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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露瑭     庭堂燕txt下载     庭堂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奔你而来

    夜风寂寂,三人未再言语,黄奢沉默良久,终叹一句:“这天下天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竟还是个女子。”

    惠景和闻言一笑,便知道黄奢是实打实的被顾谨给说服了,这话他方才也想说,怎么一次两次都是这样,顾谨三言两语间就能把局势彻底扳回来,她话中的那句“交易”,又笼络了多少人心呢?

    也不知是不是情随境迁,黄奢一松口连带着身后的打斗声都小了不少。

    顾谨回眸去看,眸光越过层层密林,好似跨过山河万顷,于战火硝烟中寻那人——

    今夜冷山亲自去寻顾谨留下来的踪迹,令他意外的却是冷山带回来的:凤钗上的玉珠。

    陆归堂的心被生生扯疼了两下,想起顾谨将此物视若珍宝的一幕,心中便添了分懊恼,他今夜要平山匪护定州,鞭策军心笼络人心,竟然要靠顾谨孤身涉险,还扯了那凤钗。

    他将那些散珠小心翼翼收入怀中,率军攻上定州山的时候更添了几分决然。

    他要他的谨谨安然无恙。

    黄奢这些年盘踞定州山,确确实实有些本事,手底下的山匪竟比定州城里的百姓还要多,难怪李昌平带人打了几年,连定州山都摸不上去。

    陆归堂带来的甲军上万,人数上倒是旗鼓相当,只是山石崎岖,将士们不熟悉路况,生生耽误了不少时候。

    好在柴昱听说了消息急急赶过来,他曾与李昌平一同上过定州山,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山上的形势,又有顾谨在前探路,一队人马这才摸到了黄奢匪寨所在。

    黄奢这匪寨藏在密林深处,若无人引路外人很难找过来,几年来很是安稳,山匪们便压根儿没有想到今夜会有人带了人马围了山。

    黄奢下午才挟持了顾谨回来,山上的弟兄们正忙着庆贺大当家得了个好筹码,半日不到陆归堂就跟了过来,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其中道理由不得山匪们细想,看到陆归堂身后那成千上万的人马的时候,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活命要紧。

    当下再无人有时间去想别的,便是抄家伙的抄家伙,抡拳头的抡拳头,呜呜泱泱的和陆归堂的人马撞了个正着。

    若是放在以前,凭着定州山上崎岖的地势和难以摸清的山路,这些山匪还有可能赢,偏偏今夜来的将士们有志在必得之心,人人生了警惕,唯恐有个山匪逃下山去成了漏网之鱼。

    不只如此,军营中的将士们跟着冷山学了不少的招式,招招都可以用来这些惯会使蛮力的山匪,外加冷山这可以以一当十之人,山匪们着实吓破了胆。

    一场战火未起将平,虽说费了些时候,却着实没有费上太多的气力。

    陆归堂擒了一人,质问黄奢于何处,得了方位便急急带人过去,他至今都没有见到顾谨,不知道她如今境况如何,一颗心很是慌乱。

    商故渊方才已经趁乱去寻顾谨和惠景和了,至今都还没有消息,寻不到顾谨,他只能去找黄奢。

    整座山寨已然在定州山最里,黄奢的住处却还要更难走些,陆归堂留了冷山和柴昱对付剩下的山匪,孤身一人带了商故渊去寻黄奢。

    待穿过一片崎岖的密林,他忽而觉得眼前景象开阔了不少,远处隐隐有灯火亮起,便知道是到了黄奢所在。

    只是越是如此心中的不安也越甚,他既担心黄奢不在此地,又担心顾谨在此处。

    知道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穿破夜色覆雪而来——

    “阿堂!”

    陆归堂猛地抬头,便见那竹舍之下,灯火昏沉之中,少女一身戎装劲甲,清雪寒音。

    他脚步忽然一顿,竟看见顾谨迈了步子疾步奔向他。

    夜色下月明星稀,灯火间山河璀璨,那少女一张面容度上一层光晕,衬她肤若寒雪,身含清辉。一身戎装显她凛冽决然,不是小楼闺阁女儿娇,却是天山苍远世间绝色。

    很显然,她嘴角一层淡淡的笑意触动了他。

    陆归堂心中忽然一阵欢喜情绪翻涌,此生从未见过顾谨对自己这般热情,竟生出了些莫名的得意。

    出神之际少女已至近前,又唤他:“阿堂?”

    “谨谨。”

    他展臂伸手,在她行至近前的那一瞬紧紧相拥。

    ……也不管这时候是不是有外人在场。

    商故渊捋捋发丝转开脑袋,嘴角浮着的笑意似对此景见怪不怪;惠景和远远望着挑了挑眉,心中生了一丝恍然;唯有黄奢猛地敲了把自己的脑袋,解开了自己心中半日来的疑惑:

    怪不得他挟持顾谨的时候咸王那般情急呢!

    陆归堂与顾谨相携而来,商故渊在后头摇着折扇默默跟着。

    黄奢颇有几分不情愿地弯了弯腰,竟然冲着陆归堂打了个礼,这礼数虽不周到,道对黄奢来说却已经很是难得,毕竟作为盘踞一方的山大王,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对人客客气气过了。

    陆归堂见状也是一愣,却侧了首去看顾谨,看到少女眸中淡然的笑意时,心中亦明。

    “好军师,可真是什么事都被你办妥了。”

    商故渊在旁默默看着,也觉得意外:这横行定州多年,霍乱四方的山匪黄奢竟然服了软?他不由地冲着顾谨“啧啧”两声,心中只盼着他们二人赶紧成亲,好让顾谨在家相夫教子,不然自己这个咸王府幕僚的差事真要丢了。

    自然没有人理会商故渊的这一番心思。

    顾谨微微叹了口气,道:“还算顺利,殿下来之前我已经与黄当家说好,要他这一山的弟兄日后不可再祸乱百姓了。”

    顾谨的话还没说完,黄奢已然等不及插嘴:“还得饶了我这些弟兄的性命,让他们坐个几年牢狱倒是不要紧,他们都是过惯了穷日子的,就是留条命,好些人家里都还有爹娘呢。”

    顾谨与陆归堂对视一眼,皆因黄奢一番话而生了动容,他们这些人若不是真被逼得过不下去了,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到这定州山上做山匪?

第二百四十章 隐情

    山匪被百姓试做眼中钉肉中刺,可若非被生计所逼,他们也想要过安稳平常的生活,哪怕日子清楚一些,但求安稳,却也详乐。

    虽说大贞有内忧外患,内忧为定州的黄奢一帮山匪,外患为朔北圭氏一族。但山匪却又绝不同于圭氏,他们终究是大贞人,是同胞,最有气血,也最讲情谊。

    不过为了活着而已,不是为了损人利己。

    这也正是顾谨肯应下黄奢不杀他手下弟兄的原因,便是依着大贞律法,这些人也是罪不至死的。

    陆归堂盯着黄奢沉默了会儿,而后淡淡开口:“不只你手下弟兄,便是黄当家自己,也是不用赴死的。”

    这人虽骄奢,但对自己的弟兄却很是看重,这一点,陆归堂看得出来。

    黄奢一怔,竟不相信陆归堂的话:“咸王殿下开什么玩笑,我这样与朝廷作对的,你们能放过我?”

    他自认为混乱地方多年,如今又勾结赫连齐,自然是难逃一死的。

    但若是他一死能护这一山弟兄活着,他是情愿的。

    但陆归堂一句话,让黄奢重又燃起了希望。

    若能活着,哪怕过得难一些,谁又愿意赴死?

    陆归堂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去看那树林,依稀还能听见有打斗声传过来。

    “阿渊,去让冷山和陈扈停手吧,本王与黄当家要好好聊一聊。”

    商故渊应下,悠哉悠哉自转了出去,心中已经宽心。

    他走后,陆归堂才盯着一旁的惠景和看了会儿,神色晦暗难明,终道:“你也进来。”

    ……

    黄奢这匪寨建的颇大,他自己的屋子也敞亮。

    几人进来的时候烛火尚明,便未再添灯,径往椅上坐了。

    陆归堂暂且放下惠景和之事,先问黄奢:“世人皆知道定州匪患厉害,却不知道黄当家为何要上山称匪,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了。”

    黄奢默了默,知道陆归堂是想要了解这数年来定州匪患的前因后果,他如今已经表明了态度,在这等因果之事上也不想再有所隐瞒。

    “顾小姐今天说圭氏的马蹄永远也不可能踏上大贞的国土,那是以后的事情,殿下可知道十五年前,圭氏是打到了定州来的。”

    陆归堂与顾谨对视一眼,俱没想到听到如此隐情。十五年前,那时候陆归堂和惠景和尚且还是幼童,顾谨纵然活了两辈子,两辈子的十五年前却都还不知人事。

    黄奢所提起的这件事,他们从未听说过。

    ——

    大贞建朝两百余年,圭氏侵扰大贞边关百余年,两朝的圣主换了数代,这场战火却依旧未平。

    圭氏远在朔北以北,遍地黄沙、土壤贫瘠、缺少水源,他们渴望拥有大贞的土地,过上富裕的生活,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的。

    据黄奢所言,十五年前戍守朔北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顾谨的祖父顾老将军。

    有一日赫连齐之父用计破开了北疆的城门,重伤顾老将军,马蹄一路席卷着朔北的黄沙而来,直破定州城。

    那一战后不久顾老将军便故去,却更涨了彼时已经攻下了定州的圭氏气焰。

    那时朝中除了顾老将军再无得力干将,朝廷胆小怕事,左右思量来去做出的决定却是封了定州通往汴梁的官道,弃定州与北疆两座城池不要,亦弃两城数万百姓于不顾。

    那个时候黄奢还是定州城里一个寻常百姓,也有老爹老娘,妻子儿女。

    奈何朝廷封了路,他们这些百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圭人挨家挨户抢劫财物祸害百姓,黄奢那时正年轻,便随着村中的男子去打圭氏。

    他们区区凡夫俗子,自然敌不过舞刀弄枪之人,打不过便逃上了定州山,再下山的时候却发现亲人皆已经被圭人屠戮。

    黄奢等人便对大贞朝廷寒了心,上了定州山占山为王,从此改头换面成了山匪。

    不知那时朝堂上又有谁为定州和北疆两城百姓说了好话,圣上才又改了主意,解了定州城外的封禁。事后顾疆元出面讨伐圭氏,他那时亦年少,杀敌经验不多,又值丧期,但气不过圭氏一族在大贞疆土上屠戮百姓,便仗着心中不平领了兵出了城。

    却没想到那一仗甚是顺利,顾疆元逼得圭王节节后退,一路退回到了朔北境内。

    也正是因为那一场莫大的军功,顾疆元受封顾元帅,领大贞边防!

    纵然日后大贞境况安稳如初,但黄奢等人对朝廷寒心却是真,便再未下山,稳坐山大王之位。

    听完这席话,陆归堂与顾谨等人皆哑言,他们还是年少了些,不知道当年的情况有多么残酷,也不知道朝堂之上为什么会做出那等舍弃两城百姓的决定。

    只知道这一场战事被压了下来,若非黄奢,他们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其中内情。

    过了良久,还是顾谨先开了口,她未执着于当年的事情,反倒对如今多了些不解:“黄当家这话里却有一件事我不明,依你之言,当年是圭氏攻入了定州城,屠戮定州城百姓,杀戮你的家人,这才逼的你上了定州山,占山为王?”

    黄奢称是。

    顾谨微微摇头,疑惑道:“既然如此,害死你家人的应当是圭氏,你只将埋怨的对象对准大贞朝廷也就罢了,为什么如今还要勾结赫连齐?”

    陆归堂和惠景和俱是一惊,听故事听的太仔细,竟然没有发现这一层关窍。

    依黄奢之言,当年之事大贞朝廷的确有过,可黄奢最大的仇人难道不应该是圭氏么?他一味地埋怨朝廷也就罢了,可他既然是嫉恶如仇之人,今时今日为何又要放过赫连齐,还要与赫连齐为伍?

    这……

    未免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了些。

    陆归堂和顾谨连带着一旁的惠景和都紧紧盯着黄奢看,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个答案来。

    终究把黄奢看的浑身不自在,而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我哪儿能是那种认贼作父的人!”

    这“认贼作父”四个字用的虽然不恰当,但意思是明白的,顾谨微微挑眉,看样子,又有隐情可听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私怨

    黄奢显然不是个政事上的好手,先前说起话来尚且有理有据,可说道赫连齐这事儿的时候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左右徘徊半晌,才又重新到椅子上大大咧咧坐了,竟有些不耐烦。

    “算了算了,告诉你们就告诉你们吧!”

    顾谨三人皆探了探身子,可真是竖了耳朵听黄奢讲。

    “我本来也没想勾结赫连齐,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那时候他们才刚夺了缺月池,跟我说要是我能配合他们,把定州山里的山路让给他们用,日后赫连齐打下汴梁城,就保我这一山弟兄荣华富贵。”

    黄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惠景和打断,他问:“所以你就答应他了?”

    黄奢脸色黑了黑,似乎不喜惠景和之言,只又大呲啦的摆了摆手,“哪儿能,我哪儿能答应他,我又不是不知道赫连齐是我的仇家。不过……表面上我是答应了他的。”

    黄奢的话说的不明白,直听的惠景和云里雾里,但顾谨与陆归堂却微微一叹,似听明白了。

    顾谨见黄奢还踟躇着组织语言,索性抿了抿唇替他把接下来的话说了。

    少女清音含雪,听来有几分冷意:“看样子,黄当家当时也是使了个心眼的,你想着先将面上的功夫给做足了,日后再背地里找机会寻赫连齐报仇。”

    黄奢连连称是:“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山上的弟兄们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就假意答应了赫连齐,其实是想要报仇来着。”

    如此说来,先前推测黄奢勾连赫连齐之事也是另有隐情的,此人确是侠肝义胆。

    只是……

    陆归堂皱了皱眉,他又有一事不明了。

    “黄当家说想要日后再找机会接近赫连齐寻他报仇,当日赫连齐扮成了亓官邱混进了汴梁城,后来东窗事发从城里落败逃走的时候,对你们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报仇的好机会?”

    说起此事,黄奢似乎颇有些遗憾神色。

    “我们那天晚上都埋伏在山上了,谁知道那个赫连王子太狡猾,压根儿没走山路。”

    ?

    陆归堂与顾谨对视一眼,连带着一旁的惠景和都现了惊惶神色,是他们听错了吗?黄奢说那一晚赫连齐压根儿没有走定州山的山路,那他怎么出的城?

    黄奢见几人反应甚大,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没有把话说明白,组织了半晌才又道:“也不是一点儿没走,他从汴梁城里头出来的确是上了定州山,可我们也没想到他还没有到定州,就下了山走了官道回了朔北的。”

    陆归堂几人便了然,“所以说你们当夜是在定州城的山上埋伏的?”

    黄奢称是。

    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黄奢想要找赫连齐报仇却错过了赫连齐逃离汴梁城的绝佳时机,只是这样一说又有一件事说不过去了。

    赫连齐终究是生平头一回入大贞境内,就算他来朝的时候观察过定州城外的官道,可那时他是逃回朔北去的,怎么就有把握走官道一定安全。

    几人又陷入了沉思,这个问题显然不易解答。

    “看样子……”顾谨淡淡开口,“咱们先前的推测,也并不全错。”

    陆归堂微微颔首,留着惠景和与黄奢在一旁满脸的莫名其妙,顾谨所说的推测他们不知道,但陆归堂却很清楚。

    猜测有二:一是黄奢与赫连齐以及定州城内的某个人有勾结。二是赫连齐与定州城内的某个人有勾结。

    如今看来黄奢勾结赫连齐面真实假,更没有与汴梁城有关系,如此第二种推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黄奢曾说起过汴梁城里的局势,还说那是赫连齐透露给他的,赫连齐远在朔北,怎会有隔岸观火之能,竟然有本事将汴梁城里的局势打探清楚。

    看样子,汴梁城里有一个真正的卖主求荣之人。

    陆归堂记下此言,却并没有言之过多,只命陈扈收了兵,率千万将士和上万山匪下定州山,入定州城。

    这一行足可谓是声势浩荡,百姓们从未见过这般阵仗,不知谁传出去消息说是咸王殿下擒拿住了所有的山匪,整座定州城顿时欢欣鼓舞,百姓们多年来对山匪的惧怕顿时消散殆尽,竟拖家带口出来看热闹。

    定州城中有了前所未有的万人空巷之景。

    人群之中,黄奢默默跟在陆归堂和顾谨身后,表情难看到了极点,陆归堂微微侧首轻笑,“如何,黄当家没有想到过自己这般找人怨怼吧。”

    黄奢的脸黑的更甚。

    这上万山匪自然不能尽数投入到刑狱之中,更何况如今的监国之位已经被陆承修占据,陆归堂亦不愿意依照国法行事,他本生性散漫,不愿受此束缚,与顾谨几人匆匆商议,便安排了这万数山匪尽数在军营里住下。

    其中若真有罪大恶极,杀人放火的自然要细细查明,若只是个寻常山匪,陆归堂也不怕赦免其人。

    只是这事儿需要些时间,便尽数交给了商故渊去办,商故渊叫苦连天的出了中军大帐以后,陆归堂留了黄奢和惠景和。

    祸乱定州的帐算完了,三人却还有私怨。

    惠景和见陆归堂连顾谨都支了出去,心中便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事,他与陆归堂私怨不多,只国舅李昌平之死他难辞其咎。

    “殿下,卑职……”

    惠景和才要开口,却见陆归堂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言语。

    只见那人一身懒意被悉数敛起,面容之上陡现一腔孤寂与悲愤。

    自李昌平故去,陆归堂便强压着心中悲痛操练将士,剿平山匪,他怕顾谨和商故渊等人担心,面上只做云淡风轻。

    可那殚精竭虑用命护了他周全的人,是他亲舅舅。

    他开口:“惠小将军自小锦衣玉食,想必不知道痛失至亲的滋味儿。但黄当家知道,当年定州乱,是我朝廷弃定州百姓于不顾,才致百姓们被圭氏屠戮,这是我陆家欠你们的,所以如今我舅舅死在你们的刀下,咱们也算是两家扯平了,我可以不将这笔账算到你们头上。”

    ??

第二百四十二章 秋后算账

    黄奢听了陆归堂的话先是怔了怔,这才知道李昌平已死,一时之间竟是哑口不言,不知道该开口问什么,却见陆归堂的眸子转了转,落在了惠景和的身上。

    他似笑非笑,眸子里冷意乍现:“但与惠小将军的帐,却是要算一算的。”

    惠景和抿了抿唇,他虽没有袁常信那般精明,却也是自小就在世家大族之中摸爬滚打惯了的,他懂得看人眼色,也懂得听人话语。顾谨早已经说过李昌平会旧伤复发,全是因为自己为求一己私欲,不惜迫害皇亲国戚。

    “是。”惠景和只应了一声,屈膝就朝着陆归堂跪了下去,按说陆归堂是君,惠景和是臣,他跪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惠景和终究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又从来攀附宁国公府,自小到大都没有这般在陆归堂面前卑躬屈膝过的时候。

    此情此景本是应该,可落在黄奢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没人给他讲讲事情的原委,他实在听不懂咸王在和惠景和说些什么。国舅故去,那应该是因为自己手下的山匪下手没个轻重,既然如此咸王应该把怒气撒在自己身上啊,这又与惠景和有什么关系?

    惠景和接下来的话解了黄奢心头的疑惑,他道:“是卑职只顾一己私欲,近功求利,才致使国舅爷旧伤复发。卑职不敢奢望殿下原谅,但求……”他重重叩首,军帐中土地粗糙,这一叩便洇出一片血迹,衬面颊之上那道狰狞伤疤,显得触目惊心。

    “但求殿下有朝一日登临大统,可以不要牵连卑职的家人,家中母亲年迈,两位兄弟尚且年幼,皆不知政事。”

    陆归堂只坐着听惠景和言语,却并不去看他,直到听惠景和说了这最后一句,他才冷声一笑:

    “饶恕你的家人?你的家人何辜,既没有烧杀抢掠,更没有杀人放火,不过是一家人良禽择木而栖,选了宁国公府这棵大树做荫蔽,本王又为什么要因此而事降责?”

    这话竟是在责怪惠景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惠景和还要解释,却见陆归堂眼眸忽然一黯,语意又悲哀起来:“就如同本王和舅舅又做错了什么,要受你惠小将军那般苦刑。”

    锁链缚身不得动弹,又被冰冷的水流漫过鼻腔的感觉和抽打在李昌平身上刑鞭的声音,他至今清晰的记得。

    惠景和自知罪责,不知该说些什么,听着陆归堂的话心中反倒明朗了起来,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何故咸王殿下如今虎落平阳,被削爵夺位、苦痛失亲、孤立无援,看似再无翻身的机会,却还能得顾谨与柴昱等人倾力相助。

    是因为他不同于陆承修,同是兄弟,一人能够在自己稍稍出现了闪失之后便弃一方土地和一城百姓于不顾;另一人却能够在仇恨面前分清是非,不将罪责牵连到他人身上。

    何谓明主,惠景和今日看清楚了。

    怪他从前瞎了眼,竟然看中了宁国公府的权势滔天,殊不知权势大了也有弊端,利欲熏心,大抵如此。

    想清楚了这些事,惠景和忽然一笑,抬手就抽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往自己的脖颈上格。

    电光火石间,陆归堂与黄奢俱是一惊,未料到他会有此自裁之举,陆归堂急催内力掷了手边茶杯去挡那佩剑,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长剑落地,碎片满舍。

    惠景和和好端端的喘着气,陆归堂却猛地抬手捂了心口。

    内力催的太急,扯动了他的内伤。

    惠景和和黄奢也吓了一跳,方才生死一瞬间,三人俱多了一番经历。

    “殿下,您可还好?”

    陆归堂喘息几口,待心口处的痛楚稍稍减缓,才又对惠景和说:“我非认定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之人,如今我深陷泥沼,正是用人之际,惠小将军若是肯在这时候搭把手……咳……”

    他的话没说完,脸色便骤然惨白下来,惠景和很是懊恼,咸王压根儿不想取他性命,他方才不该寻死的。

    黄奢与惠景和正在军帐里手足无措,冷山便已经撩了帘子进来。

    他是燕契阁阁主,本也没有义务留下来帮陆归堂,只因一场交易,令他多次不求回报守望相助。

    如今定州匪患已平,冷山本是来辞行的,谁知才刚走到军帐门口就听见里头不对劲儿,他撩了帐帘进去的时候一张脸冷到了极点。

    这帮人到底有没有令人省心的时候,若离了他这燕契阁阁主,还能活几天?

    冷山心中想法颇多,行动上却半点不敢耽搁,连忙驱步上前点了陆归堂胸前几处大穴,待见他面色稍稍和缓,才又吩咐惠景和:“快去将顾小姐请过来!”

    ……

    顾谨这两日劳心伤神的很,听了陆归堂的劝便回了自己军帐中歇息,此时天色未名,她还能睡上个把时辰。

    谁知才刚下榻,惠景和便险些着急忙慌的冲了进来。

    大约是不习惯军营之中有女子,情急之下也就忘了此次来寻的人是顾谨了。

    顾谨知晓了陆归堂之事,二话不说便折返回了中军大帐。

    “阿堂!”

    军帐之中只有冷山与黄奢几人,顾谨并未避讳他们,直唤了陆归堂的名。

    谁知盼望中的回应并没有传过来,顾谨便知道是他伤势颇重,已然晕了过去,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顾谨搭腕试脉,眉头越皱越紧。

    冷山不忘在边上添油加醋:“习武之人最忌讳心神不宁。看样子殿下这些日子心里藏了不少事,方才情绪激动又急催动内力,气息都乱了。”

    顾谨沉默未言,冷山说的她诊脉亦能得知,幸而冷山来得及时,封住了陆归堂的心脉,可保他性命无忧,只心中疼了几分:

    她早知道陆归堂为国舅一事强忍伤痛,却不知道他忍到这般地步。

    她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一幕:

    那一日天雷轰隆,暴雨急下,似哭棺扶灵。陆归堂一人跪在国舅那孤坟一冢之前,烈风起,卷他白衣偏飞,诉他一身孤寂无依。

第二百四十三章 暂别

    黎明将至,天边露出一缕银白,便知这日将是个晴阳吐露的好天气。

    中军大帐里聚满了人,冷山和黄奢、惠景和是一直在此的,王彦才和陈巍兄弟是听说陆归堂情况不好匆匆赶过来的。

    床榻前,顾谨收了陆归堂心口上最后一根银根,而后微微叹了口气,不着声色的替他捏了捏被角。

    “惠小将军,借一步说话。”

    她未理旁人,自起身出了营帐,惠景和在后头默默跟上。

    二人行到帐外,正赶上第一缕阳光洒落人间,照亮四周山峦温润,似吐露了多年的一汪春水。

    惠景和抿了抿唇,未等顾谨开口便先言歉意:“是我不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说,还想要一心自裁,累的咸王殿下急催内力救我。”

    眼前的少女未回身,只又传来一声轻叹:“这些事情你等殿下醒了自去同他说便是,你们之间的私怨,我是不插手的,只是殿下这伤势要睡几日,你也急不得。”

    惠景和愣了愣,显然顾谨的话令他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顾谨叫他出来是看咸王因自己受伤,所以要兴师问罪来的,怎的竟不是为了这事?

    不止如此,顾谨似真就半点不关心他与咸王的私怨,他还以为二人既为伴侣,之间便水乳交融,竟没想过原来并不是陆归堂的所有事情顾谨都会插手的。

    惠景和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叹,这世间竟有这般拎得清的女子。

    他问:“那顾小姐叫我出来是想要问什么?”

    顾谨这才回身,那晨辉散漫,落在她的眼角眉梢,她背光而立,只觉得发丝隐隐泛着金黄。

    虽是一身男儿衣衫,却俨然是个清然少女。

    她的声音依旧覆着清雪:“是我有求于惠小将军。”

    惠景和微微侧首:“你说。”

    “自你被黄当家绑上定州山,定州便与外界断了联系,殿下与汴梁城的所有消息脉络全部被切断,不只汴梁城,就连朔北的消息我们也不知情。”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眸中浮上浅浅的担忧,“你也知道,我父兄皆在朔北,战况如何,我心甚忧。惠小将军曾为汴京守备,想必即便背后失了宁国公助力,也有法子打探到朔北的消息吧?”

    惠景和这才了然,顾谨大义凛然之态险些令他忘了她不只是智谋过人、可在军营之中护一方百姓的谋士,还是顾疆元的女儿。

    他终究是称呼她一声“顾小姐”的。

    这些日子陆归堂心里隐忍,藏着对国舅逝去的悲恸,顾谨却也一样藏了心事。上一次她与顾好眠在定州城外匆匆别过,顾好眠言语有异,她事后多番猜测,却百思不得其解,却又逢定州事乱,连黄奢也打探不到北疆的消息。

    惠景和连忙应下,“我营中有将领随顾元帅一同出征,尚有联络渠道,此事就交给我,不出两日就有消息。”

    顾谨闻言感念地笑了笑,连同眉眼都渡上了欣喜,可见她对父兄担忧之深。

    这两日过得颇为平静,陆归堂既昏睡着,柴昱等人也不好作主处置黄奢和山匪们的事情,便依旧让人都住在军营中。

    两日后,惠景和带了消息回来。

    这时顾谨正喂陆归堂喝药,见惠景和匆匆过来,一颗心便沉了几分,忙招呼了商故渊来照料陆归堂,才与惠景和一起出了营帐。

    日暮时分,依旧是上一次二人谈话的那处所在,惠景和的脸色却泛着苍白,并不好看。

    “顾小姐,朔北大乱,赫连齐在我擒拿咸王与国舅的那一日就破了缺月池,顾元帅重伤!”

    惠景和擒拿陆归堂的那一日,就是顾湘想要陷害顾谨的那一日!

    顾谨几乎是愣在了当地,她曾想过顾好眠言语间与她疏远是不愿意她同去北疆,也想过多日来没有兄长的消息可能是因为北疆战乱。

    可她没有想到过,原来她重回定州城的那一日,朔北就已经乱了。

    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为何那一夜顾好眠不肯言明真相,因为他已经得知了朔北大乱之事,那种境况,他自认认为让顾谨留在陆归堂身边会比同去北疆要安全的多。

    这一世,她的父兄再没有将她当做筹码,而是将险难一力承担,护她周全。

    顾谨素来冷静,却也在这一刻慌了神。

    她未见过战火连天之景象,更不知道顾疆元伤势如何。

    少女闭了闭眸子,袖腕下的指甲却潜入到血肉之中,透出来腥腥殷红,在睁眼的时候,一双眸子里又只剩下一腔凛冽。

    惠景和顿时一怔,未避男女之嫌,伸手就扯了顾谨的衣袖,急问:“你要做什么?”

    顾谨抿了抿唇,却未答,抽出胳膊便闪身又入了军帐。

    惠景和望着少女那写满了“孤忍”二字的背影,脑仁子只觉得突突冒火,朔北都乱成什么样了,她竟然想要去朔北!

    顾谨回了陆归堂的军帐,却发现商故渊不知何时出了门去,她提了提桌上的茶盏,便知道商故渊是去烧水了。

    她这才走近去看榻上那人,陆归堂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不少,只是这些日子劳心伤神,确实需要睡上几日好好歇一歇。

    男子的眉眼闯入她的心头,顾谨竟觉得自己眼眶微热。

    她有多渴望盛世安宁的日子啊,偏偏一桩桩一件件都扯动着那颗饱经风霜的心,此时水深火热之人是她的父亲和兄长,她放不下心。

    顾谨微微倾了倾身子,在陆归堂额上落下一吻,似觉得他气息乱了一瞬,却未见人醒过来。

    “阿堂,你好好休息,咱们暂别两日好不好,只要我父兄没事,我定不管赫连齐之事,马不停蹄就赶回来见你。”

    她温言软语说完这话,便决然出了营帐,心中才又陡然生出不舍。

    她想起当日自己随着何氏等人远赴朔北之前与陆归堂告别的言语,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如今才过了几日,竟这般若即若离了么?还是因为这短短时日之间,二人苦历生死,不知明日何期。

    ??

第二百四十四章 谨谨呢

    日暮苍山远,顾谨一人骑了马出了军营。

    军中将士们有询问她何处去,她只搪塞道去去就回,她想去北疆这件事连商故渊都未告知,就是怕几人会阻拦她,她也知道自己此去帮不上什么忙,但顾疆元生死未卜,她为人子,怎能于此时躲在定州城里过安生日子?

    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终究是有一定道理的。

    马蹄哒哒,顾谨才刚出了定州城,便听见身后有人追了过来,她回首去看,见来人是冷山,也便没有多少惊讶,只淡淡的问:“是惠景和告诉你的?”

    她想要去北疆的事儿,应当只有惠景和看出来了。

    冷山驱马上前与顾谨并肩,兀自散发出来一身冷意,也不言其他,只“嗯”了一声。

    顾谨亦默了默,问冷山:“家族,是我此生想护之一,即便解不了父兄安危,也该与顾家共存。”

    冷山微微侧首思量了会儿,而后道:“你原不必如此辛苦的。”

    世间女子做的都是相夫教子之事,于深深庭院之中安稳度日,像顾谨这般身份,原本也可以安安稳稳做个大家闺秀的。但这话冷山却并没有说出来,他心中明白,若顾谨真活的像个寻常女子,如今的大贞早已经风雨叠加了。

    不管是当初缺月池之战,还是后来湘北的水患,又或者是陆归堂的安危,冷山皆听商故渊说过是谁的功劳。

    顾谨只默了默,嘴角扯出来一丝苦笑,“我原也又过一段安稳日子的。”

    冷山以为她说的是幼时光景,却不知顾谨意蕴万千,又想到了上一世的遭遇,安安稳稳在宅院里过日子就一定会相安无事吗?那为何这些人都落得家破人亡?

    冷山抿了抿唇,又问:“那为何不等殿下醒过来,又或者是找柴刺史和商公子帮忙?”

    为何一个两个都是如此,要将这灾祸担在一个人的肩膀上。

    顾谨眯眼看了看远处蜿蜒曲折的路径,没有答冷山的话,不想要与陆归堂并肩前行吗,想要的。

    但她不愿再让陆归堂涉足北疆这片土地,原因很简单:他曾经在那里死过一次。

    顾谨不是个认命之人,亦相信此生有扭转乾坤之时,却不愿意他去朔北,无论如何也不愿。

    陆归堂盯着顾谨看了会儿,见少女默然于此,便知道一时半会儿她这心意是不会转变了,冷山面上表情不变,却颇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罢了,我就陪你走一趟,谁让我答应了咸王殿下要保护好你的安全,那北疆兵荒马乱的,你又不会武功,去了岂不是送死。”

    顾谨侧首看他,见男子一颗冰心悄悄融,不觉心头一动,忽而也便生了笑意。

    “原来是我从前想错了,你这名字实则起的极好,冷山不冷,冷山姓温。”

    冷山甩甩马鞭驱马前行,留给顾谨一个冷若冰霜的背影。

    顾谨在后摇头轻笑驱马跟上,不知这人究竟是从来刀子嘴豆腐心,还是他忽然转了性子。

    但北疆境况如今如何,顾谨心中也拿捏不准,她自然期盼顾疆元与顾好眠都相安无事,她好赶回来见陆归堂,但战火硝烟中,何处求相安无事?

    有冷山在,她倒是能够心安几分。

    这一路难行,顾谨又是头一回走,也亏得有冷山有些江湖经验,才不至于在深林中迷了方向。

    二人一路马不停蹄,不眠不休三日有余,终于进了北疆城。

    也正是在顾谨与冷山抵达北疆的这一日,陆归堂醒了过来。

    彼时正是清晨,商故渊感受到床上那人动了动,便连忙抬头去看,正对上陆归堂一双睡意初醒的眸子。

    “殿下醒了?”

    陆归堂淡淡“嗯”了一声,才又抬眼打量周边环境,见自己还处在中军大帐之中,这才又放下心来。

    他强撑着坐起身子,只觉得心口处传来微微的痛楚,似做了一场大梦,梦中混混沌沌,想不清楚细节。

    陆归堂皱了皱眉,隐约还能想起来昏迷之前的事情,便问商故渊:“我睡了多少时辰?”

    商故渊撇撇嘴,竟很认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多少时辰?

    “这般算起来,得有六十多个时辰了吧?”

    陆归堂的脸色陡然一变,以为商故渊是在同他玩笑,但想起那漫长的梦境却又觉得不该,他竟睡了五日有余?

    “军营中情形如何了,黄奢和惠景和?”

    商故渊斩住他的话:“别急别急,都好着呢,黄奢天天跑到灶房讨吃的,殿下要是再不醒过来,军营里的米粮都要告急了。”他一面絮絮叨叨的说,一面到桌前为陆归堂倒水,“那惠景和被殿下救了一命,哪里还敢再寻死,眼巴巴的等着殿下醒过来好向殿下赔罪呢。”

    陆归堂闻言,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又问:“谨谨呢?”

    商故渊端着茶盏的手陡然一晃,本想要再拖上几句话的,怪他低估了陆归堂与顾谨之间的情谊,这么快就问起来了?

    顾谨与冷山出了军营至今未归,将士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商故渊却能猜得出来,该怎么同陆归堂说此事,还真是个难题。

    商故渊正思索此事的功夫,陆归堂已经下了床,凑到了近前来。

    “谨谨呢,你怎么不说话?”

    见陆归堂逼得急,商故渊便知道此事瞒不住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顺手扶着陆归堂在凳子上坐下,笑道:“殿下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陆归堂睁着一双眼睛看他,真就正等着听下文。

    商故渊一叹,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顾小姐不放心顾元帅和少将军,便到朔北去了,冷山陪着她去的。”

    他知道陆归堂落难的时候想要让顾谨回到顾疆元身边,那时虽被顾谨拒绝了,但不知此时这样说会不会令陆归堂心安。

    答案是不会。

    陆归堂听了这话几乎是未加思索,当即便有了定论,他问:“是赫连齐攻进来了吗?朔北的战况如何了?顾元帅有恙?谨谨与冷山走了多少时候?”

第二百四十五章 老朋友来了

    商故渊只得苦笑着称是:是,赫连齐攻进来了,夺下了缺月池;是,朔北的战况乱了,百姓流离失所;是,顾元帅有恙,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顾谨与冷山已经走了三日有余,此时该到了北疆城了。

    “你做什么去!”

    商故渊一个侧首,却看见陆归堂已经起身披衣。

    他连忙上前拉住陆归堂,眉头越皱越深:“殿下先前强压内伤,如今应该好好休息,如今还要不顾伤势,跑到朔北去吗?”

    陆归堂默然看他,声音度上两分清冷:“朔北之地战火连天,我怎能让谨谨一人涉险,我发过誓,不会再让她身处险境。”

    商故渊只觉得头都大了,拗不过陆归堂的力气,只得松开了他,但言语上却不肯妥协:“殿下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只是这定州城的将士们怎么办?山匪之事尚无定论,惠景和之事也耽搁着,连同柴刺史在内,定州城的百姓都视您为一方守护神,您就这么一走了之,顾小姐知道了能乐意吗。”

    陆归堂脚步一顿,这番话,他听进去了。

    这一刻,肩头的责任和心头的挚爱又成了陆归堂心中难以平衡的支点,商故渊说的没错,如今定州城纵然没了山匪作乱,但他若一走了之,百姓必定惶惶不可终日。可他若不走,如何看着顾谨一人身在朔北?

    他曾为了定州城的百姓将顾谨置于险境一次,这样的事情,他此生不愿遇到第二次。

    正当陆归堂拿定了主意要离定州而去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冲进来的陈扈。

    陈扈面色本是来寻商故渊的,见陆归堂已经醒了便大喜过望,但他神色焦急,竟连关切之言都来不及说,张口便道:“殿下醒了!殿下,哨岗的弟兄发现城外有异,您快随卑职去看看吧!”

    陆归堂与商故渊对视一眼,二人俱皱了眉头,看出来事出紧急,陆归堂抿了抿唇,道好。

    二人一路随陈扈出校场,入军营中绵山之上,却见此地已经聚起了不少人,王彦才和陈巍等人都在,就连惠景和也在边上凑热闹。

    陆归堂走近,“出什么事了?”

    几人见来人是陆归堂,面上都露了喜悦,但王彦才也顾不上行礼,伸手就招呼了陆归堂过去。

    “殿下快来看看,这帮崽子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围在山崖边的将士们瞬间让开,为陆归堂和商故渊留出一条视线来,二人又走近去看,这才知道了王彦才等人为何急成这个样子:

    定州城外,官道之上,一帮人马正浩浩荡荡奔城门而来,来人皆身披坚执锐,骑高头大马,声势浩大,盛气凌人。

    且看数目……数万足有。

    待又细细看了会儿,直到隐约看清楚来人身上铠甲的服制,陆归堂的眉头才又紧皱了起来。

    “阿渊,千里望。”

    商故渊会意,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此物竹筒模样,一拧却又拉长,名为千里望,可借之观察远处之物。

    陆归堂借千里望看了会儿,而后一颗心凉了半截。

    他收了手,回头环视了一圈,而后将手中的竹筒递到了惠景和面前,嘴角竟扯出来一抹浅笑:“惠小将军看看吧,是你的老朋友。”

    惠景和一愣,下意识将千里望接过来去看那对人马领头之人,继而大惊失色。

    还真是个老朋友。

    袁常信。

    这一日,袁常信重领兵权,率五万大军攻定州城们半日未下,陆归堂亲率兵戍守城门,尽全力护定州城百姓安全。

    众人心中都明白,此城不可破,定州城之后便是朔北,百姓无处逃命,只得同守城中,此番要么凭城中五万大军与袁常信相抗,要么城门被破生灵涂炭。

    陆归堂从城墙上下来,稍稍倚着柱子歇息,商故渊与惠景和同行而来。

    三人互看一眼,皆明对方心中所想:

    陆承修,行招兵买马之事,集五万大军攻定州城,目的很简单——斩杀陆归堂于阵前。

    此时朔北战乱,顾疆元重伤生死未卜,就算顾家占陆归堂这条线,此时也无暇分心,那朔北的十万兵众,没有一人有余力助力陆归堂。

    这五万大军若逼得紧,大有可能攻下定州城。

    几人默了会儿,继而惠景和开了口:“殿下,卑职与袁常信共事多年,深知此人性情,还请殿下能够准允,此番守城之战,由卑职作前锋!”

    惠景和单膝跪地,眸中隐有仇意。

    袁常信今日能够重掌兵权,不用猜也知道是宁国公和舒王的受益,他们当日弃惠景和于不管不顾,今日却重新找上了袁常信,昔日挚友即将反目,戏很精彩。

    陆归堂眯了眯眼睛看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伸手将他一扶。

    “好好领兵,若守不住,我就只有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

    这话一出,惠景和与商故渊都是一怔,就连惠景和自己也知道自己与袁常信昔日如何形影不离,此番他做前锋,会不会有反水的可能?会不会才刚上了城墙就命人开了城门?

    惠景和以为此事陆归堂很难答应,但看到男子舒朗的笑意时,他愣了神。

    眼前这人,集一身荣华富贵,享世间第一尊荣,似一身散漫天成,却有一颗最难得的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惠景和想起来自己自裁于中军大帐之时,陆归堂急催内力救他的那一幕,心中动容更甚,何谓明主,可顾天下人生死安危者也,可信仇人者也。

    陆归堂将这守城之责交到他的手上,还说若守不住,便用自己的性命换整座定州城百姓的活路,念及此,心中热血翻涌。

    惠景和冲着陆归堂抱了抱拳,面现爽朗:“得殿下如此信任,卑职定然万死不辞!”

    他转身领命而去,却忽然又听见身后陆归堂的声音穿过来:“不要万死,要活着。”

    惠景和走后,商故渊苦笑着看向了陆归堂,说起了另一件事:“我方才去过了黄奢住的营帐,发现他不见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战乱骇人,黄奢可能跑了。

    陆归堂淡淡一笑,正要说跑了也好,能保住一条性命,却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过来。

    二人回头去看,见黄奢领着上万山匪过来,正冲他笑着招手:“殿下,我带我的弟兄们来帮殿下守城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哀鸿遍野

    朔北,北疆城。

    战火连天,缺月池乱,赫连齐带人盘桓于缺月池内数日,期间顾疆元重伤,十万大军悉数听令于左卫将军赵羲得和宁远将军顾好眠。

    缺月池两度被夺,此番军心又失,顾好眠等不得朝廷的旨意下来,便与赵羲得等人商量着如何将缺月池夺回来。奈何此次赫连齐长了心眼,任凭顾好眠等人使出何种兵法都不肯上当。

    时日一长,不只缺月池没能夺回来,赫连齐还带着人入了北疆城。

    瞬息之间哀嚎遍野,萧瑟风声穿过整座整座死城,才刚到城外,便隐隐能让人闻得见血腥味儿。

    这让顾谨想起来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顾谨与冷山一路进了北疆城至缺月池,彼时,顾好眠正率军在缺月池下与圭氏甲军相抗。

    战火硝烟之中,数万大军浴血奋战,人人面上生着悲戚,不知砍了此时眼前敌人的脑袋,下一刻自己还能不能活着。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虎狼之师;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背水一战,置死地而后生。

    这便是战场。

    烈日浩荡之下,两人两骑远远行近。

    凛冽寒风卷起少女的发丝,她衣袂似水,于烈日下苦渡金阳,这一刻,观者竟不由生了恍惚:

    一年前秋猎会上露过一瞬锋芒的少女,此刻——打马而归。

    顾谨眯了眯眸子,在眼前的战火之中找寻顾好眠的身影,不过片刻,她的视线便落在了一处,一片狼藉之中,那人一身雪袍银甲,正提剑肆杀,他本一身青松浩荡山峦远,却在此时填满杀意。

    “兄长!”

    少女策马而去,闪身就奔入了离乱之中,这场景竟让近旁的将士看的呆了。

    圭氏本以为寻了机会,便有人执了弯刀去劈顾谨,却不知那刀还未出鞘,人便已经绝气。

    因顾谨身侧还有一人,那人一身黑袍,却散出周身寒意。冷山冷笑一声,抬手从袖中摸出一枚信弹,伸手点了引线。

    随着烟雾在缺月池上空炸开,一声哨响之后,竟有成百上千个身着黑衣的人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顾谨亦随众人回头去看,她与冷山相识多日,却还是头一回见到燕契阁中的杀手。

    原来燕契阁身为江湖上第一门派,阁中杀手遍布大贞每一个角落,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圭氏之人被燕契阁的杀手绊住了脚步,这才给了大贞将士得以喘息的机会,也就是瞬息之间,局势陡然翻转,大贞竟是转败为胜,处在了上风。

    顾好眠这才回身去看那一片混乱中目光坚定、踏马行来的少女。

    待看清楚了那人面容的时候,他不由地一愣,喃喃问:“谨儿?”

    顾谨已然行近,勒马。

    这一刻,顾好眠看清了少女眸中的坚韧。

    他回身解决掉近前一个圭氏小兵,才又问顾谨,“你怎么来了,此地危险,你原不该来的。”

    顾谨定定看着她,竟生了几分埋怨:“若我不来,此生还可见到父兄吗?”

    顾好眠抿唇,想起来那一夜自己用话将顾谨逼走的情景,心中一阵恍惚,但眼下战场情急,容不得他解释太多,“你先回北疆城去,父亲母亲都在城中,此地战乱,容后再提。”

    顾谨尚未来得及回答,却有冷山在旁插话,“少将军不用心急,顾小姐的安危有我护着呢,你以为,我们燕契阁的人是吃干饭的?”

    顾好眠与顾谨顺着冷山的目光抬头去看,这才注意到不过片刻的功夫,圭氏兵将已经死伤了大半,燕契阁里的杀手人人可以以一当十,出手便是三五人的性命,也不过就是瞬息之间。

    他们苦战半日的局势,竟这般翻转了。

    顾好眠的嘴角扯出来一抹笑意,在这之前,他真的以为自己今日会埋骨于此,可没想到顾谨与冷山会闯进来,这不仅令自己有了生路,就连手下的将士们也不至于丧命了。

    世间之事,再没什么比置之死地而后生让人觉得幸运了。

    顾好眠这才抬头去看冷山,只见这人黑子冷面,到处都透露出一些不近人情的意味来。顾湘出事那一夜他曾打探过顾谨的去向,也知道了顾谨就是被这人带走的,但却没想到他竟然是燕契阁的人。

    燕契阁,在江湖上多么负有盛名的门派,竟有朝一日解了他顾好眠的危急,日后想起来恐怕都觉得难以置信。

    顾好眠冲着冷山抱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只道:“承谢了!”

    大恩不言谢,是因为恩情之大,除了一句谢语,也再找不出什么别的感念方式了。

    三人未再耽搁时间,在燕契阁杀手的掩护之下撤出此地,今日是赫连齐带人攻打北疆城,顾好眠便出城应战,谁知是赫连齐虚晃一招,这才令顾好眠等人追到缺月池下才又反受其害的。

    大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也幸亏顾谨与冷山来的及时。

    回城路上,一路哀鸿,偶有两三个行人四处逃窜,眼神里的惶恐神色令人无比动容,除此之外便是满地残骸与荒无人烟处的瑟瑟冷风。

    一处原本安稳的城池在朝夕之间便生了死气,和到处弥漫着的杀戮气息。

    这正是: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

第二百四十七章 生死有命

    顾好眠先率军回营安置将士,嘱咐冷山护送顾谨至元帅府。

    北疆城中一片肃杀。

    元帅府门口有顾疆元的亲兵守卫,见顾谨与冷山一路行来,不由地生了警惕,连忙上前驱赶:“哪里来的,元帅府重地不得靠近!”

    自顾疆元重伤,整个朔北都是人心惶惶,更不要提顾疆元身边这些人。

    顾谨知道他们护主心切,便远远勒了马,伸手解开披风上的帷帽,浩日下,现出少女一张清绝面容,继而是她含着清雪的嗓音:“我是顾元帅长女,顾谨。”

    几个亲兵自然也注意到她为女子,便开始面面相觑,顾元帅有二女不假,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只见过三小姐,未闻二小姐其人。

    事关元帅府安危,仍旧不可疏忽懈怠。

    “你说你是顾小姐,可有信物?”

    冷山冷冷哼了一声,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来,那是顾好眠临行前交给他们的,想是料到了他们会有此刻被拦的一幕。

    亲兵接了玉佩过去看,认出来是顾好眠之物,这才恭恭敬敬将顾谨和冷山请进了府门。

    “二小姐快请进,方才是卑职们多有得罪了。”

    顾谨与冷山下马,伸手接了亲兵递回来的玉佩,语意虽淡然,但却并没有责备之意,只道:“战火连天,是该谨慎些。”

    亲兵听得此言才放下了心,看样子顾二小姐与顾三小姐不同,这位是个明事理的,不像那一位……亲兵摇摇头,没再想下去。

    此处是顾疆元在朔北的府邸,只是同是天恩,比起汴梁城里那座宅子却差得远了。

    朔北终究是苦寒之地,就连此间府中,都隐隐能够听见外头长街之上传来的呜咽凄苦声。

    顾谨与冷山入府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顾疆元,而是何氏。

    何氏正从顾疆元房里端了药碗出来,与顾谨碰了个照面。

    顾谨尚未开口,何氏已怒。

    “你还有脸回来?”

    顾谨自小听惯了何氏这般口吻态度,只是对她话不解:“我为何没脸回来?”

    何氏依旧怒气冲冲,“你还好意思说,难道不是你陷害了湘儿,又连夜跑回了定州城去。”

    许是朔北的风沙割人,又许是这些日子顾疆元受伤令何氏劳心劳神,顾谨与她不过数日未见,竟见她两鬓斑白了不少。

    但念着何氏一直照顾顾疆元,顾谨言语间提了两分尊敬:“看样子顾湘没与母亲说实话啊,母亲与我说这许多没用,若心里有疑虑,不如去问问顾湘,那一夜她为何会进树林?”

    何氏一愣,顾谨这话她也想过,原以为是顾谨骗了顾湘,可眼前这少女眸光清明,竟没有半点惧怕神色,莫非不是她?

    何氏瞪了顾谨一眼,转身噔噔下了连廊。

    何氏走后,一直被忽视的冷山淡淡瞥了顾谨一眼,竟是轻笑了一声,“这就是你那个嫡母?”

    世家大族里竟然还有这般不明事理的当家主母呢。

    顾谨听得出来冷山话里的意思,便未多言,顾疆元的房门就在眼前,她已经隐隐能够闻见里面传出来的汤药苦涩气,便没了心情同冷山言笑。

    二人推门入舍,却发现此时屋中尚有他人。

    一人羽扇纶巾,做谋士打扮,正坐在桌案前提笔挥毫;一人医者打扮,正在床前为顾疆元号脉;还有一个小医童守在一旁帮忙。

    几人皆以为来人是何氏,却被顾疆元一声惊呼晃了神儿。

    “谨儿?”

    顾谨没顾上同那谋士和那医者打照面,径直入了内室,于顾疆元面前一跪,落满身清寒。

    “父亲抱恙,女儿却未能亲侍汤药,是女儿不孝。”

    顾疆元有心扶她,却根本使不上力气起身,只连连道快起来。

    顾谨听出他语气虚浮,心中生了不安,这才依言起身查看顾疆元的伤势。

    只一眼,少女怔立于此。

    六月的天虽正热,朔北却还是严寒了些,顾谨此时尚披了件披风,却见顾疆元衣襟敞着,胸前皆被绷带缠绕,许是方才动作,已经又有血迹渗出来。

    顾谨的心一阵生疼,“听闻父亲伤重十日有余,怎么……伤势还未见好转?”

    这话听来不像问顾疆元,问的是边上那个军医。

    这军医从军多年,从未见过顾谨这般气度的女子,听了她的问话尚且怔了会儿,才又回神答话。

    “顾小姐,元帅伤重,血压根止不住,只得老夫日日以银针镇着经脉,小姐进来前才刚取了针。”

    顾谨闻言,秀眉一拧,再没了方才的好语气,她又问那军医:

    “血若止不住,只用银针镇着经脉又有什么用,长此以往经脉受损,人还能活?”

    这方面冷山是行家,他此时已经跟了进来,在旁添油加醋般附和的点了点头。

    天不热,军医的额头上竟然生了一层密汗。

    “顾,顾小姐……这……”

    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又不是华佗在世!

    顾疆元轻叹了一声:“谨儿,别为难军医了。”

    顾谨回首去看顾疆元,少女一双清眸之中已然韵上了水汽,她看得见顾疆元的伤势,也听得懂军医的话。

    父亲伤重,难医,会死。

    可她不信命。

    这一刻,祖母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响在了耳边:

    谨儿,记住祖母的话,别信命。

    顾谨深吸了口气,正要再开口说什么,却忽见一人转过屏风走了进来,正是先前在桌案前头写字的羽扇纶巾之人。

    此人温言笑语,说起话来像老了二十岁的商故渊。

    “顾小姐何必难为军医呢,元帅的伤势,都是我等日夜挂念的啊。”

    顾谨抬头看他,只一眼,明了了此人身份。

    “军师?”

    姜云令挑了挑眉,似没有想到顾谨这么快就识别了他的身份,便又笑道:“顾小姐聪慧。”

    顾谨微微沉吟一声,心道原来此人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军师姜云令,先前顾疆元班师回朝的时候此人与赵羲得一同留在了北疆,是以顾谨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他,亦不知晓前世顾府覆灭的时候,此人又在何处,结局如何。

第二百四十八章 父女之情

    眼看着姜云令在自己面前温温和和的笑着,顾瑾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

    “军师,我父亲如今伤重,军师可有想过更好的法子?”

    言语之间尽是埋怨姜云令等人不尽心尽力为顾疆元医治伤势。

    姜云令很是无辜地摊了摊手,却将目光看向了军医,顾疆元手领朔北十万大军,若真有个好歹,朔北军心定乱,届时只凭赵羲得与顾好眠等人,如何能够抵挡赫连齐的攻势?

    没人愿意看到顾疆元发生不测。

    但没人能够逆改天命。

    军医得了顾疆元与姜云令两句话的首肯,额头上的汗水消了不少,竟生出几分底气来,“顾小姐这话不要太埋怨人,顾元帅受伤我等都挂心不已,但生死之事,何来定论?”

    顾谨看不出顾疆元受伤他有多么挂心不已,倒是觉得此人推卸责任是一把好手。

    “军医是医者,莫忘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为第一要务,如今人在此你不救,何谈挂心之说?”

    几乎是所有人都愣了愣,没想到顾谨这般清清秀秀的女子说起话来也这般得理不饶人。

    军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得摆摆手,“吾医者,自然比顾小姐更清楚元帅的伤势如何,顾小姐莫非有本事,可知天命、断是非?”

    顾谨冷眼看他,只觉得这军医有倚老卖老之嫌,她回头检查了顾疆元的伤势,这才起身道:“论资历修为,我自比不上军医,但今日重伤之人是我父亲,你同我比担忧?我不屑于同军医说这些,只问军医一句话,我父亲重伤流血不止,为何不止血?”

    军医竟被他问的懵了,他没给顾疆元止血吗?那不是日日用银针镇着经脉呢吗?但这话军医没敢说出口,怕又被顾谨说一些镇着经脉人不能活之言。

    他不说,顾谨却看得出来他心中所想,当下又冷笑了一声,“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

    这是在怪他只在表面上下功夫。

    军医皱眉,他承认方才说起担忧顾疆元之言并非出自本心,但自己从医多年,又当了多年的军医,论医术,不容他人置喙。

    他挥挥袖子,面上现了恼怒:“顾小姐若有法子,就别来找老夫!”

    如今朔北战火连天,顾疆元不肯让麾下将士无人医治,医者皆聚在了军营之中,朔北之中又以此人医术为最,他这话本是想要吓唬吓唬顾谨,以让这小姐言语间收敛些许,却没想到顾谨真就沉默了会儿,语出惊人。

    “我记得古籍中有记载,先朝元龙将军受刀伤血流不止,战场之上便以针线缝合伤口,竟就此痊愈,此事后来被医者称为奇谈,军医可有听过?”

    军医登时呆了呆,他乃杏林圣手,顾谨之言,他是听过的。

    未等军医答话,姜云令已然沉吟出了声,“顾小姐所说之法,真有可能救元帅性命?”

    顾谨同他对视一眼,看出来姜云令对顾疆元的担忧才是真心的,语意便柔缓了许多,冲姜云令点了点头,“此事不假,自前朝以后有多本医术记载此事,但我未曾亲眼见过,并无十足十的把握。”

    顾谨说话素来有一说一,有可能便是有可能,没把握便是没把握。

    但仅仅是这一番话语,已然够此时屋里的人消化不少时候了。

    顾疆元微叹的声音又传过来,方才众人讨论他的伤情,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却将众人的神色都收入了眼底。

    顾疆元此时脑子里想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书房里被顾谨抱回了晚窗阁的那一摞医书。

    自己的女儿,有多少深藏不露之处,他竟不知。

    顾疆元一笑,只觉得自己一死倒没什么,可朔北万民和自己的儿女又该如何。

    “谨儿,你大可以试一试,为父信得过你。”

    顾谨回身,正对上顾疆元的眼神,是她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的信任神情。

    顾谨眸中氤氲着的水雾顿时生了温热,眼泪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心中意蕴万千,不知如何拆解。

    她素来冷静、甚少有这种伤神的时候,今夜却囿于父女之情,生了恍惚。

    “爹爹。”

    顾谨从来唤顾疆元父亲,唤顾好眠兄长,从未像顾湘一般唤过“爹爹”与“哥哥”。她自恃心智成熟,却忘了无论自己行于何处,至亲之情都难以割舍。

    顾疆元与顾谨深深凝望,一人躺着、一人立着,顾谨看懂了顾疆元的眼神:

    他不是个寻常的父亲,他的肩膀上承担的是天下万民的安生,他护一方百姓,守一城安危,而这份天下道义之后,顾谨看见了他的舐犊情深。

    正沉默间,远远有铁甲铮铮声传了过来,几人一同回头去看,却见是顾好眠回来了。

    人未近,声已至:“谨儿说得对,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谨儿,天下万民都在等着父亲呢。”

    顾谨忽然一笑,感念顾好眠知她心意,此生不论何时,总能得兄长于身后支持。

    既然顾疆元和顾好眠都同意了缝合伤口之法,姜云令等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先前那军医却又有了话说。

    “元龙将军虽说确实用缝合伤口之法救回了一条命,可如今元帅伤的显然更重一些,顾小姐如何有把握针入骨肉,能保人安然无恙?”

    顾谨连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我说过了,我并无把握。”

    军医才刚被噎了一口,却听顾谨的声音又传过来,“但……无巧不成书,军医可看看此物。”

    顾谨伸手从身边包袱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军医去看。

    军医顺势接过,打开一看不由一怔。

    里头是一只瓷瓶,莹白如玉,隐隐有药香味泛出来。

    他拿了药瓶打开细闻,继而皱了皱眉头,“这是……听闻古时华佗先生发明一味麻沸散,可暂时缓解人的疼痛,使人失去知觉,莫非就是此物?”

    ????????顾谨淡笑着点头,伸手将那药瓶接回来,不由地感叹陈相生助力之大。

    麻沸散的古方已经失传多年,陈相生苦心钻研才将古法复原,顾谨离开汴梁城之前带了一瓶在身上,没想到真有一日能派上用场。

第二百四十九章 妙手

    屋里的人俱没想到顾谨此时能够拿出这等神药,姜云令先前不过是猜测顾谨兴许懂些医术,未成想竟是真的。

    大贞固守三教九流之言,三姑六婆为人不齿,世家大族女子更是不会染指,女子怎可行医。可眼前之人不但做到了,还要凭此术救她父亲,也是救这朔北的数万百姓。

    可见这多年来的局势和观念,是时候搬到一二了。

    姜云令身为军师,素来是个洞若观火之人,这一刻,他心中却称奇数次。

    既有顾好眠在侧,那军医也不敢再与顾谨频频顶撞,反倒是对那麻沸散甚感兴趣,从顾谨手中讨要过来左看了又看。

    顾谨一会儿就要为顾疆元缝合伤口,身边还需要有个懂医术的人助力,眼下只有这军医能够帮得上忙,她为免军医分神,干脆开口言道:“这麻沸散的古方我亦知晓,军医若觉得对军营中伤重的将士有用,过会儿我可以抄录一份赠予军医,好拿去救治伤者。”

    古方难得,又是陈相生苦心钻研出来的,军医没想过顾谨会这般大方,这张方子若是拿到汴梁城里去叫卖,便是万金也有人抢着要。

    军医听得顾谨要将比方赠与自己,竟还不取分毫,当下答应的痛快,先前对顾谨的藐蔑之意顿时消散。

    顾谨这话并非糊弄他,她先前并不知晓麻沸散在军营里会有多大的用处,但如今知晓了,自然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医者仁心之语不假,能救人为何不救。

    顾谨心中明了,那远在千里之外的陈相生也是这般作想的。

    不多时便有元帅府的仆役备好了热水、湿帕、煮好的丝线、银针等物,顾谨做事仔细,事关顾疆元安危更不敢有丝毫懈怠,又一一将这些东西检查过一遍,这才亲自将那丝线放到烧酒之中烧煮。

    军医见顾谨已经准备妥当,便让身边的小药童沏了麻沸散入盏,服侍顾疆元饮下,此药效力极强,不过片刻功夫,顾疆元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得不再次感叹陈相生钻研能力极强。

    一切准备就绪,顾谨也不敢再耽搁时候,起身就在顾疆元身边坐下,顾好眠上前小心心翼翼地解了他胸前缠绕着的绷带。

    绷带一解,便露出触目惊心的一幕,顾谨顿时响起国舅李昌平胳膊上那一道蔓延至后心的疤痕、响起惠景和脸上那不合时宜的伤痕,忽然觉得眼前景象才真的算是触目惊心。

    顾疆元胸口有数道纵横的伤口,瞧着像是圭氏之人所用的弯刀所致,每一道伤口都深可露骨。许是伤了多日都没能愈合,又常常用银针镇着经脉,伤口处已经见了红肿,顾谨若晚来两日,必然化脓。

    这等伤势,还想要靠着她爹爹自己愈合吗!

    顾谨心中这般想,嘴上却没再多言,知道这些都是前话,眼下要做的才是要紧事。

    她闭了闭眸子,将医书中所记载的缝合伤口之法又细细回想了一遍。

    不过片刻功夫,少女睁了眸子。

    她用温水浸了湿帕,敷在顾疆元的伤口上将原本已经干涸却起不到止血效果的创伤药尽数化开,待湿帕拿开,便露出红肿的血肉来,并有鲜血涌出来。

    顾谨皱了皱眉,急唤冷山。

    冷山远远地就闻见了血腥味,不需顾谨言明也知道是顾疆元的伤口又裂开了,他上前两步,在顾疆元胸前几处大学上点了几下,血流顿止。

    顾谨兄妹颇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这等时候,就算是顾好眠都不能有十足十的把握找准顾疆元止血的穴位,也亏得有冷山在此。

    点穴止血与银针止血的原理相同,不可持续太多时候,顾谨便加快了速度。

    她起身到桌案前用烧酒净手,又取了棉花纱布沾取烧酒,顾疆元在麻沸散的功效下已经昏睡,她便大大方方用沾了烧酒的棉花擦拭顾疆元的伤口。

    估摸着军医已经将此法看在眼里,顾谨便将清理伤口之事交由军来办,自己又到桌前取了银针掰弯。

    二人配合行进,速度确是快了不少。

    待军医用棉花清理完了顾疆元的伤口,顾谨已经将镊子和弯针都放到火上烤完了,她又沾了烧酒将之略擦,而后穿针引线,便闪身到了床前。

    除却端了水盆出去换水的那个小药童,屋里四人:军医、顾好眠、冷山、姜云令皆目不转睛,不敢放过顾谨一丝一毫的动作。

    这是惊天之举,错过了便会此生遗憾。

    桌上地上都散落着擦拭血迹的棉花和纱布,混合着烧酒的味道很是刺鼻,几人却恍若不知,皆屏气凝神,同去看床榻之上。

    顾谨亦不再多言,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为顾疆元缝合伤口上。

    她抬手,弯针穿过血肉,身旁的军医微微一颤。

    顾谨不觉,只顾手上动作,将那弯针用镊子夹了,仿佛真就是在布帛之上绣花一般,只那弯针从顾疆元的皮肉中扯出来的时候带出来一针血迹,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顾谨将弯针扯出以后未着急入第二针,而是轻轻一扯,那丝线便竟伤口对合了起来,她手腕一转,这丝线便绕做一结,眼看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竟变得不那么骇人了。

    第一针缝合的很是顺利,万事开头难,再往后便容易的多,顾谨失了刚开始的颤颤巍巍和心有余悸,这弯针使起来也变得游刃有余。

    纵然如此,这一番动作还是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期间一切顺利,除了缝合伤口到一半的时候门外传来何氏和顾湘的声音。

    那小医童来来回回出去换水洗帕,看样子是这母女俩得知了顾谨在为顾疆元治伤之事,着急忙慌赶过来看。

    顾谨自然不愿这时候被她们闯进来捣乱,只吩咐了冷山出门拦着,只要别让她们进来就行。

    冷山对此事很是在行,无需多言些什么,只要那张冷落冰霜的脸往门口一笑,何氏母女便噤了声儿。

    屋里得了安静,顾谨便更能专心,直到最后一根丝线结扣被系好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五十章 诸位有所不知

    顾谨看了冷山一眼,后者会意,上前替顾疆元解了穴道。

    而后其余人的面上便瞬间涌上了笑容:那伤口果真不再流血了!

    顾谨仍旧不敢大意,又回身取了新的棉花沾了烧酒去擦拭顾疆元的伤口,见的确没有纰漏,这才随着众人欢心一笑。

    她伸手擦擦额上的汗水,对那军医道:“外伤医理我并不精通,能做的只有这些,父亲的伤口还要劳烦军医包扎好。”

    那军医见到顾谨这胆大心细的本事,心中对她早就没了偏见,此刻得了吩咐只笑着连连点头,取过新的药膏与绷带为顾疆元包扎伤口去了。

    顾好眠不着声色地为顾谨递过来一杯茶水,少女笑着接过。

    众人皆默然,唯有姜云令沉吟一声,问:“顾小姐,这丝线缝合伤口固然有效,可时日一长岂不是会有血肉生于一处,那岂非会有诸多不适?”

    这话问的不无道理,就连顾好眠和军医亦回首去看顾谨。

    少女解疑:“我特意择选了蚕桑丝线,此线不会与皮肉长于一处,待伤口愈合了拆除即可,此事我会亲自处理,必不会让父亲落下疾患。”

    几人这才放心,委实觉得有顾谨在此,实在是让人省了不少心思。

    顾疆元伤了十日有余,军营里的军医轮番诊治,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不过就是用银针镇着经脉,谁又能想到事上有这等出奇之举,竟然还可缝伤救人。

    那军医心中佩服更甚,本以为顾疆元已经是回天乏术之态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谨的出现会让原本的死棋变为活子,她敢同阎王抢人!

    姜云令默默退出屏风之后,将方才桌案上写好的军报放到烛火上燃成了灰烬,上面的字迹渐渐消失:

    缺月池破,主帅重伤,性命堪忧,朔北告急。

    屏风之后,顾谨一双清然的眸子眯了眯,将姜云令的动作尽数收入眼底,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姜云令这封军报原本是要送往汴梁城的,看样子,他们皆不知道如今的汴梁城已经换了局势。

    顾谨抿唇,正要与顾好眠言明此事,却忽然听着门外顾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这冰疙瘩到底还要在这里杵多少时候,我要进去看我爹爹,你快让开!”

    顾谨皱眉,与顾好眠对视了一眼,而后满怀着担忧的看向了床上仍旧昏睡的顾疆元。

    “琐事繁多,父亲就暂且交给军医照料了。”

    军医连连应下,顾谨便与顾好眠一同出了屋门,顺便把姜云令也叫了出来,却自始至终没有让何氏与顾湘入内。

    顾疆元此时需要休息,她们母女二人吵吵嚷嚷,会吵了顾疆元休息。

    三人出门,只留了那军医和小医童在内,外头已然是天色向晚,一度微黄光晕在天边绽开琉璃古韵,微醺。

    “母亲。”

    顾好眠淡淡唤了何氏一声。

    何氏不答,只冷着眼看眼前几人,待目光触及的顾谨的时候竟然不由地一缩,生了两分心虚。

    顾谨捕捉到了。

    她嘴角扯出来一丝笑意,却看也不看何氏,而是把目光放到了顾湘身上。顾湘同何氏一般,不过短短数日未见,形容音貌竟然好像变了一个人,原本艳若海棠的一张俏脸上蒙了风尘,失了神采。

    “看样子,母亲问过妹妹了。”

    这话除了冷山旁人都听不懂,却隐约看出了何氏眼中的踌躇。

    她问过顾湘了,问过她那一夜为什么要去那座树林之中,得到的答案却是自己女儿长久的沉默,何氏仍然未明真相,却已经觉出来此时另有隐情。

    姜云令在一旁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是顾好眠一家人的家务事,他在边上听着着实别扭,也不知那冷山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的。

    眼看着姜云令就要请辞回去,却被顾谨拦了下来。

    “军师且等一等,我有事要同诸位说。”

    顾好眠深看她一眼,便请众人入了花厅叙话,何氏与顾湘亦同行。

    待众人坐定,顾谨直截了当地问姜云令:“想必自我父亲重伤,军中派往汴梁城的军报便一直是军师撰写,兹想问军师统共上了多少封军报。”

    姜云令又是一声沉吟,没有想到顾谨问的会是此事,便细细回想了一番。

    “自元帅受伤,我一共发过三封军报,第一封言战况,第二封道粮草不足,第三封叙圭氏猖獗。”

    顾谨默默点头,“那敢问军师,这些日子里可有收到圣旨,回信,或者是粮草的拨款兵力的补给?”

    “没有。”

    这“没有”二字不是姜云令说的,而是出自顾好眠之口。

    说起此事他心中便不痛快,这些日子朔北的将士们日日浴血奋战,朝廷收了军报却半丝圣意未下,他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

    顾谨微微叹了口气,语意缓缓,像是怕惊了众人。

    “诸位有所不知,半月前咸王殿下奉旨离朝入定州城协助国舅行剿匪事,咸王前脚出了汴梁城,舒王与宁国公后脚就调了守备营入宫。挟天子以令诸侯,掌监国大印,听四海之事的人是咱们的舒王殿下,汴梁城中文武百官皆在其监视之下,我甚至难与丞相府取得联系,这就是汴梁城里的局势,不是圣上不想理朔北战事,而是囿于深宫,理不了。”

    石破天惊!

    饶是姜云令这等从容惯了的人,也惊得说不出话来,谁都听明白了顾谨这番话,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是哄骗哥哥和军医呢吧!”

    顾谨冷冷一眼,扫向质问自己的顾湘,冷笑:“你当夜用计陷害我不成,结果反受其害,事后一定找成宝琴讨要过说法吧,那敢问妹妹,成宝琴可给你回信了?”

    顾湘一噎,顾谨这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当夜的情景又翻涌上了自己的脑海。

    何氏尚且被顾谨前一番话惊着,这会儿又听了顾谨提起顾湘被害之事另有隐情,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理也理不清楚。

    但顾谨问的问题是有答案的:顾湘事后确实想要再与成宝琴取得联系,但送出去的信全部石沉大海,至今没有回音。

第二百五十一章 自家人

    顾谨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这邱平伯爵府攀附宁国公府,想必诸位都知道,那为什么成宝琴忽然在这时候不给你回音了?”

    一句话,众人皆默然。

    为什么?

    若说宁国公与陆承修谋逆,掌控了卫丞相这些朝臣,顾谨与卫毓川难以取得联系倒是正常的,可成宝琴怎么了,那可是姜柔疑一众啊。

    顾谨微微皱眉,想起在定州城的遭遇,眸中隐隐添了一抹痛楚。

    “陆承修,弃定州与北疆两座城池,两城万民于不顾,这就是原因!”

    弃……弃城池?

    即为天子,便肩负天下苍生的使命,陆承修即便坐了监国之位,也不可弃百姓于不顾,如此背信弃义,怎担明主?

    这等事情此时已经超过了何氏与顾湘的理解范围了,母女二人惊了半晌,全然将之前的成宝琴一事落在了脑后。

    她们为官眷,却也是百姓,从一个百姓的视角去看陆承修弃城一事,只觉得恐怖如斯。

    何氏喃喃一句:“他怎么敢……”

    顾谨冷冷睨她一眼,轻笑:“他连谋逆都敢,难道还不敢弃城么。”

    事情到此刻为止,众人的心都凉了半截,姜云令再不敢耽搁半分,起身就与顾好眠辞行:“少将军,此事非同小可,卑职先回军营将此事说给赵将军知晓。”

    顾好眠也正有此意,便点头应下此事。

    冷山亦颇为识趣的告辞退了出去,他尚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今日他为救顾好眠动用了燕契阁的人,手下之人还在等着听他的下一步安排。

    如今顾谨同顾好眠一处,兄妹二人之间的误会也已经解开,想必是安全的了。

    姜云令与冷山走后,花厅里就只剩了顾谨自家人,少女缓缓端了手边的茶水咬了一口,而后嘴角扯出来一丝散漫的笑意,笑道:“现如今可就剩下咱们一家人了,是时候算笔账了吧。”

    个人有个人的私怨,陆归堂与惠景和是如此,顾谨与顾湘也是如此。

    “半月前,定州与北疆城之间的树林里,妹妹勾结邱平伯爵府的成宝琴,支使她们家庄子上的长随埋伏在树林里,想要陷我于不洁,你还记得吧?”

    顾湘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不只顾湘变了神色,何氏与顾好眠亦琢磨了过来。

    先前顾好眠擒住了冒犯顾湘的那两个长随,得知他们是成宝琴派来的人,还以为是邱平伯爵府包藏祸心,却没想到事情另有隐情,始作俑者竟是顾湘?

    “湘儿,到底怎么回事?”

    顾好眠一句责问吓得顾湘一颤,他从来温润,少有这等动怒的时候。

    顾湘抵死不愿承认:“哥哥你别听她瞎说,哪有什么成宝琴的事情,就是她看我不过,勾结了成宝琴的可能更大些吧!”

    顾谨皱眉,事情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顾湘还想要把罪名尽数推到自己身上。

    顾好眠亦知详略,“可方才谨儿问你成宝琴未给你回音之事,你不是还承认了,此时为何又要言语颠倒,湘儿,你觉得我太纵容你了是吗!”

    顾谨冷冷抬眸,嘴角亦失了方才那抹笑意,分明是六月的天儿,竟让人忽然生了一抹秋寒,顾湘注意到这眼神,竟忽然噤了声儿。

    “看样子,这笔账同你是算不清楚了。”顾谨清音覆雪,“但我心里却很清楚。方才在此的冷山少侠,为燕契阁阁主,那一夜他早就窥见你的安排和策划,这才带我离了树林,事情本可以到此为止的,可你自作孽不可活,非要进那树林。”

    顾谨说到这里便起了身,缓缓踱着步子到顾湘面前站定,一双眸子清清然注视着顾湘,竟生了悲悯。

    “你至今执迷不悟,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句话,将顾湘的记忆尽数扯回到了那一晚的情景,撕扯与疼痛席卷全身。

    “别……别说了!”

    顾湘捂了耳朵不愿再听顾谨的话,这般态度,摆明了是告诉顾好眠与何氏事情就是她害人害己造成的。

    何氏先前还不愿意相信,可真到了这一刻的时候,几乎是呆在了当场。

    “湘儿,你……”

    何氏咬了咬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先前觉得是顾谨害了顾湘,是顾湘受了委屈,等朔北的战事一平定然要和顾疆元说明白好为顾湘讨个说法,无论如何也要把顾湘嫁给咸王的。

    可事情竟不是如此,顾湘哪儿有什么委屈,不过是害人害己。

    何氏“啊”的长号一声,她从来宠爱顾湘,哪怕是时至今日知道了顾湘酿成大错也不愿多加责备,只开始怨天尤人,口中哭喊些“这是造了什么孽”之类的言语,吵的顾谨心中烦乱。

    由得何氏与顾湘抱头哭了会儿,顾谨紧皱的眉头才松了松。

    “别哭了!”她语意泠然。

    “事情既然没有扯到我身上,这笔账就算到这里,但有件事盼你知晓。”这话是对顾湘说的。

    “从前祖母在的时候对我百般嘱咐,要我记得你我同是自家人,要我记得你是我的妹妹,若有危险要护一护你。但今日是你不顾姐妹之情在先,这情谊毁在了你自己手里,我非以德报怨之人,今日的虽事到此为止,但日后若真有个什么事儿,我永不会插手。”

    顾湘尚没回过神儿来,顾谨却已经转了话题。

    “如今举国有难,朝政动荡,战火连天,数万百姓深处水深火热之中,父兄浴血杀敌无心处理家事,我心中亦乱,不愿与你在这后宅之中行勾心斗角之事,所以日后别来招惹我,听懂了吗?”

    顾湘忽而懦了下来,“听,听懂了。”

    顾谨轻叹一身,回身不再看她,缓缓向屋外行去,外头最后一丝余晖正悄悄消散。

    她的清音尚有:“我只盼你记得同是自家人,不要你顾念姐妹之情,只盼你记得父亲重伤未愈,若可以,常在他身边照料一二,做个孝女也好。”

    直至少女渐行渐远,身影没入暮色之中,再也看不见了,顾湘与何氏还怔怔想着她这一番话。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家书抵万金

    顾谨出了花厅,想要再回顾疆元房里照看,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追出来的脚步声,她微微缓了步子,却没回头。

    直到顾好眠行至顾谨身旁,少年人一身学袍银冠,暮色之中显得甚是清明。

    “谨儿,我还有一事不明。”

    顾谨应了一声,等着顾好眠继续问她。

    “你为何忽然回到朔北来了,定州情形如何,咸王呢?”

    顾谨微微抿唇一笑,今日事情多,当着何氏的面儿她也未提陆归堂的事情,本也是要再寻机会同他说起的,既然问到了,顾谨自未隐瞒,当下便将定州之事尽数说给顾好眠知晓。

    包括当日惠景和如何擒了咸王与国舅,她与冷山等人如何闯了府衙劫了狱,后来李昌平如何亡故,陆归堂又是如何收复了惠景和和黄奢那一帮山匪。

    顾好眠听完沉吟一声,竟一时间难以消化。

    顾湘出事的那一夜他得知了朔北战乱,当下拿定主意借此事遣顾谨回定州,好让她寻得陆归堂的庇护,免于硝烟战火。

    却没想到自己的擅作主张,竟将顾谨推入了更深的深渊之中。

    短短半月时日,定州城中竟出了那么多事情,有人落了难、有人丢了命、有人投了明主,有人弃了山?

    这……

    顾谨看出来顾好眠眼中难以置信的神色,却并未再多言,只微微一笑,忽然觉得过往半月,皆是过眼云烟。

    一朝更改,一朝变幻,虽让人难以预料,却都在情理之中。

    兄妹二人转过廊檐,眼看就要到顾疆元的房间里,顾谨这才顿下脚步。

    “我听闻父亲重伤,心中一刻也不得安宁,只想着来看一眼,若朔北无事,还想赶在殿下醒过来之前回去的。”

    顾好眠回之一丝苦笑,“也亏得你挂念父亲,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二人俱是心知肚明。

    若顾谨没有来朔北,顾好眠未必能够活着回到北疆城,顾疆元也不可能从阎王殿里回旋而来。

    幸而有她!

    “但我担心的是殿下醒了以后会担心你,他若不顾定州百姓,带了人来朔北可如何是好?”

    虽说陆承修弃城不顾,可陆归堂只要活着,对他便是一个威胁,陆归堂和定州城的百姓仍然身处险境之中。

    顾谨望着夜空中渐渐凝成的月明,忍不住一声长叹,“这也是我担心的。”

    如今顾疆元还需要顾谨亲自照顾,北疆城局势不明,她定然不会撒手走之,可在此刻,她竟拿不准陆归堂的心思了。

    令顾谨感到意外的是,第二日,第三日,乃至此后的四五日,陆归堂都没有出现在北疆城。

    顾谨心中惴惴不安,顾好眠派去定州城打探消息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回来。

    如今顾疆元已醒,顾谨正想着再过两日等父亲伤势稳定了便折返回定州城的时候,冷山送来一封信。

    一封信,经定州至北疆,越百里山路,经二人心心念念,度数日始至。

    信是陆归堂写的,定州城乱,他几乎无暇分身,心中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事,就是顾谨不要再回定州城。

    奈何手里的消息送不出去,也幸而有冷山留下来的暗卫,几经周转,终于在离乱之中将这封信交到了顾谨手上。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顾谨二话不说就启了信封,那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信纸被展开,露出来一首散漫天成的字迹,字走龙蛇间,可看出些温软。

    定州城乱的事情,陆归堂没有隐瞒顾谨。

    “谨谨,见信如晤。”

    “承修与宁公行招兵买马事,欲除晤于定州,至今三日不下。”

    “先言彼此志向,尔言‘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晤心动容,今不敢忘此言,欲护定州万民,幸得惠黄守望相助,事且顺遂。”

    “唯心念谨谨,不知朔北何如,却不敢不顾定州百姓,难赴朔北。”

    “启信安。”

    ——

    顾谨将那张信纸依在自己怀中,感受着男子的温度,亦感受着自己的心潮起伏。

    陆承修等不及了,居然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顾谨心神惶惶的走着,不知陆归堂这看似云淡风轻的文字背后又是一副怎样浴血奋战的情景,但他心中提及有惠景和和黄奢相助,倒是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顾谨让冷山稍待,自己却回了房,她提笔沾墨,于花笺上落下一副娟秀字迹。

    “见信如晤,启信安……”

    烈日红阳蚕食着正片土地,定州城门已经是血流成河之像,袁常信一众强攻不成便与陆归堂打持久战,日日都来城门外头叫喊。

    炮火与弩箭接连不断……

    陆归堂刚从城墙上下来,饮尽了水囊中最后一口水,眼望着西北的瑟瑟红阳,谨谨,这么红的太阳,你也看到了吗。

    “殿下——”

    一声急呼拉回了陆归堂的思绪,他回头去看,却见是商故渊遥遥策马而来,面上洋溢着欣喜神色。

    陆归堂亦笑:“不是去看粮草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商故渊于他面前勒马,“我得了别的要紧事,派陈巍去看粮草了。”

    陆归堂打量着看他,竟看不破他因何这般欢喜,只又问:“有什么事能比战事更要紧,你若偷懒误了正事,我可饶不了你。”

    商故渊不吃他这一套,只挑着眉毛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将之在烈日下举过头顶。

    “那殿下说这是要紧事吗?”

    商故渊将那信笺举过了头顶,逆着光,陆归堂看不清那信笺上的字,却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封信是谁写来的。

    这等战乱时分,只有冷山有法子将信送进来,也只有顾谨的信才能算得上是要紧事。

    他瞪了商故渊一眼,面上的欢喜神色却更甚,抬手就朝着商故渊的肩膀拍了一掌,打趣道:“你怎敢将它揣在怀里,若皱了坏了,我唯你是问。”

    商故渊吃痛,一脸无辜的将信交到了陆归堂手中,赶忙去揉自己的肩膀。

    远处是战火离乱,近处是一腔柔情蜜意。

    他满心欢喜的打开。

    “见信如晤,启信安。”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朔北无燕喃

    陆归堂的目光继续往下看,嘴角的笑意便忽然僵住。

    商故渊看出他神色不对劲儿,便凑了脑袋过去看,却见那花笺之上只清清然一句话:

    “朔北无燕喃。”

    商故渊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忽觉身旁男子传来沉沉笑意,连带着那肩膀都颤了两下,在这烈阳下显得很是不合时宜。

    商故渊歪着头看陆归堂,既看不懂这花笺上写的什么意思,又琢磨不明白陆归堂为何发笑。

    却见陆归堂已经将那花笺小心翼翼地收入信封之中,揣在怀里视若珍宝。

    男子满是佩服的声音传过来:“可真有她的。”

    顾谨这信既然是写给陆归堂的看的,商故渊看不懂倒实属正常,二人经历过太多事情,有过那“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的此生之志,有些事情无需言明,却能够戳中对方的内心。

    顾谨这句话正是如此。

    朔北无燕喃。

    朔北无燕喃,何处有燕喃?汴梁城中有燕,定州城中也有燕,顾谨是在说陆归堂若想要与她一同实现此生之志,改换这铁血王朝,就不要去朔北,不要去北疆城,安好定州局势,自有相见之日。

    亏得陆归堂一句一句皆是“谨谨我想你”,她的回信却又用天下安危来压他。

    这女人真是无情。

    陆归堂心中弯弯绕绕的想了一会儿,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遮掩不住,他揣着那炙热的花笺又转身回了城墙,似看到顾谨提笔之时嘴角凝着的那一抹笑意。

    陆归堂吩咐商故渊:“阿渊,让王彦才点兵,今日定要将袁常信再逼退二里地!”

    “得令!”

    烈日不息,从定州至北疆,厮杀漫天。

    而那战火硝烟中怀揣天下的有情人,却心心相连,不改朝夕。

    ——西北战火不歇,汴梁城中的人心亦惶惶。

    城中最权势滔天处,宁国公府。

    陆承修一身华服,脸上神情阴郁,“国公不是说定州大势已去,山匪作乱、李昌平生死不知,凭陆归堂手里那五万兵力抵挡不了几日了吗。为何袁常信去了这些天,连定州城的城门都没叫开?”

    宁国公淡淡抿了口茶水,神色淡淡,“殿下别着急啊,那定州毕竟是李昌平守了多年的地方,咸王殿下垂死挣扎一番,也耗费不了太多时间了。”

    陆承修闻言冷冷瞥他一眼,话中冷意更甚,“可我怎么听说,这一次就连黄奢都带了山匪帮陆归堂,袁常信领着兵连连退节,国公,再退就退到汴梁来了!”

    宁国公笑看他一眼:“殿下心急了?”

    陆归堂一甩袍袖,看着宁国公一副笑相只道:“我如何不心急,那北疆城里,可还有顾疆元父子,朔北离定州不过三日路程,若是与圭氏的战火一停,他们折返回来助力陆归堂,你我还能安稳汴梁?”

    宁国公意有所指,“那朔北的战火哪儿那么容易停歇了,殿下以为赫连齐这个王子是吃白饭的?前几日探子才来报,说是赫连齐夺下了缺月池,顾疆元重伤,一条命险些都要丢了,哪儿还有余力去帮咸王。”

    “国公或许不知道,几日前有人策马从定州城直入朔北,救下了在缺月池下陷入埋伏中的顾好眠。”

    宁国公将身子微微一倾,此事他竟不知情,“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顾谨。”

    顾谨?

    宁国公愣是想了会儿,才从记忆里找出来这个人,“是前时秋猎会上险些赢了老夫四物剑的那个少女?”

    眼见得陆承修点了点头,宁国公心头的疑惑却更甚,区区一个小女子,尚不及姜柔疑年长,怎么就有能耐从战火之中救下顾好眠?

    陆承修见自己的话终于被宁国公听了进去,这才冷哼一声,“国公不要小看她,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探子报来的消息称她身边有一个江湖人士暗中保护,据查,那人是燕契阁阁主。”

    宁国公嘴角的笑意明显一僵,燕契阁?虽是江湖门派,大贞上下却无人不知。

    这顾谨……又或者说是陆归堂,竟然和江湖门派扯上了联系?

    “既然如此,殿下不防走一趟丞相府,看看卫丞相知不知咸王软肋。”

    陆承修一凝,这法子虽阴险了些,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从前陆归堂在汴梁的时候就几次三番得卫丞相助力,顾谨更是与丞相府频繁往来,亲近之人必知软肋,倒是可以一试。

    陆承修再未多言,起身便出了宁国公府,他走后,姜柔疑缓缓踱步而来。

    少女一身华贵,鬓上的流苏在夜风中摇曳出声。

    她目送着陆承修的背影微微挑眉,“顾谨?”

    ……

    丞相府。

    昔日的钟鸣鼎食之家如今却显得落寞,府门之外有禁军守卫,为整座府邸添一份肃杀之意。

    不只这一处府邸,现如今汴梁城内有半数朝臣府邸皆是这般状况。

    陆承修策马行至近前,那守卫便自觉将门让开,他推门而入,眼望着昔日一处华庭,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廊檐之下燕声啼喃。

    “久不见丞相,竟不想丞相过得甚是清闲。”

    陆承修到丞相府的时候,卫丞相正在庭院里捧了本闲书细看,一旁卫毓川正为父亲煎茶,忽然听见陆承修的声音传过来,那端着茶盏的手颤了颤,面上却未显露太多。

    卫丞相抬眸,看着来人身漫暮色,竟不由一笑。

    “还得多亏了舒王殿下给老夫这份清闲。”

    自陆承修披甲胄入宫那日起,朝堂之上不满陆承修与宁国公行径的朝臣便尽数被他们软禁在府,卫丞相可称首。

    陆承修闻此言也不再与之寒暄,只敛了笑意在石桌旁坐了,正色道:“相爷或许不知,国舅李昌平重伤生死未卜,陆归堂人入刑狱,你们视作女儿的顾家二小姐,骗了我的人,打了我的衙差,劫了大狱。”

    卫丞相与卫毓川闻此言只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并未有别的惊讶情绪显露,似行此事的人是顾谨,事情便由不得人惊讶。

    卫丞相笑,“哦?那甚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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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堂燕介绍:
上一世,她,将军府里的小庶女,被嫡母欺,被男人辱,被当成筹码送进了宫,然后看着母家被灭,兄长惨死,冷宫里头被皇帝生生掐断了脖子。
这一世,她斗嫡母,揍嫡妹,在小小宅院里头活出名堂来。她女子从政,披甲从军,护兄长,护百姓,护那战火硝烟里头一腔热血儿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她要这朝代,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
她要黎民安定,要苍生富裕,要她心头之人登皇位,稳天下!庭堂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庭堂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庭堂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