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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露瑭     庭堂燕txt下载     庭堂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成谜

    窗外有冷风灌进来,屋里的烛火晃了晃,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顾谨弯腰去看陈相生手里的药瓶,忽然皱了皱眉,她抬头问管家:“相府里像雪伶这样的丫鬟,一个月能有多少奉银。”

    管家的魂儿还没全回来,闻言愣了愣:“回顾小姐,约有五钱。”

    五钱银子,那一年下来便有六两。

    汴梁城里物价虽高,但寻常百姓三四两银子足够用一年了,且能过的比较宽裕,裁布做衣裳,给家里孩子买零嘴都尽够用。

    雪伶的这些奉银,算起来的的确确是不少了。

    但……

    卫毓川心思细腻,率先察觉到了顾谨的异常:“二谨,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顾谨起身,回头,冲着卫毓川点了点头:“毓川,你看看这个。”

    递到卫毓川手里的,是那只药瓶。

    白玉金边素瓷胎,雕龙描凤巧安排。

    不过寸许瓷瓶,竟然精雕细琢似一件尤物,不像是寻常的药瓶子,倒像是世家大族里的女子用来装香脂的瓶子,不应该是雪伶这样一个年俸六两的丫鬟该有的。

    卫毓川将瓶子打开,瞧见里头尚且还有两枚毒药,便将毒药倒在帕子里交给了陈相生,又将瓷瓶交给了管家。

    “这药应该不是雪伶的,去问问,哪儿来的?”

    管家得令,随即出门去问,雪伶不是丞相府的高等丫鬟,没有自己的屋子,是和厨房里那几个小丫鬟一起住的,问问她们应该有结果。

    屋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唯有陈相生忙碌着,他很自觉,知道这是要他验毒药的时候。

    他从桌子上取了干净的碗盏,又用碗盏接了窗外的雨水,用银针取了那药丸上的一丁点,而后化在了碗盏里。

    水呈黑色。

    “是什么?”

    陈相生叹了口气,答:“药是良药,的确能够治愈心疾,但外头裹了一层鹤顶红,所以心疾还没治愈,人就被毒死了。”

    几人闻言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好阴毒的手段,这是明显的杀人灭口,摆明了做好万全之策。如果白毒伞毒死了卫丞相一家人,雪伶就有机会跑路,若是没毒死主人来兴师问罪,雪伶受惊吓心疾发作必定会服用此药,便是如今这样的场面:死无对证。

    不得不说,还挺周到。

    几句话的功夫,管家回来了,带进来了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小厮。

    两人顾谨都认得,丫鬟是厨房里第二个答话的洗菜的,小厮是方才管家派出去调查卖蘑菇的商贩的,看样子是两件事都有了结果。

    丫鬟叫云月,小厮叫尤农,是相府的门房。

    先是尤农行了一礼:“相爷,小的方才领着采买的小厮去市集上寻他买蘑菇的摊贩,时间数量都对得上,摊贩也没有问题。”

    卫丞相闻言点头,其实这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幕后之人狡猾,利用卖蘑菇的商贩下毒的可能性的确不大,应该就是买通了雪伶将白毒伞混入了菜篮子里的。

    小厮禀完话,便到了丫鬟。

    云月俯身一礼,就开始讲述那瓷瓶的来源:“这个瓷瓶是昨儿晚上雪伶姐姐回府的时候带回来的,奴婢瞧着好看还抢过来看了看,雪伶姐姐有些生气,说那是一位贵人送的贵礼,能治她的病,千金难换……”

    说着说着云月就开始呜咽。

    雪伶的尸体还没抬下去,难免吓到了这年岁不大的小丫鬟。

    顾谨淡淡敛目,吩咐管家和那小厮:“先将雪伶抬到后面。”

    两人得令而去,顾谨又问:“你可知道雪伶家里头还有什么人吗?”

    云月泪眼汪汪的摇了摇头,她年纪小,入府的时日也算不上多,对雪伶没有过多的了解。

    “啊,顾小姐。”

    顾谨闻声回头,见喊她的是卫毓川的丫鬟燕草。

    “您方才吩咐的要的雪伶的身契。”

    顾谨接过来,一个信封,里头两张信纸。

    纸上字迹端庄,应该是卫夫人亲自写的,顾谨一看,顿时一愣:“夫人……”

    卫夫人皱了皱眉,下人们的身契虽然是她亲手书写的,像雪伶这样的丫鬟她却还真没什么印象,她接过顾谨递过来的身契,也是一愣。

    雪伶不是清苦人家的女儿,是罪臣之女,家族获罪之后被人牙子卖到了丞相府来的。

    这样的丫鬟,寻不到家人,身契上也就没有写。

    “这可麻烦了。”卫夫人捏着身契喃喃道,方才雪伶言语里只提到了自己的家人,她死了,寻着她的家人或许还能查的幕后之人,可如今连她的家人是谁都不知道,又还能怎么查。

    顾谨闭了闭眸子,将一身清辉归还星河。

    她看向卫丞相,语气里满是歉意:“此事是顾二着急了。”

    若非她急着逼问雪伶,也不会吓得她心疾发作慌乱之中服下致命的毒药。

    卫丞相连忙摆手,他为人木讷,不会安慰闺阁女儿,只道:“此事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连雪伶这个丫头也揪不出来。”

    卫夫人看出卫丞相窘迫,连忙施以援手:“是啊,若非你,我家还不知道要被雪伶暗害多少次。”

    言外之意,虽然没能顺着雪伶揪出幕后之人,却仍旧为丞相府铲除了一个祸害。

    雪伶能帮人毒害自己的主子,与他人暗中勾结必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

    如今她死了,可以说是打草惊蛇了。

    顾谨看着外面漆黑的天儿,忽然看见了汴梁城的波诡云谲,雨下的多了,洪水总是会来的。

    她抿唇,这是今日她能出的最后一个主意。

    “其实线索也不是全都断了,如今还有两个:这雪伶装药的瓷瓶精美玲珑,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之物,不是寻常人家该有的东西,若能顺着此物仔细探查,或许能够顺藤摸瓜。还有一事便是白毒伞的由来,此物汴梁城里没有,若能从城外运进来也必定要费一番功夫,非权贵不可为,相爷可以在城防军里问一问。”

    城防军管巡查排查之事,或许还真有人见过这白毒伞。

    卫丞相捋了捋胡子,连连点头,这些事儿他稍后会派人一一去查,只是若要得知真相,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汴梁城的波诡云谲,在这一日的晚上掀起了风浪。

第七十五章 探望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顾府门前栽了一棵梧桐树,不知生了多少年,老人说大贞建国时便有这棵树,繁荣汴梁数百年,如今生的枝繁叶茂,秋雨连绵却也不见寥落。

    论起顾府门前这棵梧桐树,人们常说正是因它枝繁叶茂,顾元帅府才是武将世家,将钟鸣鼎食归因于一棵古树,听起来荒唐,可人们却都信了。

    顾谨从前也觉得这树繁茂,顾家就也一定会繁盛不衰。

    可昨夜风霜先入梧桐,树大招风的道理,顾谨今日才体会到了些。

    立于顾府门前,如今昌盛景象和脑海里烈火熊熊的画面交叠错杂,而当年下令屠戮顾家满门之人,今日却正被顾家主母奉为座上宾。

    顾谨从前想杀他,可那是上一世的恩怨,老天要她重活一世,是不是也想给陆承修重来一次的机会?

    顾谨想不明白。

    顾谨没见到昨儿顾府门庭若市的景象是怎样的,左不过人人都来献殷勤,应当是把何氏缠的焦头烂额了。

    昨儿傍晚皇后和郡诚公主以及姜柔疑出了顾府的门,该回宫的回宫,该回府的回府,总归她们这一走,来探望陆承修的人也就尽数散去,巴结皇后一族和宁国公府而已,有几人是真心来探望陆承修的呢。

    别说,真心来探望的人来了,卫毓川。

    今日雨虽未停,卫丞相却言出必践,暂且放下府里有人下毒一事,陪着自家女儿来探望自己未来的女婿。

    顾谨与其说是顺道回家,倒不如说是作陪卫毓川的。

    今日顾府门前没什么人影,唯有从丞相府赶过来的两辆马车,一辆樊永驾着,另一辆相府的车夫驾着。

    顾谨在丞相府住够了,今儿的确是顺道回家。

    等了没有半盏茶的功夫,顾府门庭大开,数个丫鬟小厮鱼贯而出,何氏紧随在后,那张疲惫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只为迎接百官之首卫丞相。

    昨儿一日大礼迎接了宁国郡主、皇后和郡诚公主,何氏很累了,没想到今日还有贵客来。

    “哎呦,真是我顾家门庭三生有幸,今日得蒙相爷您亲自来了!”

    何氏迎出来,一张笑脸在看到顾谨的时候变了变。

    禀事的小厮只说卫丞相到了,却没说顾谨回来了。

    秋猎会那一日顾湘没让顾谨进门的事儿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顾谨后来去了哪里,想要兴师问罪的时候又遇上了陆承修那档子事儿,一时之间也就把顾谨的去向忘在了脑后了。

    今日顾谨同卫丞相一道,她有些意外。

    脸色变了变的不只何氏,还有她对面的卫丞相,他不善言辞,时至今日才发现了汴梁城里还有比他更不善言辞的人。

    今日他是来探望舒王的,跟顾府门庭有什么关系,什么叫是你们顾家三生有幸?

    碍于顾谨在侧,卫丞相只装作没听见何氏的寒暄,只问了一句:“不知舒王殿下可安稳?”

    何氏连连点头:“安稳安稳,相爷您放心,圣上派来了四五位太医在府里住着,舒王殿下更是由臣妇亲自照料着呢!”

    卫丞相挤出来一个尬笑:“我来探望。”

    何氏愣了愣,没想到卫丞相是一个这般话少之人,又连忙侧身将卫丞相请进了府,眼见得卫毓川和顾谨随后而入,并没忘记暗中狠狠挖顾谨一眼。

    顾府客房不同昨日,显得异常清净了些。

    那扇供人探望的窗户如今关上了,里头吊着的厚帘也被掀开,分明秋雨连绵天儿,却好似有一束晨阳透过窗隙落在了屋里。

    照亮一山孤松。

    何氏在前引路,卫丞相漫步其后,顾谨也并没有多少所谓,唯一心里有些紧张的是卫毓川。

    好在她自小由性子清冷的卫夫人悉心教导,得了卫夫人的真传,修得一副好定力。

    房门推开,药香弥漫。

    有两个小丫鬟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燃银炭的炉火,另有两个太医于桌案前临写药方。

    陆承修王爷之尊在顾府养伤,任凭何氏如何跋扈却也不敢置陆承修于不管不顾,照顾陆承修的事上她颇为上心,昨天一日不知往这客房奔波了多少回。

    几位太医已经见怪不怪,不再如刚到顾府时一般时时寒暄了。

    待余光瞥见何氏身后还有人来,边上那太医不耐烦地挑了挑眉:“顾夫人,不是说了不许人进来探望了。”

    这句话才刚撂下,他抬眼就瞥见了来人乃是百官之首卫丞相。

    一张脸成了笑脸,两人双双迎上来:“原是相爷来了。”

    一国宰辅须得和皇后公主一样的待遇,两个太医哪里敢怠慢,连忙架了椅子请卫丞相在陆承修的床前坐了。

    只弯腰行礼之时才注意到卫丞相身后还有两名少女,一个碎雪温兰落无声,一个秋霜清绝暮雨寒。

    两个太医不禁愣了愣,他们能够猜测到其中应该有一个是卫丞相的女儿,同舒王定了亲的,却猜测不出另一人是谁。

    但其实无论是谁,都不该是他们猜测的。

    卫丞相并没同他们计较言语上的冒犯,在椅子上落了座,随即叹了口气。

    “舒王的伤,如何了?”这话问的是太医。

    榻上陆承修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睛虽然紧闭着,但却可见得呼吸平稳,一身孤松意味稍显。

    太医连忙俯身去答:“回相爷,舒王殿下昨夜发了高热,今早起来高热已经褪了,经我等悉心治疗,如今身体正一日比一日康复呢。”

    太医人虽然在顾府里未曾出去,耳朵却也颇为灵敏,知道舒王受伤一事传的人人皆知,也就闭口没提他受了多少伤的事儿。

    顾谨忍不住撇撇嘴,上一回陆承修腰腹受伤尚且在晚窗阁里休养了好些时日,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过两日,这太医就说他一日好过一日了。

    是,昨儿差点命都没了,今天命保住了,这话也没错。

    就是脸挺大的。

    卫毓川便没有这么多心思想这想那了,少女盈盈一双水眸盯着榻上男子,似乎要将他的眉眼全部收到心底里。

    她与他此生统共见过两回,第一回他轻伤,第二回他重伤,回回都令她心中一疼。

第七十六章 王爷成灾

    老实说,卫丞相与陆承修其实没有多少的交情。

    他为人颇为忠心,圣上责令朝臣不能同两位王爷行结党营私之事,他便索性一个也不亲近。

    哪怕卫毓川同陆承修定了亲,他也谨守着规矩没敢同未来的女婿说过几句话,这些圣上看在眼里,对卫相此举是颇为满意的。

    若说卫丞相真和谁有些交情,唯有湘北水患之事上陆归堂携顾谨给他出主意可以算上一桩。

    但那主意是顾谨出的,交情自然也是和顾谨的,陆归堂占不上。

    每每这么想,卫丞相的心里都会安稳不少。

    何氏碍于卫丞相的高官之职便一直没好搭话,两个太医也悄无声息的退回了桌案前头去写脉案。

    卫丞相在床前坐着,一言不发。

    他的木讷劲儿又上来了。

    屋里陷入一种诡秘的安静之中。

    顾谨眨眨眼睛,嗯,困了。

    这当头儿,有个小丫鬟冒冒失失地推了门进来,却也不能怨她冒失,而是她手里头正端着陆承修的药。

    舒王殿下这一碗药,多少名贵药材都搭进去了,的确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儿。

    “夫人,药煎好了。”

    何氏将那药碗从丫鬟手里接过,正要亲自去喂陆承修。

    卫毓川抿抿唇,听闻昨儿姜柔疑在这里待了整整一日,老实说,她是很羡慕的。

    顾谨与卫丞相对视一眼,他这才算是反应了过来。

    “顾夫人,既然舒王无恙了。那本官就先告辞了。”

    “哎呀!”何氏闻言一阵慌乱,最终将手里的药碗交到了太医手上,又折回来送卫丞相。

    “相爷操劳国事,您也要保重身子。”

    卫丞相冷哼一声:“顾夫人多虑了,本官如今可是大贞第一清闲之人。”

    何氏一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顾谨猛地眨眨眼睛,努力地想要把心中所想传达给卫丞相,卫丞相理解她这个眼神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少顷,他恍然,对追出来的何氏说:“顾夫人呐,我家小女与你家二小姐甚是投缘,本官看她们二人亲厚,就放心把女儿托付给您几日了?”

    何氏哑然,什么意思?

    顾谨抿唇,知道这么委婉的话何氏是听不明白的,遂解释了两句:“母亲无须费心安排,卫小姐同我住在晚窗阁便好。”

    何氏一愣,总算听明白了,这是卫毓川要在顾府小住?

    何氏心里头叫苦连天,一个重伤在榻的王爷尚且需要她照顾,如今又塞进来一个相府贵女?

    可她脸上却不敢有半分不悦神色,反倒是堆了满脸的笑意:“啊呀卫小姐能来我家小住,那可真是我顾府三生有幸了。”

    顾谨心里翻了个白眼,顾府的三生怎么动不动就有幸呢?

    好在卫丞相交代好了事儿,便放心回了丞相府,卫毓川同顾谨相视一笑。

    顾谨善于摸人心思,一眼就看出卫毓川放不下陆承修,一个眼神给卫丞相提了醒儿,也幸而卫丞相疼爱闺女,便准了卫毓川想在顾府小住的请求。

    这一套戏,他们做的很足。

    何氏待卫丞相走了,又与卫毓川寒暄两句便回了陆承修的房间照看,压根没看顾谨。

    顾谨却也习惯了。

    今日细雨如丝线,只燕草在卫毓川身后撑了一把油伞,竟然有些淋人。

    顾谨看看天色,又回头看看何氏消失不见的身影,继而对卫毓川说:“先回房,待我家主母走了再去看他吧。”

    “小……小姐!”

    人才刚要到后院,就听见了云绦熟悉的喊叫声。

    顾谨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一脸慌乱的云绦火速奔来。

    “好丫头,怎么了?”

    云绦在顾谨和卫毓川面前站定,竟然顾不上说话,而是连喘了几口粗气。

    卫毓川皱眉,美眸也跟着眨了眨:“什么事儿急成这个样子?”

    云绦定了定心神,这才解释道:“小姐,咸王殿下来了!”

    顾谨皱着的眉头在听到“咸王”二字的时候终于舒展开,她淡道:“舒王受伤,咸王的确应该前来探望,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却见云绦连忙摆了摆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小姐,咸王殿下他在咱们院子外头呢!”

    咱们院子?

    晚窗阁?

    顾谨嘴角咧了咧,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谁让他翻墙的!”

    撂下这句话,顾谨顾不上管卫毓川和燕草,一溜烟儿就冲去了后院,自然也顾不上打伞。

    云绦气喘吁吁,不愿再追,瞪大了眼睛看看卫毓川,咧嘴嘿嘿一笑:

    “卫小姐,有热闹看了。”

    ……

    顾谨难得显得慌乱,匆匆一路而行,待到了顾府后院晚窗阁外头那面院墙底下的时候,正见陆归堂独自一人打着伞蹲着。

    顾谨一个恍惚,清秋雨幕里一把油纸伞遮了伞下公子的眸光,却没遮住他一身懒散。

    前世之时曾有一国名曰波斯,向大贞内廷进贡了一只御猫,人称:波斯猫。

    那只猫后来深得皇后姜柔疑的喜爱,顾谨也见过几回,许是因为品种名贵的缘故,那猫从来都是一副懒态。

    顾谨觉得,陆归堂跟它挺像的。

    “唉?绿水长流?”

    顾谨愣了会儿的功夫,陆归堂已经抬眼看见她了,上次皇宫门前二人作别之时顾谨曾经撂下一句“青山不改”,这人记性好,如今把下半句给接上了。

    顾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王爷属什么的?”

    王爷属什么的,壁虎还是野猫,怎么就这么爱翻墙?

    从前他翻墙而逃,陆承修也翻墙而逃,如今陆承修遭遇刺杀翻墙进来,他却也要翻墙进来。

    顾府后院的这面墙哪辈子修来的服气,怎么就得了这两位王爷的青睐了呢!

    这是顾府的王爷要成灾了吗……

    陆归堂盯着顾谨莫名其妙的坏脾气,忍不住觉得好笑,她是最清冷的人儿,却也常常有这可爱的时候。

    男子起身,深敛一身闲散意,撑着手里的油纸伞将顾谨拢在了伞下。

    少女来的急,雨色满了一身,人到跟前带来一身寒气,却被陆归堂这么一遮,天地间只剩下一幅清晖水墨画卷,令人展开一看,便难以合上。

第七十七章 送伞风波

    “为何不走正门?”

    顾谨冷冷开口,仍旧执着于陆归堂翻墙之事。

    陆归堂轻笑出声,小心翼翼地拉了少女的袖口,纱衣入手,似能触到少女一身霜雪。

    男子温声如油,“你来看。”

    顾谨一时懵了,任凭他扯着到那墙根底下。

    陆归堂伸手去拨那墙根的草丛,这一拨,顾谨眸光一亮。

    “雨下的久,就算有血迹也找不到了,我找了半天就只找到这么一样东西。”

    雨天秋草之中,有一物浸了秋雨现了寒光。

    一只断箭。

    “听闻皇兄遭人刺杀,身上的伤乃是箭伤。”

    顾谨伸手将那只断箭捡起来,不知这是伤了陆承修的箭还是落在了顾府里的流箭,可以肯定的是,这定然是陆承修遇刺那一夜刺客所用的弩箭。

    一块生铁被她掂量着,似有千斤之重。

    她终于正色陆归堂,正见男子一身常服于秋风里洒脱一站,嘴角勾起的完美的弧度如衬天人。

    想不到他心思如此细腻,所有人都忙着献殷勤探望陆承修,只有他一人能想到追查杀手。

    “你要将此物呈到皇宫里吗?若顺着它查,或许能够查到那杀手是谁。”顾谨掂量着那支断箭,问陆归堂。

    方才她弯腰拾箭,陆归堂怕秋雨淋了她,把整只油伞都给她打了,如今自己却有些淋着。

    顾谨说话的时候自觉往他身边靠了靠。

    陆归堂又是懒懒一笑,开口声音不大,话却引人:“你觉得是袁常信能力盖人,还是惠景和有远大谋略?”

    顾谨哑然,的确,如今袁常信管了汴梁城的营房,惠景和领了皇城外的巡防,若要查汴梁城里的刺客,差事还真应该落在这两人头上。

    可若是真将这支断箭交到袁常信和惠景和手中,那也就意味着刺客石沉大海了。

    “那怎么办?”

    陆归堂投给顾谨一个宽心的眼神,而后接过她手中那支断箭,轻轻收到了自己的袖口里。

    “交给阿渊去查便可。”

    阿渊,商故渊。

    顾谨脸色黑了黑,她早该想到陆归堂会把事情扔给商故渊,这些年商故渊在咸王府上谋了幕僚的差事,却日日做着些乱七八糟的事。

    比如秋猎会上奉陆归堂之命来帮她和卫毓川扛猎物。

    “商小公子究竟是你咸王府的幕僚还是你咸王殿下的老妈子?”

    陆归堂拢拢袖子,勾起一抹坏笑,语气却泰然笃定:“自然是老妈子。”

    ……

    顾谨将自己的情绪酝酿了良久,总算适应了陆归堂的言辞。

    “既如此,今日为何王爷一人翻墙入顾府,商小公子没跟着?”

    陆归堂闻言侧目瞥了那院墙一眼,一本正经的回答:“他武功太差,这墙翻不进来。”

    这理由,顾谨是不信的。

    若是商故渊武功差,那他又怎么在上一世陪着陆归堂厮杀疆场,顾谨深深感慨了一会儿陆归堂此时的狼心狗肺。

    二人收好断箭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男子轻咳。

    顾谨顿足,回头去看。

    细雨绵绵若丝线,打湿了后院院墙上的琉璃瓦,琉璃瓦上露出一颗男子的脑袋。

    其人温润如玉,却比他趴着的琉璃瓦还要玲珑两分,正是陆归堂口中的老妈子——商故渊。

    商故渊一双温玉眸子对上顾谨的视线,连忙讪讪一笑:“有日子没见啊顾二小姐。”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招手。

    陆归堂见状眉头一皱,将手中伞柄交到了顾谨手上,而后趁雨丝而出,轻功施展,眨眼功夫就将商故渊从那琉璃瓦上拽了下来,继而二人稳稳落在了地上。

    顾谨翻了个白眼,什么年头猫还长翅膀了。

    陆归堂全然没有发觉顾谨的白眼,而是忙不迭的接过了商故渊手里的东西。

    两把油纸伞。

    顾谨眨眨眼睛,依稀记起来是进宫那日她与云绦匆匆从咸王府的马车下去时落在车上的那两把。

    这……翻墙来送伞?

    只听陆归堂对商故渊好生埋怨:“阿渊,不是都跟你说了那你别进来,在外头等着我一会儿出去找你。”说些不忘撑开那两把伞看了看,见没什么损坏才略微放了心,“刚才你要是摔下来把伞摔坏了可怎么办。”

    商故渊甩给陆归堂一个臭脸,他若摔下来人摔坏了没事,伞摔坏了不行?

    什么破人。

    商故渊只敢心里骂陆归堂,嘴上却不敢,只嘀嘀咕咕道:“谁让你同顾家小姐说我武功不好,那我岂不是失了颜面。”

    顾谨这才了然了,商故渊不翻墙进来的确不是因为他武功不好,而是因为今日陆归堂不只是为了查刺客,还是为了送伞来的。

    那伞由商故渊抱着,翻墙恐怕会折了伞,所以陆归堂不让他翻墙。

    顾谨突然觉得商故渊很可怜,他爹盐务总督手里银钱千万,好好一个贵公子,偏偏生了个劳碌命。

    陆归堂将手里的两把油纸伞悉心收好,颇为恭敬的呈到顾谨面前:“小王特来送伞。”

    顾谨咧嘴一笑,却没伸手去接,而是把目光放向了对面的商故渊。

    “后头的院子里有个小丫鬟叫佩环,烦请小商公子将伞转交给她。”

    商故渊一张脸再也兜不住玉色,却仍旧挤了个笑脸出来,伸手将那油纸伞重新接过去,而后哒哒地去了身后的晚窗阁。

    顾谨将手里的油纸伞往陆归堂头上一递:“舒王殿下在前头客房里养伤,我引你过去吧。”

    陆归堂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下一步是要去探望陆承修了?

    顾谨轻抿着唇,并不答他的话,她看陆归堂的眼神便能知道他想要去看陆承修,同样的道理,她也能看出来陆归堂将那两把油纸伞视若珍宝,宁愿自己与商故渊淋着雨也不愿意撑开那伞。

    所以她可以依他,将那油纸伞放回晚窗阁,她亲自撑着伞送他去见陆承修。

    陆归堂挑挑眉,更加觉得顾谨有意思,二人共撑一把油纸伞,同往前院客房而去。

    阵风吹来,晃了枝头树梢的雨丝,雨下的似乎大了些,二人漫步而行不发一言。

    他们全然把商故渊抛诸脑后了。

第七十八章 咸王真的闲

    ????卫毓川知晓顾谨同陆归堂是颇为熟络的,得知陆归堂翻进了顾府后院也并没着急,只由云绦引着往晚窗阁去。

    才至角门处,就遇上了同行而来的顾谨和陆归堂,以及在后头淋着雨小跑的商故渊。

    “二谨,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顾谨笑笑,将伞交给了陆归堂,继而躲回了云绦的伞下。

    “咸王要去看望舒王,我正引路。”解释完这话,顾谨再次看了看卫毓川的神色,心中了然:“你同我们一起去吧。”

    卫毓川点点头,回身又往客房走去,她心中挂念陆承修,正巴不得再去一趟呢。

    这下子,成了两位少女同行,陆归堂反而落在了后头,商故渊小跑两步终于追上几人,二话不说就钻进了陆归堂的伞下。

    陆归堂颇为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又至顾府客房,何氏却已经不在屋里了,两个丫鬟依旧无精打采的照料着炉火,太医也正在桌前微眯。

    陆承修同方才一样,一直没醒。

    顾谨推门而入,那两个丫鬟惊了惊,顾谨淡问:“母亲呢?”

    其中一个丫鬟行礼,许是怕打破了这屋里的静谧,回话的声音颇小:“夫人回去歇息了。”

    顾谨点点头,顺势请陆归堂和卫毓川进了屋,方才往屋里去。何氏昨日操劳一日,想必今日是累惨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过来。

    顾谨看着那两个睁不开眼的太医,笑了笑:“二位太医辛苦,且去歇一歇吧。”

    太医面有犹豫神色,回头瞥了一眼榻上的陆承修,那可是圣上和皇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要悉心照顾的舒王殿下,就这么出去躲懒是不是有点儿渎职?

    “二位太医放心,有本王在这儿呢。”

    一道男子懒音传来,两个太医不约而同地愣了愣,他们这才注意到顾谨身后还有人。

    只见说话这人天生一副贵相,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公子。

    “哎呦,咸王殿下!”两个太医连忙出来见礼,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看后头的卫毓川和商故渊了。

    陆归堂颇有意味地笑了笑,没答话,而是侧开身子将门口让开,摆明了是要赶人。

    两个太医和两个小丫鬟八目相对,一齐猫着腰从陆归堂让出来的过道处出了房门。

    陆归堂摊摊手,似乎赶人出房门的事儿与他无关,他前行两步,来到顾谨身旁,同看榻上男子。

    陆归堂与陆承修的面容有两分相似,但陆承修却比他四弟更添了几分稳重,其人若孤松,自小端的就是长子的成熟大方。

    陆归堂与他不同,他是皇后之子,自小众星捧月,便比陆承修多了份骄纵。

    顾谨已经没心情再去看陆承修了。

    她霜眸转转,看看陆归堂,看看商故渊,再看看卫毓川。

    而后她笃笃点头,世间人这么多,真心探望陆承修的终究还是只有卫毓川一人。

    顾谨这一细微的动作引来了陆归堂的目光:“怎么了?”

    顾谨挑眉,又不答。

    还是那句话,陆归堂自小受众星捧月,从来没有过谁敢三番五次甩给他一个冷脸,偏偏他问顾谨的话还被商故渊听到了。

    陆归堂努努嘴巴,哼韵出声:“阿渊,小心嘴巴。”

    小心本王把你的嘴巴逢起来。

    商故渊缩缩脖子,一副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什么也没看到的表情,他环视屋内,觉得四个人在屋里很挤。

    “我出去等。”商故渊撂下这么一句话,打算溜之大吉。

    陆归堂和顾谨一个对视,心里想的是同一个念头。

    “你等等。”二人异口同声。

    这一喊,惊了陆承修榻前悉心照料的卫毓川。

    她方才忙着照顾陆承修,全然没注意这三人在做什么说什么,如今顾谨和陆归堂同时出声可以说吓了她一跳。

    少女美眸眨眨,一脸不解。

    屋里一下子又陷入到一种诡秘的静谧之中。

    陆归堂轻咳一声,还不忘撩了一把额前发丝,嗯,有点尴尬。

    他道:“我们出去说吧。”

    左右陆承修如今也没有醒,人家的未婚妻子卫毓川在这儿照料着就行了,他们在这儿反倒显得碍事。

    商故渊叹了口气,忽然有点担心自己的嘴巴。

    卫毓川见几人要走,并没做拦,她看见陆承修那苍白面容简直一颗心都要化了。

    顾谨拍怕卫毓川的肩膀:“毓川,舒王就交由你照料一会儿了,我去送送咸王。”

    卫毓川点头,玉手执了素帕沾温水,去拭男子松额,玉指葱葱将一袭温婉揽入眉宇间,娟然天成像极了春日里一枝温兰。

    屋里是桃李春,屋外却有秋霜正浓。

    ??这雨比方才下的大了些,为了躲避水气,三人就躲在廊檐下说话。

    檐底有燕呢喃,廊外秋雨潺潺,三人的说话声被遮在了这繁荣声里。

    陆归堂从袖口摸出那支断箭,小心翼翼地交到了商故渊手中。

    “阿渊,你熟知的江湖门派多,去查查这支断箭。”

    商故渊小心翼翼将其接过,只见箭杆断裂处尚新,虽是木质,材质却是上乘。军营之中的箭手用的都是弓箭,如今手里拿的却是弩箭。

    应是江湖杀手无疑了。

    商故渊平日里在陆归堂身边虽然嘻嘻哈哈,但每逢正事却必然上心,他将那断箭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打算回去问问江湖门派里的探子。

    顾谨见此事交代好了,便欲撑起手中油纸伞,悄遮一幕秋雨寒。

    “我送你们。”

    杀手的断箭找到了,陆承修也探望过了,查杀手的事儿也交代完了,那便请吧。

    赶紧回你们咸王府去。

    商故渊正要跟着顾谨走,却意识到身边陆归堂的脚步没动。

    陆归堂冲着顾谨笑笑,不怀好意:

    “有劳二小姐送送阿渊,顺道给小王备间客房,寻常些的就行。”

    顾谨缓慢的回头,素来一副清霜容颜悲喜不见的眉头皱了皱:“你不走?”

    “皇兄重伤未醒,小王心中担忧,在顾府小住几日。”

    商故渊摊手,自行撑起了油纸伞,认识陆归堂这么多年,这种事儿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顾谨定定看着眼前男子,忽觉周身定力都被他消磨殆尽,良久,顾谨出声:

    “陆归堂,你真的挺闲的。”

第七十九章 想娶……

    次日汴梁城里又热闹了起来,继舒王遇刺这桩惊天大事之后,新的话题开始了。上至世家权贵,下至平民百姓都在讨论着一件事儿:

    咸王殿下住在了顾元帅府!

    世家大族里那些个倾慕陆归堂的贵女们一个个都闹了起来,听说秦阳侯府家的小姐左蕊还摔了两个前朝古董,吵着嚷着要去顾元帅府探望陆承修,她家老太爷把人关在了祠堂里才算没惹出事端。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正直些的便称赞咸王与舒王兄弟情深,舒王遇刺受伤咸王便眼巴巴地赶过去侍疾。好事些的便把顾家三小姐顾湘扯了进来,声称咸王殿下入住顾府是为了趁机亲近自己的未婚妻子。

    更有一帮贵女沉不住气,想要纷纷效仿卫相之女卫毓川去探望陆承修,再趁机和顾家的小姐们结交好也能在顾府小住。

    还好,她们家的长辈都有脑子,都给拦下来了。

    但顾府小住这个话题,仍旧在汴梁城里被人谈论许久。

    众人却不知道,陆归堂真正留下来的原因——是为顾谨。

    顾府,几日秋雨不绝,将这钟鸣鼎食之家重新洗刷了一遍,屋顶上覆着的琉璃瓦润了雨丝,清秋里现出奕奕光彩。

    陆归堂靠着窗户看雨景。

    秋雨美甚。

    就像那人,一副秋霜容颜坚韧决绝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一身烈衣席卷千军万马,众人为之叹服,她却犹自清冷若菊。

    覆的不是铅华,是秋雨。

    陆归堂站在窗前听着窗外细密雨声,手指不觉抚上了窗台上那丛秋菊,花瓣分明沾了水气,却好似更好看了些。

    何曾吹落北风中……

    陆归堂嘴角似有似无的笑着,这几日顾府来探望陆承修的人颇多,门庭若市的场景让他想起了求亲的媒婆曾经险些踏破了咸王府的门槛那一事了。

    圣上给他和陆承修说亲,看起来好像是提防朝中人攀龙附凤的心思,实则是为了那两条门槛的生命安全。

    陆归堂捏了瓣菊花入手,很认真的思考自己的终身大事:若要娶妻,顾家二小姐似乎更衬意些。

    以他之尊,想娶顾谨不是什么难事,但其中却也有许多麻烦事:

    其一,圣上给他和陆承修说的婚事只是随口一提,没有婚书聘礼,若在寻常人家是算不得数的,可他的爹是天子,天子之言哪里有不算数的道理。

    其二,顾谨与顾湘乃是姐妹,若是自己否了与妹妹的亲事反倒去和姐姐成亲,会不会闹得姐妹不和?

    再者,顾谨乃是庶出之女,他虽不介意,但皇后会不会同意,成亲以后她的身份又会不会惹人非议。

    还有一事也是最重要的,他熟知顾谨的性子,乃是一个颇有主见的人,绝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他想要娶她,她会不会愿意?

    ……

    陆归堂点点自己的脑瓜子,住在顾府的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这些事,想的头都疼了。

    “扣扣——”

    一阵敲门声传来,扯回了陆归堂的思绪。

    陆归堂说要在顾府小住那日的客房是顾谨安排的,的的确确很是普通,何氏知道以后诚惶诚恐,连忙又命刘婆子亲自去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规制同陆承修住的屋子相当才放了心。

    可不能传出去说顾府高攀舒王怠慢咸王……

    客房收拾好了以后陆归堂也就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顾府招待颇为周到,不只膳**美,何氏还拨过来一个小丫鬟,叫做鸢儿,手脚倒是挺麻利的,就是话多了些,就是眼前这位。

    陆归堂看着鸢儿,面泛苦涩。

    这几日他在顾府里住的倒是安稳,就是顾二小姐不大搭理他,反倒是顾家三小姐有事没事儿的洗手做个羹汤还要亲自送过来,再加上鸢儿有事没事的都要来说给他听,耳根子颇烦。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鸢儿来说的,倒是一件正事:“王爷,夫人命奴婢来喊您,说舒王殿下醒了。”

    醒了?陆归堂挑挑眉,神色有些意外,他伤重至此,本以为还要再昏迷些日子的,醒的这么早,那他不是没理由在顾府继续住下去了,那他的终身大事怎么办?

    心里头想的虽然多,但陆归堂动作上却没耽搁,他同陆承修虽然没有多么亲厚,可那是他皇兄。陆归堂出门而去,撑起门口竖着的油纸伞,看向了外头一天秋水。

    “本王来顾府住了几日了?”

    鸢儿在后施礼:“回王爷,六日了。”

    陆归堂收回目光,越雨幕而去,心里却并不欢喜:六日了,他和顾谨却几句话也没说上!

    陆承修所居的客房里,香丝点了龙华线,袅袅余香醉人梦醒,只为遮盖屋里几日来的药味儿,却不知这香选的不大好,药味儿虽然遮住了,混合气味儿却不大好闻,显得有些油腻,除此之外华室不改,屋里的人却比往日热闹。

    除了顾家主母何氏和顾湘在内,还有帮太医候在床前,今日陆承修醒的巧,宁国郡主姜柔疑正来探望,如今她和卫毓川都在,正一同在床边看着太医为陆承修诊脉。

    这是里屋的,外间还有两人:顾家老太太和顾谨。

    之前陆承修落在了顾家的后院里,何氏本来没想惊动老太太,可耐不过后来顾府门庭若市那番盛景,老太太得知以后过来看过一次,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仍旧是何氏在管。

    今日陆承修一醒,老太太也得了消息,生怕何氏性子冒冒失失,便又过来看了看,顾谨正在外间儿陪着祖母。

    她年幼之时曾蒙祖母照拂过一段时日,心中很感念祖母的恩情,只盼着这一世能多些机会在她老人家跟前儿尽尽孝。

    陆归堂进来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会儿,倒不是因为屋里人多,而是这么多人居然都赶在了他前头!

    何氏给自己安排的客房颇为华贵,而且离这里并不远,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到,可他却比众人来的都晚。

    看样子是何氏匆忙之中将自己忘了。

    陆归堂没顾上计较此事,而是见过了顾家老太太和顾谨,进了里屋。

    ??

第八十章 妹夫

    陆承修醒了,但也刚醒没多久,他看着眼前太医令亲自把脉,姑娘丫鬟围了一屋子的景象有些懵。

    怎么回事来着?

    当此事,陆归堂进来了。

    门口的几个丫鬟连忙行礼,这一礼问,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陆归堂咧嘴笑笑,算是同众人打了招呼,他走进,里头人便让出一条道儿来。

    “听闻皇兄醒了,如何了?”

    陆承修见是他来神色如旧,只淡淡一句:“尚好,承四弟关心。”

    众人让了让,陆归堂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太医令把完脉,回话:

    “回二位殿下,舒王殿下虽然转醒了,但伤口还未愈合,仍旧需要安心休养,微臣这就去开一副固本益气的方子,往后舒王殿下得多添一副药。还有,天气越来越凉了,屋里的碳火不要断,莫要让舒王殿下受了风寒。”

    后头这两句是吩咐给何氏的,何氏一一应下。

    陆归堂点头,心里很欢喜:那他还可以在顾府赖上几日。

    姜柔疑见太医答完了话,便拿出绢帕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水,不算梨花带雨,却也我见犹怜:

    “阿修表哥,你可吓死我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平白无故的遭人刺杀呢。”

    陆承修不知从何说起,他自己也没理明白,但那夜窄巷之中的景象却还历历在目。

    “不知……是些江湖杀手,身手颇好。”只这一句话,算是把自己遇刺的事儿给带了过去,唯独略过了那杀手手臂上的纹身一事。顿了顿,他又问:“这里是……顾府?”

    他虽不大认识何氏,但还记得当天夜里自己翻下了顾府的墙头。

    何氏听见这话,连忙挤开人群往前挪了挪:“回王爷,正是顾府。”

    陆承修点点头,眸现万里孤松:“叨扰了。”

    说罢这话,他想要起身,后肩却传来一阵疼痛,这一耽搁,就被陆归堂给按下了。

    “皇兄这是做什么?”

    不只陆归堂,众人都是吓了一跳。

    陆承修却神色淡然,仿佛那身中数箭险些丧命的人不是他一般。

    “回府。”回答的理所当然。

    这话一出,众人的心头又是颤了颤,那几个太医最先沉不住气了,连忙跪地叩首:“哎呦舒王殿下,这可使不得啊舒王殿下!您如今的身子可不敢下床走动!”

    圣上吩咐了,要是舒王的身子好不利索,那他们的脑袋也就别想要了。

    太医说完,那姜柔疑也开始在后头抹眼泪,这次可以说的上是梨花带雨了。

    卫毓川与姜柔疑互相看不对眼儿,见得陆承修能说能动她的那颗悬些的心安了安。姜柔疑还在边儿上哭,卫毓川却躬行一礼,退出了内室。

    至始至终,卫毓川在这屋里都没什么存在感,她悉心照顾陆承修数日,这人醒来却几乎不认得她,老实说,她的心里有些憋屈。

    好在这些日子和顾谨相处的熟络了,许多崭新的思想都被顾谨灌输到了自己的脑子里,眼下这样的情况用顾谨的思维来分析,那就是:左右姜柔疑不会在顾府小住,来日方长。

    卫毓川出了内室,去寻顾老太太和顾谨。

    少女虽温婉,去的却也决绝。

    屋里并没几人察觉到了卫毓川的离去,反倒是姜柔疑得意的笑了笑,虽然笑了,可那帕子捂着嘴,众人也没看出来。

    陆承修愣了愣,没想到自己一句“回府”会让众人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么严重的嘛?

    陆归堂看出他神色间的不解,这才三言两语将他重伤昏迷之后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包括他如何被何氏所救,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紧急,汴梁城里来了多少人探望他……

    陆承修听完又是一愣,他昏迷了五六日了?

    他以为才过了半天而已!

    陆承修侧耳,细听窗外秋雨声,忽然想起半月之前的那副光景。

    也是他重伤,也是翻进了顾府,也是秋雨绵绵的天儿。

    只不过当日一间寻常屋子,身边只有一个少女,今日却是一间华室,围了满屋子的贵人。

    太医瞧着陆承修面色恍惚,以为他刚醒来太过牵扯精力,连忙端了汤药来陆承修服下。

    陆承修服药过后便没什么事了,众人也就四散而去。

    唯有姜柔疑不肯走,在里头哭哭啼啼的唤着阿修表哥。

    何氏出来时看见顾老太太还在外间儿坐着,亲自送了她回去。

    太医开了新的药方,卫毓川带着燕草去后厨煎药。

    一时之间屋里又只剩下顾谨和陆归堂了。

    两人相顾无言,陆归堂是因为心里头七七八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顾谨却是单纯的因为累了。

    坐着不累,听姜柔疑哭诉才累。

    上一世她就是这么哭哭啼啼地把陆承修哄得乐不思蜀的,这一世还来这一套,她真看烦了。

    顾谨眸子转了转,心里来了主意,她冲着云绦招招手,低声说:“一会儿待她哭的差不多了你就进去说舒王要休息,让她早点儿走。”

    小丫头定定点头,守在里间门口苦等姜柔疑哭的差不多的时候。

    陆归堂失笑,看出顾谨不愿意在这儿多待,便邀她同行。

    雨幕巧遮四方天,却没遮住伞下男子嘴角一抹得逞的笑意。

    正想着他同顾谨没有二人能够单独相处的时间,这不,时候来了。

    他却没想到,自己平日里头一张巧舌如簧,谈天论地讲诗说文无所不能,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问她想不想嫁。

    “咳,顾二小姐……”

    “嗯?”

    “那个……听闻湘北水患治理颇有成效,多亏你了。”

    顾谨挑挑眉,一脸认真:“这才几天,恐怕才刚动工吧。”

    “咳……我是想说……”

    “嗯?”

    “天气越来越凉了,顾二小姐也要保重身体。”

    “嗯,你走过了。”

    你的客房到了,如今走过了!顾谨看出来陆归堂有话想对她说,自己却没功夫去猜,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陆归堂摸摸鼻子,生平第一次显得有些窘迫。

    他终于开口:“我是想问,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人?”

    顾谨皱眉,这个问题反倒挺好回答的,少女冷冷开口:

    “你若娶了顾湘,便是我的妹夫。”

第八十一章 送走一尊佛

    ??????噗……

    妹夫……

    我拿你当妻子,你拿我当妹夫。

    陆归堂被猛地噎了一口,如鲠在喉。

    他急于辩解:“若我不娶你妹妹呢?”

    顾谨挑眉,她重生而来的第一个愿望就是陆归堂别取顾湘,如此顾府不会与咸王府反目,陆承修也就不会捷足先登。

    可怎么……这愿望这么快就达成了?她可还什么都没做呢。

    陆归堂将顾谨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担忧,觉得那并不是欣喜的神色,反倒有些疑惑。

    他再次试探:“我可还记得,你说你想要求取于我的。”

    这句话,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有些奇怪。

    但顾谨的思绪却果真被他拉到了此生初见的那一夜。

    青竹丛云里男子一脸懒笑,借取军书之名看祠堂里一出好戏,那时那人虽时时刻刻挂着笑,眼底里的疏离却仍旧可见。

    那日她想不出别的理由,情急之下说出了“倾慕于他”的话,他当真了?

    他没当真,他又不傻!

    既然心里头精明,就不会看不出当日顾谨那话并非出于真心,可他今日仍旧提起来,为什么?

    今日男子一身绿松长衫,像极了那夜一背丛竹,嘴角疏懒笑意不减,唯独眼角疏离尽褪。

    顾谨不觉,竟然面颊一红,分明是清秋十月霜菊落寒,却好似春暖三月桃李初绽。

    陆归堂的意思,顾谨并不太懂。

    她凭借深谙人心之术解了此生的几桩麻烦,那全是因为上一次的磨砺,可她摸得透人心,却摸不透感情。

    因为上一世她那颗七窍玲珑心里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入驻过。

    冷雨隐隐透过了女子的薄纱裙,她想得出神,一时忘了自己还置身雨幕里。

    她猛地回神,素来清冷的眸子里却多了恍惚,陆归堂只静静地等她的反应,却不知道此刻少女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弯弯绕绕。

    她开口,声若翠玉,清澈辉莹:“那你觉得,我又是个什么人?”

    闻言,陆归堂一直皱巴着的心竟然松了松,枉他踌躇不安开口欲言闭口欲言,却还是比不过她聪明,三言化作两语,两语化成一句话,还是方才他问的话。

    借花献佛也不至于如此啊!

    但话虽这么说,陆归堂却很认真的思索了顾谨的问题。

    他摸摸下巴,看似给出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顾家二小姐,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顾谨秀美一挑,有趣?

    她有趣吗,她是日日将笑意挂在嘴边儿了,还是言行举止滑稽让人贻笑大方了?有趣的是陆归堂好吧,像只波斯猫一样!

    这咸王殿下还真是……情商颇低。

    “王爷错了,我是世间最无趣的人。”

    撂下这句话,少女一人撑伞回了晚窗阁,秋雨渐渐遮了人的眼帘,只剩下少女一身青裙于雨幕里绽出冷意。

    伞上的霜菊落了清冷,像那伞的主人。

    清秋庭院之中,只剩下陆归堂一人纠结于顾谨的话。

    她无趣吗?

    是闺阁女子能想出巧夺缺月池的军计无趣,还是鲜衣怒马夺了秋猎会的头筹无趣,是忧国忧民咫尺间指点湘北无趣,还是清秋意象人若霜菊无趣?

    这顾家二小姐,情商还真是低……

    男子眉梢一落,像扯断了的雨丝贵线,遮在了油纸伞下。

    她待人疏离,看样子此事不能急着说,得日后慢慢说给她听。

    如今朔北战火连天,湘北又有水患横生,这等多灾多难的年头里父皇是不会有闲情操办他的婚事的。

    尚好。

    清秋也尚好。

    陆归堂的话,顾谨并不知晓,她两世加起来红鸾也没动过一动,如今忽然被陆归堂问了这么一句,心里竟然有些五味杂陈。

    若她是上一世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庶女,得咸王殿下这么一问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应下,总好过后来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与人为妃,与人为妃便是与人为妾。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朔北未平父兄尚未归家,内宅混乱主母嫡妹与人刁难,汴梁城里波诡云谲暗潮涌动,还有陆承修频繁遇刺……

    她自知重活一世便要竭尽全力挽回上一世的遗憾,哪里来的闲情逸趣去想感情一事?

    陆归堂说觉得她有趣便想要娶她,那笑弄的柳月岂不更有趣,他怎么不去娶!

    顾谨越想,心中就越烦乱。

    晚窗阁里人少也清净,不比前院人多热闹,人声一静,绵绵秋雨落在屋檐上的声音便清晰可闻。

    顾谨到窗前站定,纱袖里伸出半截玉指,启了纱窗。

    一阵浸了雨水的尘土味道扑面而来。

    这纱窗有日子没启了,自从上次她病弱,天儿又入了秋,云绦担心她吹不了风便关了这窗户,屋子里虽然有些闷,但的确暖和,所以顾谨也一直没让开。

    本以为这扇窗户要等到来年开春才开的,却不想早了这么些时候。

    都怪陆归堂。

    谁让他同自己说些有的没的,害的自己心烦意乱,不得不开窗儿透透气。

    外头秋雨又急,这场雨下的着实很久了,就算没有湘北水患,来年的庄稼也会被这雨淹上一批,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顾谨正七零八落的出神,忽然看见院子里一个人影晃过。

    “佩环!”

    顾谨爱菊,晚窗阁的院子里自然种了许多盆菊花,平日里一直都是佩环在照料着,近几日多雨,佩环就把花搬到了花房里。今儿上午雨小了些,小丫鬟就想着把花搬到院子里淋一淋,却没想到这雨说大就大了起来,如今正着急忙慌的往屋里搬。

    听见顾谨的招呼,佩环连忙凑了上来,小丫鬟睫毛上沾了水气,扑闪一眨,尤为动人。

    顾谨抿了抿唇,附在佩环耳朵边儿上说了几句话,小丫鬟瞪大了眸子,一脸难以置信。

    顾谨难得露了笑容,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丫头,可就全都交给你了!”

    这日酉时,在顾府住了六日之久的咸王殿下着急忙慌回了咸王府,只是原因无人得知。

    顾家三小姐在自己房间里吵嚷不休,只恨自己没有本事能够留住咸王。

    顾家二小姐却往床上懒懒一躺,喃喃道:“总算送走了一尊佛……”

第八十二章 我编的

    晚膳时分,卫毓川与燕草云绦一同回了晚窗阁。

    今日膳食颇为丰富,顾谨素来喜欢清淡,如今桌子上却多了不少荤腥,且顾谨吃的正香。

    她见卫毓川来了,忙摆摆手招呼人落座。

    自从陆归堂走了,顾谨心里交错复杂的石头都落了地,陆归堂的问题她解决不了,那就逃避。

    在外人眼里看来咸王殿下像是有急事回了府,但事情逃不过卫毓川的眼睛。

    她夺了顾谨手里的筷子,笑着质问:

    “听说咸王殿下走了?”

    顾谨眨眨眼,装作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连忙附和:“走了好啊,他本就是为了探望舒王而来,如今舒王醒了,可不是到了他该走的时候了。”

    卫毓川扶额,顾谨平日里一副清冷做派,每每和自己说起话来却总是要拿捏拿捏孩子做派。

    卫毓川玉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颇有掌家女的风范:

    “从实招来。”

    顾谨抿唇,面有犹豫之状,却趁卫毓川不注意夺回了自己的筷子。

    顾谨夹了一块豆腐入口,嚼完了才说话:“他自己要走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卫毓川一愣,竟然被她气笑了。

    女子温婉,从来不会有什么人什么事令她失了闺中仪态,顾谨算头一个。

    她扯扯玉手,筷骨又夺。

    “你当我心思放在舒王身上眼睛就真瞎了?这些天咸王殿下哪一天不是想法设法地围着你转,舒王刚醒,能有什么急事让他话都不留一句就回了府,府上除了你没人想让他走。”话到这儿顿了顿,看到顾谨神色,卫毓川心里了然:“怎么,嫌他缠你烦了?”

    顾谨拖腮,一副清秋容颜依旧。

    “嗯……”

    只这一个字,却把卫毓川的质问全都回答了,是她嫌陆归堂赖在府上烦了,也是她想法子把人撵出去的。

    卫毓川不动声色,似乎顾谨的回答正在她预料之中。

    她轻笑,自提了桌上茶壶为自己和顾谨各续上一杯茶水。

    “那就请咱们顾二小姐说说,咸王这般黏的一个人,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人撵了出去?”

    顾谨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水尚温,喝来正合适。

    她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这是卫毓川住在顾府以后卫夫人特地命人送过来的毛尖,说是卫毓川从小到大喝惯了这茶,怕别的不爱喝。

    顾谨沾了卫毓川的光,也能品一品这丞相府里才能尝到的好茶叶。

    一杯茶水尚且能够勾起她的五味杂陈,何况陆归堂那么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了。

    顾谨放下茶杯,轻叹了口气,却继而将眼底复杂神色掩尽,又只剩下一副清辉。

    “这事儿,你得问佩环。”

    话是佩环去传的,人是佩环去喊的,咸王是佩环撵走的,与我没关系。

    甩锅的一把好手。

    卫毓川抬眸,见窗外秋雨下的正大,根本看不到佩环的影子,她知道顾谨这么说不过是诚心卖关子,便温婉一笑。

    “你若不说,我就让燕草出去大肆宣扬一番,说咸王殿下离顾府而去全是拜你顾二小姐所赐,且看汴梁城那些贵女们找不找你的麻烦。”

    “喀——”

    话音刚落,顾谨便将手里刚拿起来的茶杯在桌上一放。

    一声脆响伴清音:“听说秦阳侯府家的小姐左蕊脾气不大好,咸王住在了顾府,她还在自己家闹了一场。”

    卫毓川一怔,这事儿她是不知道的,这几日她的心思都放在陆承修身上,没注意外头的事情。

    不过这事儿也不稀奇,秦阳侯府仗着自己祖上是高祖登基时候的功臣,一家人都出奇的张扬跋扈,是汴梁城中权贵之首。奈何左家子弟后来不务正事,家中没有贤能者能够做官,如今秦阳侯府日渐奢靡,他们只能寻求宁国公府当靠山。

    左蕊很好地继承了左家招摇过市飞扬跋扈的作风,自小在贵女圈里也是最喜欢欺负人的。

    咸王殿下丰神俊朗,她倾慕陆归堂是有可能的,在家里闹上一场也是有可能的。

    但……

    卫毓川秀眉微皱:“这和你撵走咸王有关系吗?”

    顾谨眸色颇淡,她身后香炉青烟正袅袅,似将人置身于云雾水墨间,看不真切。

    “有关系。”她淡淡开口,语气十分笃定,卫毓川正疑惑,却听顾谨开口解释:“左蕊闹着要嫁给咸王,媒人都快到咸王府门口了,我让佩环去把这事告诉了陆归堂。”

    卫毓川秀口一张,手里的筷子险些掉落:“真……真的?”

    左蕊真这么不识好歹,要在这多事之秋里闹起来?

    “假的。”顾谨神色冷漠:“我编的。”

    卫毓川手里的筷子彻底掉在了地上。

    ……

    日子一连半月,转眼到了深秋。

    秋雨早停,汴梁城难得一见的出了太阳,烈日炎炎,为这深秋十月的天儿添了一抹暖意。

    天儿虽晴了,但早起落了霜,薄薄一层,打落了树上仅存的枝叶。

    就连顾谨的菊花都抱香死了。

    冬天就要来了……

    顾谨加了件薄袄,一个人坐在晚窗阁的廊檐下出神,自从上次撵走了陆归堂,日子行云流水一般稍纵即逝,日子过得快,她也过得逍遥自得。

    陆承修还住在府上,何氏和顾湘都不敢来找她的麻烦。

    她日日陪卫毓川煎煎药,看看书,再去向祖母请个安,像极了一个权贵之家最平常的小姐该过的日子。

    可就是日子太顺遂了些,也太平常了些。

    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燕草从里屋出来,正巧碰见发呆的顾谨,连忙行了个礼。

    顾谨回神,冲她微微一笑:“都收拾好了?”

    燕草点头,都收拾好了,行礼都收拾好了。

    卫毓川在顾府住了有些时日,顾谨本想着她若喜欢陆承修也未尝不可,日后由她去应付姜柔疑便好。

    这段日子卫毓川每日都去探望陆承修,可奈何那人总是板着一副面孔,卫毓川脸皮薄,两人的感情并没什么进展。

    昨儿卫夫人着人来传话,说是卫毓川的外组近日身子不大爽朗,卫夫人要启程去润州探望,叫卫毓川同去。

    所以燕草才收拾行李。

第八十三章 边关大捷

    大贞地界开阔,润州在安庆府以南,从汴梁去润州可行水路可行陆路,若是走陆路,便要出汴梁过临安府,才能到润州地界。

    可润州地界幽静,比之汴梁来说并不是太富裕,官道之后便是土路,秋雨半月恐怕那土路已经成了泥路,不好走。

    思量之下,卫夫人决定带着卫毓川走水路去润州。

    出发这日顾谨亲自到码头上去送。

    清晖艳阳天,汴水河水波潋滟。

    汴梁百姓安居乐业,渔船业发展的尚且不错,码头人头攒动,做生意的走亲访友的来往不绝。

    汴水河上一艘华船尤其惹目。

    这船琉璃为顶,古木做底,船帆纱幔围拢,船室玲珑曲径。曲尺之间有金玉满堂样,正在汴梁百姓们惊叹生里泛着华光,装潢之精美可比画舫。

    正是今日丞相府包下的船只。

    顾谨一身杏色衣裙在浩浩人群里显得并不起眼。

    她无意穿着,何氏有意刁难她,她手里的银子紧巴巴地还要过日子,便一直没有为自己置办几身像样的衣裳。她今日穿的是去年的旧衫,深秋北风忽起,便又加了件素白披风,却不知这素白衣裳更加衬她,晨阳下,少女清冷依旧。

    卫毓川拉着顾谨的手,温声软语:“二谨,我这一走恐怕要有些日子才能回来,汴梁冬天冷,你一定记得多加衣裳。”

    说完这话,卫毓川又觉得顾谨是不会爱惜自己的人,便又把话同云绦说了一遍。

    顾谨轻笑,她看着面前温柔似水的女子,心里生了无限向往。

    丞相府的小厮丫鬟来来回回数趟,总算把马车上的行李都搬到了船上。

    “夫人,都妥了。”李嬷嬷一声禀话后,卫夫人点了点头,却没急着带卫毓川上船。

    来路尽头,人流穿梭而过。

    卫夫人忧心邱老太师,今日急于上路,起了个大早便带人来了码头,那时卫丞相正要上朝。

    夫妻二人说定,由卫夫人先到码头边置办,待卫相下了朝便来相送的,可等了许久仍旧不见人来,卫夫人心中难免忧心。

    又过片刻,日头高起。

    远远地,有人骑快马越过人潮飞奔而来,来人是卫丞相身边的侍从。

    他往卫夫人和卫毓川跟前单膝一跪,禀道:“夫人,小姐,相爷说今日朝政上有耽搁,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了,让您先带着小姐启程。”

    卫夫人闻言面色稍滞,怎么又是因为政事耽搁,可别是像上回一样。

    “相爷可有说什么事?”

    “说是圣上身子好转,今日亲来上朝了,所以事情多了些。”

    卫夫人这才放宽了心,圣上龙体康健,于大贞上上下下都是喜事。

    既然如此,那便不等了。

    她回头看向李嬷嬷,“吩咐下去,准备启程吧。”

    顾谨冲卫夫人一礼:“夫人保重。”

    卫夫人柔笑点头,嘱咐:“最近汴梁城不太平,你自己也要保重,若有事情记得去寻相爷帮助。”

    顾谨几次三番力助卫家,卫丞相和卫夫人待她都颇为亲厚。

    顾谨应下,又同卫毓川话别。

    少女清雪盈盈,眸子里隐约现了泪光,幸而是小别,不算太悲切:“二谨,他……劳你多照顾。”

    他,陆承修。

    顾谨抿唇,纵然陆承修在她心里是一个坎,却仍旧看重自己与卫毓川的情谊。

    遂应下。

    卫夫人与卫毓川上了船,华船启浆,一行人浩浩荡荡顺汴水奔润州而去,暂且远离了汴梁城的波诡云谲。

    顾谨目送她们离去,直到船似一点,隐约看不见了才由云绦扶着上了马车。

    樊永驾车,回城。

    码头离城门不远,驾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家,令顾谨没想到的是,马车还没到城门口就走不动了。

    城门口百姓乌泱泱乱成了一团,人人脸上挂着笑意,早起出城做生意的不做了,早起出城探亲戚的不探了,一家人只顾着乐。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守城的军将也不做阻拦,而是同他们一起乐。

    乐什么?

    顾谨撩开车帘听了会儿,人声太过遭杂,没听明白。

    樊永见状跳下了马车,冲顾谨说:“二小姐,您在车上坐着别动,俺去打听打听。”

    顾谨点头,她明白樊永的意思,人群这么多,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别是什么暴乱才好。

    樊永这一趟回来的颇快,来时一脸愁苦,汉子挠挠头,喏喏道:“二小姐,他们说的乱七八糟的,俺没大听明白,但好像……是有什么喜事儿。”

    顾谨一愣,喜事儿?

    莫不是有什么店铺开业与人为善,还是什么酒楼饭馆宴请万民。

    顾谨放下帘子,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只淡道:“进城吧。”

    樊永得令,坐上马车驾马而去。

    可才刚走到城门口,却因聚者众多进不得城。

    樊永在外颇为急切,便去与那看守城门的军官商量:“这位军爷,俺家小姐想要进城,能不能帮忙让条道儿出来。”

    那军官颇为自傲,看也不看樊永,只对顾谨坐的马车喊问:

    “是哪一家的?”

    顾谨再次撩了车帘,烈阳初现,少女一身素衣,却兀自在喧闹人声里现了清辉,众人却不知道这就是数日前名满汴梁的少女。

    她不愿多事,便自报了家门:“汴梁顾家。”

    话一出口,喧闹的人声静了静。

    靠近马车的地方站了一位老者,看衣着打扮像是个读书人,他冲顾谨拱了拱手:

    “敢问可是顾疆元顾大元帅家的小姐。”

    顾谨眨眨眼,虽不知道为何这位老者为何要执着于此事,但人家对自己颇为有礼,顾谨便也回了一礼:“正是。”

    这两个字一出口,人声再一次开始沸腾,百姓面露敬仰之色,守城的小将眼里也多了尊敬。

    众人不禁让出一条道而来。

    顾谨又听了许久,这下子总算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顾大元帅真是我大贞国的英雄啊!”

    “大家快让道,好让顾小姐进城去!”

    “圭氏败落,这于我大贞上上下下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啊!”

    ……

    这一日,举朝皆动:

    顾元帅率军大败圭氏王子赫连齐,圭氏六部退出北疆,边关大捷!

第八十四章 边关大捷(二)

    朔北。

    北疆。

    顾疆元率军大败赫连齐的这一日,天空飘了初雪。

    烈烈寒风席卷了朔北的一草一木,将士们出征前人人灌了碗烧酒。

    顾元帅有令,军中不得饮酒,但这日却开了先例。

    圭氏部落侵扰大贞北疆载数,顾疆元一直率人苦守,虽然时时战乱,但好在圭氏的铁骑不曾踏入大贞疆土一步。

    但月前却让赫连齐夺了缺月池,纵然日后城池夺回,但仍旧折损了大贞将士们的士气。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将士们的士气一日比一日低迷。

    顾疆元召集军师姜云令、左卫将军赵羲得以及少将军顾好眠等人在中军大帐里密谋数个日夜,最终定下主攻赫连齐之计。

    缺月池一战以后士气低迷了下来,听闻元帅下令要攻打圭氏部落,人人心里乐开了花。

    多少年了,大贞都是只防御不进攻,如今却主动进攻,换做谁心里都会热血高涨。

    人人都以为大贞皇帝缠绵病榻数日,赫连齐诡计多端对缺月池虎视眈眈,又加湘北水患亲王掌权,本以为大贞气数要尽,谁也没想到过顾元帅有这先发制人的时候。

    且不说这一仗能不能打赢,只消教他们痛痛快快地同圭氏打上一场,纵使战死沙场,此生也算无憾。

    临出征前顾疆元这杯酒,敬的是天下英豪!

    夤夜,顾疆元亲率八万大军出军营,只留两万人留守北疆。

    大军出营以后又兵分三路,两万骑兵随赵羲得先行至敌军后营,负责拦截圭氏增援人马。

    另有两万精锐随顾好眠行包抄之举,计定由他们绕道敌军后方,打个出其不意,而后于混乱之中开营门,迎顾疆元率领的四万主力。

    这时候,圭氏之人睡得正鼾。

    战火忽起,顾好眠一支火把配一罐火油,烧了圭氏部落统领公良宇的帐篷。

    公良宇仓皇之下奔走而出,正撞上手提长枪等在帐篷门口的顾好眠。

    公良宇欲拔剑,被顾好眠一枪挑断了手臂。

    血色覆在了初雪上。

    顾好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青山湖海间独一份的远山晨海。

    “你你你……”公良宇捂着断臂,惊慌间说不出话来。

    那没说出来的话便被顾好眠的清辉之声打断了:“你们侵扰我大贞疆土,屠戮我大贞百姓,欲将我大贞万民收入尔等囊中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尾音儿还未落,公良宇的脖子喷了血线。

    顾好眠的长枪上还滴着血,他看也不看公良宇的尸体,只朗声对麾下将士道:“开门,行我军入营!”

    一时之间众人欢喜不已,顾好眠一出手便杀了对方的部落首领,今夜大贞一战,已有获胜之可能!

    小将们来了士气,须臾之间撂倒了圭氏兵将大半,趁着这空儿便有人去开门迎顾疆元。

    热血与欢欣情绪之中,只有顾好眠的眉头皱了皱。

    他颇为嫌弃的踹了地上的公良宇一脚,谁让这人把自己的帐子装潢的那样华贵,害得他以为那是赫连齐的军帐……

    这一夜,顾疆元率四万大军绞杀于驻扎在缺月池外的圭氏大军,顾好眠亲斩部落首领公良宇头颅,圭氏王子赫连齐趁乱逃走,空余军中一批降军。

    缺月池外一场大火熊熊燃烧到天明,天亮之时一轮红日高起,与人间的烈火交相辉映,点亮将士们的凛冽豪情!

    赢了!

    一封捷报,被火速送往了千里之外的朝堂之上。

    顾谨穿过人群回到顾府的时候,汴梁城的百姓正在顾府门前聚拢着歌颂顾疆元的丰功伟绩。

    顾谨怕被人瞧见多口舌是非,便让樊永把马车停在了后院角门,摸着角门进了府。

    刚进府,便听见人声不绝。

    今日的捷报先是送到了早朝上,这或许也正是为什么圣上亲朝,卫丞相一时出不了宫的原因,而后,这封捷报被第一时间传到了顾府之中。

    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欢喜,何氏正吩咐人出去买两挂炮仗回来放一放。

    陆承修已然能够下地走动了,听闻喜讯也正向何氏道喜。

    就连顾湘脸上都有了好颜色,她眼尖,看见了刚回来的顾谨:“你干什么去了,父亲和哥哥打了胜仗回来你知不知道。”

    顾谨笑笑,迎了上来。

    “去送卫家小姐来着,父兄大胜,汴梁城已经传遍了。”

    顾湘得意一笑,顾好眠是她的亲哥哥,不是顾谨的。

    陆承修同何氏道完喜,又转头看向顾谨,孤傲的男子露了笑意,拱手道:“顾家英豪满门,那日秋猎会上得见顾二小姐一展英姿,今日顾元帅与少将军得胜归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话说的顾湘脸色臭了臭,舒王直接略过她去和顾谨说话,还又提起秋猎会的事儿,真是往她心里浇油。

    顾谨挑挑眉,她倒没有料到陆承修有说这些话的时候。

    顾家同咸王有婚约,如今顾疆元率军打了胜仗,那是于陆归堂大有裨益,如今陆承修左一个恭喜右一个祝贺,是这人转了性子,还是又安了什么心思?

    顾谨没做声,父兄大胜,她心里也颇为欢喜。

    只是她不善于表露自己的情绪,故而瞧着面色淡了些。

    她礼别了何氏和陆承修,却没回晚窗阁,而是转路去了顾家老太太的院子。

    祖母身子不好受不得喧闹,这院子颇为清幽,平日没什么事何氏也很少来打扰她老人家。

    今日何氏高兴坏了,定然忘了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祖母一声,于是顾谨来了。祖母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听了这大好的消息,也能让她心中欢喜不少。

    顾家老太太住在松鹤堂,堂外一方独院取名开祥雅园,老太太喜欢清净,这院子虽然大,却足够曲径通幽。

    路径儿僻静清幽,顾谨心中的念头便不由地多了起来。

    父兄大胜而归,这不在她的记忆之中,她心里暗暗明白,此事发生了更改,也有她巧夺缺月池之计的功劳,故事因她而走上了新的轨道,顾谨心里的晨阳渐渐生了起来。

    这一世的故事,真正开始了。

第八十五章 当年鲜衣怒马

    顾谨在顾老太太房里待了好些时辰。

    她来的时候顾老太太服了药刚刚歇下,便没敢出声打扰,服侍老太太的耿妈妈说老太太这几日每每服了药就要昏睡好些时辰,仿佛耗光了此生所有的力气。

    顾谨敛目,压下眸中波澜,她知道祖母的结局:病逝。

    只是那个时候,顾府已经答应了陆承修事成之后嫁顾谨与他为妃的条件,多事之秋,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祖母身上。顾家老太太生平最不喜欢喧闹,却病逝在一片喧嚣声里,没什么人知晓,也没掀起什么风浪。

    顾谨压下心中前尘,夹了银碳往铜炉里添了两块,暖烟袅袅而出,氤氲了少女的眼眸。

    她淡道:“前两日在丞相府做客,认识了一位太医,改日我请他到府上给祖母看看。”

    她不知道陈相生能不能治好祖母的病,但只要有可能,她一定会去试一试。

    祖母的病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且老人家年事已高,不像北疆的战事上是她可以翻搅的。许多事情都可以尽人事,但有些事情哪怕尽了人事也要听天命,顾谨悄无声息地转头,依稀可榻上人年轻时将门虎女的风范。

    耿妈妈叹气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唉,请了多少太医来看了,老夫人还是老样子……”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

    顾老太太这一觉睡了足足两个时辰,醒来的时候见顾谨在屋里坐着,神色颇为欢喜。

    慈缓的声音传来:“谨儿怎么来了?”

    比起顾湘,她是更喜欢顾谨的,这丫头体弱多病,又自小没了生母照拂。不像顾湘乃是一家嫡女,更有一个跋扈的母亲,相较之下顾谨从小就招人疼惜一些,就连顾好眠也更疼爱这个庶妹。

    顾湘那孩子,就太爱闹腾了些。

    顾谨见祖母醒了,连忙起身扶她靠在了身后软枕上。

    老太太半倚着,顾谨在床前坐着,屋里的暖烟正燃着。

    承欢膝下的景象一时静好。

    顾老太太瞧了眼前这孙女一会儿,笑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这段日子顾谨一有空就会往松龄堂跑,倒比那做儿媳妇的何氏和做嫡孙女的顾湘要勤勉些。

    顾谨轻轻为她捶着腿,提起今日来的原因她也欢喜,柔声答:“是有个好消息来禀告祖母。”

    顾老太太一挑眉:“哦?我可许多年没听过好消息了,说来听听。”

    这些年儿子孙子远走戍边,朔北战火连天,汴梁圣上龙体又病了,大贞的气运不太好,再加上自己年老多病的,的确是许多年没听过什么好消息了。

    “今日卫丞相家的小姐要去润州探望外祖,孙女同她交好便去送了送,回来的时候却见汴梁城上上下下都欢欣鼓舞,城门口的百姓都挤的走不动道儿了。”她怕祖母乍然听见消息会太过惊喜于身体不好,便多做了些铺垫,见祖母神色里有探究意味,才又继续道:“原是因为父兄在朔北击退了圭氏王子赫连齐,力守住了咱们北疆的关口缺月池,边关大捷,父兄就要归家了。”

    顾老太太听见这话怔了半晌,良久才喃喃开口:“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你父亲像你祖父,你兄长也像你父亲……”

    顾谨的祖父顾老将军当年也是沙场厮杀之人,可惜多年积劳成疾,病死在战场的军营之中了。

    顾疆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年前力抵圭氏六部,一战成了北疆元帅,统领十万大军。

    顾好眠更是个青出于蓝的角色,他年少之时顾家已然是钟鸣鼎食之家,顾疆元很有可能长成袁常信和惠景和那样的富家子弟。可他自小一腔报国志向,随父出入校场,修的文武俱佳,十八岁随父征战沙场,朔北几载战火硝烟,如今已然是赫赫有名的少将军。这次更是一枪挑了圭氏部落统领,回朝受封指日可待。

    还真是应了汴梁城百姓对顾元帅府的评价:

    武将世家,人才辈出,各领风骚。

    顾老太太一时怔仲,她知晓儿孙打了胜仗逼退了圭氏六部,从此以后朔北百姓能够安稳不少时日,也知道战火一停主帅回城受封,阔别家乡多年未见的儿孙就要回来了……

    可她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欢喜。

    谁没年少过,谁年少时没有鲜衣怒马过,谁鲜衣怒马的时候没有被打马而过的少年激起满腔欢喜。

    她念及了当年那段快意时光。

    想到鲜衣怒马这个词,老太太眸光转了转,再次看向守在自己床前的顾谨。

    “谨儿自从初秋一病,似乎转了性子?”

    顾谨一怔,祖母说的,是她重生之后行为举止不同往日的事儿。

    她不愿承认:“哪有,祖母忧心了。”

    “哪有?我可不知我从前那个怯懦的孙女儿能鲜衣怒马赢秋猎会,也不知我那偏居一隅的孙女能在丞相府里大杀四方了。”

    顾谨未言,她不想欺瞒祖母,却不能开口提重生之事,思量许久才道:“安稳日子过惯了,现下觉得惊心动魄些才有意思。”

    顾谨本以为祖母说起此事有责怪之意,却没想到老太太闻言欢欣一笑,笑的比听到儿孙要回来时还要开心些,“那好啊,那才像是我的孙女儿。你母亲怯懦,你别真的随了她才好。祖母老了,以后护不住你们,你们要学着自己护着自己,若是可以也去护护别人,眠儿我是不担心的,只是湘儿骄纵惯了,你要记得她是你妹妹。”

    祖母口中顾谨的母亲并非何氏,而是顾谨的生母,她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这个生母,听见祖母提起来也没有多大的情绪。

    但祖母后面的话,顾谨却惊了惊。

    她险些忘了,眼前这位祖母年轻之时是女中豪杰,哪里会责怪她出头,恨不得顾谨替她上战场上走一走才舒心。

    可顾湘……顾湘若能安分守己,她便尽全力相护。

    顾谨心里还正想着这些事情,老太太却已经开口道了乏。

    “祖母老了,往后的日子,都是你们这些儿孙的天下了。”

    ……

    ??

第八十六章 相爷来了

    顾老太太歇下之后顾谨便出了松龄堂。

    天边一缕金辉,于凛冽秋色里涂抹恣意画卷,巧至暮色,万物承云霞。

    顾府门前又呈现了络绎不绝的景象,京城里的权贵之家都来顾府道喜,何氏忙的不亦乐乎,才刚送走了邱平伯爵府家的夫人,又迎来了御史大夫家的太太。

    陆承修自然不会作陪何氏去见这些妇人,早就借着伤病之名躲回了房间休息。

    天色稍暗,御史大夫家的太太也告辞走了,何氏送到门口,才刚要让小厮关门,却见彩云金辉之下一顶华轿停在了顾府门前。

    何氏远远看见,忙制止了正要关门的小厮。

    她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僵硬了些,今儿下午汴梁城的贵妇们人人都登门道喜,她笑的脸都疼了,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有人要来,这又是哪位夫人啊。

    但不管是谁,何氏都不敢闭门谢客,顾疆元不在汴梁,任是哪一家当官的她都不敢得罪。

    待看清了那轿子里下来的人是谁,何氏的下巴掉了掉,这下子敛起来的笑容有几分真切了。

    相爷?卫丞相?

    顾府这门庭到底是几生有幸,怎么如今连百官之首卫丞相也来道喜了,那顾疆元这次的军功可真是大了去了!

    何氏堆满了笑容,连忙拾裙下了台阶,迎上那顶华轿。

    “嘿呦相爷,您瞧瞧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我家将军征战沙场那是本分,可不敢劳您大驾跑上一趟。”

    卫丞相一时语塞。

    何氏还在滔滔不绝。

    “您若是有什么恭喜之言那我们顾府上下可真是不敢承受,待日后我家将军回来了您再同他叙也行。”

    “哦,今儿宫里的内监来传捷报的时候还没说我家将军什么时候能回来,相爷您可知道?”

    卫丞相吃了木讷的亏,听何氏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才终于插上了话。

    “那个……顾夫人啊。”

    何氏一噎,笑意不好减退,殷勤着问:“哎,相爷您说。”

    卫丞相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良久才缓缓道:“不知顾二小姐可在家中?本官想见见她。”

    若此时有个画师站在旁边,日后定然能够有一幅名垂千古的画作,美其名曰:《顾夫人黑脸图》。

    何氏那个脸,真真儿是黑。

    她本以为堂堂丞相百忙之中抽出功夫来顾府一趟,是和那些汴梁城中的勋爵人家一样趁着顾疆元和顾好眠打了胜仗来巴结巴结顾元帅府,谁想到人家压根儿没有恭喜的意思,而是来找顾谨的。

    这小庶女究竟是在哪儿踩了狗屎运,卫家小姐亲厚她,咸王殿下亲近她,如今就连堂堂丞相都要亲自坐着轿子来府上找她。

    真是……

    真是不知道几生有幸了!

    “顾夫人?”

    何氏出了好一会儿神,卫丞相喊了她两遍才听见。

    身后的刘婆子连忙拉了拉何氏的衣袖,见何氏尚在气头儿上没缓过劲来,便擅自抢在何氏面前回了卫丞相的话。

    “回相爷,二小姐在家呢,您进府,奴婢给您叫去。”

    何氏这才压下心头怒火,勉强挤了个笑脸。

    那可是丞相爷,大贞上下谁敢得罪。

    刘婆子到晚窗阁的时候,顾谨正用晚膳。

    卫毓川一走,晚窗阁的伙食水平可以说是一落千丈,但好在顾谨不甚挑剔,能填饱肚子就行。

    听见有人敲门,云绦颠颠儿去开。

    “唉?刘妈妈怎么来了?”

    听见这话,顾谨放了手中的筷子,今日何氏颇为忙碌,这时候刘婆子怎么过来了,该不是来找她麻烦的吧。

    却不想刘婆子这次颇为恭敬,进了屋就朝顾谨见了个礼。

    顾谨有些意外,面上却没表露,淡问:“刘妈妈怎么过来了?”

    刘婆子笑笑,堆了一脸笑皮:“奉夫人的命来问问二小姐是否得空,若是得空便请去见个客。”

    顾谨玉手一凝,可真是见了鬼了,她什么时候能被何氏叫去见客了。

    “是哪家的夫人来了?”

    刘婆子“嘶”了一声,夫人这两个字用的可真是太不妥当了。

    “是……卫丞相。”

    顾谨闻言一惊,本以为是何氏憋了什么坏主意,万没想到来的人是卫丞相。

    竟然是卫丞相要见自己!怪不得刘婆子今儿这般毕恭毕敬呢。

    但事情涉及卫丞相,顾谨便不敢耽搁,未同刘婆子说许多,便随着她去了花厅见卫丞相。

    顾府花厅挡了厚帘,里头有些昏暗,遂点了通明的烛火。

    另有暖炉里燃着炭火,倒是比别处还要暖和一些,还是那句话,没人敢怠慢了卫丞相。

    顾谨来的急,身上穿的单薄,匆匆撩了帘子进了花厅,带进来一身凛冽寒意。

    卫丞相见她来了,并不急着说是什么事,只伸手指了把离暖炉最近的椅子,不慌不忙:“快烤烤火。”

    没有见礼,没有寒暄,倒显得像对寻常父女了。

    卫丞相不说话,顾谨也不说话,小丫头云绦在边儿上站着同样不肯说话。

    这便显得引着顾谨过来的刘婆子颇为尴尬了。

    刘婆子躬身行了个礼:“相爷,既然二小姐过来了,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卫丞相还是没说话,直等着刘婆子撩了帘子出去,他放下手中茶盏,欲开口,却被顾谨拦下了。

    少女眸含清辉,珠衬灯火。

    将目光落在了守在一旁的云绦身上,小丫头随即会意,也撩了帘子出去。

    卫丞相愣了愣,他认得云绦乃是在丞相府小住时候跟在顾谨身边的丫鬟。

    卫丞相开口劝说:“其实自己身边的丫头是可以信赖的。”

    顾谨眸色淡淡:“相爷再等等。”

    话音刚落,花厅外传来小丫头云绦怯生生的声音:“刘妈妈,您怎么还没走呀,守在这儿干嘛呢,不冷吗?”

    外头传来刘婆子仓皇而逃的声音。

    里头卫丞相心里传来一声叹服:他可真没想到还有这听墙角的手段。

    如今刘婆子走了,云绦亲自守在门外,这才到了可以说话的时候。

    “相爷,您特意跑到府上一趟,可是找顾二有什么事?”

    少女声音虽冷,语气却温软了些。

    卫丞相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那乃是一件喜事,好事成双。”

第八十七章 好事成双

    好事成双?

    如今顾疆元率军大破圭氏,乃是大贞举国上下欢庆的大喜事,还有喜事儿能与这比肩?

    卫丞相本想卖卖关子,让顾谨猜上一猜,却只见少女窝在软椅之中,正依偎着身后暖炉上的暖烟。

    竟……竟是在烤火。

    卫丞相笑了笑,却没出声打断她的魂游天外,若是她同常人一样听见个好事成双的词儿便满脸惊喜迫不及待地要听下文,那她还真就不是顾谨了。

    少倾,椅中少女眸色动了动,心中答案已成。

    声带温意:

    “比起好事成双这个词,似乎人们更喜欢用双喜临门,但相爷却没用,看来这桩喜事不是落在我家里的。但今日相爷亲自往顾府跑了一趟,那说明……这事儿和我有关。”

    卫丞相一愣,这……什么别出心裁的见解,偏偏说的还挺有道理?

    他正要笑,却听少女清音又起:“今日我家只有一桩喜事,父兄送来边关大捷的消息,是一桩举朝皆动的事儿。既如此,另一件应该也是能让天下百姓都露欢颜的事儿,这么大的一件事却与我有关……”

    答案呼之欲出。

    “看样子,湘北百姓的日子要安稳了。”

    卫丞相简直是摇头称赞了,他难得心血来潮想要在这位女军师面前卖卖关子,谁知道她思量片刻的功夫连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

    别说,还挺扫兴的。

    但听见这么一通儿分析,也很尽兴。

    事情的确如同顾谨分析的那般,湘北水患将解,湘北民众快要过上安稳日子了。

    自上次顾谨宫中献计已经近一月时日了,当日卫丞相将那条计策承给圣上,圣上立刻就召了工部去照办了。

    湘北的水急,朝廷派的官也急,工部公布人手不够还从礼部吏部借了不少,听说正巡盐的的盐务总督商大人还赶过去盯了好几天。各司各部井然有序,有的负责安置灾民,有的负责联络国舅爷去定州接人,有的负责调解好永州的生息。总归放钱的放钱,放粮食的放粮食,中间还得盐务总督商大人的恩情放了几把盐。

    百姓安稳好了,青壮年们便有了为国为民效命救妻儿于水火之中的念头,一时间将士挖河道,工部填水坝,百姓修堤坝。

    不过半月功夫,湘北的雨停了,湖泊造好了,百姓吃得好穿的暖了。

    朝廷派去的官员们不敢懈怠,爱民如子地将迁去了永州的百姓又送回了定州,修补房屋补贴粮食,这才算是安稳了下来。

    不光如此,此次水患不仅未曾牵累永州,还实实在在的造福了永州,那原本的穷乡僻壤之境因朝廷拨放的银子而富裕了起来,且湘北与永州可以说是共获新生,两城的百姓结下了万年之好,日后二城通商结亲,繁荣昌盛的局面指日可待。

    直到今儿下午,这则来自湘北的好消息才送到了宫里,圣上闻之大为欢喜,将卫丞相召到宫中畅饮了两盅才作罢。

    压在圣上心头的两块大石头在同一天落了地,圣上的心中别提有多么欢喜。

    只是湘北之事怕有变动,不若边关大捷之事来的痛快,所以尚且未曾昭告天下,要等前往湘北的官员们回来以后再论功行赏。

    世人却不知,却不知这背后最大的功臣,是如今花厅软椅上坐着眸色淡淡的少女。

    天下百姓沉得住气,卫丞相却沉不住气了,从皇宫里出来便直奔顾府,旁人看来以为他是来向顾疆元道贺,却不知他是来向顾谨道喜。

    说完,卫丞相长叹一声:“若非你是个女儿家,我定然要在圣上面前将你美谈千遍万遍了。”

    可惜内宅女子哪里有能够说论朝事的本领,卫丞相若是将这功臣说出来,再大的功劳都会变成祸国殃民。

    这些道理,卫丞相与顾谨都明白。

    听完这些话,顾谨笑了笑。

    湘北与永州日渐繁荣,那的的确确算是一件造福万代千秋的好事情,大贞的气数会越来越好的。

    屋里灯火亮堂,少女眸子里也奕奕闪着亮光。

    女子能不能从政不重要,她只想看着人世安稳,最好什么风浪也不要有,可天不遂人愿,她这一世遇上的风浪似乎还要激烈些。

    好在,当年那怯懦少女已然长成。

    只是这万千思绪之中她却又想起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又或者说是一个不怎么相关的人。

    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应该是陆归堂来说的吗?

    就好像上一回她谋定缺月池之时,就是陆归堂眼巴巴地送来邀帖,不惜将她扯入秋猎会那场火坑里,只为了告诉她计策已成的消息。

    这次的事儿性质差不多,陆归堂却没约她见面。

    顾谨一个抬眸,看见座上的卫丞相,她怔了怔。

    也对,湘北之事此时不便于昭告天下,恐怕只有卫丞相和几位权臣知道这喜报,陆归堂可能压根儿不知道呢。

    想到此处,顾谨心里便安稳了些,却不知这才刚刚得来的安稳被卫丞相一句话说的支离破碎。

    他说:“哎,我当时都高兴糊涂了,还是咸王殿下考虑的周到,特意让我来将此事说给你听呢。”

    咸……咸王?那岂不是,始作俑者,依旧陆归堂?

    圣上今儿高兴,陆归堂正好进宫看望皇后,便被圣上召过去一同陪着卫丞相喝酒,湘北水患之事他不仅知道,还知道的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顾谨眨眨眼睛:“咸王身体不适吗?”

    “没有。”

    “那是皇后娘娘留他在宫里?”

    “也没有。”

    “那是圣上有别的事交代于他?”

    “更不是。”

    顾谨还要再问,卫丞相终于忍不住插嘴了:“顾二啊,你总问咸王做什么。”

    顾谨一噎,满肚子关于陆归堂的疑问鲠在了喉头。

    她猜测湘北水患局面时说的头头是道,如今猜测猜测陆归堂的心思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

    可真是奇了怪了!

    他知道湘北之事却不亲口来说给自己听,为什么?

    是上次顾谨骗他的事儿让他生了气,还是顾谨有意拒绝他的意思让他伤了心?

第八十八章 梧桐相待老

    灯火微昏。

    顾谨还未琢磨明白陆归堂的心思,卫丞相却已经要告辞了。

    二人从花厅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深秋时节白昼短些,比不得夏日绵长。

    何氏听闻卫丞相要走,连忙赶过来欲留他在府上用膳,被卫丞相果断拒绝了。

    于是何氏又堆起了满脸的笑意带着一众丫鬟婆子眼巴巴地将人送出了府,一顶华轿消失在长街尽头,纵使暮色沉沉,也掩不住那泼天的富贵。

    何氏回头想讥讽顾谨两句,一回头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回晚窗阁了。

    合着她这当家主母在大门口送客人,这小小庶女倒先跑回去歇着了?

    何氏本想要冲到晚窗阁找找顾谨的麻烦,却被一旁的刘婆子给拦了下来。

    “夫人,如今舒王殿下还住在咱们府上,事情传出去不好听。”

    若是传出去何氏苛待庶女,这名声的确不好听。

    她气鼓鼓的回了听云堂。

    听云堂里,顾湘正在等,深秋夜寒,少女一身樱裙,艳若海棠。

    她看到疾行而来的何氏,连忙迎了上去:“母亲,听说丞相大人来了,来找顾谨的?”

    何氏闷声一哼,气鼓鼓的到椅子上坐下,伸手灌了口桌子上的凉茶息怒气。

    顾湘看见母亲这模样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日子以来顾谨每每都要抢她的风头,巴结丞相府还要巴结咸王!

    何氏一直没出声,顾湘便越想越生气。

    窗隙间透进来冷风,将桌上烛火晃了晃,烛光在顾湘的脸上蔓延。

    故烧高烛照红妆?

    她突然来了主意。

    “母亲,您说如今北疆大捷,父兄就要回家了,那我与咸王殿下的婚事是不是也快了?”

    何氏冷笑一声:“哪儿那么容易的事,你要嫁的人是咸王,那是咱们说要嫁就能嫁的吗。”话到这儿,她忽然语锋一转:“唉?”

    如今北疆大捷,顾疆元乃是头一号的功臣,他若说想给女儿结个亲,圣上不会不答应吧?

    圣上定然能答应!

    何氏眸光一亮:“好孩子,娘终于盼到你高嫁咸王府这一日了。”

    顾湘笑了笑,去拉何氏的手,模样有些扭捏:“母亲,您说这顾谨好歹也是我的姐姐,我年纪比她小,如今都要成亲了,她是不是也该……”

    高嫁咸王府一事,顾湘早就想了千遍万遍了,如今她纠结的,是顾谨的事儿。

    何氏“嘶”了一声,“你是说……”

    顾湘点点头。

    “母亲是她的嫡母,难道还做不了她的婚事的主?”

    这出嫁从夫,女子一旦嫁出去了便是别人家的人了,到时候别说还能不能抢顾湘的风头,只怕自己还要面对一桩麻烦事了。

    “不过有一点,她的事儿,得赶在爹爹和哥哥回家之前。”

    顾疆元和顾好眠对顾谨都颇为疼爱,必不会任由何氏将她匆匆嫁了,除非能赶在他们回来之前,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顾疆元便一点法子都没了。

    何氏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几下,慢言道:“那,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谨儿的婚事。”

    ……

    再说说那难得被顾二小姐想起来的咸王殿下陆归堂。

    京城里人人皆知,咸王殿下自从上回回了府,除了偶尔去宫里走走,足有半个月不出门了。

    不去探望舒王,不去雅会诗集,世家子弟约他出去玩也不去。

    还好商家小公子同往常一样,几乎日日都出入咸王府,众人这才没猜测咸王病了之类。

    这日天刚亮,商故渊提着大包袱小提溜进了咸王府。

    书房里,陆归堂正坐在桌子专心雕磨一样物什。

    您没看错,坐在桌子上。

    商故渊瞧见这幅景象心里颤了颤,还好这些年跟在陆归堂身边也算是见惯了这些画面了。

    桌上坐着的男子懒懒开口:“都找来了?”

    商故渊将手中包袱往地上一扔,里头的东西踢里哐啷散落一地。

    “你要的,白杨木,黄花梨,紫檀木,檀香木……都在这儿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名贵木材的名字,那包袱里装的也的确是一些名贵木料。

    话说完,桌子上坐着的陆归堂一跃落地,皱了皱眉:“你怎么把他们扔在地上?”

    商故渊缩缩脖子,正要伸手时却见陆归堂已经将那些木料细心捡起来,放在了身旁的圆桌上。

    商故渊看了看陆归堂另一只手拿着的东西。

    说好听些是一只木簪,说不好听些就是块木头。

    这两天陆归堂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非要亲手做一支发簪送给顾家二小姐,可奈何他那双手拿的起刀枪棍棒,却雕不出小小发簪。

    商故渊日日都出去给他寻木材,腿都要跑断了。

    而大名鼎鼎的咸王殿下,也就在这书房里苦心钻研发簪样式熬了好几个日夜,除了昨天皇后召见去了宫里一趟,别说出府,就连饭都是在书房里吃的。

    商故渊瞅了瞅他手里的半成品,打趣道:“你真要送给顾二小姐啊,我看人家就不愿意搭理你,你送了也白送。”

    陆归堂正悉心挑拣木材,听见这话并不气恼,只淡淡一笑:“你懂什么,你又没成过亲。”

    ……

    商故渊抿了抿唇,心里又将陆归堂骂了几遍,什么叫他没成过亲,难道陆归堂成过?

    “上次是我着急了,言语上冒犯了她她才不同意的,这次我要拿出真心来。”男子一块一块的将那些木料细细端详,眸中可见晨光。

    商故渊很想扫他的兴。

    想了半晌:

    “梧桐相待老,鸳鸯合欢死。”见这句诗引起了陆归堂的目光,商故渊满意的笑了笑,又道:“你若是要给人家做发簪,不该用这些名贵的木材,该用梧桐木才是,梧桐的寓意可比你手里的黄花梨好。”

    “唔……”陆归堂恍然,脸上一阵欣喜。

    顾谨那样的女子自然是不爱什么名贵之物的,梧桐木做成的发簪或许还真能够入她的眼。

    他不怀好意的冲着商故渊笑了笑。

    商故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归堂说:“那你还不快去给我找梧桐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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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堂燕介绍:
上一世,她,将军府里的小庶女,被嫡母欺,被男人辱,被当成筹码送进了宫,然后看着母家被灭,兄长惨死,冷宫里头被皇帝生生掐断了脖子。
这一世,她斗嫡母,揍嫡妹,在小小宅院里头活出名堂来。她女子从政,披甲从军,护兄长,护百姓,护那战火硝烟里头一腔热血儿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她要这朝代,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
她要黎民安定,要苍生富裕,要她心头之人登皇位,稳天下!庭堂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庭堂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庭堂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