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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露瑭     庭堂燕txt下载     庭堂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四章 清醒

    “相爷别急,本王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陆承修微微一笑,语意缓缓,真就一点儿都不着急,“就在半月之前,圭氏王子赫连齐率兵攻下缺月池,顾疆元重伤。也是在几日前,本王与宁国公召集五万兵马赴定州城,定斩陆归堂于城门之下!”

    卫毓川煎好了手中这盏茶,未将之递给卫丞相,而是起身将它交到了陆承修手上。

    少女的声音温婉,似含着一汪暖入天际的春水:“敢问殿下,定州城门破了吗?”

    只这一句话,便戳中了陆承修。

    袁常信领兵赴定州已有数日,却连定州的城门都没攻破,这几乎成了令陆承修此时心急的原因。

    眼见得陆承修的脸色黑了几分,卫毓川面上才渡上一层浅浅的笑意。

    她不懂朝政之事,问此语只是关心顾谨和陆归堂的安危,既然得了答案,她便未再多言,亦不避嫌,只又回身坐到那泥炉之前择选茶饵。

    陆承修手里端着那杯滚烫的茶水,更添心头烦躁。

    他将那茶盏往一边的石桌上重重一搁,失了耐心。

    “本王今日来不是来看相爷和卫小姐如何遇事泰然处之的。”

    卫丞相沉吟一声,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才又问他:“王爷是想来问问有什么法子能破了咸王与顾二之力?殿下觉得事到如今,我卫家还会为殿下出谋划策?”

    陆承修微微起身,倾身离卫丞相近了些,笑意深沉:“如今局势如何相爷心中应该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相爷一人不要命不打紧,也要把卫小姐和卫夫人连累了吗?”

    今时今日,陆承修与宁国公手揽朝政大权,却不敢公然铲除异己,但有朝一日陆承修真登大统,便定不会留着这些有异心的朝臣。

    但问题是……这有朝一日,是哪一日?

    果然卫丞相不接此话。

    他盯着陆承修看了一会儿,素来木讷的脸上竟然浮上了曾淡淡的笑意,他道:“舒王这般自信,老夫倒是佩服得很,老夫历经三朝更迭,曾亲眼见过前朝先太子掌了监国印,却在登基日前被贬黜;也曾亲眼见过勤皇太子掌朝政十年,却薨于圭氏铁骑之下。如今舒王殿下大权未掌,就连手里握着的国玺都要一一听从宁国公之言,朔北战火未歇,定州藏龙卧虎,朝堂之上有一半人被软禁在府,殿下就已经预想到未来了?”

    先朝太子是陆承修的叔祖,勤皇太子是陆承修的伯父。

    卫丞相口中的桩桩件件,都戳在了陆承修的痛处,比之方才提起袁常信攻不破定州城门的事情还让他难受。

    陆承修从来稳重,今日却一连黑了数次脸,也不知是这些事情真就将人逼急了,还是自打他逼宫以来,已然变得急功近利了。

    “不论相爷从前又过怎样的见闻,今时今日应该知道,手握朝政大权的人是本王,那在定州生死未卜的人才是陆归堂。”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将目光转到了一旁的卫毓川身上,转了话锋,“不过有件事本王倒是真不明白,我与卫小姐早有婚约在身,若是相爷早早同我站在一处,又何苦会落得今日的地步?”

    他话中提及了卫毓川,卫丞相下意识往身侧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对陆承修动过心,担心陆承修这话会让卫毓川不痛快。

    却见少女施施然一礼,似裹挟着春风渡来桃花,“王爷既然有宁国郡主在旁小意温柔,还请切切不要提及先前那不成文的约定,平白无故添人笑柄,臣女更不想让这无状的婚事扯入如今的局势之中。”

    她神情柔和似水,不若顾谨一般身怀冷气,却别有一身清然,娟然出尘。

    世间不乏那等高贵出身、凭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与夫君安稳一生、举案齐眉的女子。缺的是这等拿得起且放得下,敢爱敢恨,于局势动乱之时仍然有着清醒认知的女子。

    这一刻,陆承修在想,若当初没有今圣许诺给丞相府的那个婚约,卫毓川当日或许也会对自己动情。

    奈何……过往如烟云。

    他轻笑一声起了身,“竟不知世人是怎么了,高头骏马载不动,楼檐高阁曲径廊回倒愿意攀折。”

    只不知道他这话说的是陆归堂与顾谨,还是卫丞相和卫毓川。

    这场谈话自此不欢而散,卫丞相父女未送陆承修,只由着他渐渐远去。

    石桌那那杯茶自始至终未动一口,已然冷却。

    卫丞相回身望着卫毓川叹了一声,“毓川,你可怨怪为父吗?”

    卫毓川温温然一笑,“缘何怨怪?”

    “若是为父于党派之争中站舒王一线,你或许可以居后位的。”

    少女起身,夜色已浓,她眸中却清然袭雪,醉华争春。

    “是我错了,父亲,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他,他敢逼宫造反,敢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敢弃定州与朔北两城百姓于不顾,这样的人,我不屑。”

    方才已经看到了卫毓川的清醒,但此时真听她说起这番话,卫丞相还是怔了怔的。

    她是闺阁女子,从不知政事,今日却能从国事上看出陆承修为人,倒是见地不凡。

    卫毓川缓缓伸手,拿了石桌上那已然冷却的茶盏,将之轻轻一叩,茶水尽数洒落在地,碗盏已空。

    “他若真有心同我结连理,便不会受宁国公的助力,那姜柔疑同他有没有情谊我不知道,他同我没有情谊却是真的。”

    卫毓川手一松,那已空的碗盏落在地上,散做一地碎瓷,似难圆的破镜,似离乱的秋水。

    “父亲,我不是二谨,生于将门之家,心怀天下万民,她可以搅动朝堂,可以翻云覆雨,可以披甲从军力护她心头儿郎。而我……”卫毓川抿了抿唇,原本略显悲戚的神色竟忽然从容起来。

    “我本是个闲散人,挑着烟火过一生,不愿被情困扰,也无搅动朝政风雨的力量,但求自己问心无愧,更不要使自己的不明的心意成为父亲的烦乱。”

第二百五十五章 马革裹尸

    季夏末,暑热。

    定州城。

    烈烈骄阳炽烤大地,土地逐渐开始干涸,定州城被堵半月有余,城中缺水少粮,已呈岁败之象。

    袁常信有汴梁城做后盾,竟呈越挫越勇之状,陆归堂等人这才隐隐猜测出一个可能:原来袁常信不急不缓与陆归堂在这城门内外干耗着,本业就存了这般等他们弹尽粮绝之日的心思。

    城墙之上,陆归堂披甲胄而立,一身金甲在烈阳下生铮铮铁骨,他懒眸微眯,眸中却不见懒意,只见深沉。

    惠景和靠在城墙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城墙之下破败之景皱了皱眉头。自他得了陆归堂的信任,便不遗余力将此身投入战火,不眠不休多日,身体已经略略不消。

    陈巍着急忙慌的上了城墙,越过身旁的将士,直接到了陆归堂面前。

    他的语气并不太好:“殿下,军中粮草告急!城中百姓如今也缺水少食,方才有人想要从定州山逃到朔北去,卑职与黄当家带人拦了下来,柴刺史也已经带了人过去安抚,但城中人心惶惶,恐怕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陆归堂俊眉一拧,这样的状况,几日前他也注意到了。

    可如今袁常信就领着五万大军在城门楼虎视眈眈的等着,城中百姓若是乱了慌了正给了他机会。前行不得,后退也不可,他们身后还是战火连天的北疆城,可真应了那句前有狼后有虎,满城的百姓和将士们被囿于这城墙之中,逃脱不得。

    陆归堂还未做声,惠景和已经凑到了近前来。

    “殿下,卑职知道您心忧将士和百姓,不愿开了城门和袁常信大动干戈,可再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开城门吧殿下,让卑职去迎战!卑职定当不辱使命!”

    陆归堂沉沉看他,只见眼前儿郎脸上焦急万分,扯动了那道已经不算显眼的疤痕,度上一层风霜。他是真变了,不再是那汴梁城里吊儿郎当的少年,而是心中已然装得下百姓的将军了。

    看样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有一定道理的。

    陆归堂伸手在惠景和肩膀上拍了下,笑道:“活着回来。”

    ——

    须臾,定州城门大开,惠景和领兵出城,王彦才、陈扈、黄奢等人亦策马而出,惊袁常信五万大军于城门下。

    要打,就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袁常信急点了兵相迎,战火一触即发。

    定州城外路广野阔,竟可容十万大军拼死迎战,那场面,只闻刀枪剑戟碰撞声,可真是蔚为壮观!

    陆归堂与商故渊又在城墙之上立了会儿,二人心中都渐渐涌上一层不安。

    定州军营里的将士们经这长达半月之久的干耗,士气竟然大不如前,又加上弹尽粮绝,往袁常信面前一站便自惭形秽。

    这是行军打仗的大忌。

    眼见得自己手下的将士落败下来,陆归堂便再也按耐不住。

    这本就是一场鱼死网破之争,今日倾整座城池之力,护一城百姓安然,他们不能输,只能赢。

    定州的将士不能倒下,就算是让袁常信踏着尸体过去也不行,尸体之后,是满城百姓。

    他淡淡嘱咐,只觉云淡风轻:“阿渊,我下去看看。”

    陆归堂转身欲走,却被商故渊一把按住了胳膊。

    那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现了焦急,“殿下!”

    他知道陆归堂想要做什么,他与陆归堂交识多年,陆归堂的情绪或许瞒得过旁人,但瞒不过他。

    方才男子懒意深沉的眸子里,是孤身赴死的决然。

    “殿下不顾大统,不顾圣上与娘娘,也不管顾小姐了吗?”

    陆归堂的脚步一顿,似因顾谨扯动了思绪。

    他抬眸,看见烈阳似火。

    “阿渊,陆承修终究与赫连齐不同,他想要的是我的命,不是这数万将士和满城百姓的命,可我护不住他们。竟也不知道如今这殊死一搏的局面,是我要护百姓,还是拿这些将士和百姓的安危来护我一人。”

    商故渊一怔,知他莫己。

    他明白陆归堂的话,明白今日战火之中抗在他肩膀上的责任有多么大,他甚至能够体会陆归堂生于皇室之家,这些一路行来有多么的不容易。

    但活着,总是有无限希望的吧。

    商故渊正不知该如何劝陆归堂,却见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男子的声音裹挟着这片土地上无尽的凛然。

    “阿渊,此间战火平息了,你去北疆一趟吧。”

    商故渊下意识就点了头,他明白,即便陆归堂不说他也明白,如今他心头挂念之事不过是今圣与顾谨二人,他若死在城下,陆承修便不会再有弑亲之举,但朔北事未平,他仍旧是放不下顾谨的。

    须臾,城门之下几乎是风驰电掣——

    只见陆归堂着金甲,披红袍,策马而来,他一身决然闯入千军万马之中,周遭一时寂静,见者不由驻足。

    这正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与此同时,惠景和格开了袁常信一剑,二人从前是形影不离的兄弟。如今却一招反目,思来让人心中不觉恍惚。

    “景和啊,如今咸王殿下已经是穷途末路之象,你又何必跟着他寻死路呢?还不快收了兵,与我同回汴梁。”

    惠景和冷笑一声,看向袁常信的眼神里眸沉若水。

    “回汴梁?那我还有活路么,我被黄奢绑上定州山的时候,怎么没见袁大哥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

    袁常信收了剑,嘴角勾着一抹冷笑看他。

    “看样子,你是执意要跟着咸王与朝廷作对了?”

    惠景和却未收剑,长剑一抖刺向了袁常信,“挟天子以令诸侯,你们算是哪门子的朝廷!”

    二人再起交锋,一旁的王彦才却笑的开怀,一边自顾自杀敌,一边嘴里嘟嘟囔囔:“惠小将军,俺就说哪儿有那么多话和他们话,打就是了。”

    袁常信为人比惠景和精明好些,二人的武功虽不相上下,却抵不过袁常信使阴招。

    就在他手中那柄长剑就要刺向惠景和的面门之时,另一只长剑将之打落在地。

第二百五十六章 将军百战死

    “当啷——”

    惊了这一天战火。

    惠景和与袁常信一同去看来人,只见陆归堂高坐战马之上,烈阳炽热,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觉得周身凛冽,热血汹涌。

    陆归堂抿了抿唇,眯眼看袁常信,声音清冷又显疏离。

    “让他们住手。”

    袁常信怔愣着看他,正见陆归堂翻身下马,背后红云卷水,凛冽泰然。

    他下马,踱步,弃剑,站定,几乎是一气呵成。

    惠景和这才回过神来,看到那柄被陆归堂扔在地上的长剑皱了皱眉,“殿下?”

    他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陆归堂曾同他说过的一句话:

    好好领兵,若守不住,我就只有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袁常信挑了挑眉,眸中疑惑更甚:“咸王殿下这是?”

    陆归堂一笑,尽显洒脱,“你们不是要取本王性命么,来取,都是大贞子民,别自家人打自家人。”

    他手指战场厮杀,身旁的杀戮声渐渐停歇下来。

    远处刀剑相撞声透过烈风袭来,更衬的陆归堂站立周边的寂静。

    近处的王彦才等人都停了手,不知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陆归堂见袁常信不为所动,只又轻轻叹了口气,踱步离袁常信又近了两步,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袁将军,让大家都住手,本王把命给你。”

    袁常信眯了眯眼看他,全然没想到陆归堂会有这等举动。

    他还以为今日凭着他那五万大军攻入定州城是必然之事呢。

    他却不肯就此松手:“殿下真能保证我这厢鸣金收兵,您就不会再起干戈?这汴梁城里来的兄弟个个娇惯,可由不得这般戏弄。”

    这话说的直把自己抬高了层,陆归堂却也不恼,他嘴角扯出来一抹浅笑,眯眼看了看这炽热的阳光。

    夕阳无限好,可算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了。

    他沉吟一声,便赶在惠景和和王彦才反应过来之前抬了手,迅疾点上自己胸前几道大穴。

    “殿下!”

    随着惠景和等人一声急呼,陆归堂呕出一口鲜血来,继而身影一晃,单膝跪地。

    他方才封了自己的经脉,被内力反噬,已然不能动武了。

    袁常信皱了皱眉,没想到陆归堂行事当真这般决绝,他是皇子之身,身份尊贵,大可拼了身后这五万将士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如此才可以与陆承修一搏。

    可……他真的就敢为了身后这些平头百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袁常信凝神去看陆归堂,见他伤的竟是不轻,真就是铁了心要用自己的命来换这一城百姓的。

    看样子……惠景和能够义无反顾追随了他,是有些道理的。

    袁常信抿了抿唇,弯腰去提自己方才被陆归堂打落在地的长剑,口中喃喃:“咸王大义,我倒是佩服的很,可惜此番我若是不带了殿下的首级回汴梁城,国公与舒王也饶不了我。殿下,便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长剑便陡然翻转,直直刺向陆归堂的心口。

    这一刻,万籁无声。

    目之所及者皆不由自主地停下,注视着眼前这令人终身难忘的一幕。

    对陆归堂来说,死亡,离他只有分毫。

    原以为冰冷的剑锋会无情的刺穿自己的胸膛,陆归堂却忽然觉得被人重重推开,他身上失了力气,一招就侧倒在了地上。

    当他再度回首去看,推他的人是惠景和。

    而袁常信手中那柄长剑,已然刺入惠景和的胸口。

    袁常信自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一幕,他急忙收手,力道却已经控制不住。

    “景和,你?”

    惠景和跪倒在地,却冲着袁常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鲜红的血色。

    “袁大哥,收兵吧。”

    袁常信松开了拿剑的手,那剑却还刺在惠景和的心口上,他皱了眉,“你真就为了咸王,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咸王殿下可是为了定州万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的。袁大哥,这是我欠他的。”

    陆归堂心中一阵疼痛,知道惠景和说的是李昌平之死,他们之间的账一直没有算清楚,陆归堂还曾因救惠景和而扯动内力,如今自己替他死,是赎罪,也是偿还他的恩情。

    “惠小将军。”陆归堂强撑着站起身来靠惠景和近了两步,却见那长剑直直没入他的心口,是回天乏术之象。

    王彦才和陈扈等人也都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急呼惠景和名姓。

    众人皆是沙场征战之将,看的明白他伤势如何,也都明白此时的关切全然换不回他的性命。

    惠景和仍旧扯出来一丝苦笑,对陆归堂说:“若有来世,卑职定当早早择个明主。”

    话音落下,气息已尽。

    凄怆间,又有人踏马而来。

    商故渊纵马疾驰,身后还跟着柴昱。

    人未近,声已至:“殿下,定州的百姓们人若潮水,一齐往定州城门来了,我们怕伤及无辜,竟没拦住。”

    陆归堂捂着胸口咳了声,又呕出一口血来,他看向远处依旧厮杀的场面,眼底现了杀意。

    男子的声音清冷无情:“陈校尉,传令下去,命我军中将士撤回一万保护百姓,剩下的人,随本王杀敌!”

    陈扈得令便去。

    袁常信看了看商故渊和柴昱那焦急的神情,又看了看陆归堂此时虚弱的神色,竟全然将惠景和才绝了气息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他冷笑:“殿下五万大军尚且难敌,如今想要凭着四万大军击溃我军吗?”

    陆归堂冷眼看他,面上原有的坦然尽数散去。

    “袁将军还真是无情,惠小将军不论如何都是同你形影不离二十多年的人,如今骤然反目,竟然连一句吊唁也无,可悲。”

    袁常信的脸色黑了些许,仍想争论:“我刚才已经劝过他了,是他自己执迷不悟的,殿下可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怪在我头上。”

    王彦才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他猛地抄起自己的长刀,怒喝一声,“殿下,还与这种人费什么口舌,快让俺宰了他!”

    风烟起,烈阳卷着皓风,尘沙袭过定州每一寸土地。

    混乱,再度涌升而起。

第二百五十七章 壮士十年归

    ??陆归堂凝眸去看身后,只见方才平息下来的硝烟再度燃起。

    而惠景和的死让他看清了一件事:袁常信无情,即便自己方才豁出一条命,他也未必会就此收手。

    黄奢已经带着山匪们卷入了混战之中,出人意料的是,因陆归堂方才慨然赴死,竟燃了军心。

    将士们深切的明白,今日这场战争,是在为他们守护数年的这座城池做殊死的搏斗。

    斗得过,是定州城海晏河清,斗不过,是天下人扼腕叹息。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多年来的艰苦与心酸,一时间涌上了众人的脑海。

    商故渊与柴昱扶了陆归堂稍稍歇息,却也就是这会儿功夫,城门口的百姓们似潮水般涌了出来。

    人头攒动,却都朝着一个方向奔来,来着口中叫嚷,却听不出说的是什么,全然淹没在周遭的厮杀声中了。

    陆归堂只觉得脑中一片轰鸣,这般场景他从未见过。

    数以万计的百姓,手里拿着土犁、钉耙、斧锤……凶神恶煞的朝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

    不只陆归堂愣在了当场,商故渊等人也慌了神,陆归堂如今不可动武,若百姓们真冲着他来,凭商故渊与王彦才等人如何防守。

    可……陆归堂尽心尽力守护一方百姓,他们又为何对陆归堂心生怨气?

    商故渊想不明白。

    但下一刻,他明白自己想错了。

    百姓们不是冲着陆归堂来的,而是冲着袁常信来的。

    人潮穿过战火,涌过人群,停在了陆归堂面前。

    当先那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路跑来汗水浸透衣衫,人还没到近前,便有股子汗味儿涌过来。

    他探着身子看了看,这才发觉陆归堂嘴角凝着血迹,忙问:“殿下,您没事吧?俺们是不是来晚了?”

    陆归堂皱眉,拨开放在自己身前的商故渊,带了疑惑问那汉子和他身后的定州百姓:“诸位这是?”

    那汉子摊了摊手,亮出来手里拿着的一把锄头,叹道:“嗨,俺们听说殿下今天和这帮崽子杠上了,怕殿下和咱们的将士们吃亏,想着过来帮帮忙,可刺史大人硬是不让俺们出城,在城门口耽误了好些时候。”

    后头的百姓们对此连声附和,陆归堂这才注意到来人都是些男子,既然没有老弱妇孺,那便不是趁乱逃难来的。

    后头的百姓还有附和声:“是啊殿下,这都是国舅爷的兵将,护了俺们定州城好些年,如今将士们有难,俺们也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啊!”

    “我们自己的家自己护,城里的老婆孩子们都有爷们儿当家,乡亲们过来就是怕殿下吃亏!”

    陆归堂只觉得眼眶一热,他明白了百姓们的心意,今日,被李昌平和五万大军守护了多年的百姓们、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于危难之中想要反过来救这群儿郎!

    何谓真心换真心,陆归堂总算切有体会。

    他心中油然生出暖意,拱了手冲着面前的百姓们深深一揖,“陆某在此,谢过诸位了!”

    百姓们面面相觑,俱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王爷会冲着他们行礼,自古以来尊卑有序,贵贱有别,何时改了世风变了世道了?

    “殿下,您说这些干什么,俺们定州的儿郎们有胳膊有腿,这城门口的战火打了这么多天,早就已经看不下去了,要不是刺史大人这边拦着,俺们早就冲出门和他们干一场了。”

    柴昱在旁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他麾下之民,竟不知区区百姓,亦有这般心头热血。

    那领头的汉子作势扛了锄头就要朝着身后的袁常信冲过去,却被陆归堂一把拦住,“诸位的心意陆某记下了,但战场不是儿戏,还请快快退回城中。”

    那汉子一愣,挑着粗混的眉头看陆归堂,“殿下,您是不是瞧不起俺们?”

    这话一问出口身后便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言语附和,有些说的是不愿躲在定州城里当缩头乌龟,有些说的是看不惯朝廷的作为,有力讨袁常信的,有为陆归堂鸣不平的,一时之间人声嘈杂,听不清楚究竟哪句话是谁说的。

    这样嘈杂的场面,总算是将后头的袁常信给惊动了,他抽离了王彦才的缠斗,待看清了眼前成千上万的百姓的时候,面色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惠景和疯了,定州城的百姓也疯了么?

    “愣着干什么,快上啊,这帮百姓愚昧无知,跟着咸王助纣为虐,还不赶紧绞杀了!”

    袁常信急催身边的旗牌官,那旗牌官却面色犹豫,迟迟不肯出军令。

    袁常信已不耐烦,“愣着干什么,出令啊!”

    眼见得那旗牌官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却仍旧未出手中军旗,只对袁常信说:“将军,这些都是百姓,没必要下此狠手吧?”

    袁常信瞪他一眼,抬脚就踢了上去,那旗牌官吃痛,袁常信顺势夺过了他手中的军旗。

    他纵身一跃,提了军旗在高处一挥,长喝:“众将听令,今日务必一举拿下定州城,有阻碍者,一路格杀!”

    想象中的“得令”之声并没有传过来,袁常信皱了皱眉,在话尾最后又添了一句:“立功者重重有赏!”

    这下子不只得令声没有,战场都寂了两分。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是同方才那旗牌官别无二致的犹豫神色。

    袁常信仍在催促,“你们都聋了吗?”

    一个小将越出来冲着袁常信抱拳,恳求道:“将军,末将是定州人,末将小时候在定州城长大的,如今要我回来攻克自己的家乡,恕末将难以从命啊!”

    既有人带了头,便又有声音此起彼伏。

    “将军,末将的表兄在定州,这些年定州城不太平,我们兄弟已经有多年未见了,实在不愿意一见面就是这样刀剑相向的场面。”

    “将军,末将从前在定州军营里待过……”

    “将军……”

    “将军……”

    恳切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多时袁常信面前已经跪倒了一片人,场面混乱,一时之间难以估计有多少人在为定州的百姓求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面,将袁常信吓得不轻。

第二百五十八章 民心在握

    袁常信手中的旗杆晃了晃,连带着那红黄相接的旗面在烈日下舞动色彩。

    一时之间闪了众人的眼睛,竟看不清楚这战场上的局势了。

    袁常信看着自己麾下的将士如今竟不肯听令自己,看着原本搏杀正酣的局势陡然平息,看着数万山匪和数万百姓站在定州军的身后,看着陆归堂此时此刻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疯了,你们真的都疯了!”

    袁常信扬了旗杆猛地一挥,正击打在那旗牌官的额头上,旗杆精铁铸就,霎时间鲜血炸开,那旗牌官登时毙命。

    眼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死在了袁常信手下,原本跪地的将士们“腾”的起了身,人人心中皆生了恐慌,亦为那旗牌官鸣不平。

    “将军,您怎么可以肆意杀戮!”

    杀得还是自己手下的将士!

    袁常信抬眼看说话这人,冷笑一声,“杀戮?诸位别忘了,今日杀戮最多的是你们自己!我是将军,杀一个不听号令的旗牌官又怎么了,是他有违军令!不止他,你们,你们都有违军令!”

    眼见着袁常信手中的旗杆还未落下来,旗面就停在了半空之中。

    将士们俱是一惊,再定睛去看时,却发现袁常信心口处透出来一柄长剑,而他身后执剑那人……咸王殿下。

    袁常信满脸难以置信,怔怔的回头去看陆归堂,却正对上男子的懒笑。

    那笑意去千军万马之中,生了凛然与洒脱。

    他的声音一如往昔,“袁将军,既然是自己失了军心,就不要怪将士们有违军令了。”

    话音落下,长剑被猛地抽出,鲜血散开。

    袁常信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样的:

    咸王的武功,没废!

    陆归堂收了剑面向众人,彼时定州城门之下,定州军近五万,汴梁军近五万,山匪一万有余,百姓一万有余。

    十几万人聚在一处,没有杀戮,只有出奇的平静。

    陆归堂强提了一口内力,将声音散至四面八荒,确保袁常信手下的将士们能够听清楚:“诸将,如今袁常信已死,本王知道诸将随军定州是军令在身不可违,但朝堂昏聩,既无明主,何谈军令。本王今日在此允诺,若诸将肯追随本王,本王定当竭尽全力,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不知是谁起的头,一时之间山呼海啸,数万将士齐赞陆归堂英明,那俯首称臣的人不是多半,而是全部!

    至此为止,定州城外持续了半月之久的战乱彻底平息,说来可笑,袁常信带人在城门外叫嚣了半月有余,最后磨灭竟然是自己麾下的将士的军心。

    这一日是大贞顺昌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九,定州城历危而未损,安然若前时,史称林钟之变。

    《吕氏春秋·音律》:“林钟之月,草木盛满,阴将始刑。”高诱注:“林钟,六月。”

    汉班固《白虎通·五行》:“六月谓之林钟何?林者,众也。万物成熟,种类众多。”

    ——

    夜深沉,定州军营,中军大帐之中。

    陆归堂褪了战甲,只一身常服端坐蒲团之上,身后,商故渊正用内力为其疗伤。

    直到商故渊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浸满了汗水,陆归堂猛地干咳两声。

    商故渊连忙收了手,奔至桌前为他倒一杯茶水递过来,看着眼前男子苍白的脸色,商故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得亏殿下那几下下手不重,要不然顾小姐非扒了我的皮。”

    陆归堂揉了揉心口,听见商故渊提起顾谨,嘴角便抿上一丝笑意,或因疼痛,笑意微微带苦:“饶是下手不重,却还是险些断了心脉,我还真是学艺不精,这若是换做冷山,定然能将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是放不下世事,若不到最后一刻,谁不愿意多活一会儿。”

    商故渊重又打起折扇,轻笑着看陆归堂,忍不住啧啧摇头,他自然明白陆归堂有心救百姓,但舍生取义者多,于彼时那样的危急关头还能于道义取舍之间为自己留下一招后手的,却是少之又少了。

    就连商故渊都以为陆归堂真将自己的武功废了,袁常信又如何猜想到实情。

    白日里城墙之上陆归堂慨然赴死,连他都以为事情没有翻转的局势了,谁知道整个定州城的百姓会冒出来打抱不平,莫非这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陆归堂睨他一眼,已然猜出商故渊心中所想,他将手中茶水尽数饮下,这才抿唇笑了笑。

    “谨谨曾说过真心换真心的道理,先前与父皇交心,我还不足以将这层道理悟明白,今时今日我才算是想清楚了。”

    “阿渊,我们不是赢在天时地利人和,而是赢在民心在握,军心倒戈。”

    是陆归堂那慨然赴死的举动,和李昌平多年来对定州百姓的守护,让百姓们念其恩情,才有今日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知宇宙之大,则不可劫以死生;知养生之和,则不可县以天下;知未生之乐,则不可畏以死;知许由之贵于舜,则不贪物。

    夫儒者,不本其所以欲而禁其所欲,不原其所以乐而闭其所乐,是犹决江河之源而障之以手也。夫牧民者,犹畜禽兽也,不塞其囿垣,使有野心,系绊其足,以禁其动,而欲修生寿终,岂可得乎?夫颜回、季路、子夏、冉伯牛,孔子之通学也。然颜渊夭死,季路葅于卫,子夏失明,冉伯牛为厉,此皆迫性拂情而不得其和也。故子夏见曾子,一臞一肥。曾子问其故,曰:“出见富贵之乐而欲之,入见先王之道又说之。两者心战,故臞;先王之道胜,故肥。”推此志,非能贪富贵之位,不便侈靡之乐,直宜迫性闭欲,以义自防也。虽情心郁殪,形性屈竭,犹不得已自强也,故莫能终其天年。若夫至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容身而游,适情而行,余天下而不贪,委万物而不利,处大廓之宇,游无极之野,登太皇,冯太一,玩天地于掌握之中,夫岂为贫富肥臞哉!

第二百五十九章 嘱咐

    陆归堂没歇息太多时候,只等着商故渊等人处理好了惠景和的后事,又安置好了定州城的百姓,便出了军营。

    商故渊在后头颠颠的跟上,“殿下,殿下伤还没好,这又是要干什么去?”

    陆归堂才刚上了马背,就被商故渊急急拉了马缰,他低头去看此时挥汗如雨的男子,脸上忍不住渡上了笑意。

    他想起来顾谨曾经问过自己的一句话:“商小公子究竟是你府上的幕僚,还是你的老妈子?”

    “我要去刺史府交代柴昱一些事情,阿渊,如今定州安然,你可不能再拦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转,看向了通往朔北的那一条黄沙遍野的路途。

    商故渊咋咋嘴,却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胆子阻挠陆归堂去找顾谨。

    “我陪殿下一块儿去。”

    二人对视一笑,策马同往刺史府行去。

    此时天色才明,路上百姓不多,却仍碰到了不少早起支了摊子叫卖的小贩,如今定州城里人人识得陆归堂,见了陆归堂都要感念一番,倒是费了不少时候。

    二人到刺史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柴昱正在书房里批阅公文。

    陆归堂为免他铺张接见,干脆免了府卫的通禀,与商故渊直接去见柴昱。

    男子的声音舒朗,含着些许的散漫,“久不见柴刺史如此操劳政务了。”

    柴昱听见这声音便知道是陆归堂来了,他忙起身相迎,正瞧见他与商故渊含着笑意走进来,不由地也勾起一丝笑意,多日来城中忧心忡忡,如今危机乍然解除,他到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昨日下官到军营中探望,听陈校尉说商公子在为您疗伤,您伤势如何了,可都好了?”

    柴昱不懂内伤之状,还以为调息一日便好,陆归堂也不说破,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而是先行往椅上坐了。

    散一身疏懒。

    “本王亲自过来,是有事情要与刺史交代。”

    柴昱拢拢袖子,同商故渊一道落座,这才若有所思,“殿下说的,想必是黄奢一众的事情吧,不瞒殿下,您来之前下官正在翻阅先前的公文。”

    他说着手往那桌案上一指,那是黄奢等人从前的名录,和商故渊先前收录来的档案。

    陆归堂点点头,颇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此事的确需要刺史烦心,这些山匪虽说烧杀抢掠了定州百姓多年,但干过杀人放火勾当的毕竟不多,此番助力本王击败袁常信也是有功,若能功过相抵,自然是最好不过。”

    柴昱点头应下,却知道这件事不可马虎,功过相抵自然最好,但这些山匪戾气颇重,难保此时里头不会有虚与委蛇之人,此事还得他与黄奢一同商计,断不可使真正的穷凶极恶之辈逃窜,以至于遗祸四方。

    “此事下官定当不遗余力去办,只是观殿下神情,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嘱咐下官?”

    陆归堂一笑,“柴刺史从来高风亮节,不行知晓世故之事,怎么今时今日竟开了窍,能窥探本王的心思了。”

    柴昱知道这是句玩笑话,只笑了笑不做声,却让商故渊觉得有些不自在,这知晓世故就不高风亮节了?殿下这是含沙射影谁呢!

    陆归堂没理会商故渊莫名的情绪,只怔了怔神色对柴昱说,“本王此行除了山匪一事,还有两件事要嘱托此事,其中一件事关定州百姓。”

    柴昱一怔,似与陆归堂想到了一处。

    “定州百姓遭受山匪祸害多年,城中百姓心中不安,民生、人情都受到了影响,这些年来百姓们每到夜里便闭户不出,即便是在白天行事也要小心谨慎,唯恐露了财富被人惦记,如今好了,山匪们不再占山为王,也能还定州百姓们一个安生日子过。”

    柴昱与商故渊一齐点头称是,二人都是聪明人,不需要陆归堂把话说完,就能够知晓他的意思。

    柴昱沉吟一声,接了陆归堂的话。

    “但定州根基已损,若要民生安息,还需要有朝廷的助力,可如今朝堂混乱不堪,已难以主持定州大局,殿下是想将此事也交由下官来办?”

    陆归堂轻笑,纠正他:“柴刺史是定州城的父母官,这事儿若不交由你来办,本王还真是不放心。但刺史清正,想必是两袖清风吧?”

    柴昱一噎,商故渊亦笑。

    若想要让百姓们有安生日子过,需要钱,可柴昱是个清官,手底下哪来的银钱?

    商故渊拢了折扇悄悄掌心,心中有了主意,“看样子,殿下是打算自掏腰包了?”

    陆归堂睨他一眼,甚是无所谓地转开了眸子,“本王哪来银钱,最值钱的就是汴梁城里那座宅子,那可搬不动,如今啊……还不如你有钱呢。”

    商故渊下意识想去摸自己的钱袋,幸好知道陆归堂的性情,断然不会真的要他的钱,只好三缄其口,再不敢开这人的玩笑。

    陆归堂见自己的话噎住了商故渊,这才又敛起笑意,对柴昱道:“本王知道银钱难筹,这些日子也在想法子,上一次黄奢将他们这些年搜刮来的财物都尽数上缴,粗略估计,也有几十万两银子,过会儿我便让人将这笔银钱送到刺史府上,刺史拿着他们去备些民用,今年的赋税自然也不必交,就让百姓们好好休养生息吧。”

    柴昱闻言大喜,几十万两银子,足可以让这一城百姓过上几年富庶日子了。

    只是……

    黄奢皱了皱眉,“这民用好说,只是军需也该添办了。”

    陆归堂今日为什么会亲自走一趟刺史府,柴昱心中可以隐隐猜出原因,他才刚得了袁常信手下五万新军依从,这对战火连天的朔北来说是难得的助力。

    如今顾谨与顾疆元都在朔北,依着陆归堂的性子,断断不会坐视不理,他想要带了那五万新军复朔北也好,想要将城中十万兵力都带过去也好,势必是需要补充军需的,这笔银子若用在百姓的身上,便不能用到军需之上。

    ??

第二百六十章 据实相告

    陆归堂眼瞅着柴昱的神色越来越难为情,心中的喜悦更甚,难为他身为定州的地方官,还能为朔北的战事和军需操心。

    他笑:“军需一事,本王自然还有安排,柴刺史大可以安心的。”

    柴昱挑眉看他,不明白此时此刻这般境地,他还能从哪儿变出许多银钱来。

    陆归堂轻轻叹了口气,语意忽然变得深沉下来,他道:“而这件事,恰好与本王要与刺史说的第三件事有关。”

    柴昱洗耳恭听。

    “军需不是小事,断断不能将用在百姓身上的银钱拿来填补军需,但舅舅府上有私银,我曾经计数过,虽不至于助力朔北,但填补定州军需却是足够了。”

    这下子连商故渊都是一愣,从他跟着陆归堂离开汴梁城到定州城才过了多少时候,一个月有吗?他又是什么时候把李昌平的家底都给数落清楚了。

    实则陆归堂不只知道李昌平府上有多少银钱,连银票都找到了。

    且就带在身上。

    他从怀中取出一沓银票,推到柴昱的面前,面上言笑自若,“柴刺史在定州多年,自然知道这些银票应该在哪家银号兑换吧?如此一来还得劳烦刺史派人去取银子了。”

    柴昱顺势将那沓银票接到手里去看,都是些大额银票,粗略估计也得有几十万两,李昌平是国舅,生于皇亲国戚之家,定州的府邸上有这些钱倒是不足称奇的。

    只是如此一来,这定州的军需还是他们李家自掏了腰包,柴昱禁不住汗颜。

    他知道陆归堂心意已定,也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便将这笔银钱郑重收下,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另外的念头,踟躇半晌才道:“殿下?”

    方才陆归堂提到第三件事,他却知道这第三件事不会只是区区银票这么简单,事关李昌平,那……

    陆归堂看着他,缓缓点头。

    “不错。我舅舅的遗体,也得劳烦刺史照料。”

    自从李昌平亡故,这消息就被陆归堂等人封锁了起来,人人只道国舅重伤,无人知晓国舅已然不在人世。

    如今陆归堂有意远赴朔北,他一走,军中必定要有人来主持局势,那人若不是李昌平,百姓们和将士们必然有所猜测。

    当猜测变成猜忌,人心便会失去。

    商故渊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陆归堂之前是同他提起的。“殿下是想,将国舅爷的亡讯公之于众么?”

    陆归堂眸光渐深,缓缓点头。

    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苦痛情绪。

    “昨日一战,百姓们因受惠于舅舅而挺身相助,我又有什么理由隐瞒他们,那是我舅舅不假,却也是一城百姓的守护神,如今惠小将军殉国,百姓们就算得知了真相也不会心生怨气。这与民心没关系,这是我的心。”

    商故渊与柴昱俱是沉默,眼前男子在用自己做赌注,为的不是求百姓体谅,而是想要让那入了土却未必安的李昌平,看一看他守护了多年的百姓,是如何知他恩情的。

    这是陆归堂的心意,商故渊与柴昱俱没有阻挠。

    这日下午,陆归堂于全军欢喜庆功之事公然说出李昌平的死讯,全军哗然——

    军营之中,以王彦才和陈巍兄弟与李昌平最为情深义重,听得此讯如惊天雷,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王彦才当即发问,“殿下,国舅爷因何亡故?”

    陆归堂并没打算隐瞒众人,当下又把李昌平如何身患旧疾,后来如何受惠景和酷刑一事说了个明白,众人只觉得恍惚,短短时日之间,国舅亡故,连那惠小将军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谓因果报应,莫非就是如此?

    人群之中只有黄奢心中不甚坦然,若他当初不与朝廷作对,李昌平也不会落下旧疾,这事儿要论起责任来他也要担很大一份,黄奢本以为自己会被群起而攻之,但出人意料的是,没有人责难他。

    也许这就是陆归堂所说过的那番话:当年定州乱,是我朝廷弃定州百姓于不顾,才致百姓们被圭氏屠戮,这是我陆家欠你们的,所以如今我舅舅死在你们的刀下,咱们也算是两家扯平了,我可以不将这笔账算到你们头上。

    不分高低贵贱,人人心里都有杆秤,黄奢是不是有罪责,他们心里拎得清楚。

    事情至此,一切都合乎着人们期盼的景象发展,无人闹事,也没有人责怪陆归堂的隐瞒,只有五万大军并数万百姓出城祭拜李昌平。

    定州城外一座孤冢,里头埋的是声名赫赫护一方百姓的将军,也是当今皇亲国戚中地位最尊崇之人。

    陆归堂随着人们同行,暮色渐沉,纸钱、火烛、瓜果贡品与冥器一直从那孤坟之前摆到了城门口。

    人声在耳畔四散开来,交替的脚步声并着惋惜声、哭诉声响彻在陆归堂的耳畔。

    这一刻,他的心中升起无尽的孤寂。

    成千上万的人群在身侧穿梭而过,却没有人驻足,只有他一人孑然而立,初升起的月明生硬的映照在男子一身常服之上,未见流泻轻重,只觉凄寒生疮,如披重孝。

    陆归堂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孤坟之上转开,看向了倾泻而下的月光。

    睹月思人,不知那远在汴梁的父皇与母后是否安然,不知那远在朔北的顾谨是否安然,他心中凄苦,除了无声的沉默和即将奔赴的黎明,等不来其他。

    这一夜城门口的寂寥久久不曾散去,这家的百姓祭奠完了,那家的百姓又携着灯火出了门,人人都想要为着守护了他们一城安危的人上柱香。

    陆归堂却没有再等,自定州战平,他已经耽搁了一日光景,如今心中关切之心更重,夜色正浓的时候,便披甲上马,别过了柴昱和王彦才等人,与商故渊和黄奢领五万大军并一万山匪赴北疆城而去。

    启程的时候,万民跪送。

    陆归堂高坐马上回首而望,纸钱与香火在人群周围翩然,如临幽画,他敛起心中凄寒,转而面朝朔北的黄沙地,嘴角的笑意微微凝起。

第二百六十一章 关山度若飞

    烈日炙烤大地,让原本就贫瘠的朔北显得更加枯涸。

    在顾谨的照料下,顾疆元一天天的好转了起来,已然能够下床走动了。

    许是天热,就连赫连齐也多了懒劲儿,这些日子来竟然安安稳稳在缺月池里守着,没再来北疆城侵扰百姓。

    顾疆元虽落得清闲,顾好眠和赵羲得、姜云令却没闲着。自打陆承修弃城,北疆的军需供给便日益短缺,顾好眠忙着筹集军粮,购置军器,也亏得有冷山和顾谨帮忙出主意,汴梁城指望不上,他们就打上了永州、润州的主意。这些地方官还算有些眼力见儿,知道如果北疆城守不住,首当其中的便是永州,过不多久就是润州,连忙置办了军粮送过来,如此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期间顾谨曾随着顾好眠去过两趟军营,军营之中不便说明女子身份,她便依旧是换了男装去的,朔北儿郎与定州不同,豪情满天,人人心里燃着烈火。

    顾谨只在初至朔北的时候在缺月池外匆匆见过这些儿郎一眼,此时再见到,不由地感慨战火磨人。

    就好像她自己,也是死过一回才有了新生的。

    休养生息有了些时候,顾好眠等人心中都知道不能再这么歇下去,如今一方要地缺月池还在赫连齐手中,城中还有大贞的百姓,务必要将之夺回来。

    但怎么夺回来,却成了令人头疼的问题。

    赵羲得提议能否再故技重施,顾谨当先否决。

    “朔北在内陆,会水的人本就不多,此前更是从来没有打过水战,上一次缺月池能够夺回来,是胜在敌人掉以轻心而咱们又出其不意,但赫连齐狡诈精明,必定做好了防备,听闻在此之前兄长曾试图让将士悄悄潜入缺月池尚且不可得,更不要提水战之计,由此可见,故技不可重施。”

    这话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心中都忍不住赞同,但与此同时却又生了一层疑惑。

    顾好眠便问:“你是如何得知先前我们夺回缺月池行的是水战?”话刚出口他又一顿,似乎有了猜测,“哦,是咸王殿下告于你的。”

    出人意料的是,顾谨否了此言。

    不是陆归堂告诉她的。

    “当日缺月池被夺,咸王殿下到父亲书房取军报,不甚与我偶遇,妹妹不才,水战之计是我想出来的。”

    此语一出,众人惊愕。

    谁能想到去岁缺月池之争,那条轻而易举就让他们夺回了缺月池的妙计、那条鼓舞了军心的计策,不是出自顾疆元之手,也不是出自陆归堂之手,而是出自眼前这个少女之手?

    一个闺阁女子,竟然有本事决胜于千里之外,夺城池,败圭氏,一鼓作气,朔北安宁?

    这……虽说是顾疆元的女儿,可到底也是个女子吧,今日之事说出去有谁会信?

    顾好眠信。

    旁人不了解顾谨,但他了解,他知道眼前这个妹妹可以洞察人心,有智夺三军之才。计夺缺月池之人是她,计解湘北水患之人是她,力夺秋猎会之人是她,窥破阴谋力救圣上、舍生忘死劫狱救人、胆大心细救了顾疆元的人都是她。

    但顾好眠却有一事不明,顾谨虽有才能,却从来不是邀功之人,缺月池之事已经过去许久,今日她忽然当着赵羲得和姜云令的面提起来,难保不会让人多想。

    既如此,她为何要提。

    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顾好眠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神情一喜,急问顾谨,“谨儿,你可是又有什么好法子了?”

    顾谨公然提起水战之计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她心中又有了新的计策,却担心自己女子之身说服不了姜云令与赵羲得二人,这才提起往事,是想要告诉他们,自己当年能够计夺缺月池一回,如今便有第二回。

    果然见顾谨淡笑着点了点头,少女的声音清冷,为这酷热的天里添了一份寒凉,她道:“是有一计,只是还需诸位一同商量。”

    此时便能看出来她此前提起之前的事情颇为有用,赵羲得几乎没有犹豫就问出了口,“什么计策,顾小姐快快说来听听。”

    顾谨点点头,却并没急着开口,而是伸手往桌案上的堪舆图上一处一指,落在了缺月池之上。

    “古言兵法甚多,在我看来,尉缭子颇值得一提。”

    姜云令闻言沉吟了一声,他为军师,古来兵法都熟记于心,当下便轻声念诵出来:

    黄帝言先听信于鬼神,不若先稽我之智识,是谓之天官者,不过尽我人事而已。敌人分险而守,其心不欲战;敌人与我挑战,其气必不全;敌人忿怒与我格斗者,其兵必不胜。应酬敌人也周密,总率三军也极至,则虽去备而实有备,虽去威而实有威,故能胜人。凡伍十百千万之长,随死随代,不可久虚。能臣利器,尽收于郭中,又收民窖廪,毁民庐屋,而入城保守,使敌气十百而主气不半,敌人来攻,必见伤残之甚矣。此言不足守国者其所为有如此。先示以番汉之形,使敌人从之,我却变其形而与之战,此即奇正相生之术也。兵家以先为阳,以后为阴。若敌在先而吾居后,必俟敌人之阳节竭尽,吾军之阴节方盈之时,乃乘其机而夺之,此兵家用阴阳之微妙也。示敌以形者,在奇不在正;击敌取胜者,在正不在奇;形敌用奇,击敌用正。此为奇正相为变化者也。兴军踵军既行,则境内之民,皆不许行,以防泄漏军情。但惟持节者得行,然亦必待戟合表起而行。盖凡欲战者,当先安静境内,使勿泄漏。

    “顾小姐的意思是说,要先揣摩对方的心思?”

    顾谨点头,为人处世尚且需要知己知彼,遑论行军打仗。

    “我虽看过些军书兵法,但终究比不过诸位有实战经验,唯有揣摩人心值得一提,若要百战不殆,定当知己知彼,从前我不曾见过赫连齐,摸不透他的心思,但之前他假扮亓官邱入朝,我却见过他了。”

    ??

第二百六十二章 短板

    虽说当日只在宫宴上见过赫连齐一面,但顾谨却亲身经历了那场诛杀乌那的计谋,事后又听黄奢提起过赫连齐的许多事情,心中对其人有了一个较为全面的感官。

    既然多少能够摸透赫连齐的性子,她便有把握顺着这一点找到他的短板。

    “短板?”

    顾谨将目光从堪舆图上挪开,看向等着听下文的三个男子,一笑,“是人都会有短板,赫连齐也一定会有,值得高兴的是,我找到了。”

    三人闻言一喜,急问赫连齐的短板是什么。

    顾谨提了手边的毛笔沾墨,而后在一旁的宣纸上落下两字:鬼神。

    鬼神?顾好眠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不明白赫连齐的短板与鬼神有什么关系,却听顾谨有了解释:

    “圭氏的领土位于朔北之西,据我所知,这片覆盖了黄沙的土地上,曾经孕育了一个传说。”

    千百年前,圭氏之组虢苒王发迹于这片土地,而后掠人疆土,南征北战,终建成圭氏一族,圭氏之人将虢苒王奉若神明,而这个人——却在下定决心攻占中原的时候暴毙而亡。

    人们将虢苒王视作神明,更将此事引为怪谈。圭氏的长老便留下预言,称中原之国不可冒犯,若是冒犯,必遭天谴,会受到虢苒王的降责。

    圭氏因这句天谴安稳了好些年,直到大贞建国以后又迁都汴梁,才令他们起了虎视眈眈的心思。

    姜云令等人戍守朔北多年,关于虢苒王的传说倒是听过不少,只是不知顾谨因何得知。

    “顾小姐说的倒是确有实情,只是那赫连齐生性阴险狡诈,顾小姐又是如何得知他会惧怕这等虚无之事呢?”

    行军打仗之人,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这一点顾谨足能理解,但她敢做出这一番分析,必然有她自己的道理。

    少女侧首,看向顾好眠,“兄长可还记得那圭氏的议和使节乌那是怎么死的么?”

    顾好眠点点,事情发生到现在也没有多少时候,况且当日乌那死的时候他就在边上,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是中了白毒伞之毒。”

    顾谨微微颔首,“这白毒伞不易得,虽说毒性极强又不容易被人察觉,但当日赫连齐毒杀乌那的目的是什么?不正是想要诬陷是大贞朝廷毒杀了乌那从而搅黄议和之事么,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用这等不易察觉的法子,难道不是用鹤顶红砒霜之类的更显眼些?”

    这话一出顾好眠便是一愣,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顾谨微微叹气,当日在宫宴之上只来得及想与陈相生等人隐瞒乌那真正的死因,却想不明白赫连齐用白毒伞的用意,直到在定州城里听到黄奢说起赫连齐诸多行经的时候,她的心里才隐隐有了猜测。

    但姜云令与赵羲得对此却表示不解,赫连齐假扮成亓官邱混进了汴梁城,还搅黄了议和之事,他们是听顾好眠说起过的,但这白毒伞的事儿与赫连齐信不信鬼神之说又有什么关系?

    顾谨的话还没有说完,“不瞒诸位,白毒伞这东西也曾出现在过丞相府的饭桌上,幕后之人至今没有被查明,我先前以为赫连齐下毒是与丞相府有关联,但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咱们换个方向来想,若你们是赫连齐,一心想要阻断圭氏与大贞的议和之事,好不容易混进了汴梁城,有什么可能还能去用那更加难得的白毒伞来毒杀乌那?”

    三人俱是一寂,细细去想其中关窍,却发现脑子里就像是扯了一团杂乱的丝线,想不明白。

    赫连齐没有理由,他们想不出理由,除非……

    姜云令沉吟一声,心里有了猜测,“除非有人授意赫连齐这么做,而那白毒伞也应该是这个人给他的。”

    顾谨冲着他一笑,赞许:“军师不愧为军师。”

    事情推理到这个份儿上,顾好眠等人心中都涌生起一股凉意,他们原本以为是赫连齐一人不想让朔北的百姓好过,如今看来竟然有第二人?

    更可怕的是,授意赫连齐挑起战火毒杀乌那的人,有可能是汴梁城中的某个人。

    顾好眠眸光一亮,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说赫连齐搅黄议和之事有可能是他人促成的,那么他惧怕鬼神……”

    “兄长既然记得乌那是怎么死的,想必也还记得之后见到乌那尸体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吧?”

    顾好眠一愣,他自然还记得。

    那一日陆归堂是邀请了他一同出了城到驿馆去的,而乌那的尸体,就是被赫连齐抬到了驿馆去的。

    顾好眠至今还记得那一幕。

    当时是被赫连齐下令抬到驿馆里的是一个麻袋,麻袋解开便是乌那的尸体,赫连齐赫连齐还伸手在乌那的脸上摩挲了两下……

    “他挖出乌那的尸体,莫非并不只是想要堵住咸王殿下,而是因为他心中有愧,想要将乌那好好安葬?”

    顾谨笑了笑,点头。

    “兄长后来说起过,赫连齐最后被一帮黑衣人救走,但据黄奢所说,当夜只有赫连齐一人走了山路出城,所以说那些救走赫连齐的人不是圭氏人,而是大贞人。应该就是——那个人的。”

    那个人,撺掇赫连齐毒杀乌那,卖主求荣之人。

    “赫连齐这样的人看似心狠手辣,热衷杀戮无情,实则举棋不定,心有踟躇。他想要侵略我大贞的疆土,但心中又忌惮虢苒王的天谴之说,所以才会在去岁攻下了缺月池以后便止步缺月池,不止去岁,今时今日也是如此。他不满圭王与大贞议和,有心想要阻止此事,却不敢公然进犯汴梁城,若没有汴梁城中那人一力促成,赫连齐成不了今日的其后!”

    “这赫连齐的短板,不只是他惧怕虢苒王的天谴之说,更在于他心意踟躇,举棋不定!”

    一番话说完,姜云令和赵羲得都忍不住拍手叫绝,今日他们算是开了眼,见微知著间便能摸出赫连齐的短板,当日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舍顾谨又有谁?

第二百六十三章 相见

    既然都认可了顾谨的推测,几人当下也不再耽搁,趁热打铁就将军计定下来。

    总归赫连齐现在举棋不定,顾谨便提议也可与之玩一场细水长流的游戏,想要一个人的恐惧深入内心,便要一点一点蚕食他的野心。

    此计新鲜,更是军法之中从未有过的,顾好眠等人不敢就此做下主张,又眼巴巴的去问过了顾疆元,出乎意料的是,顾疆元极其赞同。

    此后两日里,顾好眠忙的不亦乐乎,吓唬赫连齐的事情由不得人马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陆归堂一路走马不歇,赶到北疆城的时候正看上了一场好戏。

    整座城池被烟雾笼罩,远远地就能闻见祭祀用的香火味儿,他驶离定州的时候才闻过了这味道,如今只觉得新慌神乱。

    莫非北疆城里也出了什么变故?

    原本归袁常信统领的五万大军现被陆归堂带到了朔北,但五万人马太过引人注目,城中局势未明,便不好长驱直入,黄奢等人便与大军一同在城外驻扎。

    陆归堂与商故渊二人入城去寻顾疆元。

    才入城门,便看见满城百姓抱头鼠窜的景象,远处屋舍似起了火,熊熊烈火一直往西北蔓延。

    陆归堂与商故渊对视一眼,莫非是赫连齐带人攻城了?这厢的念头还没有落下,另一头商故渊的衣袖就被人扯了。

    二人一同去看,却见扯了商故渊衣袖的那人正一脸冷冰冰的站在一旁,正是冷山。

    冷山既然在此,就说明顾谨安然无恙,陆归堂的心登时安了大半。

    二人一路随着冷山去军营见顾疆元与顾谨,到军营的时候,那梦寐以求的画面便映入了陆归堂的眼帘。

    少女一身戎装却遮不住清寒凛冽气度,正眼望远处燃起的熊熊烈火,同身旁军师打扮的人行指点江山之事。

    陆归堂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今日北疆城里的乱象只是表面功夫,没有烟炎张天,没有敌军攻城,就连百姓们抱头鼠窜的景象恐怕都是出自顾谨之手。

    他轻笑,言语间带了两分无奈:

    “谨谨!”

    一声懒音穿过朔北的风沙,传入那戎装少女的耳朵,她抬眸,一天秋水。

    “你怎么来了?”

    她问的急,脸上却带了笑意,二人分别两地数日,心中对对方的安危都担心不已,但责任在肩,他们一人要护定州百姓、一人要护父兄与朔北儿郎,皆是凭着心中对彼此的信任支撑己身。

    直到这一刻,天上烟雾弥漫,身边军号喧杂,他们却觉得周遭寂静,天地间只剩下对方。

    陆归堂回之一笑,却再不言语,而是快走两步到她身前,伸臂将之揽入怀中。

    “谨谨,你还好吗?”

    二人皆披甲胄,那一刻金甲相撞,分明发出了一声脆响,却让人生了暖意。

    顾谨只觉得面颊上一阵温热,便从他怀中抽离出来,微微呵斥:“当着这么多人呢。”

    陆归堂回头去看,只见将士们都在军营外头巡逻,身边只有姜云令与商故渊二人而已。

    ??

第二百六十四章 怪力乱神

    二人于战火之中重逢,心中欢喜却不易言表,此乃军营之中,既不是个说情话的好地方,此时又有好些事情要办,陆归堂颇为识趣的住了嘴,只等着顾谨忙手头上的事情。

    至于她的计划是什么,这烟雾满天的景象是为了什么,今日北疆城里又发生了什么,他都没有问。

    不需问,片刻就能知晓。

    城中的乱象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顾谨与姜云令等人也在军营里守了两个时辰,等到天色将暗,顾谨叫了停。

    不多时,天上烟炎散去,远处烽火止息,城中的百姓悄悄回到了各自的住所。

    一切都是假象。

    商故渊正因此事而觉得诧异,陆归堂却已经轻笑出了声,“谨谨,你是在吓唬赫连齐不成?”

    少女浅浅一笑,嘴角凝着的笑意不由地让他心头一动,又听她清音起:“这还不算吓唬,只是为今夜的部署做个埋伏。”

    姜云令在一旁笑的憨然,商故渊却已经挑眉问出了声:“今夜还有这样的好戏看?”

    顾谨伸手引了两人,轻声道:“去军帐里说。”

    又过些许时候,顾好眠、赵羲得都来了军帐里,想是下午的时候被顾谨支使的不轻,顾好眠还好,赵羲得进来的时候都能隐隐闻见汗味儿。

    待人都到齐了,顾谨才终于开口解了陆归堂与商故渊累积半日之久的疑惑。

    “今日城中一顿乱象,实则是为了营造些氛围,通往缺月池的屋舍起了火,城中又有香烛气味,赫连齐一定会有所察觉,既有察觉,便会派人打探,而我们要的就是他们打探不到任何的情况。城中的百姓乱了是不假,可为什么乱,无人知晓;远处的屋舍起火了也不假,可为什么起火,也无人知晓。只有当赫连齐心里头存了疑影,今夜的计划行驶起来才会更加顺利。”

    陆归堂一笑,心中对她的佩服可谓又深了几分,“竟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少女眨着一双清霜似的眸子看他,一本正经:“怪力乱神!”

    陆归堂连连点头称是。

    这般举动,让姜云令和赵羲得都不由地愣了愣,他们方才都已经寒暄过了,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咸王殿下,可却想不到她与顾二小姐竟然有这么深厚的交情,或者说……二人有这样一层关系。

    但二人的对话在商故渊听来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他拢了折扇温和一笑,打趣道:“那你们今夜的计划是什么,再到缺月池里闹这么一出?”

    顾好眠接了话,“是要闹,但得小心翼翼地闹,商小公子要同去么?”

    既得了小心翼翼这四个字,商故渊就知道今夜的戏码不是找一帮百姓演上一处抱头鼠窜的大戏了,多半是要顾好眠这等功力深厚之人亲自入缺月池的。

    商故渊咧嘴笑笑,话都问到了这份儿上,他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但……

    他将目光往身侧的陆归堂身上瞥了瞥,看到男子从容的笑意时脸色登时就变得不大好看。

    “殿下也要去?”

    后半句话当着众人的面儿他没敢说出来,殿下还有伤在身呢!

    陆归堂笑的怡然自得,语意悠然,“谨谨也要去——”

    众人一愣,他们都不知道顾谨也要去,咸王就已经知道了?再去看那戎装少女微微颔首的动作,竟然是真的。

    顾好眠当先不愿意,“不可,谨儿不会武功,此行凶险,有我们去就够了。”

    顾谨不应,“主意是我出的,点子是我想的,摸透了赫连齐性子的人也是我,兄长如何替得了?”

    顾好眠眼望着少女一身清然,傲骨坚韧,不离初心,觉得自己一个能够抵得过千军万马的人,竟然拿她没办法。

    “可你的安全?”

    陆归堂在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顾好眠的肩膀:“舅兄放心,谨谨的安全自然有我来保护。”

    顾谨不言,只觉得有这人在身边甚是妥帖,既不会像顾好眠一样阻拦自己,还能小意温柔在旁护自己周全,很好,她很满意。

    顾好眠咧嘴笑了笑,也知道自己拦顾谨不住,除了“舅兄”二字让他听来觉得有些不适应,别的倒也没什么。

    慢慢适应,总会好的。

    在往侧,冷山一张脸又冷了两分:咸王来抢他的活儿干了。

    这一夜,陆归堂、顾好眠、赵羲得、商故渊、冷山及顾谨齐赴缺月池,因怕马蹄声响惊动了圭氏的哨岗,一行人全部施展轻功,这便给了陆归堂揽着顾谨的机会。

    顾谨无奈,但靠在男子的胸膛上的时候却觉得莫名的心安。

    顾好眠父子守了缺月池多年,比赫连齐要了解的多,哪一处山路可以直达城中,城中哪间破庙里有密道,顾好眠都记得清楚。

    一行人顺利的入了缺月池,一路畅通无阻的摸到了赫连齐的军帐。

    顾好眠将随身带着的火油罐子揭开,紧接着将之与火折子一并抛出去,熊熊烈火点了赫连齐的军帐。

    全军哗然!

    赫连齐从军帐里急奔而出,许是夜深已经熟睡,出来的时候衣袖都被火燎着了,是边拍火边出来的,口中责备叫嚷,说的是圭氏语,顾谨等人藏在帐子后头,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便都看向了顾好眠与赵羲得。

    顾好眠笑笑,“他在问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敌军来袭。”

    “那这个小兵回的是什么?”

    赵羲得接了话:“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起火,没有发现有敌军来。”

    几人不由一笑,这答案,他们很满意。

    顾谨看赵羲得一眼,后者会意,扯着嗓子就开始用圭氏之语叫嚷,说的是:赫连王子侵扰大贞边关,虢苒王降天谴了!

    赵羲得戍守戍守朔北的年份比顾好眠还要长一些,这话说的颇为地道,保管圭氏人与赫连齐听不出什么来。

    果然见整个军营都乱成了一团,兵将们纷纷从自己的军帐里涌出来,叫嚷声一传十十传百,人人口中喊的都是:赫连王子侵扰大贞边关,虢苒王降天谴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搅乱人心

    喧嚣声持续了许久,直到传入赫连齐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人一张硬朗的脸上便现了怒气。

    他转身提了长刀,一刀就斩断了身旁一个叫嚷不休的小将的脖子。

    人声顿时止息,俱知道赫连齐动了怒意,虢苒王降天谴之语若是再叫嚷下去,下一个死的恐怕就是自己。

    赵羲得急看顾谨:“这可怎么办,赫连齐似乎没被吓到。”

    顾谨微微摇头,示意众人静观其变,少女的嗓音含着清雪,极为安定人心:“你们瞧赫连齐的神态,分明是怕的急了,只是不愿意承认,他越暴躁,说明他心里越慌乱。”

    众人这才又定睛去看赫连齐,眼前熊熊烈火烧的旺,赫连齐的神情如何看的并不真切,但他的慌乱和盛怒却已经遮掩不住了。

    顾好眠微微点头,“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就任凭他们这么僵持着?”

    今夜的计划是以虢苒王的传说搅乱圭氏军心,依旧是如同上一次水战一般引起内乱,而后开城门迎城外大军入城。但若这么一直僵着,那可不是办法。

    顾谨亦皱了皱眉,显然这情况还不够乱。

    就在众人寂静的时候,陆归堂忽然一笑,懒道:“我倒是有好久没有会过这个赫连王子了,冷山,你保护谨谨,我去同他玩一玩。”

    这便是又要孤身犯险。

    “殿下!”

    商故渊急呼出了声,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会阻拦陆归堂,但如今他有伤在身,且将自己的伤时掩藏的极好,以至于顾谨都未曾察觉。

    若真与赫连齐交起手来,他担心陆归堂会吃亏。

    陆归堂尚未回复商故渊,却听顾谨的清音在旁响起来,“阿堂,我有法子,我同你去。”

    陆归堂侧首看她,只看熊熊火光之中少女一身清寒,眸中闪耀着的星火似映衬这碗里清辉。

    “好。”他定定答应。

    陆归堂从不拦顾谨,当日她要与父兄同赴朔北也好,今日她要与众人同赴缺月池也好,他要的只是她不要像上一次定州山上一样孤身犯险,只要自己能陪着她,他便不会阻拦她。

    因为陆归堂知道,她终究不是世间寻常女子,不能被囿于深宅大院,也不会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安稳一生,她终究有她的绽放,而他能做的,便是默默护在其旁。

    陆归堂与顾谨一路摸过军帐,离赫连齐又近了两分,好在此时军营之中乱成了一团,赫连齐压根儿没有时间理会身边是不是多了什么人的气息。

    陆归堂侧首看向拉住自己手的少女,淡淡一笑,“谨谨,有什么好法子?”

    顾谨微微凝眸,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在这硝烟战火之中显得极为不合时宜,但陆归堂却受用,正看得痴痴然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头顶一松。

    再定睛去看的时候,却见自己头上的发簪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顾谨手中,少女已经低着头抚着那金簪细看,“上次定州山上遗散的凤钗事后阿渊修好了还给我了,但我舍不得用,只能借你这金簪用一用了。”

    只这一句话,陆归堂已经知道顾谨意欲何为。

    他原本严肃的神情顿时松缓下来,忽而懒懒一笑:“我这簪子名贵,弄坏了,你拿什么赔。”

    顾谨嘴角亦噙着笑意,嘴上还在答他的话,身子却已经微微弯下去解腰间的水壶。

    “汴梁城里男子时兴的发髻但是多的很,诸如冠巾、四方、梁冠、总角,你想要什么样的日后我都慢慢学了梳给你,金簪银冠也换着带。”

    这话说的柔情,陆归堂却撇了撇嘴,深知顾谨不会这般温言软语。

    眼见得少女将水壶中的水润到了他的发簪之上,这才挑眉打趣:“你可拉到,总角是几岁的娃娃梳的头?”

    顾谨抿唇而笑,“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你不欢喜?”

    “欢喜。”

    如此紧张的局势之中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好似寻常情话,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他说着便伸手接过了顾谨手中的发簪,没敢伸手,而是回身折了干枯树枝将发簪别在了上头。

    “雷火无情,你离得远一些。”

    这两日朔北的天气并不好,下午的时候还有雷声轰鸣不歇,晚上更是起了北风,这等天气,是引雷的好时候。

    金簪沾水,一旁又有熊熊烈火,这雷电不轰鸣都难。

    陆归堂不敢大意,用那干燥的树枝挑了金簪许久,隐约瞧见天上电闪而过,这才将那树枝连同金簪一抛,掷到了那熊熊烈火之上。

    顾谨拉了陆归堂的手回身就走,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赫连齐的军帐上空电闪雷鸣。

    另一侧的军帐之后,赵羲得与顾好眠笑的开怀。

    “可真有他们的!”

    商故渊和冷山脸上也带了笑意,有顾谨和陆归堂出手,总不会让人失望的。

    商故渊笑笑,情况再怎么危急都阻挡不了这人的温和有礼。

    “赵将军,再来两句,煽动煽动他们的军心。”

    赵羲得会意,在心里琢磨了片刻,张口便又是地地道道的圭氏言语:“虢苒王降天罚了,雷鸣电闪,虢苒王动怒了!”

    这一声喊的急切,让原本就因为看见雷鸣电闪景象的圭氏的将士怔在了当场。

    人人心里都是一个念头:

    真……真的是天谴,虢苒王不满意赫连王子侵占大贞土地,真的来降天谴了。

    刚刚平复下来的军心因这一场短暂的雷鸣电闪而再次动乱不堪,顾谨与陆归堂一路安然与顾好眠等人汇合,几人看着赫连齐隐在烟火之中的背影,心中皆对今夜的局势涌升起了信心。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此计窥察人心,看样子的确好用。

    “顾小姐,依我看,咱们可以开城门了。”

    赵羲得又问顾谨,无形之中,这原本被众人瞧不起的小小女子,已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顾谨微微颔首,“如今他们够乱了,但咱们身在敌营之中,想要一路畅通无阻的到城门处,还需要万分小心,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今夜便会功亏一篑。”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触即发

    顾谨话音才落,冷山便开口出了声:

    “我去吧。”

    此间属冷山轻功最好,也的确是最佳人选。

    得了首肯,便只见男子衣袂如飞,熊熊烈火的映衬下形如鬼魅,赫连齐之众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便看见他一路到了城门口了。

    “喀——”

    缺月池城门大开,城外姜云令率领五万大军设伏击,战火一触即发。

    赫连齐这才察觉出来自己是上了当,他当即回身,顾好眠与商故渊却已经警觉的拔了长剑。

    只听赫连齐已经转化了大贞话:“好啊,这不知不觉的竟然是被大贞人混进来了,你们也是好本事。”

    赫连齐与顾好眠、赵羲得打过多年的交道了,在汴梁城的时候也见过陆归堂和商故渊,当下并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之处。

    他的目光顺势往后,却在看到顾谨的那一刻微微一眯。

    “我记得你。”

    男子的声音似大漠风沙里一匹孤狼,桀骜不驯中还含着些孤冷。

    他定定盯着顾谨:“你就是大贞内廷的宫宴上在皇后跟前洞若观火的那个女子,若不是你,那个姓陈的太医也不会那么快就反应过来,当日的计划,都是毁在了你的手里。”

    他说的是自己假扮亓官邱混入议和使团中意图在宫宴上毒杀乌那从而将责任推到大贞头上一事。

    那事儿最终在顾谨与陈相生等人的手下力挽狂澜了,令顾谨感到意外的是,这赫连齐居然还记得自己。

    显然,陆归堂与顾好眠等人也对此感到意外。

    一时之间无人言语,便又给了赫连齐说话的空隙,他仍旧是问顾谨:“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顾谨抬眸看他,夜色浓,少女眸中只有清冷的光晕显露出来。

    她淡淡开口,浑然不觉眼前之人便是侵扰大贞边境,搅和的大贞百姓彻夜不得安宁的圭氏王子。

    “犯我大贞疆土者,不配得知我的名姓。”

    这话一出,赫连齐的脸色暗了暗,显然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但不知为何,他却仍旧是冲着顾谨一笑:“你很聪明,也很有傲骨,是本王感兴趣的女人。”

    那带着阴森的笑意直听得陆归堂毛骨悚然。

    他从不惧怕赫连齐,这一刻,却因赫连齐对顾谨的觊觎而生了恐慌。

    但心中如何作想,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陆归堂只迈步上前,将顾谨往自己身后一挡,冲着赫连齐朗声道:“赫连齐,你侵扰我大贞疆土多年,今夜虽无天谴,却也会有一场输赢分晓,鹿死谁手,顷刻便知了。”

    几人身后,两军已然交锋而起。

    赫连齐咧嘴一笑,竟像是才注意到人群中的陆归堂一般,“呦,听说咸王殿下被削了爵夺了尊,怎么还有能耐手领这数万大军,还真是有能耐的很。”

    陆归堂并不吃他这一套冷嘲热讽,如今赫连齐手下的将士处于下风,他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要拖延时间。

    陆归堂并未言语,只缓缓抽出了腰间佩剑,看向赫连齐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

    “少废话,出招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 穷胜追击

    若说陆归堂是身手稳健、内力深厚的猛虎,赫连齐就一定是杀戮无情的豺狼。

    他知道今夜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第二次,也知道陆归堂不会放任自己再从缺月池逃脱一次,鱼死网破,是杀戮的开始。

    二人争斗了好些时候,夜色浓郁且火光炽热,一时间看不清楚场上的情况,只有厮杀声穿过耳畔,力破苍穹。

    赵羲得与商故渊二人也卷入战火之中,顾谨身边便只有顾好眠护着,少女清寒一身,未因战火声起而有丝毫的恐惧。

    今夜要么逼退赫连齐夺回缺月池,要么埋骨黄沙永别故土,没有选择。

    战火声喧嚣在耳畔,顾谨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每一幕,似乎要将这群热血男儿的形容音貌永远记在心里。

    赵羲得长刀一挥,一击斩下了身边两个圭氏人的头颅;商故渊长剑绵绵,身形变幻间数人倒地;更有无数大贞将士,为这一座城池百姓的安稳浴血奋战。

    人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待那烧了赫连齐军帐的熊熊烈火渐渐熄灭,这场战斗也走向了尾声,赫连齐眼见打不过就要跑,大贞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却苦于夜路不明,一直追到朔北边境尚且无果。

    商故渊拉住了陆归堂,劝他:“殿下,赫连齐跑就跑了,如今朔北有十五万大军,不怕日后灭不了圭氏。”

    陆归堂摇头,“赫连齐狡诈,难保此去不会去祸害大贞百姓,一日不除,我心中一日不安。”

    商故渊亦知晓事态的严重性,却挂念陆归堂的伤势,正要再开口劝说的时候,却见男子已经翻身上了马背,顺着赫连齐遁走的方向疾驰追上去了。

    商故渊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过了缺月池再往西走——黄沙肆虐。

    赫连齐落荒而逃,陆归堂穷追不舍,二人于大漠之境上演一场最后的逐杀。

    “殿下,不能再追了,前面就是圭氏地界,路况不明,万一对方设了埋伏,咱们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陆归堂眸光渐深,“阿渊,你先回去。”

    商故渊一怔,此时陆归堂脸上的神情,他不久前还见过——是定州城外他孤身赴死之时。

    “殿下又想涉险,万万不可!”

    “阿渊,今日我们将圭氏逼出了缺月池,势必让赫连齐心怀怨恨,今日他若泰然逃回了圭氏境内,你应该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商故渊噎了一声,未再言语,事态如何他自然明白,圭王与赫连齐一心一意想到攻下大贞,如今赫连齐两度落荒而逃,势必惹恼圭王,就算是为着自己他也会在回到圭氏以后发动所有的兵力,陆归堂担心的不是打不赢,而是朔北的孤苦无依的百姓。

    商故渊调转回身而行,竟是生了闷气:“我去找顾小姐告状去!”

    陆归堂马蹄未停,知道这是商故渊的气话,顾谨此时还在缺月池,靠商故渊回去告状已经来不及了。

    等顾谨赶过来的时候,他应该已经追上赫连齐了。

    令陆归堂忽略的有一件事:商故渊的轻功可谓一绝,他若敢称第二,只有冷山一人敢称第一。

    回城路上他弃了马,全程轻功游走,不过片刻功夫就回了缺月池,正赶上顾好眠等人对这场战事做最后的收尾。

    几人看见他回来都愣了会儿,顾谨便已经迎上来。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追赫连齐了?”

    商故渊看了看顾谨、又看了看顾好眠等人,伸手拉了顾谨就跑,只远远撂下一句:“殿下非要一意孤行,希望顾小姐还能赶得上!”

    顾谨再一次体会到了曾经被冷山拉着身旁风驰电掣的感觉。

    与此同时,她从商故渊的口中得知了陆归堂伤势未愈之事,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心惊还是心疼,只觉得身侧这呼啸而过的风声再快一些才好。

    陆归堂追上赫连齐并与之缠打在一起的时候,顾谨与商故渊到了近旁。

    眼望着眼前男子越打越不吃力,顾谨的面色冷到了极点。

    她开口,清音碎雪,破黄沙大漠,却是说给赫连齐听的;

    “赫连齐,若我说今日你杀了他,不久之后舒王就会发动举朝兵力攻打圭氏,你信不信?”

    赫连齐的眉头微微一拧,像是在思考顾谨口中的舒王是谁,他抽出空来一笑,“都知道贵朝的两位王爷不睦,姑娘是觉得我杀了咸王以后舒王会未弟弟报仇?”

    “不。”她的回答斩钉截铁。

    “大贞百姓以杀伐果断形容赫连王子,世人却不知,在那汴梁城里有一个更为杀伐果断的人——陆承修。他会踏平圭氏的土地,之位宣扬自己的权势,他会不顾天下百姓群起而攻之,因他会先弃百姓。赫连王子,下手之前,务必想好。”

    她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赫连齐的长刀距离陆归堂的胸口只剩下寸许。

    那刀怦然落地。

    一声脆响惊醒众人。

    赫连齐回眸去看顾谨,“你一个小小女子,哪里来的这些言之凿凿?”

    顾谨默然而对,只道:“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皆在赫连王子一人,你若觉得杀了咸王从此圭氏便可胜过大贞,亦或是自此以后便能相安无事,就动手。”

    赫连齐嘴角一压,竟是咽了口唾沫。

    顾谨的话笃定异常,就好似她亲眼见过一般,就好像她可计夺缺月池并不是平白无故生出许多智慧,而是曾将眼前诸般身历一次,才致游刃有余、刻骨铭心。

    赫连齐生平第一次,打了退堂鼓。

    就在他犹豫之际,陆归堂捂着胸口轻咳一声,而后道:“赫连王子,我不是定要赶尽杀绝之人,今日你圭氏冒犯我大贞的疆土,侵扰我朔北的百姓,我心中悲愤。若有朝一日换做我大贞马蹄铁踏圭氏,赫连王子心中又会如何作想?”

    赫连齐微微一怔,他是杀伐果断之人不假,可他如此,难道不是为了圭氏的百姓么?

    似乎是知道赫连齐不是穷凶极恶之人,顾谨与陆归堂一唱一和,将打斗的局面陡然平息。

第二百六十八章 议和

    风声涌起,顾谨隐隐觉得身后有马蹄声再度响起,几人一齐回首去看,见远处马蹄扬尘,来人竟是不少。

    顾谨本以为来人是顾好眠,却在下一刻愣了愣。

    ——来人是顾疆元。

    顾疆元伤重,自受伤以后便一直被顾谨兄妹按在家里养伤,从未往军营去,军中之事也只是给个意见,就连这一次顾好眠等人出兵缺月池都是没参与的,竟然会在这时候过来。

    “父亲!”

    顾谨担心顾疆元的伤势还不能骑马,远远地便生出担忧来。

    身后赫连齐眯了眯眼睛,早知道她是大贞朝臣之女,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顾疆元的女儿。

    顾疆元马蹄不停,一直等到近前才勒了马,顾好眠与赵羲得等人也追了过来。

    顾疆元下马,一身金甲在黄沙大漠间生出豪气,话却是先对顾谨说的:“我儿医术高明,我这把身子骨,还能延年益寿好些年!”

    顾谨打量了他一会儿,见顾疆元气色果然不错,想是一路策马疾驰却并没有扯动伤口,她牵挂着的心这才安了安。

    未等顾谨与陆归堂问顾疆元为何会在此时突然现身,后者便已经开了口。

    顾疆元朗声一笑,话指赫连齐:“本帅还以为这条命就要搭在朔北了呢,未成想有一日还能瞧见赫连王子,心中倒是觉得愉快的很。”

    赫连齐冷眼看着顾疆元在自己面前雄姿英发,未发一言,只觉得这次大举拿下缺月池实在没挑着好时候,竟然招惹上了顾疆元一家子和陆归堂一帮人。

    也不知道是他不幸,还是本就不应该大举来朝。

    其中逻辑赫连齐想不明白,顾疆元也没有给他能够想明白的机会,只微微叹了口气,抬手往自己身后一指:

    “赫连王子,你看看。”

    赫连齐连同顾谨等人一并抬头去看顾疆元身后,只见黄沙漫天,黄沙之后,是十万大贞铁骑。

    十五万大军连同黄奢手下一万山匪,齐聚此间!

    赫连齐的脸色白了一瞬,似没有想到顾疆元会倾全部兵力对付自己,他愣了愣,“顾元帅今儿是下了血本了?”

    顾疆元又是一笑,却是负手面向了北疆城,“本帅既为一方主帅,自当倾全力守护一方百姓,赫连王子,想必我女儿已经同你分析过这一战的利害了吧。”

    众人一怔,又不由地将目光投向了顾谨,顾好眠等人来的迟,不知道顾谨同赫连齐说了什么,但陆归堂与商故渊却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对人心剖析之大胆,已然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赫连齐未言语,耳畔却再一次回想起少女的清音:

    大贞百姓以杀伐果断形容赫连王子,世人却不知,在那汴梁城里有一个更为杀伐果断的人——陆承修。他会踏平圭氏的土地,之位宣扬自己的权势,他会不顾天下百姓群起而攻之,因他会先弃百姓。赫连王子,下手之前,务必想好。

    若是在方才,他手刃陆归堂尚且游刃有余,但此刻的局面已经令他失去了逃脱的条件,战火若是再度被挑起,自己与圭氏的将士顷刻间就会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赫连齐自嘲一笑,问陆归堂:“咸王方才说你不是会赶尽杀绝的人,若圭氏与大贞做个交易,能不能平息今日之怨?”

    陆归堂与顾谨对视一眼,眸中升起笑意。

    顺昌二十四年七月中,圭氏递议和书交大贞国,承诺以十倍偿金修两朝旧好,换边境百姓安宁。

    朝中予以批复:准!

    自此,长达十数年之久的战火彻底平息,圭氏的牛羊随着贡品驶入大贞的时候,朔北的恶百姓欢腾了整夜,万人空巷之景经久不绝。

    半月后,北疆城的元帅府里,人声喧杂。

    花厅里站着坐着的人聚了一屋子,上首以顾疆元与何氏为尊,下头依次坐着赵羲得、姜云令、顾好眠、商故渊及冷山等人。

    站着的只有两人,陆归堂与顾谨,却都是笑意吟吟。

    顾疆元亦笑,此时战火已然平息,在商量着何时回朝的同时他们还有一事要先定下:便是顾谨与陆归堂的婚事。

    “殿下说要娶谨儿,这话可是当真的?”

    陆归堂闻言侧首去看顾谨,只见清冷如斯,此时竟多了两分娇怯,直看的陆归堂心中温软骤升。

    他冲着顾疆元抱了抱拳,答的坚定:“令爱不顾危难,救陆某于泥沼之中,陆某视其为此生共度白首之人,此心不改,此志不渝。”

    顾好眠等人已然要憋不住笑意,顾疆元却还是要拿拿架子。

    “既如此,我这宝贝女儿倒是可以许给殿下,只是这嫁妆……”

    顾疆元说着这话还不忘敲了敲桌子,陆归堂此时身无长物,连商故渊都比不上,他微微窘迫,却也知道顾疆元是在打趣。

    “元帅若是肯将谨谨嫁给陆某,陆某定以整座江山来换!”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江山为聘,是身为皇子的他最大的聘礼。

    顾谨抿唇而笑,却并未因这话生出多少欢喜,令她欢喜的是另外一件事:陆归堂在父亲面前唤她谨谨。

    有热闹看了——

    任凭哪家的老父亲都见不得猪来拱自家白菜的,更何况还是顾谨这样一棵好白菜,议婚归议婚,谈情归谈情,陆归堂这般明目张胆的在顾疆元面前谈情,这做老父亲的是有些受不了的。

    果然,这老父亲的脸色登时就不大好看了,他抬手端了茶盏抿了口,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众人皆知道今日陆归堂提亲不过是走个过场,顾疆元心中早就认定了他这落魄女婿的。

    赵羲得等人也不由地感慨:这咸王殿下遭人陷害,遇兄弟反目成仇朝不保夕,却仍得顾小姐倾心相待,二人一路想携,也不知谁该念谁的恩情。

    又或许人与人之间本该如此,即便是落在泥沼之中,也能携手抬头,望见星空。

    他们心中想的这般道理,顾疆元已经翻来覆去想过许多回了,如今朔北战火已停,他们不日就要返朝,顾疆元与陆归堂共握二十万大军,一旦逼入汴梁,陆承修无计可施。

    江山为聘,只在朝夕之间便可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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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堂燕介绍:
上一世,她,将军府里的小庶女,被嫡母欺,被男人辱,被当成筹码送进了宫,然后看着母家被灭,兄长惨死,冷宫里头被皇帝生生掐断了脖子。
这一世,她斗嫡母,揍嫡妹,在小小宅院里头活出名堂来。她女子从政,披甲从军,护兄长,护百姓,护那战火硝烟里头一腔热血儿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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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黎民安定,要苍生富裕,要她心头之人登皇位,稳天下!庭堂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庭堂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庭堂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