。

    人群骤然散开,声起一片哗然,比他方才纵马之时的哗然声还要大一些。

    还是那句话,大贞有矩:闹市纵马,若致人伤亡,可论死罪。

    今日堂堂咸王殿下在汴梁城内闹事纵马救了顾家女还算不够,竟然还有人敢携马队来此?

    这些人的胆子都要破天了不成?

    天子脚下,若是随意携马队军队纵马游街,会被视为叛乱,除了袁常信和惠景和,无人敢有此权利。

    今日咸王纵马或许还可视为纨绔放荡,不过两句呵斥。

    如今这马蹄声阵阵,来人又是谁?

    众人擦亮了眼睛去看。

    只见一匹马队飞奔而来,路边积雪未曾消融干净,马蹄声逐渐清晰,踏在那尘土与积雪之间。溅起来的的不知是雪水还是泥水,马蹄踏雪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

    待那被激荡而起的尘泥消散殆尽之时,众人不由得眸光一闪。

    顾谨亦心头一动。

    这兄弟两人疯了吗?怎么陆归堂闹事在先,不成想陆承修这做大哥的,还要闹事在后吗?

    马队最先,高坐之人,舒王——陆承修。

    “皇兄?”

    陆归堂和顾谨隐在人群里,却并没逃过陆承修的眼睛,他从开始就奔着顾谨来的,只是没想到陆归堂也在。

    乍然听见这声皇兄,陆承修的脸上多了两分阴郁。

    “四弟怎么在?”

    陆归堂一笑,拉着顾谨走近,边走边道:“皇兄又怎么在?”这话说完,他抬眼打量了打量陆承修身后的铁骑,又道:“还带了这么多禁卫?”

    陆承修身后足有近百人,在这不算宽广的长街上尤为惹眼。

    那不是寻常的府卫,他们穿的是甲胄,马上有辔头,这是禁卫军的规制。

    陆承修领着的,是袁常信的兵。

    袁常信掌管宫城营房,职位虽然清闲,手中权力却大,足可以调动禁卫军。而袁常信依附宁国公府,宁国公府亲近舒王,这般想来如今陆承修调动了禁卫军倒也不算稀奇了。

    看热闹的百姓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陆承修领了兵马,还以为是汴梁城出了什么大事。

    陆归堂却知道,他这位皇兄前时伤重,真有事情要办圣上也不会交给他。

    他领了兵马不为旁的,无非是为着顾谨。

    兄弟二人相对而立,一人马上一人马下,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若非有阵风起,眼前太过惊人的景象大概要让百姓们大概要忘了,如今已是寒冬。

    顾谨玉手一凝,抽离了陆归堂的掌心,不待陆归堂反应,她清音便起:“伤好利索了,能骑马了。”

    话一出口,众人不由地一愣。

    顾二小姐这是在同谁说话,良久,待看到高坐马上的的舒王殿下那张黑到极致的面容时,众人才不住一个恍然:顾二小姐说的是舒王殿下。

    舒王前时遇刺,可谓闹得满城风雨,但是皇城脚下关于皇子的议论不敢太多,不过风生水起了几日便趋于沉寂。

    但舒王受伤了,还在顾元帅府养的伤,这一点大家伙儿都是心知肚明的。

    的确,当日陆承修雨夜遭遇刺杀,险些丢了性命,时至今日尚且不足一月,伤好利索了一说,恐怕不大妥当。

    顾谨说了那话,便转身去拉了在一旁吓傻了的云绦的手,主仆二人相携而去。

    她未看陆承修,也未看陆归堂,只在转身而过之时落下一身清寒,凉嗖了陆归堂的脖颈。

    陆归堂顾不上与陆承修对话,转身上马追了过去。

    陆承修呆立原地,握着缰绳的手开始微颤。

    他自前时辞了顾家回了舒王府便日日不得安眠,顾谨那番话彻夜回想在他的耳边。

    让他想起了他这半生:

    圣上长子,却不得嫡出,幼时孱弱无人照拂,便自小学着稳重谨慎,行事做事从无半点逾矩,可仍旧不如他那嫡出的四弟自小便受尽万千宠爱。

    他心中不平。

    但他无计可施。

    辞行顾府之后他曾入宫面圣,本以为此番重伤能够得到父皇稍稍一句关切之语。可那日圣上撑着才好一些的身体,手里拿着一封来自于湘北的奏报,脸上喜笑晏晏,只对那禀事的官员说:“甚好。”

    陆承修不由一笑,扯得周身伤口又疼了起来。

    他脑子里却只显过当日他第一次落在顾府的后院之时,瞥见的那一抹身影。

    那是二十余载来,第一个肯不顾自身安危而护他于危难之中的人啊。

    顾谨。

    他将这名字深深刻入心里,直到今日他亲自登了袁常信的府邸,堪堪借来一队兵马,只想着也能护她一次,哪怕他将面对的是朝廷的责难。

    可……

    可他来晚了,护她之人已有,他空借来一队兵马,空带着兵马驰骋长街,最终却看的她转身就走一幕。

第一百零二章 字懒

    ????????再说那踏马去追佳人的咸王殿下陆归堂。

    顾谨急于远离这片是非之地,几乎是拉着云绦一路小跑,陆归堂策马疾奔,终于在巷子里追上了她们主仆二人。

    “跑那么快干嘛!”

    陆归堂伸手拉了顾谨,转眼间少女已经被她揽在马背上。

    云绦很尴尬。

    顾谨皱了皱眉,面色并不愉快:“陆归堂,你放我下来。”

    陆归堂在她耳边轻声一笑,男子的声音又覆上了懒意:“刚才为什么要跑。”

    男子温热的气息就呵在顾谨耳边,她凝了会儿神,答了陆归堂的话:“不想看你们兄弟二人打机锋。”

    还是为了她打机锋。

    顾谨承认,她看见陆承修的那一刻自己的心有些慌乱,她曾经有过设想,陆承修的人生会不会因为自己的重生而发生些许的改变。

    他会不会放下自己的权势,放弃宁国公府,也同样放下整座江山。

    顾谨很了解他,明白陆承修眼里皇位第一,可今日他却不惜犯下大忌,私自借了袁常信的兵。

    可纵然如此,顾谨仍然不愿意再上前船,她后悔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愣神之际,陆归堂的声音传了过来,话却是对云绦说的。

    “你先回咸王府去。”

    顾谨皱了皱眉,喊住云绦:“不许去。”

    陆归堂又揽了揽顾谨,笑:“快去。”

    顾谨还要再拦,却被陆归堂打断了,他问:“不去咸王府,你们主仆还能去哪儿。”

    回顾元帅府?还是去丞相府?

    顾谨抬头看了看天色,方才长街上的闹剧并没有耽搁多少时候,如今天色还早,她不敢保证早朝是不是已经散了。就算早朝已经散了,卫丞相已经回了府,如今卫夫人和卫毓川远在润州,府上便没有女眷,顾谨贸然过去并不合适。

    “去吧。”

    云绦一愣,这才反应说话的人是顾谨,且这话正是对她自己说的。

    云绦连忙点头,不由分说便往咸王府跑去,那地儿她很熟悉,不用人引路就能到。

    目送着云绦出了巷子,顾谨又把目光转向了在自己耳朵边儿贴着的陆归堂:“你让云绦先走,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陆归堂满眼柔情地将脑袋往顾谨面前探了探,一双眸子里风韵流转,醉在了一丛青竹云里。

    他笑了笑:“有。”

    顾谨侧首:“什么?”

    他答:“过几日顾元帅回朝,我去府上提亲。”

    此时二人俱在马上,巷子里积雪未消融,路有些滑,也不知道是马蹄打了滑还是怎么的,只见陆归堂呲溜下了马,堪堪稳住身形,才算没摔了个跟头。

    马上,少女一身红衫子,眸光却比寒雪还要冷些。

    他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就要打她的主意!

    陆归堂站直身子,揉了揉自己被他捅了一胳膊肘的腰间,她下手不重,但那地儿就像是被毛虫蛰了一下,说疼也不疼,说痒也不痒,可就是觉得难受。

    陆归堂不敢去看少女清眸,只哼哼出声:“不知道你妹妹爱不爱打人,要不还是提三小姐的亲吧。”

    顾谨没理他,直到这人素日里没个正经,她转回头,勒勒马缰踏马走了,甩给陆归堂一个马屁股。

    陆归堂怔了怔,他险些忘了顾谨是会骑马的,不只会骑马,还曾经以一己之力赢了秋猎会!

    但……

    “喂!”陆归堂连忙拔腿追了上去,“你不认路啊,往那边走要出城了!”

    陆归堂邪魅一笑,在拉到马疆的那一刻又不要脸的越上了马背,只是这一次他没敢再说话,生怕顾谨再将他揍下去。

    二人共乘一骑,在陆归堂的引路下往咸王府而去。

    顾谨不知道陆归堂引着她走的是哪条路,只觉得弯弯绕绕穿过了不少巷子,眼见得日头高涨,似乎也耽搁了不少时辰,最后竟然在咸王府门口追上了早就先行一步的云绦。

    顾谨回身看了看在自己身后的陆归堂,一脸怨怼:“你故意绕路来的?”

    若非是故意绕了远路,怎么云绦这用腿走路的都到了,他们这骑马的才到。

    陆归堂笑笑,并没有要答顾谨话的意思,他翻身下马,自生威风凛凛。

    他伸手向马上少女,少女敛了敛神色,将玉手往那虎腕上微微一搭,亦下了马。

    面前,是屹立于皇城华贵处的咸王府。

    一座府邸不知道沐了多少年的风雨,在这汴梁城内兀自兴盛不衰。

    不知这宅子的上一个主人是谁,但想必不会是个寻常人,只因这座府邸,异常华贵。

    华漆大门上整整齐齐码着六十三颗浮沤钉,顺着门往上看,是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咸王府。

    “这是你自己写的?”

    顾谨指着那匾额问陆归堂,小丫头云绦也规规矩矩地退到了自家小姐身后。

    陆归堂没想到顾谨会对这匾额感兴趣,本来已经迈步上了台阶,听见顾谨的话又默默退了回来,同她一起看那匾额。

    三个大字虽然是用金漆描成的,但那原书却是他在纸上写就,而后着人临摹下来刻到匾额上的,的确是他自己写的。

    陆归堂笑了笑,问顾谨:“怎么看出来的。”

    顾谨挑眉,她在丞相府见过“齐眉轩”三个大字,那是卫丞相亲笔所书,字如其人,那三个字虽然极尽书写了二人举案齐眉之愿,却仍旧可以透过那字看出写字的人浓烈的古板。

    咸王府门口的匾额不同于齐眉轩内院之所,原该中规中矩,但这字却写的……顾谨想起来一句不知出处的诗:笔墨写春秋,挥毫斥方遒。行云流水间,泼墨如洒酒。

    她看着眼前这懒散的三个大字,忍不住摇了摇头,字虽然写的豪放洒脱,笔法回环间却可以看到浓烈的懒意,字都睡到春风里了。

    这下子她相信了陆归堂之前所说的“本王生性散漫”之言了。

    陆归堂笑着看她思索的神情,也便没有再问,她的心思,他已然能够摸索出不少了。

    “我们进去吧。”

    男子轻声开口,又顺便扯了扯顾谨的衣袖。

第一百零三章 抄家之祸

    咸王府里,陌上寒阳暖融一冬,庭前喃燕繁荣一岁。

    咸王府的内景比之那恢宏的外相便显得雅致了不少。如今已经是仲冬寒月,咸王府里却入眼树木葱郁,寒梅未绽,枝头却凝了霜雪,乍然看见好似一树矮梨。梅枝之后,是一片青竹,兀自添了庭院的青气。

    顾谨正要往厅里走,却迎面碰上一个人来。

    一双温玉醉了酒样的眸子,配一把四季不离手的折扇。

    顾谨交手微微一礼。

    商故渊连忙拾下台阶,却不敢扶她,只连声道:“可使不得可使不得,不然殿下要杀了我。”

    顾谨一愣,侧首一看,正看陆归堂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

    她心里一个白眼,竟于此人无计可施。

    三人顺势进了屋。

    不知是不是商故渊有心,早已经在暖阁里备下了暖碳。

    外头天寒地冻,屋里温暖如春。

    顾谨落座,当先便问起了她心中一直关切的一件事:

    “康府抄家之事是商小公子暗中操纵?”

    商故渊笑着的嘴角一滞,却把目光转向了陆归堂,待看见陆归堂那副“此事与我无关”的表情时,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他冲顾谨讪讪一笑:“是,是。”

    顾谨挑了挑眉,想听听事情的前因后果。

    大贞饱受外患侵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朔北那不断闹腾北疆的圭氏部落之上,便没有几人将眼光放在朝堂之上。

    近几年圣上虽然有心安天下,却到底有些力不从心,朝廷从内部开始发生了腐朽。

    这也不能怪圣上。

    大贞建国两百余年,实行的一直是门阀取士制度,家长荣耀就能繁荣千秋万代,或许这一家的先祖的确是有能之士,但是再延续几代,也委实难以预料子孙如何。

    哪怕真有几个出挑的,也被能耗大的家族荫蔽养成了偷奸耍滑,油嘴滑舌之辈。

    这康平与康伯臣父子便是典型的骄奢淫逸而人,康平在任时虽是个文官,却收了不少人家打点的银钱,也不知人帮忙买通了多少人的仕途之路,幸而这人不在户部任职,否则国库都要被他搬空了。

    他的儿子康伯臣颇有能干,受到了宁国公的赏识,其后便被提拔为洗马一职,官虽不大,却是福气满门的气象。

    康家一日比一日贪了。

    要是他们就此消消停停的,每日只贪少些银钱,不惹到圣上的眼皮子底下,此事也不会闹起来,可偏偏这康平,打上了顾谨的主意。

    又或者说顾谨那个嫡母何氏找到了康平身上。

    也算是他们康家倒霉。

    商故渊之父从前在户部任职,虽然如今升任了盐务总督,但商家和户部到底是有些关系,户部是什么地方,银子进去又出去的地方。

    以商故渊的人脉,想要从户部查出康平父子贪污受贿的证据,比让他寻梧桐木要来的容易的多。

    但查虽然容易,查起来却有些麻烦,商故渊在户部呆了几天几夜,最终带着一摞账簿出了户部。

    那几本账簿加起来,足足有百多万两雪花银,比他们父子的年纪加起来还要多!

    商故渊拿着这些账簿去寻了吏部尚书,那人颇为忠厚老实,看见来人是商家小公子,便晓得此事是咸王的受益,未敢耽搁,便赶忙写下了弹劾康平与康伯臣的奏疏。

    谁知次日一早下了雪,圣上取消了早朝。

    话到这里,陆归堂听的兴致恹恹,托着腮懒笑:“若是昨日早朝顺利,今日便不会有这场闹剧了。”

    他指的是顾谨出阁,他不得已露面截下她的事儿。

    顾谨一直未曾言语,听见陆归堂这话却皱了皱眉,开口有关切之意:“圣上说过皇子不得干政,你插手此事不说,还亲手将奏疏交到了圣上手里,事后追究起来,恐怕要担责任。”

    陆归堂托着下巴的手一动,竟不由得怔了一会儿,商故渊见他如此,连忙放下扇子摆了摆手,解释:“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陆归堂轻笑:“你又没见过她,怎么会是你说的。她的脑子,我总忘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商故渊没有听明白,还兀自琢磨着,却听陆归堂又问了顾谨:“你是怎么知道我进宫了。”

    顾谨笑笑,伸手接过进来的丫鬟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口,这才开口解了他们二人的疑虑:“你昨儿晚上没去爬屋顶。”这话出口,陆归堂的脸色不由一黑,却并没有打断顾谨,只听她继续说:“这等要紧的时候,你却沉得住气了,不太寻常。我起先是以为你出城去寻我父亲了,并不知道你还留了惩治康家的一手,若我早知道,也早就猜出来你昨夜进宫去了。”

    商故渊温眉挑了挑,同样拿了茶盏抿一口,忽然觉得有意思极了,听这顾家二小姐说话有意思极了。

    商故渊喝完茶,顺带咂了咂嘴,才又问:“那顾小姐又是怎么猜出来的呢?”

    顾谨笑了笑,续道:“今日我家主母着急,将我送上花轿的时候不过辰时吧,那时候早朝还没下呢,刑部的人却已经在抄康府的家了,思来有违常理。”

    这话说得不错,若是吏部尚书弹劾康伯臣的奏疏是在早朝上递上去的,圣上要与朝堂上的官员商议,又要下旨抄家,待刑部的官员领了命去城南康府的时候,恐怕早就到了晌午了。

    顾谨和陆归堂骑马回来的时候远远瞥见了康府所在,门前只剩下一片狼藉了,可见长街之上陆归堂所言的康府正在被抄家之言不虚。

    商故渊听完这话才终于拢了拢折扇,了然了。

    原以为陆归堂昨夜未去是因为顾疆元的书信,今日得见他并未出城,那只能是为了弹劾康伯臣父子的事儿了。

    大贞内廷五更一点开宫门,未时二刻闭宫门,顾谨与宫闱中待过,这些规矩她颇为明晰。

    唯有他昨日下午进宫面圣,才有可能耽搁在宫里,未能在未时二刻之前出宫,才致使他昨日夜里错过了探望顾谨的大好机会。这是顾谨思前想后,所得到的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586/ 第一时间欣赏庭堂燕最新章节! 作者:白露瑭所写的《庭堂燕》为转载作品,庭堂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庭堂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庭堂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庭堂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庭堂燕介绍:
上一世,她,将军府里的小庶女,被嫡母欺,被男人辱,被当成筹码送进了宫,然后看着母家被灭,兄长惨死,冷宫里头被皇帝生生掐断了脖子。
这一世,她斗嫡母,揍嫡妹,在小小宅院里头活出名堂来。她女子从政,披甲从军,护兄长,护百姓,护那战火硝烟里头一腔热血儿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她要这朝代,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
她要黎民安定,要苍生富裕,要她心头之人登皇位,稳天下!庭堂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庭堂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庭堂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