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忙碌的顾府
何氏“啊呀”一声,惊的刘婆子手里的伞也落在了地上。
却没有人顾得上去捡,而是一窝蜂的随着何氏上前查看,佩环被挤在人群里踉踉跄跄,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发现的男子会是当今的舒王殿下。
另一头,何氏在刘婆子的帮助下翻过了陆承修。
只见那人脸色苍白,却仍旧是俊朗形状,他面若孤松,兀自显得沉稳。只是身上有好几处伤口,又因淋了雨的缘故,一身锦袍几乎成了血衣。
刘婆子皱了皱眉:“夫人,这……真是舒王殿下啊?”
何氏闻言猛地抬头呵斥:“废话,是不是舒王我能不知道吗!”
她是高官臣妇,时常出入汴梁城的各大集会,自然见过陆承修无数次,更何况前日她才去了秋猎会,自然不会把人认错。
只是这夤夜里头舒王怎么会出现在顾府的后院里,还深受如此重伤?
何氏抬头看了看眼前那盖了琉璃瓦的院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快,收拾客房扶王爷进去,进宫递牌子,禀皇后,请太医!”
今夜之事事关重大,何氏猜不出陆承修为何会身受重伤,她也没有闲心去猜测,如今眼前最要紧的事,乃是保住舒王殿下的性命!
一届王爷重伤昏迷在了自己家的院子里那可不是小事,这点深明大义何氏心里还是清楚的。
侍卫小厮丫鬟婆子接连领命而去,有人去宫门口递牌子,有人去向皇后娘娘禀事,有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有人去火速收拾客房。
剩下两个侍卫小心翼翼将陆承修抬进了客房。
雨声未停,却有晨光微露,天亮了。
而顾府忙碌的一天,才刚刚拉开帷幕。
这日卯正,一名宫人急匆匆地进了凝华宫,过了半刻,皇后又急匆匆地往承庆宫而去。
卯过两刻,一队禁卫军浩浩汤汤出了宫门,禁卫军之后紧紧跟了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圣上身边的宫人傅内监,马车里坐了一车太医。
这一行人,只用了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顾元帅府门前,何氏早已经领着丫鬟小厮在府门相迎,两拨人却没顾上寒暄,而是急急忙忙将傅内监和太医们迎入了府中。
那两队禁卫军一言不发,只顾往顾府门庭外一站,秋雨寒人,甲军更凛冽。
顾府客房里头已然乱作了一团,塌上陆承修脸色惨白,猛然瞥见估计会吓一大跳,男子气息微弱,大有要撒手人寰的既视感。
刘婆子带着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伤口,却因不通医理而显得束手束脚,生怕弄疼了陆承修,又不敢看着他的伤口流血过多。
客房外间,顾湘来回踱着步子。
早晨府里头出了那么大的事,院子里的小厮丫鬟来来回回,她想不知情都难。母亲去前头迎太医了,嘱咐她在这里守一守。
奈何顾湘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才探头往里间看了一眼,就被那触目惊心的场景吓了一跳。
如今纵然在外间等着,那时不时传出来的血腥味还是令她作呕。
“到了到了,就在这客房里。”
何氏的声音传过来,顾湘的心才算是定了定,母亲回来了,那便是说太医来了。
果然见何氏身后跟了一行人,其中领头的是宫里的内监打扮,只是看着年纪还小,颇有些稚嫩的样子,顾湘没顾上多想,又顺着去看后头的太医。
几年前祖母病弱之时,顾府上也请过太医,不过当时只来了一人,没见过这六七人一起来的样子。
顾湘有些被这阵仗吓住了。
何氏进屋,连忙说:“傅内监、太医,王爷就在里面。”
傅内监点了点头,仍旧是不发一言,只顾领着太医们进了里间。
他是圣上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宫人,今早皇后娘娘去承庆殿禀事,圣上险些病情加重,连忙派他亲自带着太医来了顾府。
直到太医们都进去了,何氏才顾上来松了一口气,今日这个早晨,真可谓是惊心动魄了。
她看出顾湘脸色不好看,生怕吓到顾湘,连忙想个由头将她支了出去:“湘儿,你去厨房里看看热水烧的怎么样了。”
顾湘如获大赦,连忙退了出去,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屋里闻那血腥味了。
何氏看向里头忙碌的太医,救人这一事上她的确帮不上忙,但眉头的忧色却半分未减。
此时此刻,何氏恨不得去庙里拜拜菩萨,只求能够保住舒王的性命,不然恐怕会得罪皇家,落下那见死不救或是医治不及时的罪名。
第六十一章 性命保住了
时光一直蔓延至辰时,略显动乱的顾府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顾府客房里头传来太医欢欣一声:“血止住了,血止住了,傅内监,快去禀告圣上!”
听见这句话,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算是松了一口气,血止住了,那舒王殿下的命也算是保住了吧?
何氏连忙进了里间,只见榻上那尊贵男子脸色依旧苍白若纸,那浑身血衣却已经被换下,腰间肩膀都缠了绷带,比之方才的状况的确好了不少。
丫鬟已经点上了银碳,袅袅烟丝燃着,和了血腥味和药香气。
“怎么样,舒王殿下怎么样了?”
听到何氏的发问,太医们一齐转过身来。
其中一人最为年长,应是太医院的太医令。
他冲着何氏拱了拱手,答:
“夫人稍安,殿下伤势虽重,好在都没有伤在要害,微臣等已经一一为殿下止了血,如今性命算是保住了。”
何氏听了这话才大松了一口气,性命无碍便好,只要舒王性命无碍,他们顾家就不会在这场祸事里受到牵连。
却不知太医令的话还没说完,又道:“只是如今殿下伤势颇重,恐怕不能轻易挪动,得在夫人府上修养一阵子了。”
何氏闻言连连点头,只要舒王如今性命无忧,别说在她府上住上一阵子,就是以后都住在顾府里她都愿意。
家里的麻烦解决了,何氏的脑子也来了灵光,赶着对几个太医赔了笑脸:
“瞧太医您说的,这府邸都是圣上御赐的,哪里说是我家的宅子。”
太医们点点头,继而该把脉的把脉,该抓药的抓药,不再同何氏这等朝臣命妇寒暄了。
那些嘴皮子功夫,可以交给傅内监去做。
傅内监正要急匆匆地进宫去向圣上和皇后禀事,对何氏也没有太多话要说,只匆匆总结了两句:
“如此舒王殿下还要劳烦夫人照料一番,奴才这得进宫去向圣上禀事,圣上如今还忧心着呢。”
何氏屈了屈膝:“内监请便,舒王殿下就交给臣妇了。”
秋雨不歇。
汴梁城里的人声却已然显得喧闹。
辰时二刻,傅内监进了承庆殿。
承庆殿里同顾府一样环绕着药香,远远地便能听见圣上的咳嗽声。殿内银碳烧着,皇后亲自在圣上身边侍候。
殿内的宫人小心翼翼,只因今日圣上的病情加重了。
傅内监急匆匆进去,弯腰便回:“圣上,舒王殿下的伤势已经经过太医诊治,如今性命可说是保住了。”
傅内监禀话的时候,圣上正坐在床上喝药。
一身明黄寝衣远远瞧着是真龙光彩,面容方正,不过四十多些的年纪,看着却有知天命的面相。
圣上忧心国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闻言,那手里拿着的银匙和皇后手里端着的玉碗一同颤了颤。
帝后二人一同面露欣喜。
“当真?那究竟是谁伤了舒王,可查出来了?”
傅内监闻言摇了摇头:“回圣上,如今殿下性命虽然无忧,但人还没醒,对于昨夜之事众人皆无从知晓。”
皇后皱了皱眉,将手里端着的玉碗暂且往旁边桌案上一搁。
妇人,心细。
“那顾夫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吗?事情若是发生在昨夜,就去顾府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听到什么动静,别漏过了什么线索。”
虽说何氏雇人刺杀陆承修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人终究是在顾府里头被发现的,若是要排查就得一个人都不能放过,这也正是何氏先前担心陆承修保不住性命会牵连顾家的缘由。
圣上并未出声,算是默许了皇后对傅内监的吩咐。
傅内监正要应声退下,却听圣上又出了声:
“且慢,如此一来舒王是送回自己宫里修养还是留在顾家修养啊?”
傅内监一挥衣袖默不作声地拭去了额头上的细汗,而后继续回话:
“回圣上,太医说舒王殿下虽然性命保住了,但是伤势颇重,最好还是不要颠簸挪地方,留在顾府修养为宜。”
圣上点头,以他如今的身子,恐怕有心想要看望看望自己的大儿子也做不到。
皇后心思通透,一眼就看穿了圣上心中所想,她笑了笑,流露出一串的国色芳华:
“舒王遇刺一事兹事体大,既然舒王不宜此刻回府,那臣妾便去顾府探望探望吧。”
圣上闻言眼神柔缓了些,对他来说皇后颇为知心,做事也妥帖,此事交由皇后去办乃是最好不过的了。
傅内监在旁迎合着笑了笑:“娘娘,奴才给您引路。”
皇后依话起身,才走了两步却听到圣上又言:
“再派两队禁卫军到顾府!”
第六十二章 舒王遇刺天下皆知
皇后出宫是件麻烦事。
纵然是陆承修重伤之际,却也需要谨守着皇家的规矩,皇后出一趟宫,便等于国母走一趟民间。
素来女子深居内宅,不可随意上街走动,更不可向男子一样行应酬之事。譬如何氏和卫夫人这等朝臣家的主母,至多也就是带着自己家的女儿参加参加汴梁城里的雅会而已。
相夫教子,才是这群女子该做的头等大事。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皇后与嫔妃们若入了宫门,再想要出来便难了。
至多不过几种情况:天儿太热随着圣上去行宫避暑、遭逢战乱随着圣上出宫避祸、国家大事去皇寺祈福、再有便是帝王出游出访。
但这都是随着帝王一同的行程,若说嫔妃单独出宫,不过省亲一条而已。
今日舒王遇刺,圣上的身子又不宜出宫,奈何陆承修没有生母,最好的法子就是皇后亲自去探望了。
礼部得了消息,急匆匆去备轿撵。
巳时,皇后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出了皇宫。
仪仗队里侍卫若干,宫女若干,这等阵仗对于汴梁城里的百姓来说,可谓是千载难逢。
于是,本就因礼仪出宫耽搁了些时辰的皇后又在半路上因为看热闹的百姓太多而耽搁了更多的时辰。
这一日,汴梁城的百姓炸开了锅。
众人纷纷有所猜测:
今儿不过卯时,顾元帅府的灯就全亮了起来,他家的小厮护卫急急忙忙,有的去报消息,有的去请太医,有的去敲宫门。
听说宁国公府的郡主姜柔疑早起又摔了几个古董花瓶,吵着嚷着要去舒王府,马车走到半路却不知得了什么消息,掉头就去了顾元帅府。
今晨圣上身边的傅内监来来回回穿梭于顾府和皇宫之间,期间还有数名太医和侍卫进了顾元帅府,顾家主母亲自在府门口迎接……
于是,汴梁城的百姓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舒王殿下遇刺了,如今人在顾府!
这个结论一出来,陆承修遇刺的消息可谓说是天下皆知。
消息传到了汴梁百姓的耳朵里,也传进了世家大族的耳朵里。
当然,丞相府也嗅到了风声。
顾谨很难得的睡了个懒觉,起来的时候巳时已过,卫毓川正在床边吃着点心看她。
顾谨揉揉眼睛,对上卫毓川那双温婉的眸子。
“我睡了多久?”
卫毓川柔柔一笑,少女今日心情似乎极好,纵使外头阴雨绵绵,却并不影响她在这春室里吐芳蕊。
“知道的是你顾二小姐为了我卫家的事劳心伤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主母苛待于你,昨儿早早歇下,你自己看如今什么时辰了。”
顾谨微微起身,看向窗外连绵的雨丝。
没有太阳,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她懒懒地往床上一躺,纠结的却是卫毓川的另一句话:
“我家主母就是常常苛待于我。”
卫毓川闻言一愣,险些被自己手里捏着的点心噎了。
她放下点心,又重新去打量不肯起床的顾谨。
只见少女眸若清霜,一身辉寒,如今人窝在暖帐里,略显杂乱的床帐与她周身气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卫毓川挑了挑眉,她倒是没有想到过,素日里以清秋意象为贵的顾谨会有这般可人的一面。
“你家主母,是个悍妇?”
勋爵人家的雅集卫毓川去过几回,自然也就见过顾何氏和顾湘,她素日对这些人没什么心思,依稀觉得出那母女不是什么精明之人。
至少不是郡诚公主那样的人。
顾谨阖眸,自她醒过来日日忧心忡忡,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安稳觉了,丞相府里好乘凉,这话果然不假。
她有些依恋这场好梦,眉头却在听卫毓川再次提起何氏的时候皱了起来。
眼前浮现过何氏的嘴脸,自小对自己的辱骂,长大后对自己的欺压,一张嘴巧言令色硬是逼着顾疆元把自己塞给了陆承修……
“她不是悍妇,是个毒妇。”
卫毓川又是被这话一噎,世间最温婉的面容皱了皱。
她玉手去拉顾谨盖着的薄被,柔声道:“别睡了,母亲说等你起来请你过去用膳呢。”
卫夫人和卫相承了顾谨的恩情,自然是愿意留她在府里多住一段日子。今晨卫相照旧去上朝,卫夫人便吩咐等顾谨起来请她共用早膳。
如今这个时候,该用午膳了。
顾谨猛地睁开眼睛,想起要换衣梳洗,忽然觉得时间来不及了。
正这时,房门被人急敲几下,来的人是燕草。
她的鞋底沾了泥水,应该是刚刚出过门。
“小姐,不好了,舒王殿下遭人刺杀了。”
第六十三章 卫毓川的担忧
“小姐,不好了,舒王殿下遭人刺杀了,被人发现在顾元帅府的后院里,如今正在顾家养伤呢!”
顾谨闻言一个激灵,翻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没听错吧?
舒王,陆承修,刺杀,顾府?
这不是……上个月发生过的事儿了吗。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顾谨起身,拉住了卫毓川的手。
她心系陆承修,这一点顾谨看得出来。
燕草也颇为着急,重新捋了捋思绪,这才重新解释:“奴婢今晨起来去街上采买,看见了皇后娘娘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往顾府去了,奴婢心生好奇便多嘴问了问,这才知道是昨夜舒王殿下遭遇刺杀,后来被顾夫人救下,如今正在顾府养伤呢。”
卫毓川闻言一双眸子里已然蓄满了泪水,泪珠噗噗而落,倒比窗外的秋雨还急迫些,她喃喃道:
“不可能,他是王爷之尊,怎么会有人敢在汴梁城里头行刺杀之事。”
燕草以为是卫毓川不信她说的话,又忙着解释:“是真的小姐,如今大街小巷人人都在传这事儿,奴婢问了好几个人呢。”
顾谨拍拍卫毓川的肩膀,又对燕草说:“好,你先下去。”
燕草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多话了,点点头就退了出去。
门一关,卫毓川的眼泪也就跟着止不住了。
“二谨,这可怎么办?”
顾谨弯腰揽了她的肩膀,少女单薄的身体正微微颤抖,这便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顾谨心里又把燕草方才的那番话细细想了一遍,关于陆承修遇刺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来她的确亲眼见过汴梁城里头有杀手刺杀陆承修,而来皇后亲至顾府,事情不会是空穴来风。
令她不解的是:为何人又落在了顾府的后院里?
不待顾谨将事情从头到尾全部想一遍,卫毓川略带呜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二谨,我要去看看他。”
顾谨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慌,他没事的。”
卫毓川眨眨美眸:“燕草说他遭遇刺杀伤势颇重,如今连皇后娘娘都亲自去顾府探望了,怎么会没事呢。”
顾谨抿唇而笑,又道:“正是因为皇后娘娘亲自去探望,我才敢说人没事?”
卫毓川侧首,顾谨这话的意思,她又听不明白了。
顾谨笑笑,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了些:
“方才燕草说的是什么,她说碰上了皇后娘娘的仪仗,你乃贵门嫡女,应该知道皇后这一趟仪仗会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若是舒王病危,皇后还能沉得住气?”
这番分析颇有道理,纵然陆承修并非皇后亲生,却也是圣上的长子,若是人真有个万一,别说皇后不敢怠慢,恐怕圣上那龙体也坐不住了。
答案就是陆承修没事,至少性命没事。
想明白了这一点,卫毓川的心稍微安了安。
但事关陆承修,她心中仍旧惴惴不安。
顾谨深谙人心,更知晓卫毓川心中所想。
“我知道你现在急着去见他,但人就在我家,况且此事汴梁城的达官显贵都已经知晓,这一两天我家恐怕要门庭若市来往不断了。就算是你此时过去,碍于皇后在那你也见不到他的人,倒不如,等上一日。”
卫毓川点点头:“好,那我就等上一日。”
话题商定之后顾谨便派了云绦回府,如今顾府里头人仰马翻,没人会去关注云绦的进出,让她在那边打探着情况些,也好让卫毓川放心。
午间时分顾谨同卫毓川一同去齐眉轩用膳。
今日卫丞相已然归家,便是一同在齐眉轩用膳,饭桌上,四人谈论起了陆承修遇刺一事。
陆承修这一遇刺,消息捅到了朝堂上。好消息是事情的确如同顾谨猜测的一般,陆承修伤势虽然重,但好在性命无碍。朝堂之上宁国公大怒,责令严查刺客杀手,势必要把汴梁城翻个底朝天。
对于这些,顾谨和卫毓川都没再说什么。
卫毓川有一搭没一搭的的听着,明显心不在焉。
卫丞相寡言,寡言之人心思却也细腻,一眼就看破了自家女儿的心思,他难得露了笑颜:
“川儿,明日为父要去顾府探望舒王,你与顾二小姐同去吧。”
卫毓川闻言喜笑颜开,夹了两筷子东坡肉,各自放入了卫丞相和顾谨的盘子里。
顾谨忍不住微笑,卫相为人虽然刻板,对卫毓川却颇为疼爱,这让顾谨想起了远在朔北的父兄。
卫丞相刚要下口,却呼听顾谨猛地一摔筷子。
“别吃,这菜有毒。”
第六十四章 毒杀
“啪啦!”
一时之间席上三双筷子一齐掉落,卫毓川的、卫夫人的、卫丞相的。
卫夫人张了张嘴,盯着桌上那盘油亮亮的红烧肉,不觉讶然。
这是因着顾谨在的缘故她方才特意吩咐厨房加的菜,怎么……
有毒?
卫丞相诺诺两句:“顾小姐……这?”
好好一盘红烧肉,怎么会有毒?
他们皆是权贵之家长大的人,对于饭菜里下毒这等故事是自小听到大的。但卫相为人老实,卫夫人不爱热闹,卫毓川性子温婉,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家三口居住一起,家里没有妾室,也无庶子庶女。
谁会毒杀他们?
卫相本想反驳,但顾谨说话如今在他们眼里已经颇有分量,她说菜里有毒,那便是有毒。
况且这菜就在面前摆着,有没有毒一试便知。
“取银针来。”卫夫人吩咐身后的李嬷嬷。
李嬷嬷才要抬步去取,却又被顾谨一道清音拦住了:“且慢。”
卫氏一家三口闻言齐齐把目光转向了顾谨,怎么,若说菜里有毒难道不该取银针验毒吗?
却见顾谨起身,从那桌上重新提起方才被她撂下的筷子。
“这毒,用银针恐怕试不出来。”
少女一手拿碟,一手执筷,沐一身清天水墨辉,少女手腕一抖,轻轻从那盘红烧肉之中挑起了一块东西。
蘑菇。
寻常红烧肉没见过以蘑菇做辅菜,而且这蘑菇已然被切的极碎,不仔细辨认已经看不出是蘑菇了,这么一想,的确颇为古怪。
顾谨盯着那块蘑菇看了会儿,而后叹了口气。
清秋十月的天儿,少女身上顿时生了凛凛寒意。
“这种蘑菇名叫白毒伞,蘑菇里头它可以称得上是剧毒,若是服用一块,损肝伤肾害神经,基本是没有救的。”
卫氏三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方才这盘菜,可就差一点就入了他们的口!
顾谨放下手中的筷子,以及那块子上沾着的白毒伞块儿。
她伸手,不问自取了卫毓川的筷子。
众人眼看着顾谨拿着这双筷子在剩余的菜肴里翻搅,今日卫夫人为了招待顾谨,着实做了不少的好菜,待顾谨一一翻搅完,只见有四五盘菜被她挑了出来。
这些菜里,都被人加了白毒伞。
不过一盘红烧肉,杀机已现。
卫毓川忍不住一个冷颤,屋里守着的几个小丫鬟也是阵阵瑟缩。
这太可怕了。
顾谨抬眸去看那愣的发傻的卫丞相:“相爷,兹事体大,依二谨之见,如今要做的事有三。”
卫丞相回神,对着顾谨定定眨了眨眼:“你说。”
“第一,封锁消息,以免打草惊蛇,今日之事屋里的人断断不可透露出去,否则自有相爷处置。”
如今屋里的人,除了主客四人,便只有卫毓川和卫夫人贴身的丫鬟,都是信得过的人,但要不动声色地查出那幕后下黑手之人,的确需要保密。
“第二,请位靠得住的太医或者郎中来重新辨认辨认这白毒伞,我虽认识,但并不清楚它产自何处,如何能得。若查清楚了这一点,对我们查明凶手将会大有裨益。”
卫夫人点头,连忙吩咐了李嬷嬷亲自去请人,她娘家当年权势通天,是认得可靠的太医的。
“第三,此事需要严查,也需要密查。今日上菜的丫鬟、做菜的厨子厨娘、烧火砍柴的小厮、采买或是往顾府送菜的商贩,但是能够接触到这桌子菜的,最好一个都不要放过!”
三人听完不住点头,这三点安排可谓细致周到,毫无疏漏,对于顾谨的提议,他们没有二话可说,稳妥起见,卫丞相便亲自去办那最后一条。
卫丞相一走,卫夫人便捋了捋自己的胸口。
“母亲,您没事吧。”
卫夫人闭闭眼睛,看着满桌的菜肴和被顾谨挑出来的那七盘菜,忍不住觉得后怕。
“顾二,今日若非你,恐怕我们卫家要死绝了。”
顾谨敛了敛神色,不知该如何安慰,便索性道:“人心不古而已,日后多加谨慎就好。”
卫夫人点点头:“多亏你心思细致,能够分辨那毒蘑菇和寻常蘑菇。”
顾谨一怔,她今日能够看出那蘑菇乃是白毒伞却并不是因为她心思细致的缘故,而是她本来就对于医术有些涉猎。
上一世于深宫之中她要设法自保,便寻了好些医术钻研,这一世苏醒以后也在顾疆元书房里搜罗了不少的好书,日日都会看。
其中最受她重视的,便是那些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正如今日这一桌白毒伞毒宴。
若要放在深宫之中,的的确确是个杀人的好手段。
第六十五章 门庭若市
这日午后,丞相府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氛围。
下人们不知道相爷和夫人那边儿出了什么事,只知道齐眉轩里的午膳一动未动。
卫毓川躲在凉亭里一人伤神,近日事多,先是秋猎会上受人欺辱,又是卫相在宫里遭圣上责难,如今舒王遇刺,饭菜下毒。
她乃娇生之女,从没遇到过这么多棘手的事儿。
顾谨撑着伞来寻她,清秋雨幕之中少女一身素雪,眉目清晖出尘,似乎这一天秋水该当为她洒落凡尘,只为衬她一身清绝。
“毓川。”
凉亭下的少女闻言微微抬头,见是顾谨来了,便没有起身。
顾谨踏雨色而来,因为下雨的缘故,又加上卫丞相正在严查下毒之事,今日丞相府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影。
她收了伞,竖在了凉亭之下,伞面上的雨珠滴答而落,惊了这一天秋色。
卫毓川在亭里坐着,少女温润,在这秋霜里显得有些憔悴。
身后,燕草站着。
顾谨没出声,而是默默坐在了卫毓川对面。
“方才樊大来报消息,是云绦送过来的,你可想要听一听?”
顾谨明白卫毓川的心思,她如今心里压着的不过是两件事:一件是陆承修遇刺,另一件事饭桌上下毒。
下毒一事卫丞相已经在查,她心里放不下的,不过就是陆承修罢了。
果然这话引起了卫毓川的注意,她忽而抬头,眸子里有晨光现出。
“他怎么样了?”
他,陆承修。
顾谨敛了神色,淡道:“人还没醒,我家主母亲自照料着,皇后已然待了一个上午还没有走的意思,如今顾府里头,可谓门庭若市。”
顾府很多年没有这等门庭若市的景象了。
自打几年前边关乱了起来,顾疆元与顾好眠便领了军令去朔北驻扎,家里头没了主心骨,何氏也就不爱操持了。
往日里顾疆元在汴梁的时候,何氏也会像其他名门贵族一样办些茶会宴席,那时候大贞安稳富裕,世家大族更喜欢走动,顾府里头热闹过一段时日。
后来顾疆元领兵去了北疆,何氏这人也就没了主意,家里头不过一帮小妾和两个女儿,况且彼时顾湘婚事已定,何氏自然不会为了给顾谨相亲而大费周章。
如此一来,纵使顾疆元在朝中的地位响彻通天,却没什么人常常登门拜访。
何氏名声算不上好,没人来倒也正常。
这一日,汴梁城的绵绵细雨不绝,顾府门前的贵客也未绝。
晨起宁国郡主姜柔疑急匆匆地进了府,至今未出。
过不多时皇后的仪仗队也入了府,至今未出。
又过了片刻郡诚公主也进了顾府,至今未出。
这期间,各大尚书侍郎,王公贵族的公子和勋爵人家小姐的丫鬟都陆陆续续进了顾元帅府探望陆承修,顾府的客人,可谓络绎不绝。
何氏在客房大厅坐着,她今日起了个大早,历经这么一场惊心动魄,又应酬了半日的达官显贵,如今已然是疲累已极。
“呀!二位小将军来了?二位也是来探望舒王殿下的?”
来人是袁惠两位小将军,袁常信、惠景和。
汴梁城里没人不认识这二人,他们可谓是第一纨绔子弟,生于权贵之家,倚仗家族庇荫,得了闲散武将的差事。
一人管了汴梁城的营房,一人领了皇城外的巡防,都是肥差事。
如今二人又一同抱紧了宁国公府的大腿,可谓是仕途亨达。
何氏应付了一早晨的文官,难得看见个武将,忽然觉得亲切不少。
顾家毕竟是个武将世家,何氏的夫君和儿子都是沙场征战之人,又加上顾好眠同眼前二人年龄也相仿,何氏便更露了笑意。
她一届妇人,自然不知道顾疆元有站咸王之意,这当头儿也更把朝中党派之争放在了一边。
袁常信拱了拱手,笑道:“顾夫人,我兄弟二人听闻舒王殿下遭人刺杀,心中焦虑不已,不知可否方便让我们探望一二?”
何氏咧嘴一笑:“哎呦二位小将军,舒王殿下他还没醒呢,如今皇后娘娘和郡诚公主都在屋里守着,你们恐怕是不方便进去。不过太医说了,可以从窗户瞧瞧。”
袁常信与惠景和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就是听说了郡诚公主在这儿他们才特意来的,他们亲近宁国公府,姜柔疑的心思他们也能看出来,如今自然是要用力关切舒王一番,至于他是不是醒了又或者能不能进屋探望,这点他们并不在意。
郡诚公主能看到他们二人的诚心就够了。
第六十六章 话里交锋
袁常信和惠景和作伴去了客房。
两身锦袍在细雨里添了违和。
安置陆承修的客房颇为华贵,地界儿也大,如今里间的窗户正开着,为防冷风侵入冻着了陆承修,那窗子里头和特意吊上了厚帘。
需要将那窗帘撩开,才能看见里头。
惠景和笑了笑,抬手掀起了那窗帘,露出里头千载难逢的一幅画卷。
银碳香丝共袅袅,始觉药香最缱绻。
榻上男子面色苍白,发丝散落下来垂在塌上,眼皮深深阂着,遮了眸底原本的孤松色。
床榻一侧正有太医令在施针,针针落的小心,竟至行医半生之人额上出了密汗。
榻前华椅上坐了两人,其中一人凤钗华贵,凤裙璀璨,眼底是睥睨四方之态,端的是国色天香神韵。
另一人华裙当身,虽是皇宫贵女的身份,却生了一幅和颜悦色的菩萨面容,正满目忧心地盯着床榻上的陆承修看。
正是李皇后与郡诚公主。
郡诚公主身后还站了一人,同样是一身华裙,金玉朱钗满身,一张面容华贵天成,自然是宁国郡主姜柔疑。
当此时,原本正盯着陆承修看的郡诚公主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不着声色地将目光落在了窗户边儿,看到了袁常信和惠景和。
二人连忙眯眼一笑,却不敢出声打扰了陆承修休息。
郡诚公主在看到二人一笑之际便将目光又转了回去,依旧是不动声色。
惠景和悻悻地放了窗帘,将那幅画面严严实实地拢在了这一间华室里。
“舒王分明和卫家小姐定了亲,这郡主还不知避讳的出现在屋里,不大妥当吧。”
惠景和年纪比袁常信小了几岁,说的话也显得稚嫩,这话声音虽然不大,却仍旧是把袁常信吓了一跳。
他忙抬手打断。
“瞎说什么呢,他们的事儿哪儿有你管的份儿。”
方才那话若是让姜柔疑或是郡诚公主听见了,别说他们二人还能不能攀附姜家,恐怕家族都要被这句话连带着受累。
袁常信素来腹黑,心思也就比旁人谨慎些。
惠景和撇撇嘴,并未再多说些什么,二人结伴出了顾府。
方才郡诚公主已经看见他们了,今天的使命自然也就完成了。
他们若是聪明些此时就应该庆幸,方才那番话没有被郡诚公主听到。
客房之中,太医令拔出了最后一根银针。
“如何?”
皇后的话听着沉稳,不算着急。
太医令跪地回话:
“回皇后娘娘,微臣方才已经为舒王殿下施了针,娘娘放心,殿下虽然多处受伤,但经脉俱好。只是今夜恐怕会发高热,还得悉心照料着。”
皇后点点头,淡问:“可会伤及根本,影响日后武艺习练。”
“娘娘放心,只要好生养伤,便不会留下后患。”
皇后闻言面色不变,只淡淡“嗯”了一声。
太医令不发一言的出去亲自熬药。
本该是关切陆承修的时候,郡诚公主却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题:
“那个惠小将军人看着实诚,倒是个没心眼的。”
妇人谈论年轻男子从来没有别的缘故,第一想要给自己家的女儿说亲事,第二想要给对方的女儿说亲事。
对于姜柔疑的婚事,郡诚公主是属意于陆承修的,这一点,汴梁城里有些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如今她忽而称赞起惠景和,倒不是因为姜柔疑,而是皇后尚且有三位公主不曾婚配,惠景和依附宁国公府,若是他能够与皇后的女儿结亲,便更有益于宁国公的权势。
皇后抬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盏轻抿,不过一句话,她却已经将郡诚公主的意思听明白了:
“她们几个年纪都还小,我倒是不着急,不过疑儿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公主还是多为她着想才行。”
姜柔疑闻言眉头一动,生怕皇后亲自开口给她定亲,那样一来岂非嫁陆承修无望了。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笑笑不语。
表妹想要嫁表哥的风流事自古以来比比皆是,幸而她想要嫁的人不是陆归堂,那便可由着她们母女俩在这汴梁城里头闹上一闹。
郡诚公主见状接过了话茬:“我心尖上就这么一块肉,她的婚事是需要细细掂量的。”
众所周知,宁国公与郡诚公主膝下无子,只有姜柔疑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宁国公想要守住那通天的权势和富贵,就得把女儿送上皇后之位,若是宁国公也同郡诚公主一样选定了陆承修,那皇后是容不得姜柔疑的。
好在,郡诚公主的想法并不等同于宁国公,数年来关于宁国公究竟看好哪位王爷,无人得知。
第六十七章 凶手难查
顾府门庭若市,丞相府却鱼龙混杂。
秋雨绵绵,卫丞相在花厅里踱步子。
丞相府的管家匆匆赶过来:“相爷,都查过了。”
卫丞相转身,一身常服衬的形容消瘦。
“如何?”
管家颔首:“相爷随小人去看看吧。”
卫丞相皱了皱眉,举步就要往厨房走,今日丞相府彻查下人,人全部拘在了厨房里,没有嫌疑的便放出来,如今还有一拨人被拘留在厨房里。
“等等,”刚一抬步,卫丞相便又出声:“你去将顾二小姐一同请过来。”
管家是丞相府用了多年的下人,办起事来颇为妥帖,一番审问和调查下来竟然未有纰漏,虽没将事情查的明明白白,却并没有让下人们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去找顾谨的时候她正与卫毓川在一块儿,索性二人一同赴约。
几人到后厨的时候,几个丫鬟正在里头哭天抹泪。
相府的厨子颇为富态,这场祸乱里头也没少了他的加盟,如今正和小厮们等在屋檐下头。
见到卫丞相过来,厨子连忙招呼:“相爷,小人不知道是哪道菜做的不和胃口,您再跟小人说说,这,这大费周章的多不好。。”
卫丞相挑挑眉,并未理他,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身后的顾谨。
顾谨愣了愣,今日相府饭桌上出现毒菇一事她并未插手,听闻是卫相交给了管家去办,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查到了什么人,又或者是用了什么方法排查她都一无所知。
现如今这局面……还真是有些乱。
顾谨吸了口气,又转而去问管家:“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顾谨如今是丞相府的座上宾,不只卫毓川待她温厚,就连夫人和相爷也对她颇为尊敬,这两日相府的下人们都知道此事,故而顾谨此时说话颇有分量。
管家弯了弯腰,附在她身边小声禀道:“顾小姐,如今这些人,都是近日能够接触到主子们饭菜的了,里头那几个丫鬟是上菜的和帮厨的,还有几个粗使丫鬟平日里在厨房做洒扫活计,外头的是负责采买的小厮和做饭的厨子。往日相府的饭菜有专门的人来送,近几日府里事多,小人就吩咐小厮亲自出去买的。”
管家说完这些,顿了顿又道:“小人已经将全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排查过了。只有这些有嫌疑,但是他们似乎对那白毒伞一事皆不知情。”
顾谨挑眉,皆不知情?恐怕未必。
她上前两步,对着卫丞相行了个礼:“相爷,顾二僭越了。”
卫丞相捋了把胡子,明白这是顾谨的客套话。
他擅长处理国事,这等阴险的下毒手段却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顾谨是外人却插手处理相府家事虽然不妥,可在卫丞相眼里有能者就在眼前,若不用,岂非可惜。
“顾二小姐请便。”
顾谨回身,看向那厨子。
少女一身纱衣在秋风里疏狂恣意,雨水轻打了她露在伞外的发丝,更衬她一身坚韧,这一刻,站在众人面前的乃是那秋猎会上名满汴梁的少女!
她漫步至廊下,收伞,离那厨子更近了些。
瑟瑟秋风卷了秋雨肆意狂乱,少女目不转睛,轻启朱唇:
“敢问……你怎么称呼?”
众人心里忍不住颤了颤,都以为这顾二小姐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正等着看她雷霆万钧大杀四方的厉害模样,却不想听到的是这么一句话。
卫毓川在人群里笑了笑,似乎料到了顾谨会来这么一出。
那厨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颤巍巍地答:“回,回顾小姐,小人耿包。”
……
顾谨抿唇,好名字。
“今日我入丞相府做客,得夫人与相爷好生招待,见着了一桌精致的膳食,可都是出自你手。”
耿包连连点头:“是,都是小人做的,原先我们府上还有一位厨娘,半个月前她儿媳妇生孙子,告了假回家伺候去了。”
管家在旁点头,示意确有此事,今日那白毒伞颇为新鲜,应该是近日的蔬菜,不像是半月之前的,所以今日下毒的事儿应该跟那厨娘没关系,他也就没做传唤。
顾谨“嗯”了一声,又问:“你做了满满一桌的膳食,可能回忆的起来都有些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又愣了愣,下人们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顾二小姐看上他们家厨子的手艺了?
不只下人,卫丞相和卫毓川也忍不住对视一眼,那膳食如今还在齐眉轩的桌子上摆着,要证据有现成的,怎么还要再来问这厨子?
第六十八章 凶手难查(二)
耿包摸了摸脑袋,额头上刚擦了的细汗此时又冒了出来。
中午才做好的菜,他还是记得的。
“小人统共做了十三道菜,里头三汤六菜,另有一道凉菜,一道炸肴,一盘糕点,一盘小食。”
顾谨不言,耿包又挠了挠头,这才想明白顾谨问的是那些菜都叫什么名字。
“正是:翡翠汤、清蒸鱼、圆玉白菜、琥珀鸡、红烧肉、辣炒三丁……”
十三样菜数目不少,等他一一报完颇费了不少功夫,但顾谨却并未打断,而是一一听他说完。
待菜名全都报完了,顾谨才又出了声:
“你这些菜里,红烧肉、辣炒三丁、圆玉白菜和青椒牛柳卖相着实不错,可能讲讲是怎么做的?”
卫丞相与卫毓川又是一个对视,这都是今日菜肴里有白毒伞的那几道。
耿包连连点头,这总算是今日顾谨问的最容易的一个问题了。
他毫不犹豫,开口便答:“小姐要吃这些吩咐小人再做就是了,您要学起来可有些麻烦,就说那红烧肉吧,得先将五花肉洗净切方块,冷水炖煮,捞出以后再熬糖浆,而后重新炒肉,最后加上佐料配菜,今日厨房里的蘑菇新鲜,小人还特意多放了些。”
这段话说完,众人一时寂静,卫相父女却深知他口中所说的蘑菇便是今日饭桌上所见的白毒伞。
顾谨挑挑眉,似乎话题终于进入了正题。
“哦?蘑菇?”
耿包连连称是:“昨儿采买的蘑菇,瞧着颇为鲜嫩。”
顾谨回身,“带我去看看。”
厨房里头光线有些昏暗,里头的丫鬟听见顾谨要进来特意多点了两盏蜡烛。
菜蔬摆放着,佐料陈列着,熟食正温着。
可谓是丞相府里最寻常的一处角落了。
顾谨瞥见那蔬菜篮子里有一篮白菇,她却不动声色,而是问了耿包。
“哪一篮是你说的蘑菇?”
耿包弯腰看了看,提起那一篮白菇,笑了笑:“顾小姐,就是这些了,你要尝试鲜美可口,日后我家厨房得了多的,我给您送到顾府上去。”
顾谨面色一黑,谁说要他的毒蘑菇了。
正当此时,卫丞相和卫毓川也入了后厨,见到耿包手里头拎着的那一篮蘑菇不由面色一变。
相较之下,顾谨的面色就显得从容多了。
“没你事儿了,把蘑菇放下,出去忙吧。”
众人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顾谨这话是对耿包说的,若说饭菜里头有毒,那厨子当是第一嫌疑人,怎么顾谨不过问了两句话就排除了他?
会不会草率了些?
卫毓川抿了抿唇,想要出声拦阻:“二谨,这……”
话没出口,却又被卫丞相挡住了。
他信顾谨。
顾谨不言,直等着耿包反应过来出了厨房,他是个厨子,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厨房里做菜,如今却要他出去忙别的事,却是难为他了。
他左看右看,寻思了一会儿绕道去了后院里劈柴。
为防事情传出去,顾谨待耿包走远了才解释她这一吩咐:
“行了,现下你们这群人里最没有嫌疑的已经被我摘出去了,如今这儿站着的可就都有嫌疑了。”
话一出口不仅下人们愣了愣,就连卫丞相父女也是一愣。
还是那句话,主子的饭菜里头出现了毒物,那嫌疑最大的应该是厨子,怎么如今顾谨却说耿包是最没有嫌疑的人呢?
众人都等着听答案,顾谨也不卖关子,按理说这种事情她不喜欢多做解释,但卫丞相信任她,自己家的毒杀案交给她一个外人,她便有必要解释一番。
“相爷沐身政堂风雨几十载,可知政事容易处理,难看透的却是人心?”
卫丞相哑然,他若能早一日看透宁国公的野心,也不会将朝政大权拱手让与他人。
人不难看透,人心难。
未及卫相言语,顾谨清音又起:
“方才我问了耿包许多问题,也得了不少结论,今日桌上的十三道菜全都是出自他一人之手,所以他能叫的出来菜名也能说的出来那些菜是如何做的,这话没有假。”
众人一齐点头,尤其是厨房里帮厨的几个小丫鬟,他们是亲眼看着耿包做的菜,自然是他一人做的。
“要紧的是,我在问到他的菜名时、问到他那红烧肉时、问到他那白蘑菇时他的言语没有一丝慌乱,说的都是真话。”
管家在旁听了这话忍不住沉吟一声:“可……顾小姐,保不齐他撒谎啊。”
若是白毒伞真是他放的又有心隐瞒,装作无事发生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第六十九章 凶手难查(三)
顾谨抬眼看他,面色并没有多好看。
“管家操持丞相府的事务几十载,这耿包在相府做事的时日也不短了,你可了解他的为人品性?”
不等管家说出个所以然来,顾谨笑了笑,开口:
“憨厚”,顿了顿,她又想了个最贴切的形容词:“又或者说老实。”
“方才我与耿包对话,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做的饭菜不可口惹了主子不快,提到那蘑菇,他的反应又是日后将蘑菇送到顾府。正常吗?”
最后三个字,问的是如今厨房里站着的小厮和丫鬟。
丫鬟小厮面面相觑,而后齐齐点头。
正常,太正常了,这的确是耿包这样性格的人该有的反应。
话到这里,卫丞相和卫毓川也就明白了。
顾谨敛目,她说了这么多,只为了解释耿包没有嫌疑,实则在她眼里,不过一个眼神就能捕捉对方的心思。
观摩人心之术,她练的透透的了。
“好,既然都明白了,那咱们的就开始了。”
众人一愣,开始?什么意思?
她回头看向卫丞相,见人一直在厨房里站着,便会意管家搬来了椅子,待卫丞相和卫毓川坐定了,她才又重新回身。
分明是少女婉约装束,却让她们不由觉得心里一寒。
顾小姐的眼神,似乎韵了凛冽秋风,能杀人。
“你们一定很困惑,为什么平白无故的将你们拘到这厨房里头,不审,不问,只查?”
小丫鬟面面相觑,脸上泪痕未干。小厮们心中也困惑,今日平白无故的管家浙江众人聚了起来,随即又放了旁人出去,唯独留了他们这群人在这儿。
他们原本以为是厨子做的菜不好,没能将府上的贵客顾家二小姐招待好,却不想如今顾家二小姐亲自将耿包放了出去,却仍旧留他们在这儿,那……就不是菜的事儿了?
顾谨盯着离她最近的小厮嘴角一勾,似乎真有深谙人心之术。
“别想太多,就是菜的事儿。”
众人一噎,什么叫就是菜的事儿,菜不好吃你找耿包去啊,找我们这些打下手的做什么。
顾谨没出声,而是伸手提起了方才耿包放下的白蘑菇。
这一放,众人都静了静。
下人们看不明白顾二小姐究竟是要做什么,卫丞相父女心底里对顾谨的佩服却又添了一层。
拿证据说话,是最直接的手段,也是最让人难以抵赖的手段。
“你们之中,谁是负责帮厨挑菜洗菜切菜的?”
这话一出,便有三个小丫鬟应了声是,剩下的两个估计是负责刷碗洒扫的。
顾谨点了点头,看向前面三人。
“你们挑菜洗菜切菜之时可有觉得这蘑菇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那最边上的丫鬟眨眨眼睛,率先答了话。
“顾小姐,今儿耿师傅吩咐说府上来了贵客,要做些拿手的招待,还说让奴婢挑一些新鲜的菜,奴婢找了一圈儿,就看这蘑菇最新鲜了,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啊。”
顾谨点点头,不言,静等着第二人出声。
旁边那个丫鬟看着年龄颇小,不过十二三的模样,她怯生生地开口:“回顾小姐,您要不说奴婢还真觉不出来,您这一说奴婢好像记起来了。今儿上午洗菜的时候,奴婢觉得这蘑菇有些软踏踏的,奴婢还以为是不新鲜,听雪伶姐姐说是昨天才送来的菜,奴婢就没有多想。”
雪伶,是方才那个挑菜的丫鬟。
白毒伞遇水,的确会变得软踏一些,但外表瞧着是新鲜的,听闻这话顾谨点了点头,看向了剩下的那个丫鬟。
这人颇为自觉,连忙开口:“奴婢也觉得有些奇怪,今日这蘑菇到奴婢手里的时候看起来软塌塌的,但切起来却觉得很是鲜嫩,奴婢还寻思着不知是从何处得了这样的好白菇。”
“好,省得了。”顾谨将那篮蘑菇从丫鬟们面前挪开,拿到了小厮面前。
厨房的门开着,有冷风卷了雨丝灌进来,吹的烛火一个晃动。
只听少女清音又起:“这篮子蘑菇是你们谁买回来的?”
三个小司面面相觑,最终是中间那人向前走了一步。
这人面相看着颇老实,说的话也很实诚:“回顾小姐,这是小人买的,是有什么问题吗?叫您这般大发雷霆的。”
顾谨笑笑,不因他的质问而面露不快神色,她索性将事情说了个明白:“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白毒伞毒性颇大,又混杂在这毒蘑菇里头,要是叫人吃了,那可真是要人性命的。”
第七十章 凶手难查(四)
白毒伞?毒性?要人命?
几个刚觉得委屈想要抽抽搭搭开始哭泣的丫鬟瞪大了眼,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哭,方才顾谨那番话,说……这是毒蘑菇?
在主君主母的饭菜里头下毒,那可是要被杖毙的呀。
卫丞相摸摸下巴,终于到了让他疑惑不解的地方,若是审问,为免打草惊蛇最好还是不要说出下毒之事,但如今顾谨却说的兀自坚定,莫非是有把握了?
“顾二小姐,这……”
顾谨回眸,并不因卫丞相的打断而作恼,只是浅浅一笑,示意他们父女安心。
“相爷,之前咱们担心打草惊蛇没敢声张,现如今不用了,这蛇已经露出尾巴了。”
卫毓川眨眨眼睛,“查到了?”可她看来怎么就只是问了这些下人们几句话而已?
顾谨看向管家,朗声:“请雪伶姑娘走一趟吧。”
管家愣了愣,那厢雪伶已经开始辩驳:“顾二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婢老实本分在府上做差事,您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奴婢身上安插罪名啊。”
那管家想要迈出的脚步在听到这话后又收了回来,他皱了皱眉,显得于心不忍。
“顾二小姐,我瞧着也不会是雪伶,您要不再查查?”
顾谨抿唇,她今日被卫丞相一家奉为座上宾,可在下人们眼里不过是个外人,是个庶女,的确不该有这等审案的本事。
但被人质问,她却并不恼,只问了一句:“既如此,管家查查?”
管家被这话一噎,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顾谨身姿一转,正对上卫丞相和卫毓川满腹疑惑的目光,她淡淡挑眉,心道纵然今日相爷信她,丞相府的下人们却不信。
想要理直气壮的带走雪伶,还得把她的推断说明白。
“大家伙儿可都还记得,我方才进这厨房问这几位姑娘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管家转转眼珠子,刚才发生的事儿他还是记得清楚的。
顾谨说的是:你们挑菜洗菜切菜之时可有觉得这蘑菇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那,雪伶姑娘说的又是什么?”
管家一时语塞,雪伶似乎说了好些事情,要他一一复述还真有些……
“她说的是:顾小姐,今儿耿师傅吩咐说府上来了贵客,要做些拿手的招待,还说让奴婢挑一些新鲜的菜,奴婢找了一圈儿,就看这蘑菇最新鲜了,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啊。”
接着话的人是卫毓川,她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在旁听着看着,女子心思细腻,更能够把那丫鬟说的话牢记于心。
众人恍惚,这话倒是没错,只是怎么就能够凭借这一句话,断定雪伶与下毒之事有关?
顾谨淡淡开口:“那不知诸位可还记得其他的人又是如何回答的?我问的是这蘑菇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其他人答的或有或无。怎么偏偏雪伶姑娘铺垫了那么多,还说的净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这话一出,雪伶面颊绯红,似乎被人戳破了心思。
管家等人似也恍然大悟,对比其他几人的说辞,雪伶的回答的确显得突兀。
再去对比那几个小厮的说辞,也同样显得平常了许多,就如同那几句话就被顾谨排除了嫌疑的厨子耿包一样,好像都同下毒的事没有关系。
可……单凭两句回答就断定人家有没有罪行是不是太果断了些,若人人都用这法子断案,还要知府的老爷做什么?
顾谨善于观摩人的心思,自然也能想到他们心里是这般疑惑,便开口:“你们放心,我只说让雪伶姑娘陪咱们走一趟,却并没有说她就是那幕后操作之人,到底是不是她,查查就知道了。”
众人正要出这厨房,却听顾谨又问:“之前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亲自去请太医,不知道太医可到了?”
之前顾谨曾吩咐过,此事若要查的有理有据,需要有位太医来勘验。
管家颔首:“太医在花厅里等着呢。”
顾谨率先出了厨房的门,抬头看向那清秋雨幕的天儿。
淡道:“雨水清凉,花厅里水气太重了,请太医到齐眉轩吧。”
管家得令而去,一行人以卫丞相和顾谨为先,丫鬟雪伶颤颤巍巍在后,于清秋雨幕里浩浩荡荡往齐眉轩而去。
那几盘掺了白毒伞的菜,如今还摆在齐眉轩的饭桌上。
等太医来的这段时间里,顾谨又做了两样吩咐:
一是让管家派人领着那买菜的小厮去买蘑菇的地方查查摊贩底细。
二是让燕草去找卫夫人要如今厨房里头这些人的身契。
第七十一章 公子与太医
丞相府。
齐眉轩。
时光容易催人老,人事也易转流年。
纷繁一下午,暮色已至。
秋雨似乎小了些,却仍旧一刻也不肯停歇地洒落人间,足要将这人世灌溉洗涤,浸润万物才肯罢休。却不知一草一木不惧秋雨洗礼,人心难测才怕岁月荡涤。
卫夫人在齐眉轩里眼巴巴地等着,等来了匆忙而来的卫丞相与顾谨、卫毓川。
“相爷,如何了?”
卫丞相连忙安抚:“有眉目了,管家已经去请太医过来了。”
不多时,管家引着太医进了齐眉轩。
这人不同于寻常医者天生一副慈眉善目,而是生的丰神俊朗,竟有两分贵公子模样。
对了,是个公子,青年人。
顾谨盯着这人的面孔,暗暗地将脑海中属于若干年后的画面翻了一遍。
她省得,这人叫作陈相生。
陈家乃是行医世家,陈老太爷当初乃是汴梁城里的一代名医,陈氏医馆在汴梁城百姓眼里也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陈老太爷看病有条规矩:穷苦百姓不取分文,达官显贵您靠边儿站。
聪明人都该知道论起赚钱自然是达官显贵的银子好赚,穷苦百姓哪里来的银两看病抓药,耐不过陈老太爷一颗菩萨心肠,硬是活成了百姓眼里的活菩萨。不止如此,其人医术高超,更有祖传的医术傍身,这些名声养活了陈氏家族一家子的人,自然,也传入了宫廷的耳朵里。
天下英才尽在我手,是每一个帝王都有的梦想。
彼时的先帝亦是如此,但陈老太爷决绝的拒绝了前来邀请的宫人,声称此生不入太医院,把脉只看穷苦人。
这一举动自然是驳了先皇的面子,却也赢了天下百姓的交口称赞,好在先皇也是一个明君,虽然恼怒,却并没有难为陈老太爷。
请陈老太爷入太医院的事情也就由此不了了之,陈氏医馆在汴梁城里头又兀自兴盛了许多年。
顺昌十五年,陈老太爷溘然长逝,陈氏医馆骤然关门,陈老太爷之孙弱冠之年入了太医院。
这人就是如今的陈相生。
这件事,在当时的汴梁城掀起了不少的风波。
众人皆知道陈家世代行医,医术更是了得,当年陈老太爷辞决太医院之邀,着实在汴梁城里树立了一座丰碑。
谁也没有想到,当爷爷的刚撒手人寰,做孙子的后脚就违背了他生平志愿进了太医院。
不孝啊。
多年前,顾谨同世人一般想法,直到上一世她入宫。
深宫之中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悬崖勒马不及。从前顾谨怯懦,不喜欢与人往来,于陆承修心里她也没有什么地位,这样的人,往往会任人宰割。
深宫之中除了云绦没人愿意帮她,唯有一位陈太医。
陈相生。
陈相生并不是传闻中的攀附权贵薄情寡义之人,他违背祖父的意愿入了太医院也并不是因为贪慕虚荣,而仅仅是因为太医院中可以更好的钻研医术。
深宫之中无人肯照拂顾谨,唯有陈相生不计宫妃得宠与否,但凡是有病找他治,他定然一马当先。
上一世的顾谨承他恩情许多次。
可惜他背离祖父一事早就在汴梁城里炸开了,不只陈老太爷从前看过的百姓辱骂他,就连太医院里的人也对他多有偏见。
奈何此人一心问医向学,不谙世间流言蜚语。
医痴,是最符合这人的形容词。
这一点在今天,只有顾谨知晓。
顾谨盯着来人,直到人进了正厅才回了神儿。
陈相生一副公子打扮,却非大富大贵之状,但一眼便可望见他那张端方的面容,好似青山棱角正,浩瀚江河远。在他的身上,能够让人瞧见青云正好的天儿,未经世事打磨,尚且是块朴实莹玉。
顾谨不知为何卫夫人会找他来,也不知道他与丞相府是否有什么渊源,正要问,却被卫夫人抢先一步答了。
“从前我母亲病重,寻遍太医院多少太医都说无力回天,偏偏被咱们汴梁城里的名医陈大夫给治好了。这位是陈大夫的独子,如今正在太医院奉职呢,当年他入太医院,还是我父亲给的举荐。”
原来丞相府和陈相生的渊源是这么来的,陈父于卫夫人家有救命之恩,丞相府又于陈相生有提携之功。
顾谨颔首附和:“陈太医年轻有为,的的确确是医者中的翘楚。”
上一世顾谨入宫之后陈相生的医术才渐入登峰造极之佳境,而时,他却不过是一个钻研医术的青年。
听见顾谨的话,陈相生愣了愣。
第七十二章 白毒伞之迷
“这位姑娘是……”
陈相生的声音传过来,乍然听见似山泉酿酒温煦柔光,像他这个人。
卫夫人顺势介绍:“这位是顾元帅家的二小姐。”
顾谨向来人一拂,陈相生也连忙回礼。
此人性子方正,依旧执着于顾谨方才对他的评价,遂道:“顾二小姐方才可是谬赞了,在下怎能配得上翘楚二字。”
顾谨一笑:“会的。”见陈相生还未明白其中意蕴,又岔开了话题:“我是说这些日子我对医理颇感兴趣,有机会还得请大人传授一二。”
这话不假,顾谨近日一直钻研医书,不然也不能轻易发现丞相府饭菜里的蘑菇乃是白毒伞。
陈相生应下,几人的话题才进入了正轨。
卫丞相开口:“陈太医,这次特地请你过来,是我府上出了件事儿。”顿了顿,他又道:“我们的饭菜里,混进去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陈相生一愣,今日他在太医院当值,卫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来请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匆忙赶过来却又让在花厅等着。
他虽然隐约觉出来今日卫夫人请他来并非是府上有什么人得了什么病,但却也并未想过竟是那宅院里的下毒之事。
陈相生点头:“义不容辞。”
卫丞相亲自引着他进了内厅,顾谨等人跟在后头一同进去。
内厅里头雕花圆桌上还陈列着中午的饭菜,仍旧是他们离席时候的模样,这期间卫夫人派人一直守着,并没人进来过。
桌上,四盘菜被挑了出来:红烧肉、辣炒三丁、圆玉白菜和青椒牛柳。
里头的白毒伞此刻显得格外扎眼。
顾谨轻言:“烦请陈太医看一看。”
陈相生点头,从李嬷嬷手中接过来一副新的筷子,在那菜肴里头轻轻翻搅。
其人身形修长,室内昏暗遂燃了烛火,明光落在他的身上,一时之间觉得公子端正,时光暂止。
忽而,男子执筷的手腕一顿,眉头继而一皱。
“这是……白毒伞?”
陈相生的手腕上,正夹了一块散碎的白蘑菇,烛火映衬之下显得油亮美味。
卫丞相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听顾谨说过这叫白毒伞了,只是听陈相生这般严肃的口吻再说一遍,心里忍不住还是有些微颤:这东西,可就差一点儿入了他们的口。
但他们还记得顾谨之前说的另一句话:寻位得住的太医来是为了问一问这白毒伞产自何处,如何能得。
卫毓川抿唇,清雪容颜也显得严肃了几分。
“陈太医,敢问这白毒伞可是汴梁城里头就有的?毒性又如何?”
陈相生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皱眉,似在脑海里千万医理知识中找寻关于白毒伞的片段。
“这不是汴梁城里可以寻得的东西,我也不过是幼年期随先父出行时见过,若非亲眼见过一次,还真不相信汴梁城里会有此物,这是南方才有的东西。而且,这白毒伞里含有剧毒,莫说这么一块,只要人吃上这么一小口,恐怕就难救了。”
顾谨未见过此物,只是在书中得知,所以之前猜测起来比陈相生要大胆的多。但也幸而有个太医在此,不然他们恐怕无从得知这白毒伞的具体习性是怎样的。
但大贞地界开阔,地大物博,陈相生所说的“南方”二字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
卫丞相几人干瞪着眼不说话,都等着听陈相生说些更有用的消息出来。
陈相生没让他们太失望:“白毒伞喜欢潮湿的地方,且摘下来几日就会变得不新鲜了,所以这些白毒伞不会是从太远的地方运过来的。若要寻得,得往永州、安庆府、南冀寻找。”
这几个地方,都在汴梁城以南。
顾谨点点头,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大贞地界开阔,安庆府往南还有许多州县,但白毒伞采摘下来过不了几日就不新鲜了,所以定然是从汴梁相邻的州郡运过来的。
话到这里,众人便都想明白了。
卫毓川忍不住一个瑟缩:“父亲,这人千里迢迢运一筐毒蘑菇来……”
话未言尽,意思却已经明了。
幕后之人千里迢迢将这一筐毒蘑菇运进了丞相府的厨房里,只为了毒杀卫毓川一家三口,幕后之人该有怎样的人力物力和城府,又是怎样胆大的人,敢如此堂而皇之毒杀朝廷命官一国宰辅?
此厅离庭院隔了外厅,但几人还是感受到了这凄风冷雨所穿进来的森森寒意。
汴梁城里,有个权贵之人想要他们的命。
写在上架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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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死棋
“相爷,依顾二之见,可以将雪伶带进来了。”顾谨凭借雪伶言语上的漏洞揪出了她,此举原该不能服众,但不能否认的是,雪伶的确慌了,那便真的有嫌疑了。
卫丞相点了头,示意管家去带雪伶。
方才众人来的时候并没让她进来,而是命人将她看在了外头屋檐下。
汴梁城一连秋雨两日,外头水气颇重。
又或者是看人的小厮有意刁难,让她淋在了雨水里。
总归人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身水气,雨水打湿了发丝,正黏在脸上,鞋底踏在地上也留下一串水花,显得狼狈不堪。
小厮在她身后微微一使劲儿,人便往地上噗通一跪。
暮色已沉,屋里头人一多便更显得昏暗,自然看不清楚雪伶是怎样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了。
只有那呜咽声音隐隐传出,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顾谨上前两步,在雪伶面前屈膝蹲下,少女一副秋霜颜色于昏沉暮色里绽出霜雪清韵,像极了院子里落了清辉的寒菊。
周遭黯淡无光,唯有她一人沐满身清辉。
雪伶竟然看的呆了。
顾谨一笑,问:“你是冤枉的吗?”
雪伶愣愣点头,这才反应过来继续哭泣,泪珠紧接着滚落下来:“是,奴婢是冤枉的!相爷,夫人,奴婢是冤枉的啊!”
卫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替她说情,既然交给了顾谨来查,便要一切依她。
顾谨轻笑,她伸手接过了陈相生自觉递过来的那盘红烧肉,将瓷盘往雪伶面前的地上一搁,瓷石撞击之声,惊人梦醒。
“好,既然你是冤枉的,那就吃。”随即递到雪伶面前的,正是一双筷子,“吃了这盘菜,我就信你是冤枉的。”
雪伶颤颤巍巍伸出一双玉手,想要拿起顾谨递过来的筷子,奈何一双手压根儿不听使唤,一把就将那竹筷打落在地上,又是两声脆响。
她摸爬两下慌忙捡起,却又不敢将筷子往菜里夹。
顾谨冷笑一声,语气却仍旧显得淡漠:“不敢就算了,没人逼你。”待雪伶闻言紧绷的神经略微一个放松之时,她却又道:“但你得将下毒之事都抖搂清楚了,是谁在幕后指使你,那人命你做什么事,你们沟通来往多长时间了?”
雪伶咽了口口水,发梢上的雨珠滚落在额颈上,眸子里莹莹可见泪光。
她吓坏了。
顾谨起身,生平第一次对人居高临下:“既然不敢,那就招了。”
雪伶眨巴眨巴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显得更加可怜,说得好听些,那是如沐三辉贵雨油,说的不好听些,真像足了一只落汤鸡。
“相爷,顾小姐,奴婢不能说啊,奴婢家人的性命握在人家手上……”
顾谨一滞,竟没料到幕后之人留了这么一手,以雪伶家人的性命做把柄,的确狠毒。
“你……”卫丞相正要开口劝说,却见雪伶忽然倒在了地上,“你怎么了?”
小丫鬟捂着心口,面泛青紫。
陈相生暗叫一声:“不好,恐怕是心有旧疾!”
众人一愣,心疾最是难愈,如今她受惊发作,恐怕有险。
陈相生正从药箱里头摸出来银针想要为她施针,却听雪伶喃喃:“药……药……”
管家离她最近,听的也就最清楚,连忙顺着雪伶指的方向在她袖口里摸出来一瓶丸药,这当头儿也没顾上男女之嫌,连忙喂她服下。
众人心里稍安,有药便好,服了药便能保住性命。
雪伶服了药,继而喘息几口,泛了青紫的脸庞变得好看了些,就在众人都以为人救回来了的时候,她却猛然喷出一口黑血,溅在了地上那盘红烧肉里,触目惊心。
“不好!”陈相生连忙上前,待摸到雪伶脉搏的时候身躯一滞。
“死了。”
死了?不是服了药吗,怎么会就这么死了?白毒伞一事她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此刻,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团乱麻,相较之下唯有顾谨还算镇定。
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恐怕……不是因心疾而死吧。”
卫夫人眉头一皱,心疾发作怎么会不是因心疾而死,正要问,却见蹲在雪伶尸体旁的陈相生点了头。
他手里正拿了一根银针,银针验了雪伶吐出来的黑血,另一手接过了管家手里的药瓶。“是中毒而死的。”顿了顿,又道:“这瓶子里的是毒药。”
中毒?又是中毒!相府之中一日之内究竟要上演几次毒杀,这人还就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顾谨盯着雪伶那双紧闭的眸子,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她没想到的是:这局棋,竟然成了一局死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