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整顿军风
惠景和在军营里带了不过两日的兵,军心却懒了不少,陆归堂此时忧心的便是此事。
好在商故渊和顾谨都是深谙人心之人,连夜就同陆归堂定下了几条计策以整顿军心,次日一早全军操练,懒散了两日继而有这般高强度的训练显然让他们很吃不消。更令人头大的还不止于此,早晨召集众军集合的商公子很是和颜悦色,上午的时候和众将领讲解军风要义的顾小郎也算好说话,偏偏此时盯着众人操练的是那个叫冷山的!
这人从上午到下午,从沙场上到擂台上,自始至终就像一块冰疙瘩一样杵在旁边,偏偏这冰疙瘩有眼有嘴,眼睛放不过任何一人偷懒的行为,嘴巴说起话来也能把人骂的灰头土脸。
不只众将士有了意见,就连诸位将领都看不下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几位将领一拖一拐的拖着还没好全的屁股到了中军大帐见陆归堂,此时顾谨与商故渊正与陆归堂商量如何攻上定州山的计策,乍然听见众将领求见,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连忙放下了手头的地图接待来人。
今夜来的将领有三人,一个是定州军的中郎将,姓王名彦才。另外两人皆是校尉,一人名为陈巍,另一人叫陈扈,二人是对兄弟。
三人之中,以王彦才官职最高,也属他脾气性格最为耿直。
人还没进军帐,就听见王彦文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殿下,咱们剿匪归剿匪,您不能拿着弟兄们开涮啊!”
隐约听见陈氏兄弟在外面制止了他一声,三人才又一同进了帐向陆归堂行礼。
陆归堂不知出了何事,但见三人神色尚好,想来不是出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他懒懒地托了腮,笑意散漫:“哦?本王拿弟兄们开涮?”
陈巍与陈扈年纪尚轻,未至而立,脑子却转的很快,一下子就听出来陆归堂的语气不对劲儿,两人在边上拼命地像王彦才使眼色,奈何王彦才只顾着鸣不平,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二人。
他说话前还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是啊,军中的弟兄们在定州剿匪多年,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岔子,虽说没能将黄奢等人一举歼灭,但好歹也护住了定州城的百姓。您要是看弟兄们不满就直接跟俺说,何必派一个冷面神仙守着,弟兄们累的都不成样子里,教人见了阎王一样。”
陆归堂听完这话明显怔了会儿,良久三人的嘴角都浮上来一抹笑意,是憋不住的笑意。
商故渊清了清嗓子,笑道:“咳咳……王将军呐,这冷山虽冷了些,但办起事来是极稳妥的。”
这话说的不假,冷山身为燕契阁阁主,对如何训练手下人是有一套本事的,此人虽然不近人情,但手上有分寸,那些将士或许会累了点儿,但绝不会有危险。
王彦才却不愿意领这份好心,他大咧咧地一挥手,扯动了自己受伤的屁股,顿时疼的自己龇牙咧嘴,但还是强忍着开口:“办事稳妥?这冷不丁的让弟兄们开始操练,还连喘口气也不让的,俺可没看出他稳妥来。”
话到这里,顾谨等人都是微微一愣,瞧王彦才说的这情形,冷山该不会是将军中将士们当成江湖杀手给操练了吧。
陆归堂忽然开口,并起了身,“走,咱们去看看。”
上午的时候商故渊和顾谨都到沙场上看过他们操练了,瞧着都是中规中矩,只是过了午后几人就将将士们交给了冷山,陆归堂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此时出来吹了一路寒风,倒是辛苦。
几人到了沙场上的时候,冷山正教将士们使用短兵刃,这是陆归堂和冷山一早就商量好的,军中将士使长枪长剑的多,但那更适用于沙场作战或者平地作战。黄奢等人龟缩在山林里,地势崎岖、路况不明,长枪长剑也便不好施展,若是近身作战,便有必要让将士们学得些短兵刃。
只见冷山立于擂台之上先向众人展示了一套刀法,紧接着便有将士自请与冷山比试一番,结果自然是将士们败下阵来,冷山的力道拿捏得也恰到好处,既能让他们输的心服口服,又不让人伤了摔了。
陆归堂微微挑眉看向身后的王彦才,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么?”
也正是这话才刚刚出口,就听得台下有哗然声起,陆归堂等人又凝神去看,却是方才一个小将气不过被冷山一脚踹翻下台,直接拎了长枪又翻了上去。
冷山冷冷地侧身避开袭来的抢头,“说好的比试短兵刃,我不与你比长枪。”
那小将听了这话却更不服气,当下就上前两步,气鼓鼓的道:“冷爷既然武功高强,何惧与我比试,莫不是怕了吧?”
顾谨等人闻言嘴角禁不住一抽,这冷山……才来了第二日就被人称爷了?可见这一日下来军中将士们的确不大好过。
冷山于武功一事上甚是自负,这小将若是知道他燕契阁阁主的身份,或是知道劫狱那夜单凭冷山与商故渊二人之力便击退了几百守卫,或许此时也就没胆子要和冷山单挑了。
既然被人点到了鼻子上,冷山也就不再推辞,只挑了挑眉毛看那小将,冷声道:“让你三招。”
那小将是个少年人,心气儿颇高,听了这话更不乐意,提了长枪就冲了上去,嘴里还嚷嚷:“哪里敢让冷爷让招,来吧!”
谁知这话音儿还没有落下,人就被冷山踹翻在了地上,他这次手底下没留情面,那小将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本是有热闹可看,谁知这场单挑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众人都觉得有些兴味索然。
王彦才看见这乱哄哄的一幕气得头都要炸了,也不管陆归堂作何感想,自顾自便道:“殿下殿下,您瞧瞧,这还成什么样子?”
未等陆归堂答他的话,顾谨就先问出了声:“听王将军这话,莫非军营之中从未有过这等比试的场景?”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元帅与将士
王彦才几乎是未加思索开口便答:“军营之中军纪严明,怎么可以聚众斗殴!”
聚众斗殴?
“王将军觉得这样的比试是聚众斗殴?”
顾谨的声音清寒,让人听来只觉得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少年,王彦才自然不将她放在眼里,闻言只冷哼了一声:“顾小郎年纪小,不知道军营之地军法严明,将士们若是聚众斗殴延误了战机或是搅扰了军纪,都是大过。”
他以为顾谨少不知事,这几句话足以让她知道军营里的规律了,却不想顾谨只一声清明透亮的眸子看着他,言语间一本正经:“我知道,可王将军说的是聚众斗殴。”说到这的时候她伸手往那擂台上指了指,又有一个小将爬上去与冷山比划,顾谨眸光一眯,“这,不是聚众斗殴。”
王彦才嘴角扯了扯,他是个粗人,自然敌不上顾谨一双巧舌,似连带着下巴上的胡茬也动了动。
陆归堂与商故渊只笑不语,她们知道顾谨一旦与人较起真儿来,定是会让人心服口服的。
无需他们插嘴,看戏就好。
几人都不说话,顾谨便又出声挣理:“聚众斗殴是因自己暗藏鬼胎纠结众人成帮结伙进行殴斗,但冷山今日是在向将士们传授技法、比试功夫,将军觉得这是聚众斗殴?”
她一连三句话都在问王彦才这是不是聚众斗殴,一番解释将王彦才的话都怼没了,他“嘶”了一声,已经有不耐烦之意。
王彦才胡乱的挥了挥手:“得得得,你说不是就不是吧,但是这样在军营里比试,主帅与将士们不分高下,乱哄哄的也太不像话了吧。”
顾谨与陆归堂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拉了长长的尾音儿“哦”了一声,这下子顾谨没开口,却把话留给陆归堂说。
男子的面上依旧浮着懒懒的笑意,与军营中的肃杀景象格格不入,他道:“敢问王将军,主帅与将士为何要分高下?”
李昌平重伤未醒,至今还在刺史府中由柴昱照料,定州军营里无主帅,王彦才方才话里的“主帅”二字说的实则是冷山,他虽无军衔,却是陆归堂的人。
王彦才那双粗眉瞬间就拧巴了起来,这顾小郎说话他听不懂也就罢了,怎么咸王殿下说的话他也听不懂,这主帅和将士,难道不该分高下?
“殿下,这主帅是主帅,将士是将士,主帅统领全军,身份尊贵、官位显赫,又都是名门望族之人。俺们这些做下属的都是粗人,领不了军,只能打打仗,哪里能和主帅相比?”
这番话问的倒是真诚,他自己将自己归入了粗人、将士那一类,而非将领,倒是让顾谨几人平添了几分好感。
他们不由自主地一同想起一件事来:惠景和被黄奢绑走的那一日,营中五万大军无动于衷,或许不是他们想要置身事外,而是军营之中无人领兵。
大贞朝表面繁荣一时,实则积弊已久,权贵与寒门势不两立,像王彦才这般既瞧不上士族之人心中又惧怕着士族之人的实在不在少数,恐怕今日军营中的将士们都是这般想法!
人人都觉得自己出身寒门身份低微,不及世家大族之人出身便是将领元帅,他们觉得自己无领兵之能,只有作战之力,这非自卑,而是百年积弊。
定州的山匪多年未能剿清,朔北的城门至今遭人侵扰,看样子是有原因的,大贞不只朝堂上腐朽,连这帮杀敌作战的热血男儿身上都有了鄙陋。
这样不成!
几人不由地再抬头去看那擂台之上,几个小将士正围着冷山转悠,他们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打不过冷山,但人人心里都想着上台与他比试一番,这是将士们的好胜之心,也是大贞国未来的希望。
顾谨稍稍抿唇,言语间少了几分清冷,她道:“王将军,既然将士与元帅都是人,便不分高低贵贱,元帅之所以能够成为元帅,是因为他有帅才,有领兵之能,而不该是因为他出身名门望族。但将士们也可以有帅才、有将心,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人人可做人中龙凤,为何要妄自菲薄?”
此言一出,不仅王彦才怔在了当场,就连跟在他身后的陈巍与陈扈二人的脸色也陡然一变。
他们从军多年,只知道主帅不可冒犯,将领不可冒犯,却从没听见这等言论的。
陆归堂和商故渊皆是一笑,这道理他们也想说,只是终究还是顾谨说出来更令人触动些。
那陈巍看着很是机灵,比其余两人先回过神儿来:“顾小郎想必在汴梁城住惯了,不知道军营之中水的深浅,这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他以为顾谨是陆归堂的下属,却不知她是个实打实的名门望族之人。
寂静之时,商故渊轻轻笑出了声,他打打折扇,温言:“恐怕是陈校尉在军营里待久了,不知道汴梁城里头水的深浅吧。”他眼神瞟了瞟,看向陆归堂。
陆归堂未看商故渊,却已经知他心意,如今李昌平不在,陆归堂想要将这帮将士真正笼络在自己的身边,眼下是个好机会。
陆归堂望着脸上洋溢着热血的将士们微微一叹,知道单单平几句话不能拨正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索性道:“阿渊,你去传令,本王给将士们七日的时间进行操练,这七日里他们可以跟随冷山学习武艺,也可以找诸位将领讨问兵法,七日之后全军比试,我也会参与其中。赢的人,便是不久之后上山剿匪的先锋!”
商故渊面色淡淡,似对陆归堂的一切决定都不置可否。
王彦才三人和顾谨的神色却都变了变,他们惊于陆归堂竟然会不顾王爷的身份与全军下场比试,她气得却是陆归堂身体还没恢复,就要这般折腾!
陆归堂看出来顾谨神色有异,当下淡淡一笑,嘱咐王彦才和陈氏兄弟:“好了,此事已定,你们也先回去吧。”
三人还没回过神来,闻言只得应下,怀着满腹的震惊回了营房。
第二百二十六章 伴侣
目送着商故渊亲登擂台传达此事,伴随着众将士此起彼伏的欢呼雀跃声,隐在暗处的陆归堂从顾谨背后伸手揽了顾谨,温暖的气息拂在少女耳畔,他柔柔道:“担心我吗?”
顾谨压根儿没有想到陆归堂会光明正大行此事,她连忙将胳膊从他的臂弯处往外抽,奈何男子抱的紧,她竟一时挣脱不开。
“你……你松开,你也不怕教人看见。”
只感觉男子在自己身后轻轻笑了声,却挨的更近了些,似耳鬓厮磨:“都忙着高兴呢,哪儿有眼睛看得见你我。”
顾谨不解他为何如此无赖,当下只得将胳膊挣脱出来,而后背过手去戳了戳他,陆归堂似有所动,稍稍放开了顾谨。
顾谨得了解脱,终于长舒口气,她回身看向陆归堂,只见萧瑟沙场之上他像极了一只疏懒的波斯贵猫,与此地的气氛格格不入。
又想起了陆归堂要参与全军比试一事,顾谨便不打一处来,她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果然见陆归堂面色一变,抬手就去捂。
顾谨拂了袖子冷哼一声,压根儿不肯给他好脸色看:“依我看是你的内伤全好利索了,竟还要亲自下场与人比试,你还要不要命。”
本是责备之言,陆归堂听着却很是受用,他又往前凑了凑,这下子顾谨早有防备的避了开。
方才她戳他那一下并没用力,自然也没什么痛楚,不过瞬息之间陆归堂便又恢复了笑意:“还说不是在担心我?”
顾谨嘴角一扯,原来他耍这一场无赖就是为了问一句自己是不是担心他。
耳听得冷山与商故渊又开始同将士们讲解使用短兵刃的要领,顾谨伸手扯了扯陆归堂的衣袖,陆归堂便被他拉着离开了此地。
二人一路回了军帐,将士们都聚在沙场上,这中军大帐反倒是清净得很。
一路上二人都没再说话,直到进了中军大帐确认四下无人,顾谨才又淡淡开了口:“我视你为伴侣,你重伤未愈便要与人比试,自然是担心的。”
这一刻,陆归堂脸上的笑意便再也遮掩不住,令他觉得受用的不是后面的言语,而是“伴侣”二字。
世上糟糠之妻不少,相识于微末与君一路患难的女子也大有人在,偏偏他们相识于富贵之时,又皆生于权势之家,如今他一朝没落,她却仍旧愿意舍弃一切初心不改。
陆归堂的心里陡然涌生过一股暖意,这些日子感激之语他从未与顾谨说过,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的心中,她俨然是此生最重。
陆归堂忽然伸手,将顾谨一拥入怀,少女一身清寒弥漫在他的鼻尖,他微微喘息两声,终究停在了此刻,只道:“谨谨,我很欢喜。”
顾谨被他揽在怀里明显一怔,没想到自己一句关心他的话会让他这般欢喜,自他与国舅被擒拿入狱,坏消息便一桩桩的传过来。陆归堂面上谈笑风生,但心中却很是苦闷,又要担心圣上与皇后的安危,又要担心李昌平的伤势,还要将自己从泥沼里跋涉出来,他不说,她却都知道。
她缓缓伸手抚上他的心口,感受着男子心脏的跳动,他在水牢之中受了折磨,事后商故渊曾帮他以内力调息,至今还没好全。
少女清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心疼,“这七日里你不可劳心伤神,还要让阿渊和冷山继续为你疗伤,军中将士们不知你有伤,这里也不方便抓药,待明日我开个方子让冷山出去熬了送过来。不过,这几日里你不能动用内力,七日后与将士们比试的时候也要注意。”
陆归堂笑着一一应下,似很喜欢顾谨这副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模样。却也觉得心中感动,世间柔情女子居多,若遇上今日的事情定然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让自己去与将士们比试,她却知道自己心头之志,亦明白七日后的那场比试对于他笼络人心有多重要,她只尽她的力量护他周全,却不会违他之意。
心意相投固然可贵,志同道合却更是难得。
如此一连过去几日,将士们自打得了陆归堂之令便人人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人人都想着好好操练,几日后好能赢了比试做攻打山匪的先锋,黄奢纵横定州多年,他们心中早就已经看不惯了。军中之人对金银珠宝的赏赐没什么兴趣,能让他们痛痛快快剿匪便是最大的奖励了。不只将士们热情高涨,就连前几日挨了惠景和军棍的将领们也都跑去凑热闹。
几日里顾谨常去沙场,她性子清冷,本以为同将士们说不上话,熟料将士们好奇她的年纪,人人都凑上来与顾谨聊家常,倒是和谐融洽的很。
陆归堂听见这事以后气得脸都绿了,几次三番不许顾谨再去沙场,奈何顾谨不依,似成心气他。
顾谨此生有一件很遗憾的事情,便是身子一直柔弱,若能早几年知道未来的事情,她定然好好强身健体,早就听闻过佘赛花巾帼不让须眉、花木兰替父从军一代英明,顾谨心中很是羡艳。
几日来她亲眼见到了将士们的热血豪情,心中亦生了洒脱,重生以后她有意强身健体,奈何成效甚微,直到前天跟着将士们去操练,顾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是学武的料。
陆归堂看着顾谨收了热情,心中自然开怀不少,便想着找个什么由头将顾谨从沙场上叫回来。
片刻后,顾谨坐在中军大帐里专心致志地钻研定州的地形图。
她有意学过顾好眠兵书中的内容,只是没有什么作战经验,盯着地形图看了半晌,才好似看出了些端倪。
“哎?这定州……竟是一处三面环山的地方?”
陆归堂在一旁笑着应和:“是啊,东、北、西三面环山,过东山为汴梁,过北山则出境,过西山至北疆。”
顾谨点了点头,只觉得先前一路来定州的时候路上却是崎岖难行,原来是走了山路。
忽然,少女的眉头皱了皱。
“怎么了?”
“这地图你钻研的都透透的了,分明是成心让我待在你身边!”
第二百二十七章 舅舅醒了
陆归堂听见这话只笑着挑了挑眉,似对此言不置可否他。的确是不想让顾谨在沙场上晒太阳才随便找了个理由唤她回来的。
顾谨的脸色登时就黑在了当场,她盯着一脸得意的陆归堂,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与他理论些什么。
“那外头操练的可都是我们的大贞的热血儿郎!”
你吃他们什醋!
陆归堂耸了耸肩膀,“我也是大贞的热血儿郎。”
顾谨顿时哑言,委实觉得拿他没办法,但既来之则安之,她遂道:“伸手,把个脉。”
陆归堂依言将手腕递给他,军营之中他带袖甲,自己也不解了,就等着顾谨为他解。
几日来陆归堂向来如此,顾谨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替他解了袖甲把过脉,神色才终于和缓了些,道:“看这情况,明日你就可以与我们一同到沙场上与军同甘共苦了。”
陆归堂抿着笑意收回手,之前他内伤颇重,吹不了沙场上的黄沙,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就算顾谨不开口,他也打算明日到沙场去的。
也顺便看看,是哪些个热血儿郎非要拉着顾谨话家常。
顾谨和陆归堂却没等到明日同去沙场,这日天色才刚暗,刺史府上的侍从就来军营寻陆归堂,称国舅爷醒了。
陆归堂闻言大喜,将军营中的事情皆交给了商故渊和王彦才等人,便带了顾谨匆匆赶往刺史府。
未至府门,远远便瞧着柴昱已经在等,陆归堂和顾谨驱马走进,却发觉柴昱的脸色不大好看。
顾谨微微沉吟一声:“刺史大人,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顾谨此时作男儿装扮,柴昱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他顾不上寒暄,也顾不上解释,只道:“殿下与顾小姐来了就好,快随我进来吧。”
顾谨与陆归堂对视一眼,心中虽有疑惑,却各自都不曾言明,只在踏入刺史府的这一刻升起了些淡淡的不安。
李昌平所居客房未换,只是才刚开了门便有浓烈的药味传来,这药清苦,竟有些刺鼻。
陆归堂急急过去,顾谨却在后微微一顿,这苦药中夹杂的味道似乎是……松枝香。
松枝香,止痛的。
陆归堂到床边的时候,李昌平似还沉沉睡着,几日未见,他的脸色却依旧苍白,瞧着虚弱以极。
陆归堂轻声唤他:“舅舅,舅舅。”
直到李昌平一双写满了疲倦的眼睛缓缓张开,陆归堂微微一怔,李昌平分明昏睡了好几日,怎么如今瞧着竟像是几天几夜不曾入睡一般。
“舅舅,您好些了吗?”
李昌平无力地张了张嘴,唤他的名:“堂儿。”
陆归堂连忙应了,却越发觉得李昌平的状况有些不对劲儿,联想到刚才见到柴昱的时候他那略显焦灼的神情,陆归堂心中的不安更深了些。
他起身欲唤顾谨,未等开口,顾谨已至近前。
在此之前李昌平与顾谨只见过一次,便是顾谨随着何氏初至定州的时候在国舅府上小住,李昌平自然记得她是顾疆元的女儿。
只道他们一家人应该早就到了朔北,不想今日竟在此处看到顾谨,还是一身男儿打扮,李昌平的眼神里确实现了一抹疑色。
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顾谨与陆归堂都知道一两句话之间说不明白,干脆没有多言,只等着顾谨替李昌平把脉。
陈相生算是顾谨半个师父,她的医术实则不错,平素问脉片刻便有结论,今夜却似乎诊的久了些。
约莫得有一刻钟的功夫,顾谨才收了手,她实则已有结论,只是更愿意相信是自己诊错了。
“国舅爷有旧疾?”
这话一出口,陆归堂和一旁的柴昱皆是一惊。
陆归堂是李昌平的亲外甥,柴昱与李昌平共事多年,二人皆不知晓李昌平身有旧疾。
顾谨默了默,她方才的话说的不够明白,是因为她心中还有些不确定,但看到李昌平此时的神色,她心下定了定,伸手去够了李昌平的左臂。
“国舅爷,得罪了。”
李昌平似极虚弱,竟连抽回手的力气也没有,只见顾谨伸手拉起了他的衣袖,露出来一条布满狰狞疤痕的胳膊。
几人都被这一幕震了一下,顾谨的手却未停,顺着将那衣袖向上拉,那疤痕竟然直达肩膀,延伸至后心。
柴昱眉头动了动,似想起了什么事情,沉吟道:“莫非是……上次黄奢作乱一事?”
李昌平未言,却也未置可否。
陆归堂这才一怔,想起一桩往事来:去年顾疆元班师回朝的时候,也就是顾谨被逼下嫁康大夫之时,定州动乱!
彼时尚且是顾谨洞若观火,察觉出定州局势有异,陆归堂也是借此事获了圣心,事后陆归堂致信李昌平,得知舅舅虽受了伤,但无大碍,此事便再未提及。
如今看来当日李昌平实为重伤,也正是这道伤口,成了今日顾谨口中的“旧疾。”
陆归堂与柴昱一同奔上前去,看着李昌平那条布满疤痕的胳膊,只觉得触目惊心。
“舅舅,您怎么……”
陆归堂想问他之前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不言明,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他心中明白,李昌平孤自忍下此事,是为了守住定州的兵权。
顾谨虽未说这伤势有多么严重,但陆归堂习武之人,已然看的明白当时那一刀伤了李昌平的筋脉和心脉,他分明已经不能战场搏杀了。
顾谨亦知此中道理,见陆归堂神情悲怆,却也不上前抚慰,只默默退开,到桌边取了银针。
李昌平的左臂压根儿抬不起来,他只得伸了右手轻轻碰了碰陆归堂,强自扯出来一抹笑意。
“舅舅没事……”
只这一句话,陆归堂眸子里便现了泪光。
舅舅为他持兵权、赴定州、平匪事,一晃数载,甥舅二人多年未见。
这些年来亏陆归堂看似春风得意,实则禹禹独行,李昌平知他辛苦,便渴望着手里的五万大军能够成为陆归堂日后的助力。
上次黄奢作乱他身受重伤,左手早已经提不起战刀,却生生将此事瞒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盼君不孤寂
“阿堂。”
顾谨带了丝温软的声音复传过来,陆归堂回了神,见她手里拿着灯盏和银针,便知道这是要为李昌平施针疗伤。
陆归堂与柴昱连忙让开,才刚退了一步,陆归堂却又上前去,替李昌平解了衣襟。
顾谨终是女子,此事多有不便。
银针长入,直刺后心,李昌平闷哼一声,好似因这一针找回了些精神,顾谨手上的动作不停,李昌平却开了口。
“顾小姐。”
顾谨应了一声,以为是他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李昌平说的却是:“顾小姐很好。”
话不是说给顾谨听的,而是说给陆归堂听的。
几人皆是一怔,顾谨不由地去看陆归堂,正对上男子一双添了悲怆的眸子,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李昌平之意。
本应该随着顾疆元与顾好眠远去北疆的顾谨此时却一身男装出现在了陆归堂身边,纵然陆归堂和顾谨没说什么,方才她话中一句“阿堂”却也能够令人揣度一二了。
当下连柴昱也是恍然,早觉得陆归堂和顾谨之间有些关系,原来是这么个关系。
他们的感情得到了李昌平的祝福,二人脸上却皆露不出笑意,顾谨依旧专心致志为李昌平施针,他胳膊上的伤伤了就伤了,大不了就是行动不便,可后心的伤触及心脉,顾谨每落一针,额头上便会起一层密汗。
陆归堂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他知道顾谨素来沉着冷静,今日却注意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腕,陆归堂心中不由地添上一阵慌乱,便问顾谨:“谨谨,舅舅的伤有的治吗?”
顾谨给他的回答,是长夜寂静般的沉默。
天色未明,国舅薨逝。
刺史府的长阶之上,顾谨一人孑然而坐,眼望着夜色一层层被揭开,露出昏沉的天。
她一整夜都在竭力救治李昌平,但那伤太重,经水牢之后又复发起来,终究无力回天,她身上的衣衫尽数被汗水浸透,如今凉风起,弥漫周身寒意。
未过两刻,豆大的雨点落下,似离人哭诉,彻人心扉。
顾谨闭了闭眼睛,再一次感知这世间的死别之苦,祖母亡故的那一幕又翻涌上来。上一世是举国哀鸣,这一世是一人孤往,这大概就是她迟迟不肯认的命数。
又过良久,身后的房门被缓缓推开,顾谨也不回头去看,却知道是陆归堂出来了。
国舅薨逝,他说想要陪陪舅舅,顾谨与柴昱便留了他一人在内。
男子脸色惨白,似耗光了那原有的一身懒意,只眸底深处仿若深渊,依稀可见半腔坚忍。
“原来,痛失亲人的滋味是这般的。”
陆归堂淡淡的声音传过来,语气里却听不出有什么波澜,只让人觉得孤寂万分。
他这些年的路虽说难走,却父母俱在、亲朋安好,今日陡然遭此别离,心中想到的却是顾谨祖母离世一事。
顾谨侧了侧身子,将身边一处干爽地界让给了他,陆归堂自然落座,二人依于廊檐之下,庭堂之中是不歇的雨点起落声,耳畔却隐约传来了梁燕啼喃。
凉风夹杂了雨汽,虽有些寒意,但拂在人的面上却甚是清爽,顾谨又往陆归堂身边依了依。
“阿堂,听见廊下的燕声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清淡的很,只应一句:“嗯。”
“梁燕啼喃处,已经不只是汴梁城的王府谢宅了,咱们的路虽说更难走了些,更凄寒了些,但,离尽头却也越来越近了。”
她知道陆归堂心思沉稳,这种时候无需同他说什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之言,只盼自己陪在他身边,能减他一抹孤寂。
陆归堂对这话果然受用,当下就伸手揽了顾谨,亦没有说旁的,只语意坚定,“我们下午就回军营。”
李昌平是如今手握定州军权之人,又得军心与民心,若让百姓与将士们知晓国舅薨逝,民心与军心皆会大乱。距离惠景和被黄奢绑走已经有数日光景了,宁国公就算没得到消息,也定然察觉出来事出有异,宁国公与陆承修所忌惮的不过李昌平一人,若李昌平已经离世的消息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那……定州的局面便难在陆归堂的掌控之中了。
几人心中皆知道此事的利害,柴昱强忍着心中的悲恸亲自去置办棺椁,如今定州城里也只有他有法子能够堵住旁人猜忌。
这日午时刚过,刺史府的下人就拉了李昌平的棺椁出城,陆归堂与顾谨同换了素白衣衫一路跟着,定州城外一座孤冢,诉那人一生凛冽豪情。
见此景,陆归堂终究没忍住,落了眼泪。
谁能想到堂堂国舅,领兵马五万,今日孤坟之前竟然连一块墓碑都不敢有,无人知道他是声名显赫的国舅爷,亦无人知道今日跪在那坟前的男子便是咸王殿下。
陆归堂俯身,长叩不起,心中的念头却有诸般:
今日陆承修为一己私欲行逼宫之举,夺国玺,传圣意,置圣上与皇后于罹难之中,是不孝。他不顾兄弟情分,欲取自己与李昌平的性命,间接害死李昌平一条人命,是不义。他坐监国高位,掌天下大权,却不管定州匪患横生,不顾朔北战火连天,如此失信于百姓,是不忠。
陆归堂的手掌紧握成拳,将今日之苦痛牢牢记在心中,此后他亦不再顾念与陆承修之间的兄弟情分。
就像顾谨说的,这条路虽说越来越难走,难走到痛失亲故,越陷越深,但走得越远,就离尽头越近。
顾谨上前将他扶起,感受到陆归堂微微颤抖的双手,她亦怔了怔,却也只是片刻,顾谨便牢牢将他握住。
“阿堂,军营中的将士们还在等着我们。”
他复伸手反握她,嘴角扯出来一丝笑意,“谨谨,我们走。”
二人各怀心思,却又目标一致,柴昱望着两匹飞奔而去的快马长长叹了口气,他回身,看向那孤坟一冢。
“昌平兄呦,你就这么撒手去了,留下这两个孩子步履维艰,狠心呦——”
第二百二十九章 跃跃欲试
陆归堂与顾谨策马而归的时候,军营中的将士们正跟着冷山操练。
众人只觉得今日没瞧见顾小郎,没想到她是与咸王出营去了。
既然是咸王的事情,众人也不敢多问,只觉得来人身上似添了些落寞,其余的倒看不出什么。
顾谨担心陆归堂伤势反复,没让他直接去沙场,二人一同回了中军大帐,顾谨亲眼盯着陆归堂喝了药,才又一同去沙场上。
操练已过五日,不得不承认的是冷山这套用来训练江湖子弟的法子放在将士们身上倒是很见成效,黄奢等人皆是靠蛮力取胜的山匪,他们力气大性子野,将士们素来中规中矩,迎面对上反倒会吃了山匪的亏。
人人都想着多长些力气,待将士们的力气比山匪强了,就能将他们一举剿灭了,可硬碰硬不是好法子。冷山是江湖中人,所学招式狠辣凌厉又灵活轻巧,以柔克刚,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局面。
一下午的操练过去,晚膳时分陆归堂等人与将士们同桌用饭,从前军中伙食分高低优劣,自陆归堂来了以后便将将领专用的食材下放出来,这下子人人有了肉吃,心中对陆归堂很是佩服。
谁不知道咸王殿下是今圣嫡子,那在汴梁城里头是锦衣玉食过惯了的人,今天不仅和他们同吃一锅菜,还半点王爷的架子也不端,却是让将士们开了眼。
陆归堂自言万生平等,军营之中皆是保家卫国的热血儿郎,更不该有高下之分,他事事亲力亲为,王彦才等人都看在了眼里。
陆归堂嘴角浮着笑意,手上不住地往嘴里送食物,却又觉得味同嚼蜡。
他眼望着众将士,人人面上都有疲惫神色,但又人人志趣高昂,他们不只盼着七日的时间快快过去,还盼着早一日见到李昌平。
可……他却连舅舅的死讯都不敢说出口。
今日他们回来的急,此事还不曾说与商故渊和冷山知晓,但他们却知道昨夜陆归堂与顾谨是去了刺史府的,军营之中事务繁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耽搁到今天中午才回来,商故渊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过一会儿再问陆归堂。
却不想一顿饭还没结束,陆归堂就搁了筷子,木筷搁在瓷碗上的声音清脆,竟让周边人都停了碗筷去看他。
陆归堂收起方才那瞬息万变的神色,只淡淡道:“左右今夜无事,饭后让本王瞧瞧你们近日的成果。”
众将闻言欢呼雀跃,他们没日没夜地操练了多日,早就想要找人比试比试了,奈何冷爷看的紧,不让他们私下里比划拳脚,他们又打不过冷爷,人人都觉得有些遗憾,眼看就要等不到第七日了,陆归堂却忽然说了这话,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顾谨于一片欢呼雀跃声中忽而抬头,从陆归堂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笑意里看到了他的那份坚韧之心。
别人或许以为咸王不过心血来潮,她却明白他的心意:国舅已故,定州多半会成为陆承修的弃子,而陆归堂不愿舍弃李昌平多年心血,定州的将士,已成他心中一方要土。
他要看一看,这帮热血儿郎今夜会有怎样的表现。
??今日早间下了一场暴雨,那雨来的急去的也快,似哭诉谁一般,气势汹汹的来,凄冷决绝的去。
雨过以后天空便一直阴霾,只是未再下雨,这夜夜色来的快,晚膳还没用完的功夫,眼瞧着天就黑了下来。
陆归堂亲自领着众将士们在沙场上席地而坐,今夜无月明,陆归堂便命人点了火把,一时间沙场上亮堂一片,竟有“沙场秋点兵”之感。
但与出征前沙场点兵的庄严景象比起来,今夜的气氛倒是其乐融融,除了例常巡逻的看守的,其余将士皆席地而坐,却有不少人才刚坐下便有些跃跃欲试,竟坐不住了。
是咸王殿下亲口说的,要看看他们操练的成果如何了,一想到可以大展身手一番,将士们脸上的笑意便越发遮掩不住。
陆归堂只轻声一笑,看不出喜怒:“哪位愿意先来展展身手啊?”
按说此时便该有年轻气盛的小将士站出来,可不知为何,今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尤其是当着咸王殿下的面,他们竟有些打退堂鼓了。
若是出了丑,以后可还怎么抬起头来。
一时之间沙场上犹豫不决,怔寂无声,大约是意料到会有这画面,陆归堂正抿了抿唇要说什么,却忽然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殿下,俺先来!”
众人闻声一齐回头去看,见说话之人就坐在陆归堂身边,说话间他已经起了身,跃跃欲试就要施展筋骨。
正是中郎将王彦才。
陆归堂见状朗声一笑,一日来的阴霾因此人一句豪言而消散了大半,他愁的就是今夜无人出头,却忘了军中有这个性情直率的王彦才。
亦因陆归堂这一笑,众人的神情皆放松了下来,小将们只觉得遗憾的很,为何方才不快点开口。
“王将军这嘴皮子也忒快了,我们正要开口呢,您就抢了先。”
说话的是坐在王彦才身边一个少年郎,王彦才得意一笑,虚踹了他一脚,知道这帮小将士正后悔不已,他笑道:“谁让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犹豫不决的。”
小将们虽瘪了瘪嘴,仍旧觉得遗憾,但却也添了兴致,等着看王彦才耍功夫。
陆归堂又沉沉笑了声,起了身学着王彦才的样子朝他屁股上虚虚踹了一脚,鞋底还没贴到他的屁股,王彦才就捂着屁股跑开老远。
“依本王看,王将军这伤是好利索了?”
陆归堂疏懒的声音传到众人的耳朵里,不由地又激起一层笑音,这下子氛围彻底融洽起来,将士们心中明白了一件事:
这咸王殿下并非是他们印象里的世家大族权贵之家,他不只半点儿王爷该有的架子都没有,甚至还将自己视为亲友。
众人都等着看王彦才耍功夫,他也不揶揄,捂着屁股就又小跑了回来,本想要翻个跟头,奈何自己心宽体胖,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沙土。
第二百三十章 与顾小郎比试!
冷山面无表情地将他拎了回来,王彦才的伤的确还没好利索,当下只疼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众人却知道没有大碍,由得欢笑了一番。
人声才刚静了静,便有人沉不住气了。
说话的是方才挤兑王彦才的那个少年郎:“殿下,既然王将军屁股疼,不如我先来吧!”
陆归堂早看出来他沉不住气,当下只颇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好!”
不得不承认少年郎身形确实灵活,尤其是与王彦才这般五大三粗的汉子比起来,这小将选了一柄短刃,三下五除二就耍起招式来,一时间身形变幻,只让人觉得眼花缭乱的很。
除了冷山,众人皆叫好。
商故渊笑着戳了戳冷山,低声道:“哎?你自己教出来的人,若不夸赞两句,旁人还以为是你教的不行呢。”
冷山的面色因此言细微一变,而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冲那小将道:“不错。”
小将得了冷爷的夸赞,心中自然是十分喜悦,颠颠儿的就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同身旁人嬉笑言言。
趁他不注意的功夫,冷山的脸又黑了下来,这练得什么玩意,要是上了江湖连人家的房顶都爬不上去!
陆归堂和顾谨将这一幕收之眼底,心中俱浮起笑意,冷山这人性子清冷,似乎商故渊这等事故之人才能拿捏住他的要害。
果然,一物降一物,百炼钢是抵不过绕指柔的。
没过一会儿便又有个小将跳出来,“殿下,一个人耍功夫没意思,俺想找个人一起比试比试。”
陆归堂笑着抬眼看他,见又是一个虎虎生威的小少年,似乎比方才那个还要稚嫩些,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与顾谨的年纪倒是相仿的。
“成啊,你想同谁比试?”
这小少年得了允许,心中已然十分欢喜,目光在沙场上寻了一圈,最终却落在了顾谨身上:“殿下,俺想同顾小郎比试!”
顾小郎性子虽然清冷,但平日里与他们也有不少话说,带人也宽和,只是不知道今夜为何话少了些,莫不是因为咸王在场?
这小少年当下没顾得上想许多,只没见过顾小郎的功夫,想要同她比试一番。
却不知就是这一句话,让咸王殿下变了脸色。
他方才还笑着的脸登时就黑了下来,“不可!”
小少年挠了挠头,满脸的疑惑不解,“为什么呀?”
陆归堂不由地倾了倾身子挡在顾谨面前,也顺便遮住了身后少女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顾小郎是谋士,谋士动的是脑子,可不是和你们拼蛮劲儿的。”
小少年又挠头:“俺们现下用的也不是蛮劲,冷爷说了,用蛮劲打仗的都不是聪明人。”
“不行!”
——
“得得得——”
商故渊起身拨了拨护犊子一般的陆归堂,笑着同那小少年说:“殿下说的没错,顾小郎是谋士,谋士是不与人动武的,你要找人比试……”他打着扇子指了指自己,竟是向人毛遂自荐,“诺。”
小少年犹豫的点了点头,也不知为何就被商故渊给绕了进去,心里头却还是有疑惑:“商公子,为何谋士不与人动武呀,是不是顾小郎功夫不好?”
商故渊打着扇子去看身后的顾谨和陆归堂,眸子里的笑意越来越深,“顾小郎的功夫好着呢,连殿下都是比不上的。”
“哦?真的吗顾小郎?”
顾谨听见他的询问,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眼前的陆归堂一会儿,而后不觉一笑,点头道:“是呀!”
陆归堂眸底的阴郁更甚。
几日下来将士们都已经领略过冷山的功夫,今夜不少要找人比试的,都无一例外的都略过了冷山,咸王既然说好了七日之期到的时候再下场,他们也略过了咸王。
唯有几人还想拉顾谨下水,都被陆归堂护犊子一般的眼神打了回去。
于是商故渊叫苦连天,以他的功夫对付这帮将士们倒是绰绰有余,可一面要掌握好力道不能让人伤了,另一面又要给这些热血少年留些情面,总要不被人察觉的让他们几招。
两个时辰下来商故渊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他抬手嗅嗅自己的衣衫,都有汗味儿了!
顾谨等人也不掺和,只顾着坐在旁边看热闹,每逢有人能与商故渊对打几招就叫好一番,半晚上下来虽没人能赢过商故渊,但却也得了不少夸赞,心中皆美滋滋的。
经此一事,军中气氛大好,将士们兴致勃勃的回了营房,就连梦里也期盼着两日后能与咸王殿下下场比试。
但他们梦里却不自觉的出现了别的事:顾小郎是谋士,顾小郎是殿下的谋士,顾小郎是……殿下的……
次日一早陆归堂是被远远传来的呐喊声吵醒的,李昌平亡故那一夜那一宿没有合眼,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
他起身之时顾谨正掀了帐帘进来,手里端了一碗清苦的汤药。
他顿时皱了皱眉,“谨谨,我的身体已无大碍,这药不喝了吧?”
顾谨挑了挑眉,见他神情如常,心中还算放心,她委实担心国舅之死会令陆归堂忧思过甚,但目前看来,他的情况还好。
顾谨不发一言经过他的身边,将那药碗搁在了桌子上,问:“怕苦?”
陆归堂的嘴角确实扯出来一丝苦笑,回身往桌边坐了,端起那碗黑苦的汤药又皱了会儿眉,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正经了起来,将那汤药一饮而尽。
“这可不苦。”
后半句话他没说,顾谨却从他的神情之中看了出来,他大概想说人生才更苦些。
顾谨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收了那空碗,“世人皆苦,你的将士们此时更苦。”
陆归堂挑眉,再次凝神停了停,果然听见将士们的呐喊声远远传来。
“他们这是?”
顾谨笑笑:“冷爷说他们昨夜的比试皆没胜过阿渊,判他们不过关,今日在罚将士们负重跑,已经一个时辰了。”
陆归堂的嘴角扯了扯,眼前忽然浮现出冷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嘴中的苦涩减了不少。
第二百三十一章 陈扈对黄奢
两日光景说到便到,商故渊两日前的夜里与这一众将士缠打了小半夜,便知道那滋味很不好受,他自然也顾念陆归堂的身体,于是提议这场与咸王的比试不单单要靠武力,还要靠智慧。
就如同顾谨说的: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人人可做人中龙凤,为何要妄自菲薄。
若能利用这场比试顺便考验考验军中将士们的头脑是否灵光,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当下陆归堂和顾谨等人对此举都十分赞成,几人便连夜定下了计策。
当夜,冷山与商故渊潜入定州山,将其中情况打探了一番,并且借柴昱之力放出消息,声称朝中将有钦差亲至定州,明日一早便会落足定州城外的客栈。
次日一早,沙场点兵,五万将士凛然而立,风卷的恣意轻狂,正衬这群儿郎心中一腔热血。
众人等了许久,却迟迟没见到陆归堂,就连顾谨和商故渊的影子也没瞧见,众人便泛起了嘀咕,说好了今日同咸王殿下比试,等了这么久却都没看见人,以咸王这般身份,应当是不会临阵打退堂鼓的吧?
又过片刻便看见冷山过来,将士们着急发问,“冷爷,殿下怎么还没来啊?”
冷山不答此话,只自顾自地走到了擂台上,以内力传话,“诸将,今晨朝中有官员至定州,殿下亲去谒见,至今未归。”
自惠景和出事以后几人再也没有得到过有关汴梁城的任何消息,定州与汴梁离得虽然不算远,但消息脉络全部被阻断,冷山的话自然是说给将士们听的,陆归堂此时还安安稳稳坐在中军大帐之中。
这番话说出来不过是想要看看众将士的反应,招儿损的很,自然也就是商故渊想出来的。
冷山的话音一落,众将士的下巴便张的老大,他们没听错吧,咸王殿下至今未归?
令冷山感到意外的是,一时之间军中将士们皆忘了今日是约定好了与陆归堂比试的日子,而是不约而同地担忧起陆归堂的安危来。
嘈杂人声起,亏得冷山耳力好。
“这当头儿朝中怎么会突然有官员过来,是奉了皇命吗?”
“冷爷说殿下前去谒见,想必是奉了皇命的吧。”
“可殿下为何至今未归?”
“黄奢等人惯会打家劫舍,该不会让殿下给撞上了吧?”
“那殿下岂不是有危险?”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人耳边嘈乱,但他们的猜测却朝着陆归堂等人期望的方向发展了。
待将士们的话音儿稍稍落下,顾谨便从军帐中转了出来,却假言是才得了消息,称:
“朝中并无官员至此,但黄奢下山了却是真的,殿下传我与诸将定下一计,既然今日说好了比试,不若就比一比谁先将黄奢擒拿。”
便有将士发问:“殿下无事?”
“无事。”
“殿下要与我等比谁先擒拿黄奢?”
“是。”
一问一答,将士们清楚了发生了生么事,却也生了些惶恐。
一时之间沙场之上寂静无声,只有风声拂过黄沙,令人心头添了肃穆。
将士们的情绪似一下子低沉下来,但还算心安,令他们心安的是陆归堂安然无恙,如此一来自然是个好消息,可人人脸上现了愁苦,只因令他们意外的却是这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
上一次遇到这等情况,似乎还是惠景和被黄奢绑走的时候吧?
没想到今夜之事竟然又与黄奢有关,如今山匪下山,咸王孤军奋战,他们无人引路,该听谁之令,又该行何举措才能擒拿黄奢?
终是人人思虑良久,心中想赢比试、想擒黄奢的信念才胜过了惶恐。这些日子顾谨和商故渊都有意无意地给他们渗透过如何领军作战的知识,顾谨有信心他们如今已经相信了自己有领兵之能。只是终日而思不如须臾之所学,今日他们的会有这样的表现,顾谨和商故渊都很期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将贵士贱的观念终究根深蒂固,如今危急关头,仍是无人肯站出来。
好在有个每每都不会令人失望的王彦才,他张望两下,心中顾不得同旁人一般思虑,只扯了嗓子喊:“顾小郎,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出发去城外吧!”
虽是出头之语却有意无意将领兵之任交到了顾谨的肩膀上,顾谨个缓缓摇头,回绝此言。“既然说了是比试,我自然不会站在你们这边。”
众人不由自主皆是一怔,脑子里想起几日前的一幕来,咸王殿下信誓旦旦的在他们的梦里说:顾小郎是本王的!
顾小郎不肯帮他们,冷爷就更不用问了,商公子想必正与咸王殿下在一处,这可怎么办?
“顾小郎,末将愿意领兵!”
一道舒朗的声音传过来,众人都是一喜,连忙去看那人,竟是校尉陈扈。
顾谨却仍旧不接此话,只道:“我与冷爷皆无军衔在身,谁领兵谁作战,如何领兵如何作战,这都是你们的事情。”
众将士默了默,顾谨的语气虽清冷,却也下意识让他们首肯了陈扈领兵之事。
王彦才却是头一个沉不住气的,只他胸无城府,行不了领兵之事,听得陈扈毛遂自荐心中便很是高兴,也不管自己的军衔是不是要比陈扈高,只坦率道:“陈校尉,事不宜迟,咱们快出发吧!”
众将士自无异议,只听陈扈道一声点兵,众将整装待发!
顾谨与冷山趁人不注意便下了擂台,躲在帐后看陈扈行事,冷山冷冷的打量陈扈一眼:“你说他行吗?”
顾谨轻笑:“他们兄弟二人精明能干,有什么不行的。”
话虽这么说,但顾谨的眉宇间还是不甚疏朗,今日没有将士敢站出来说话,这样的情况令她不够满意。不过商故渊说得好,凡是不能要求的太过严苛,今日有王彦才和陈扈出头已经不错了。
少女的嘴角略略勾起一抹笑意:
陈扈对黄奢,一个跋扈一个奢靡,真是人如其名,且只听名字就觉得有意思……
第二百三十二章 黄奢其人
古兵法有云: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车罢马,甲胄矢弩,戟楯蔽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
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故车战,得车十乘以上,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故兵贵胜,不贵久。
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
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故曰:知己知彼,百战不贻;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
——
定州剿匪事因由李昌平掌管,自然深受今圣重视,可如今此处与汴梁城的联系被阻断,朝中军需补给亦缺乏多日。
陈扈终究是年轻了些,就想要带着将士们轻装上阵,就在冷山即将看不下去的时候,陈巍站出来阻止了他。
轻敌是大忌,轻装上阵也是大忌,不仅会对于难以预料的事情缺少防备,更会使敌军趁虚而入。
陈扈比之他哥哥只是年轻气盛了些,头脑却是同陈巍一般聪明,当下便舍弃了轻装上阵之计,按原本该有的军需出了军营。
顾谨与冷山皆放下心来,同去中军大帐寻陆归堂和商故渊。
“黄奢当真下山了吗?”
人未至,便已闻少女清心。
商故渊累得气喘吁吁称是,“顾小姐,我可是跑断了腿,才将消息打探回来的,还能有假吗?”
三人一同冷冷看他,眼神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你是骑马去的,要断也是断马腿!
但商故渊打探回来的消息的确真切,黄奢自从绑了惠景和便戾气大增,此番听到柴昱放出消息称朝中又有官员到了定州,当下一刻也沉不住气,亲自带着山匪下了山。
陆归堂既然与将士们定下了这场比试,自然不会安安稳稳的坐在中军大帐里等着陈扈将黄奢擒拿回来,他们此时才出发,是因为想一路看看军风如何。
军风自是不错的,这与领兵之人是陈扈有很大关系,陈扈年轻,做事自带几分热血,这也正对上了军中这群少年郎的口味。
一帮人雄赳赳出了军营,气昂昂过了城门,往黄奢做乱处去。
此时天色大明,黄奢正带人大肆搜查酒肆店铺,未寻得所谓的来自汴梁城的官员,他心中很是气恼,虽隐约觉得或许是上当了,可如今咸王失势,惠景和被自己擒拿,黄奢并不觉得凭柴昱的本事会放出假消息引诱他。
黄奢不信邪,几乎要将定州城外堪堪维持生计多年的酒肆店铺翻个底朝天的时候,陈扈带人来了。
黄奢不认得陈扈,但定州军营里的将士们却都认得黄奢。
陆归堂与顾谨等人隐在暗处,人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透露出来的难以置信越来越明显:
这就是黄奢?
瘦若竹竿,短小精悍,说的不好听些像只猴子一般的人,是手下养了数万山匪、盘踞定州山数年、还险些打到汴梁去的山匪头子?
若说山匪,难道不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来的更真实些吗?
但陈扈和王彦才等人的反应很明确的告诉了陆归堂等人,此人就是黄奢。
便是这般状貌的一个人,害得整座定州城惶惶不安,百姓们闻风丧胆。
果然有句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顾谨心中想着这些事情,不由地看了看身旁的陆归堂、商故渊和冷山。
这三人但是皮相性情一般模样,该懒散的懒散,该温润的温润,该不近人情的便不近人情,但是相宜。
只是再看黄奢那边,竟与陈扈等人僵持了起来。
黄奢一双精明的眸子四下转了转,最终盯着陈扈不放,陈扈年轻,大约没被黄奢放在眼里。
黄奢撇了撇嘴开口,声音同人一般精细,只语意之间饱含着对陈扈的嗤之以鼻,他问:“小子,你同那惠小将军是一伙的吗?”
第二百三十三章 卸磨杀驴
乍然听到黄奢提起惠景和,将士们都是一怔,此时距离惠景和被绑走已经近十日,将士们与他虽无甚交情,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心中便不由地升起一丝关切。
惠景和如今还在定州山吗?是死,还是活?
陈扈冷哼了声,不敢在黄奢面前显露半分心绪,只道:“休提什么一伙不一伙,现如今天下万民,都是一伙的,唯有你祸乱百姓,为人们所不齿。”
这话言外之意,是说黄奢是个孤家寡人,天下万民都痛恨他的紧,陈扈言道此言本事想挫一挫黄奢的锐气,却不想竟见他狡黠一笑:
“天下万民万众一心?恐怕不见得吧,听说如今不只北疆混乱不堪,现在你们汴梁的皇帝如今都自顾不暇呢吧?”
话一出口,众人又是一怔,心中皆升起来一丝疑惑,只觉得有些听不懂黄奢的话。此时除了陆归堂等人,军中的将士们皆不知陆承修与宁国公不臣之心,还以为是圣上出了乱子才要惩戒咸王,可为何黄奢说圣上如今自顾不暇?圣上若是自顾不暇,又为何要派惠景和来定州?
莫非……
陆归堂与顾谨等人隐在暗处,听着黄奢的话只觉得心惊不已,他们身处定州尚且得不到汴梁和朔北的消息,黄奢更在定州山深处,他又如何得知朝中局势?
不过电光火石间,顾谨与陆归堂对视一眼,皆想起来了一件事:
定州山中,有一条山路可以直达汴梁!
既然早就猜测黄奢与赫连齐有勾结,而赫连齐能在大贞内廷的宫宴上毒杀乌那,可见汴梁城里有赫连齐的内应,如此说来事情环环相扣,那么黄奢可以知道汴梁城和北疆的情况,倒是不奇怪了。
顾谨虚按了陆归堂一把,亦压下心中因黄奢一句“北疆混乱不堪”而升起的不安。
商故渊摇着扇子看顾谨一人朝陈扈行去,嘴角看热闹般的笑意越来越甚,他说话不嫌事大:“啧啧啧……殿下的谋士去给别人出谋划策了。”
“哦——”一声闷哼传来,好似谁被踹了一脚而发出来的惨叫声一般,众将士不约而同回头去看,却见顾谨一人孤行而来。
浩日长空,风声瑟瑟,席卷一片沙土,衬出那人一身凛冽清绝。
便是连黄奢也怔了怔,这少年模样清秀,却半点不失傲骨。
“你是谁?”
黄奢一声发问,扯回了将士们的目光,众人不由地又去看黄奢,便彻底将方才听见的那一声闷哼忘在了脑后。
王彦才哼了声:“这位是顾小郎!”
黄奢再度去看顾谨,正见其人已经走近,带来一身霜雪增暮寒。
她淡淡启声,清音度雪:“顾谨。”
三顾两回首之顾,谨言慎行之的谨。
是个极稳妥的名字。
黄奢微微愣了会儿神,他在定州多年,同李昌平柴昱都打过交道,军营里的将士也见过数次了,偏偏没见过这等气度的清秀少年。
她眸子里的孤忍竟似不像个少年,倒像个历遍世事,老成熟达,这么一想,顾谨这两个字但是很配她。
黄奢“嘶”了一声,打量着已经走到近前来的顾谨,“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看得出来陈扈等人并没想到顾谨会来,所以猜测顾谨出现别有他意。
顾谨定定看他,不答此言,只稍稍抿了唇角,清音席卷天地:“黄当家可是怕了?”
黄奢神情一变,不明白顾谨此言何意,却不自觉的摸了摸下吧,竟没说话,他怕什么?
顾谨轻笑,将他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当下朗声便道:“黄当家可知道言多必失,又可知道知多必失?你盘踞一方,手握汴梁与定州的消息途径,可又想过一朝反复,予你权力之人会卸磨杀驴?”
当着定州将士的面,顾谨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但黄奢已经听明白了。
她在说赫连齐和汴梁城之人会弃自己于不顾。
“顾小郎这话说的不对吧,现在是我们的弟兄将你们定州城搅得人心惶惶,也是我们擒拿了你们的将领,你们连定州山的边儿都摸不上去,还谈什么卸磨杀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吵嚷声与喧笑声起,黄奢身后的山匪笑的前仰后合,将顾谨一行人衬的有几分尴尬。
沉不住气的王彦才眼看着就要上去将人揍一顿,好在陈巍在旁将他拦住。
将士们看看王彦才,看看黄奢,又看看顾谨,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顾谨似早就料到山匪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情绪未起波澜,只又道:“诸般利害我已经同黄当家说过了,既然黄当家不领情,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只盼真有局势翻转那一日的时候,黄当家能记起我今日这番话来。”
黄奢只默了默,自不会领顾谨的情,他只哼了一声,便抬了手里的刀。
此举一动,将士们皆动,便知道今日没有和平局面,注定要有一番打动。
“顾小郎,行伍之事交给我们,你退后。”
陈扈嘱咐顾谨。
顾谨只点了点头,知道一旦动起真格儿来自己便帮不上忙,索性退了两步,离陆归堂等人稍近了些。
她知道陆归堂就在自己身后,即便耳畔已经有打斗声起,却依然沉着冷静,全然将自己置身事外。
诚如先前猜测,黄奢这帮山匪惯用蛮力,将士们若是硬碰硬自然是敌不过的,好在冷山之法很是见效,不过短短时日便让将士们掌握了杀敌要领。
陈巍思路周全,今日出兵之时他特意嘱咐将士们带上了短刃,便正适合于今日的作战局面。
黄奢与将士们交手多次,却还是头一回遇见今日这种情况:
人人热血沸腾,也不管是不是听令于陈扈,瞅准了时机就拿着短刃刺过来,竟让自己的兄弟们有些猝不及防了。
暗处,陆归堂与商故渊、冷山默默看戏,良久商故渊拍了冷山一把,笑道:“不错啊,你们燕契阁的招式还真是灵活又狠辣!”
冷山一张脸隐隐有笑意透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挟持
打斗声持续了有好些时候,山匪乍然受挫,这着实增长了将士们的信心,陈巍与陈扈二人一路过关斩将,眼看着就要逼近黄奢身边。
黄奢自知今日落在下风,若不用计,恐怕难以逃脱。
他在人群里环视一周,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顾谨身上,电光火石间,黄奢心中似生了主意:这顾小郎虽得众将士拥戴,但看起来似乎不会武功,既然不会武功,那便是个好机会。
顾谨眯了眯眼睛,看见黄奢一路朝着自己过来,却不躲不避,任凭事情朝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众人都在力斗山匪,就连陆归堂等人的目光也被那打仗打的酣畅淋漓的王彦才吸引了过去,却没有人注意到局势已经悄悄发生了转换。
打斗声止息于黄奢手中的长刀架在顾谨脖颈上的那一刻,众人的呼吸都不由地一滞,紧接着陆归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黄奢,你放开她!”
男子的声音带了急切,再不复往日的懒散。
黄奢架在顾谨脖子上的刀不松,只顺着声音抬头去看,只见来人三个男子,当先那人面色焦灼,后面跟着的两个神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还没来得及问陆归堂是谁,就听见陈扈等人见礼:“殿下!”
黄奢随即恍然,便明白过来眼前来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咸王陆归堂,是李昌平的亲外甥。
陆归堂会出现在这里,黄奢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早就听说惠景和被自己绑了以后咸王便入了军营,今日陈扈这般阵仗明显是有备而来,陆归堂一同过来,倒是应该的。
令他感到意外的另有其事。
黄奢稍稍低头,看向身侧被自己挟持着的顾谨,黄奢的身形本就矮小,顾谨却好似还比她低了半寸,奈何情况紧急,黄奢没来得及去想其中关窍,只得意一笑:“看样子这位顾小郎对咸王殿下来说很重要啊。”
陆归堂的神色已经很不好看,顾谨被挟持,已经几乎令他失去了理智,又怕自己一时冲动会令黄奢伤了顾谨,这才强自稳下心神,努力按兵不动。
“殿下——”
少女的声音传过来,再一次令陆归堂错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众人皆不约而同去看顾谨,却发现纵然黄奢那柄长刀已然贴在了她的肌肤上,她却依旧不为所动,冷静之至,竟好像被挟持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在看懂了顾谨传递而来的眼神以后,陆归堂怔在了当场。
他吸了口气,努力不去看顾谨,只问黄奢:“你想要怎么做?”
众人一阵唏嘘,黄奢眼神一亮,他再次去看顾谨,言语间不由地多了些欣喜,看样子自己抽寻的这个人质真是个好筹码。
“殿下命你们的人都散开,放我和我的弟兄们回去,我自然不会伤害顾小郎。”
陆归堂微微抿唇,却道了好。
陈扈等人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若不让开顾谨便有危险,既是咸王军令,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只一声令下,数千将士潮水般分列两旁,为黄奢和他手下的山匪们让出一条坦途大路来。
黄奢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般顺利,当下半分犹豫也无,便命手下山匪撤往山中,自己挟持着顾谨走在最后。
每走一步,黄奢都会回头看陆归堂一眼,陆归堂等人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直到黄奢挟持着顾谨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陆归堂还怔怔出着神,眼前是少女那一双澄澈的眼眸中,清冷决绝的眼神。
冷山的声音扯回了他的思绪:“以我的武功,方才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救下她。”
陆归堂侧首,看出来冷山对于方才自己放黄奢离去的决定很不满意,他自然知道冷山武功如何,只是……
“是她不愿我们救她。”
这话声音小,只冷山与商故渊两人听得见,商故渊在旁若有所思,冷山却皱了皱眉。
“她不愿意?她什么时候说的?”
陆归堂转了身子朝陈扈走去,并没有答冷山的话,留下商故渊拿着手中折扇扫了扫自己的眼睛,似乎在说:是眉目传情啊兄弟……
顾谨与陆归堂心意相通,许多事情不需要开口言明对方也能知晓,今日的计策本就是想要让这些将士操练一番,若能趁机擒得黄奢自然是好,若是擒不住黄奢,那么陆归堂和冷山也会出力。
但打斗之见顾谨却又生出了别的念头:今日擒了黄奢自无不可,可黄奢一擒,山上数以万计的山匪定然要下山作乱,流匪——似乎比山匪还要令人棘手些。
顾谨看出来黄奢想要挟持自己,她阻止陆归堂救自己,就是想要以身涉险,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之事。
顾谨思虑之事,陆归堂自然明白,令他心痛的是那要孤身犯险的人为何会是顾谨,他如何舍得顾谨入狼山?
陆归堂心中焦急,脚步便不敢停歇,快走到了陈扈身边。
“殿下。”
陆归堂应了声,吩咐陈扈:“派一队人吗沿着黄奢逃窜的方向找寻过去,顾小郎应该给咱们留下了线索。”
陈扈才想要质问陆归堂为何放走黄奢之事,听了这话却不由心惊,如此说来顾小郎是存心被黄奢挟持的?此法虽凶险,但确实是眼下能够令他们寻得黄奢藏身之处最快的法子!
黄奢狡诈,领着一帮山匪在定州山里藏匿,几年来李昌平多次带着将士们摸上定州山,但狡兔三窟,回回都找不到黄奢的落脚点。
陈扈得令,再不敢耽搁半分,连忙派了擅长追踪之术的将士沿着痕迹一路寻了过去,其余人便先回军营。
一日一场经历打得酣畅淋漓,但这一夜的定州军营却并不安稳,人人心里都明白一件事:他们期盼多年的剿匪之事,或许今夜可成。
今日本是一场与咸王殿下说好了的比试,可一下子比试就成了实战。眼看着就能将黄奢擒拿了,可又一下子,实战马上就要成为决战。将士们略显紧张和激动的心中,是一腔热血起起伏伏,翻涌不息。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弃子
中军大帐之中,陆归堂等的焦躁不安。
距离顾谨同黄奢上山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他却只能在军营里眼巴巴等消息,心中焦虑更甚。
夜色愈浓,被陈扈派去打探道路的将士却迟迟没有回来,陆归堂心中默默发誓,此后定不会让顾谨再孤身犯险。
帐帘被掀开,商故渊踱步进来,带来的却是个好消息,“冷山回来了。”
陆归堂闻言猛地回身,看向商故渊,见及男子脸上淡淡的笑意,心中顿时安稳不少,他问:“如何?”
商故渊点头,“已经让陈扈点兵了。”
陆归堂拨开商故渊,二话不说就出了军帐,往沙场点兵处去。
月至中天,夜色深沉,沙场之上数千将士整装待发……
定州东、北、西三面环山,过东山为汴梁,过北山则出境,过西山至北疆。不只山石崎岖难行,山中树高草密,极有利于黄奢等人藏身。
黄奢一路带了顾谨上山,见陆归堂果真没有追上来,不禁对顾谨的身份又生了几分好奇,听陈扈唤顾谨为“顾小郎”,想必此人并无军衔在身,既然没有军衔在身,居然还能被咸王这般看重?
对于此事,黄奢百思不得其解,但于他而言今日因顾谨而从陆归堂手下逃脱出来却的确是一件幸事,黄奢知道有顾谨做筹码便能牵制陆归堂,自然不会放顾谨回去,回了山寨以后便令手下人将顾谨关进了柴房。
尘土的气息令顾谨缓了许久,与此同时她却也挑了挑眉,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老熟人。
“惠小将军。”
依着墙而坐那人闻声缓缓抬头,露出来一张不同往昔的脸,他面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瞧着伤口颇深,纵然已经愈合了,却仍旧让人觉得狰狞。
惠景和眨眨眼睛,眸子里的浑浊与疲惫配上下巴上的胡茬,手脚皆被绳索捆着,这般模样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人竟然是汴梁城里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惠景和。
会将和微微怔了会儿,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顾谨。
“你?”
顾谨看出他眼中疑惑,也不急着回答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踱了两步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山路崎岖,她还真是走累了。
“今天我还与黄奢说起卸磨杀驴一词,不想这话没用在黄奢身上,反倒用在惠小将军你身上了。”
惠景和神色一暗,显然顾谨所说的话他已经想过了,只是仍旧不愿意面对现实,亦对宁国公残存希望。
顾谨挑了挑眉,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可知道自打你被黄奢绑走,定州城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殿下重掌军权,军中士气高涨,汴京城没有人来,他们将这里,和你,一并舍弃了。”
惠景和脑子里“轰”的一声,想起了数日来的遭遇,黄奢将他擒住以后便与一帮山匪对自己百般戏弄,还划伤了他的脸。他为宁国公和舒王办事赶赴定州,如今却一人在这定州山上的土匪窝里受苦受难,多日来未闻消息。
“你胡说!”
顾谨轻轻一笑,也不看他,只道:“是不是我胡说,惠小将军等着看戏就好了。”
惠景和与顾谨交往不多,不知道这女子本就是一副清冷性情,如今见顾谨面色沉稳,自己心里便又灰蒙了两度。
定州匪祸多年,连圣上都没有法子,如今陆承修才刚刚坐上监国之位,陆归堂和朝中的党派之争就已经够让他和宁国公分身乏术了,哪里还会有精力来处理定州的这一盘散沙?如今看来不只定州,连北疆都已经被陆承修舍弃了。
棋子极易成为弃子,自己如今的境况是怎样的,惠景和心里比谁都清楚。
宁国公派他来定州本是为了擒拿陆归堂和李昌平,可自己却急于邀功,听信顾谨之言放了陆归堂离去,那封折子还没有递上去,自己就被黄奢绑上了定州山,惠景和自觉也是可怜。
这“卸磨杀驴”四个字,用在他身上倒是合适的很。
诸般事情在脑海中闪过,惠景和传来一声苦笑,他不再提宁国公的事,反倒又问起了顾谨:“顾小姐怎么会被黄奢擒住,还这幅打扮。”
顾谨微微侧首看他,竟见惠景和好在瞬息之间就褪去了原本的稚嫩,他言语沉稳,竟好似窥透事世。
顾谨心头微微一动,姑且放下李昌平之死,还是那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惠景和比起黄奢,总是尚有些良心的吧。
“一两句话可说不清楚,惠小将军要是闲的没事就猜猜看。”
顾谨将头往身后的墙壁上懒懒一靠,那神情再明显不过:本小姐累了,懒得多说,你自己猜吧。
惠景和抿了抿唇,竟也不与她计较,真就猜了起来。
“你一身戎装,莫非是从军营里过来的?你说自从我被绑走以后咸王殿下便重掌了兵权,那……”
话到这里,惠景和忽然默了默,他想问的是李昌平如何了。
顾谨定定看着他,开口决然:“国舅被你们害死了。”说完这话她又沉默了两分,似乎觉得这话又有些不妥,李昌平的死因是从前的旧伤,惠景和只是间接引起了他的旧伤复发。
顾谨素来讲求真理,便又转了话锋:“国舅有旧伤在身,经不住你水牢酷刑拷问。”
惠景和的身形猛地一震,瞳孔亦缩,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当日思虑不周之举竟会害死一条人命。
“国舅他……”他略有些不信此言,可看到顾谨眸中隐隐生出的痛楚时却又闭了口。
她有什么理由骗自己呢。
顾谨看出来惠景和眸中隐有悔意,便知道是宁国公卸磨杀驴之举令他受了刺激,亦转了性子,她曾试图说服黄奢未能成功,如今却觉得兴许这惠小将军有些希望。
顾谨抿了抿唇,正要再同惠景和说些什么,忽然听见窗外有叫嚷声起。
二人一同抬眸去看,正看见窗外火光漫天,另有嘶喊叫嚷声不断,显然已经乱成了一团。顾谨微微眯眸,知道是陆归堂寻了自己留下的踪迹来了,只是眼前这情景,像极了顾谨初至定州城时遇到山匪劫舍的那一幕。
第二百三十六章 风水轮流转
顾谨的思绪猛然被拉回到半月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火光起的时候,顾谨正在和陆归堂商量黄奢的事情。
那时她的话音儿才落下,便然听见外头有窸窣声响,伴着火光燃起。
那时候外头已然同今夜的场景一样火光漫天,一队人马正欲行烧杀抢掠之事,口中欢脱言语熙攘,再过一会儿功夫就能到近前来了。陆归堂瞬间关了窗户回身去拉顾谨的手,神情有些慌张:“谨谨,是山匪,我们快走!”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寻到顾好眠房门口的时候,却见山匪已经早一步到了此处,顾好眠警觉,睡梦中听到了声响,如今正同眼前的数十个山匪搏斗。
顾谨未加思索,闪身侧路,躲开了眼前的混战,想要去寻何氏与顾湘。谁知短短的路程竟比翻山越岭还难几分,才走了两步,眼前便有山匪围了过来。
陆归堂见状忙撤开眼前的力道,翻身一跃到了顾谨身边,将她护在了身后。他格开眼前落下来的一柄长刀,沉沉看她,却也明白顾谨不会不管何氏与顾湘,索性抽了腰配长剑,替她杀出一条路来。
无需言语,皆明对方心绪。
……
顾谨知道外头这样乱,定然是陆归堂带人攻将上来了,半月前还是山匪带人打家劫舍,不过半月光景,风水便轮流而转,如今黄奢不知是否成了困兽之斗。
顾谨心中自然也放心不下陆归堂,起身就要去开柴房的门,却听身后惠景和焦灼的声音响起来:
“你等等,你不会武功,外面这样乱,又是将士又是山匪,你这样冒冒失失地闯出去等于送死!”
顾谨忽然顿足,心中却升起了一个与今夜之事不相关的念头:什么时候自己也该跟着冷山学个一招半式了,免得总是拖人后腿。
惠景和的声音已经再度传过来:
“你快帮我解开,顾小姐,你快点。”
顾谨叹了口气,而后略一思量,上前解了捆绑着惠景和的绳索。
方才顾谨并未同他言明究竟发生了何事,所以惠景和定然不知道今夜之变是陆归堂与顾谨联手之计,这等境况下他却还能顾着顾谨的安危,倒是让顾谨觉得意外。
就算是认清了宁国公的真面目,那也不至于一下子成了个大义凛然之辈吧?
“记得上一次见面时惠小将军还是一副盛气凌人之态,如今看起来,惠小将军这性情,转的倒是很快?”
二人一路从柴房出来,门口看守已无,便知道是事情闹大了,人都去了前面。
惠景和寻了僻静道路引顾谨而行,他一面警觉着身边境况,一面去答顾谨的话:
“你被这帮山匪关上十天半个月,你也会转了性子。”
他这话答得不老实,分明是自己心里生了悔意,偏偏要嘴硬说是黄奢之功。
顾谨看破不说破,只心里生了些喜悦,一时间倒是将惠景和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害死李昌平的事儿放下了。
身边的打斗声越来越近,惠景和的脚步顿了顿。
“顾小姐,看样子咱们想直接下山是不大可能了,我带你找咸王去?”
顾谨点头,已然预料到想在这混乱的局面中逃下山去不大可能,左右她心中正挂念陆归堂,便应下了惠景和的话。
少女环视四周,见此时自己与惠景和处于山林之中,脚下乱石嶙峋,要寻到陆归堂恐怕还要费上一些时间。
她忽然心头一动,心中又有新的念头生起,“你可知道黄奢下榻之处?”
顾谨问惠景和,今日陆归堂应会行擒贼先擒王之计,若有冷山在侧,他们想必会直接去找黄奢。
“惠小将军是武将,想必读过《六韬逸文》吧?”
惠景和未加思索便点了头,他记得。
贤君之治国,其政平。吏不苛其赋敛,节其自奉薄。不以私善害公法,赏赐不加于无功,刑罚不施于无罪。不因喜以赏,不因怒以诛。害民者有罪,进贤者有赏。后宫不荒,女谒不听,上无淫匿,下无阴害。不供宫室以费财,不多游观台池以罢民,不雕文刻镂以逞耳目,官无腐蠹之藏,国无流饿之民也。
令之必行,必行则治道通,通则民太利,太利则君德彰矣!君不法天地而随世欲之所著以为法,故令出必乱。乱则复更为法,是以法令数变则群邪成俗,而君沈于世,是以国不免危亡矣。
主动作举事,恶则天应之以刑,善则地应之以德,逆则人备之以力,顺则神授之以职。故人主好重赋敛、大宫室、多游台,则民多病瘟,霜露杀五谷,丝麻不成。人主好田猎弋,不避时禁,则岁多大风,禾谷不实。人主好破坏名山,壅塞大川,决通名水,则岁多大水伤民,五谷不滋。人主好武事,兵革不息,则日月薄蚀,太白失行。故人主动作举事,善则天应之以德,恶则人备之以力,神夺之以职,如响之应声,如影之随行。
“你的意思是?”
顾谨忽然一笑,“没错,我们不去找咸王了,我最擅长揣摩人心,关于黄奢其人,还是想要争取一番,惠小将军可愿意帮忙?”
《六韬逸文》所述治国行善举,顾谨亦想要劝黄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惠景和默了默,已经能够明白顾谨之言,他如今在顾谨面前投诚,便是在向陆归堂低头。
可……顾谨善于揣度人心,他却不擅,若要他去劝说黄奢,只怕不成。他若有顾谨一般揣测人心的本事,也不至于被宁国公和陆承修利用,到头来落得今日这般处境。
顾谨看出惠景和的犹豫,连忙又劝:“不需要你亲自去同黄奢说这些,你只需要带我去就行了,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惠景和稍稍敛眸,往山下看了一眼,今日若不管顾谨,凭他武功大可一走了之,不再管这定州山上的动乱,可……
惠景和定了定心神,转身便行:“那还不快走。”
夜色深沉,山路崎岖难行,却因惠景和的引路而少了几分踟蹰不定。
第二百三十七章 劝说
四面边声连角起,今夜定州山出了这样大的乱子,黄奢自然不会依旧躲在屋里睡大觉。
顾谨与惠景和找到黄奢的时候,他正在屋门口质问手下的山匪为何会让陆归堂悄无声息的摸上山来。
顾谨的声音含着清雪,惊人一场梦醒:“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黄当家挟持了我来定州山,自以为是多了个筹码为自己寻得生路,却不知道也因此葬送了你这一山的弟兄。”
黄奢才听到第二句就生了恼怒,但这声音他却记得很清楚,心中不由一阵慌乱,抬头去看——
正见顾谨与惠景和从树林之中转出来,那清雪样的少年眸子里隐隐有星火闪动,照应一山风吹草木动,瑟瑟舞清秋。
黄奢先是一怔:“怎么是你?”
今夜事出紧急,他全然把顾谨和惠景和忘在了脑后,按说今夜定州山乱,对这二人来说是绝妙的逃脱时机,黄奢想不明白顾谨和惠景和二人为什么会在此时折返回来,自讨苦吃吗?
远处的喊声不断逼近,此时境况已然由不得黄奢想太多,他只觉得自己命不该绝,在这等时候竟然有顾谨和惠景和送上门来。
别的他不清楚,但陆归堂舍不得伤顾谨,他却是知道的。
黄奢一笑:“行啊,我这正发愁呢,顾小郎就送上门来了,那就跟我走吧!”
黄奢撂下这句话便要过来拉顾谨,那手还没碰上顾谨的衣袖,便被惠景和一掌打开,黄奢吃痛,收回手“哎呦”了一声。
惠景和稍稍挪步,将顾谨护在了身后。
黄奢显然开始疑惑,他“嘶”了一声:“我记得……你小子不是和咸王殿下不睦么?怎么这时候竟然和她站到一块儿去了。”
想必惠景和脸上的伤就是拜黄奢亲手所赐,他是富家子弟,自小养尊处优,一张面容生的也是俊俏,如何受得了这般委屈,此时看向黄奢时眼睛里的怒火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惠景和冷哼一声:“我是与咸王不睦,但与你的仇更深吧?”
黄奢又是微微一愣,看向惠景和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竟然生出几分惶恐。
他不敢耽搁,也不管惠景和此时是否仍旧护着顾谨,上前两步就要去抓顾谨,惠景和眼疾手快,再次挡住了黄奢,二人就此缠斗在了一起。
顾谨微微叹了口气,知道此时开口裨益不大,索性又袖手旁观了会儿。
黄奢担心手下的山匪,此时有没有兵刃在身,竟一时没有敌过惠景和,落在了下风。
顾谨悄悄感慨:果然还是军营里操练过的儿郎,终究是要比这山匪头子的蛮力气好使些。
又过数十招,惠景和扣住了黄奢的脖颈。
“轻一点,别真把他掐死了。”
顾谨走近,嘱咐惠景和。
此时黄奢已经被惠景和牢牢扣住,一张脸憋得红涨,连话也说不出来,惠景和听了顾谨的话,这才稍稍松开了些力道。
黄奢趁机大口喘着粗气,费力道:“你们,你们有种就把老子给掐死,没种,没种就别在老子的山上乱窜。”
顾谨想起白天见到黄奢时他言语间还算客气有礼,尚且称顾谨为“顾小郎”,如今却开口闭口全是老子,看样子是急得不行了。
但黄奢虽急,顾谨与惠景和却都不着急,毕竟今夜是陆归堂攻上定州山来,打了山匪一个措手不及。
顾谨默了会儿,开口说的却是:“不是我们诚心要在你的山上乱窜的,是被你绑来的。”
她一本正经的语气让黄奢的脸色黑到了极点,这才重新想起来顾谨方才同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黄当家挟持了我来定州山,自以为是多了个筹码为自己寻得生路,却不知道也因此葬送了你这一山的弟兄。
如今看来这话还真有道理,若不是自己要将顾谨挟持上山,想来此时陆归堂便找不到自己的藏身之处。
“是……是你给咸王留了线索?”
顾谨未答,却是沉默了,但黄奢不提此事还好,一说到这个话题她的心情便很不好!
她此时作男子装扮,身上没有珠玉首饰,唯一可以被用来留作线索的便是陆归堂费心费力从皇后哪儿为自己讨要来的那支凤钗。顾谨将那钗和那支梧桐木簪视若珍宝,一直随身装着,她不忍将木簪折断,被黄奢挟持上山的时候就只能忍痛扯断了那凤钗上的金线,将上头的珠玉落在了山上。
莫说黄奢,就连惠景和也不知道顾谨好端端的为什么又突然闹起脾气来。
依旧得益于此时一片混乱的境况,没能由得他们想太多,顾谨便又已经开了口:
“黄当家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惠小将军分明是宁国公的人,此时为何会听我言语?”
黄奢抿了抿唇,不愿承认自己的心思被顾谨猜中了,顾谨却也不管他承认与否,只自顾自道:“既然黄当家能够有本事知晓如今汴梁城里的局势,想必也知道陆承修稳坐监国之位的事情,位高权重,天下人于他眼中不过棋子,像惠小将军这般依附宁国公府多年的人尚且会有被弃的一日,何谈你呢?”
黄奢又是一哼:“老子又不是在为舒王做事,信你这些做什么!”
顾谨点点头,面上看着倒是无所谓,黄奢此言不假,他若是为陆承修办事,也不会绑了惠景和上山。
“那你在为谁办事?赫连齐,还有一人呢?朔北之人是赫连齐,汴梁城里的又是谁?”
先前顾谨与陆归堂已经有所猜测,他们早就知道黄奢与赫连齐有勾结,又推测黄奢能够知晓汴梁城中的局面,也许是他还与汴梁城里的某个人有联系。
顾谨一连数问,显然让黄奢沉默了会儿,但也只是瞬息之间,顾谨读懂了他的神情。
少女皱了皱眉,神色有些不解:瞧黄奢神色,竟是没有与汴梁城中的某人勾结,汴梁城里的局势不是旁人告诉他的,而是赫连齐告诉他的。
赫连齐不止勾结了黄奢,还勾结了汴梁城中的某个人?
??
第二百三十八章 说服
乌那之死另有隐情,此事顾谨先前也已经想过,但赫连齐的身上还藏了多少秘密,从朔北到汴梁城的这条路上又还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内情,顾谨都不知道。
显然,这些答案不是今夜就能得出的。
“黄当家,你有你担忧之事,我们也有我们担忧的事,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做个交易?”
黄奢闻言抬头去看她,似乎到这时候才想明白为何明明自己已经落在了惠景和手里,顾谨却不让他杀自己。
他“嘶”了一声,“你们担忧的是若我死了,会有流匪?”
顾谨沉默,却对此言不置可否。
黄奢顿时一笑,似乎手里又有了新的筹码,“好啊,那好啊,那你们就杀了老子,我手底下的弟兄成千上万,你们杀也杀不完,日后他们下山去祸乱百姓,也有你们头疼的。”
“真是冥顽不灵!”惠景和怒极,一下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黄奢便被掐的喘不过气来。
“惠小将军,等一等。”
相比惠景和的愤怒,顾谨显然冷静的多了。
她再次制止了惠景和,却问黄奢:“黄当家,你知道我是谁吗?”
黄奢一怔,不由地回想起白日里顾谨在自己面前自报名姓的那一幕,他还记得,“顾谨。”答完了还不忘加上一句,“三顾两回首之顾,谨言慎行之的谨。”
却见顾谨缓缓摇头,似纠正他:“顾谨,是顾疆元之顾。”
黄奢怔在了当场,惠景和也回头去看她。
顾谨是谁,惠景和心中清楚,但他却绝没有想到顾谨会当着黄奢的面说出自己的身份,那可是个山匪,让他知道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女子,后果可不敢想。
“顾……顾好眠?”
黄奢知晓顾疆元有一子,名叫顾好眠,莫非就是眼前这人?
却见顾谨缓缓摇头:“那是家兄。”
黄奢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那感觉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顾疆元是谁,整个大贞朝无人不知——那是守护北疆一方土地数年的赫赫有名的顾元帅,圭氏一族至今对顾疆元闻风丧胆,大贞人人都将顾疆元看做了守卫国土的功臣。
顾疆元有个儿子,年少成名,同他爹一般驻守朔北,那人叫顾好眠,这一点黄奢可以肯定。
那顾谨又是谁?
没听说过顾疆元膝下还有别的儿子啊?
黄奢愣了会儿神,不由地再去打量顾谨,只见那人眉目清秀,身量单薄,孤立于夜色之下,落一身霜寒,竟像极了一株清冷孤傲的寒菊。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黄奢忽然一顿,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疑问:世间有男子可以与秋菊比拟吗?
他再去看顾谨,却俨然注意到了她一双细眉悠长,一双水眸清然,一张面容清寒。
是……顾疆元的姑娘?
“你是……女的?”
黄奢太过震惊,全然望了自己还被惠景和擒着脖子,也将身旁的厮杀打斗声放在了脑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年头,女子可以从军打仗?女子可以出谋划策?女子可以孤身犯险将咸王领上定州山端了自己的巢穴?
顾谨本意便想要告知黄奢自己的真实身份,见他打量自己,便知道黄奢已经反应过来了,她只微微叹了口气:“我愿将实情相告,是想要告诉你现如今在朔北、在北疆与圭人搏杀的是我父亲和兄长,我顾家堂族上百口人命,顾氏一族满门荣耀,全部押在了那战火硝烟之中。”
这话说的气血翻涌,令人听来都不由地生了几分动容,惠景和手上的力道稍稍减缓,黄奢竟也忘了逃脱。
少女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是想要告诉你,此次大贞与圭氏一战,我父兄定然会竭尽全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所效忠的圭氏王子赫连齐,定有埋骨黄沙的那一天,圭氏一族的马蹄,也永不可能踏上我大贞疆土!”
黄奢明显“嘶”了两声,似乎顾谨这一番话于他而言要消化好一番功夫。
“你怎么就有把握你爹一定能赢?上一次,缺月池都已经被赫连王子夺了去了。”
黄奢此言看似实在质问顾谨,实则已经信了她的话。
少女不急,心中猜测黄奢大概就是从缺月池被夺才与赫连齐搭上线的,她慢慢解释:“可后来,缺月池不是也被夺回来了吗?再后来,圭王不也主动向大贞求和了吗?赫连齐假扮亓官邱混入议和使团,若没有你暗中接应,他此时能安然无恙回到朔北?黄当家,赫连齐要逃出汴梁城尚且要借助你的力量,他在大贞的根基又能有多深厚,你真以为,他能攻的下北疆城门吗?”
黄奢虽放肆,对自己却有自知之明,他没有高深莫测的武功,也没有智慧明达的头脑,就是一个凭借着贼心和贼胆汇集了一帮弟兄在定州占山为王的山大王。顾谨的话没说错,赫连齐要逃出定州城,尚且要借自己的山路,他又能有多大的本事打下北疆?
顾谨未再唤他“黄当家”,“黄奢,你是大贞人,骨子里流的是大贞的血,我不知你曾遭受过怎样的经历,以至于让你对朝廷寒了心,对同胞忘了本。但你将定州山的山路用来让赫连齐逃窜的时候,心中当真坦坦然然吗?你不是在卖主求荣,卖的是自己的心。”
时光又静默良久,直到远处的打斗声再次翻涌起来,黄奢才又淡淡开了口,这一次却换了话题:“你想同我做什么交易。”
惠景和闻言一喜,顺势松开了手,自没有想到顾谨的言语竟然会这般有力,不过三言两语,人心转换。
顾谨答:“让你手下的弟兄不要再祸害乡里。”
黄奢明显一愣,不确信的又问了顾谨:“当真,你想要的就仅仅是这个?”
只见少女定定点头:“这交易对黄当家来说应该很划算,于你而言不过是两句话的事,可于这大贞的百姓而言,却是一处故土安稳如故,内忧解除,欢欣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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