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变故
日垂西山,大漠戈壁间实为盛景。
顾谨与陆归堂相携而行,一路沿着缺月池漫步,情形一如当年,汴梁城里,小琅河畔。
陆归堂笑着牵了顾谨的手。
“顾元帅已经答应将你嫁给我了,咱们回了汴梁,就办婚事。”这话才说出口他却又一顿,“不,要等我被立为储君之后,我要你过中门,入椒房,尊后位!”
大贞唯有太子妃封妃之后与皇后封后之后才可走中宫之门入宫,彼时仪态万千,天下女子独尊。
顾谨不禁摇头失笑。
“天下未定,局势未平,殿下这话可不要说的太早了,况且,这聘礼还没送过来,我父亲可没应允呢。”
陆归堂一愣,看出来顾谨心情不错,不由地又笑了会儿,这才稍稍敛了神色。
“是啊,天下未定,局势未平,此番回朝会出什么事,谨谨,我真拿不准。”
顾谨反过来握了他的手,似是安慰,却也忧心:“如今朔北与定州的兵力加起来有二十万之众,无论陆承修和宁国公如何招兵买马,都聚不齐这样多的兵力,此次若能马不停蹄长驱直入,定然能够一举拿下朝纲,救帝后于水火。但我担心的……”
她叹了口气:“阿堂,陆承修弃了朔北,但并不代表他撤去了此处的暗线,如今朔北战火已停,赫连齐议和的折子也奏上了朝廷,先前你我能在朔北相安无事,或许是因为陆承修自顾不暇,或许是因为你我皆被战火牵绊于他而言失了威胁,可如今事态平息,他不会不知道我们下一步就是启程回汴梁,而他的应对之策,你我尚不知晓。”
陆归堂听着这话脸上原本的喜悦神情渐渐褪去,这反道理,他也反反复复思量许久了。
陆承修不是被动之人,自然知道即便如今他手里握上了监国大印,也抵不过陆归堂班师回朝之日,汴梁兵力已然亏空,他寻不到兵力,又会用什么法子与陆归堂相抗衡?
是挟持帝后相要挟,还是勒令朝臣做俘虏?
陆归堂想不出来,但接下来的一刻,他们俱恍然。
商故渊自远处踏马而来,神情焦灼万分,“殿下,顾小姐,少将军托我来问,可有见到顾三小姐?”
顾谨与陆归堂俱是一怔,二人对视一眼,摇头称否。
“出什么事了?”
商故渊在二人近前勒马,这才下得马来,急忙解释,“方才少将军来寻三小姐,说是从昨晚起就没看见人,如今元帅府里上上下下都找过了,城中也派了人去寻,尚无果。”
顾谨心中一惊,只觉得这不是好事,不由地便与此事的局势联系在了一起。
三人一同回了元帅府,远远就能听见何氏哭天抹泪的声音,昨夜众人聚在花厅里讨论回朝之事以及陆归堂与顾谨的婚事,那时连何氏都出席了,独独未见顾湘,顾谨以为事关陆归堂她不愿来。
如今看来,不是不愿意,而是昨夜就出事了。
原定明日班师回朝,此时突发变故,着实令众人心中焦虑。
此时顾好眠和赵羲得等人已经去城中寻人,陆归堂等人也再未耽搁,他伤势已愈,便与商故渊冷山一并寻人,只留了顾疆元、何氏与顾谨在府中。
天色渐暗,北疆城里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都被战火平息的喜悦氛围包裹着,却只有顾元帅府紧张肃杀。
戌时,顾好眠回来,何氏急问情形如何,答案自然是没有。
“今日发动了军营里的将士们将整座北疆城都找遍了,没有找到湘儿的下落,我与咸王殿下猜测会不会是往缺月池去了,正打算今夜一同出城去寻。”
北疆城往东便是定州,那里有柴昱坐镇,若是有什么情况陆归堂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但若是顾湘去了缺月池,却是茫茫人海无处可寻。
“咸王殿下等人已经在城门口等了,我回来就是告知父母一声,缺月池不远,但城池大了些,估计要明日晌午才回。”
顾疆元与何氏自然点头应下,未拦顾好眠,此时顾湘的下落成了众人心中的一根弦儿,她自打山林遇事,又经过顾谨一番劝说,性子已经收敛了许多,断断不会在这时候已然跑出城去,但此时人人都希望顾湘是自己出了门。
否则……
已经是深夜,顾谨一人在房中踱步,算算时间,顾好眠与陆归堂等人此时应该已经出了城,或许已经到了缺月池。
顾湘失踪一事她越想越不对劲儿,也不知是前世经验累得,还是女人天生便有直觉,顾谨觉得事情发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多半和陆承修有关系。
下午的时候她还与陆归堂在猜测陆承修的应对之法,顾湘失踪一事若真的与陆承修有关,看样子他的这应对之法已经有了。
他在皇宫里挟持自己的父母,在汴梁城里挟持满朝的文武百官,如今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就来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也当真是阴险了。
想到这里,顾谨的神情反倒稍稍和缓了些,这世上最了解陆承修的人,应该是她自己。
二人又过八年夫妻情分,顾谨知道他的野心,知道他的性情,也明白他办事的态度处世的风格。
她对陆承修的揣摩一样很准,就如同当夜宫宴上她看得出来陆承修有逼宫之举,定州城里她看得出来陆承修有弃城之动,今夜,也是一样。
顾谨出了房门,却是径直往顾湘房间去了。
何氏那边的动静消了,想是哭了一日也哭累了,但顾疆元房里的灯还掌着,自是难眠。
眼下一切都是顾谨的猜测,她念及顾疆元身上有伤,也便没有打扰,自去了顾湘的房间。
少女闺阁之中无杂物,只桌上一壶冷茶引了顾谨的注意。
顾湘失踪已有一日,这茶盏还放在桌子上,盏中壶中的茶水皆已经冷却,但她却闻见了一股子清苦气味。
若没记错的话,顾湘不爱饮浓茶,这茶盏里的茶水也只用了一口,便使顾谨心生疑惑。
第二百七十章 我最了解他
顾谨伸手端起桌子上剩了大半杯茶水的茶盏轻轻一嗅,这一嗅,脸色便沉了下来。
有迷药,茶水苦涩是为了遮掩迷药的味道。
看样子,她心中最担心的事情成真了,顾湘不是平白无故失踪了的,而是被人挟持了的。
顾谨再不敢耽搁,径直出去便去寻顾疆元。
顾湘失踪,顾疆元此时自然是坐立难安,他还未歇下,看见顾谨来倒是有些意外。
顾谨甚至来不及见礼,进屋就将茶水中混有迷药之事说与顾疆元知晓了。
“父亲,此事非同小可,最要紧的是找到顾湘,而此处是元帅府,谁能在顾湘的茶水里下迷药?我怀疑……”
顾疆元皱眉,“府中有内应。”
这范围不小,元帅府里除了有从汴梁带过来的下人,还有原本就随着顾疆元父子在朔北的下人,以及顾疆元与顾好眠身边的亲兵,排查起来并不容易。
但若想要找到顾湘的下落,这个人,就必须尽快揪出来。
顾疆元即刻请了姜云令过府,又在顾谨与何氏的一同排查之下找出了这个人:一个往元帅府后厨送菜的小贩。
事态紧急,顾疆元等不到这小贩细细招供,招来手下亲兵丢到府外便是一番拷打,没有半个时辰,这小贩就将事情抖了个干净:
他的身份令人感到意外,竟然是邱平伯爵府的下人,此番混入北疆城是受了邱平伯的指示,伺机配合宁国公手下的人劫持顾府二小姐。
原本是冲着顾谨来的。
是顾谨被陆归堂和冷山保护的太好,他迟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这才改换了策略挟持了顾湘的。
果然是宁国公,果然是陆承修!
“人在哪儿?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顾谨冷冷问那小贩,心中涌生起的是对陆承修不择手段的恨意。
但也不得不承认,陆承修与宁国公这招用的高明,在此之前顾湘与邱平伯爵府家的小姐成宝琴多有往来,此番他们借邱平伯爵府之手反过来劫持顾湘,还真是应了冷山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这小贩只是个手底下办事的人,宁国公等人的计划他并不知晓,只知道顾湘被关在邱平伯在北疆城里的一座别院里。
邱平伯爵府财大气粗,大贞上下哪儿都有他们家的别院。
但也好在是伯爵之家,不论是哪儿的别院都气派的很,北疆城里的这处宅院顾谨也大约知道在何处。
顾疆元本意要亲去救女,却被姜云令劝住了,宁国公没有及时将这小贩撤出来,就是不惧怕顾疆元会得知顾湘被挟持一事,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几人猜不出来。但众人却都明白,顾疆元若是真的亲自去了伯爵府,恐怕才是入了对方的圈套。
“父亲暂且在府中安坐,我去寻顾湘。”
顾谨清音顿起,众人皆是一怔,顾疆元第一个不愿意,“不可,你势单力孤,又无武艺傍身,如何能将湘儿救出来。”
“可我们已经等不到兄长他们回来再去救人了,不是么?”
顾谨的反问反倒让顾疆元默了默,也许从得知顾湘失踪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落入了陆承修的圈套,陆归堂与顾好眠等人前往缺月池寻人,未必不在他们的计谋之中。
至于他们能不能按约回到北疆城,尚未可知。
此时的情况已经够复杂的了,为免再添何氏心忧,顾谨与顾疆元对此事都心知肚明、按下未提。
“爹爹,我仍旧相信此时此刻天下众人间,我最了解他。”
这句话,众人听不明白,顾疆元却顿时一怔。
顾谨是他的女儿,知子莫若父,这丫头小时候如何怯懦,如何安居一隅,他怎会不知道。而她如今如何胆大心细、如何知人论世、如何有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一介女子之身搅动大贞风云的能耐,他又如何不知道。
顾谨话中这个“他”指的是谁,顾疆元也知道。
但她历经了什么,孤身一人走了多少年的路,于未知的时光深处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致一个人性情大变,有今日之能,顾疆元却不知道。
直等顾疆元默了默,姜云令才寻机开了口:“元帅,顾小姐足智多谋,我倒觉得可以试一试,属下会率军随行,力护顾小姐安全。”
他说这话的时候实则惭愧的很,身为军师却无妙计,到头来还要靠顾谨。
好在他亦熟知兵法,此番前去救顾湘也并不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他定然会竭力保护顾谨周全。
顾疆元还未说话,一旁的何氏便已经颤颤巍巍起了身,自打前些时日顾湘出事、顾疆元重伤,但如今顾湘失踪,她知道妇道人家早就已经没了主意,一改往日跋扈神态,到了顾谨面前。
何氏的眼眸还红肿着,想是因为顾湘失踪,昨夜彻夜未眠。
她抬手抹抹眼泪,放下手来的时候却伸手去握了顾谨的手。
这举动,明显让顾谨一怔,在她前世今生的记忆里,何氏从来都不待见自己,在元帅府里对自己不管不问不去晚窗阁里找自己的麻烦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从未想过还有今时今日这一刻。
饶是顾谨见惯了世事,这一刻在何氏面前却也失了语。
这个嫡母……是在感激自己么?
何氏的确是在感激顾谨,她哭咽道:“好孩子,湘儿那样对你你还能不计前嫌去救她,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了。”
顾谨皱了皱眉,将手从何氏手心里抽了出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刻,顾谨才发觉自己或许也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她只冷冷道:“母亲若是要知我的恩情,便将我当做这般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之人吧。”
她说完这话转身便出了屋门,姜云令亦急急跟了出去,未因身后顾疆元的声音而驻足。
顾谨答应姜云令先等他回军营去点齐了兵马再一并到邱平伯爵府别院救人,却又不愿意回去听何氏哭哭啼啼的声音,索性就与姜云令同行。
她着女裙,入军营恐怕会引起将士们哗然,便在军营外等姜云令。
第二百七十一章
顾谨没有等到姜云令点兵出来,一匹高头骏马拖着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车上的人伸手便将她拽上了马车。
顾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挟持她的人是谁,视线就被接踵而来的绢帛掩住。
人一旦失去视线,便会一并失去方向感,她分辨不出马车在往哪个方向行驶,但马车里隐隐传来的香薰气味还是能够令她得知一些线索。
方才这马车行驶过来的时候她依稀注意到车厢华贵,而此时马蹄声沉健有力,又加上这隐约可闻的香薰气味,顾谨猜测这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
顾谨此时被人扣住了胳膊坐在马车里,她能感受到身侧两人未施力气,却又能把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了自己,又不会使自己挣脱出来。
——她猜测这是受过专业训练之人的手法,比如侍卫、暗卫、杀手。
瞬息之间,顾谨心中生出了第三条猜测:方才那驾车的车夫并没有引起自己的注意,可见就是个寻常车夫,而此人竟敢驾着马车在军营门口劫持自己,想必对于北疆城的道路颇为熟悉。
她心头一动,看样子,此行倒是省些功夫了。
马车走了不少时候,顾谨约摸着过了两刻钟,便听的马车外那车夫“吁”了一声。
顾谨被身侧的两个人挟下了车,她双眼被覆,看不清楚前路,但身侧两人却是细心,连迈个台阶都有示意。
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顾谨被蒙在绢帛下的眉毛挑了挑。
只觉得周身传来一股凉意,押解顾谨的两个人顿住了两步。
无人言语,她也不吃亏,轻轻笑出了声:
“此间儿盛夏,天气虽热,但朔北境内苦寒,还从来没有哪户人家不惜费上这些力气取了碎冰消暑,阁下但是悠闲自在。”
隐约觉得对面坐着的那人似动了动,顾谨满是自信的一笑。
“王爷,久违了。”
身侧押着顾谨的两个人松开手,她便自伸手解了蒙眼的绢帛。
一间华室,眼前有个巨大的冰窖,正袅袅生出些许凉气。
氤氲水雾之后可以看见上首坐着那人的身形,似孤松傲然,正是陆承修。
顾谨的神色已经没有多少意外,但心里却仍旧余悸未消:陆承修,到北疆来了。
上首那人笑了笑,仍旧笑的稳重雅止。
“顾小姐如何猜出来是本王的?”
顾谨似知道他有此一问,她也未隐瞒,只微微叹了口气,两人的对话竟不像是敌对的两头儿,倒像是久别未见的故人。
她的声音依旧似秋霜一样凉人:
“驾车的车夫对北疆城的道路颇为熟悉,又敢明目张胆的在军营外头劫人,我猜测这是个久居北疆城的人。从我被挟持上了马车,到马车停下约摸用了两刻钟的功夫,而从军营到邱平伯爵府别院的路程恰好是两刻钟,再加上那驾马车极尽奢华,非大富大贵之家不得有,所以我猜测那驾车的车夫应该是邱平伯爵府的下人。”
顾谨此时所处之处,正是邱平伯爵府在北疆城的别院。
陆承修微微颔首,似觉得顾谨能够推测出这些来不算奇怪,他饶有兴致地看顾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还有王爷这两名隐卫……”顾谨说着便侧首看了看身侧的两个黑衣女子,方才便是她们挟持了自己。
“两位姑娘对我很是照顾,呼吸间隐约可以让人察觉的出来是女子,挟个人也要做的如此细致周到,很像王爷的办事风格。”
她这话没有说的太明白,在汴梁的时候陆承修曾与陆归堂一样来拦自己的花轿,顾谨便能够知道他的心思,既然是上一世的不良人,她此生便绝不会重蹈覆辙,定要躲得他远远地,不再错第二次。
那两个隐卫听得顾谨轻而易举就从她们身上察觉了异样,脸色都不大好看。
但顾谨能猜出陆承修在此处却还不止于此,最要紧的,是那冰鉴。
她缓缓踱步,离那口冰鉴近了些,眸子里的清冷一如往昔,未有更改。
“王爷是在汴梁城里头养尊处优过惯了,不知道边关百姓的疾苦,这些年朔北的百姓饱受战火离乱,如今还要遭君主弃,人人过得惶恐不安,便是在再怎样的华贵之家,也不会有闲心和闲钱来置这样一口冰鉴的。只有王爷亲至,才大约能省出这些银钱来。”
顾谨这番话,每一句都在指责陆承修为君主不该弃百姓,但陆承修竟好似充耳不闻。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暴露之处竟然是这一口冰鉴。
“顾小姐不该怪本王,本王这不是知道了顾小姐要来邱平伯爵府别院,这才特意派了人相迎的么。”
顾谨深看他一眼,竟泛了冷笑。
好一个顾左右而言他,她怪他弃百姓于不顾,他解释的却是自己挟持她之故。
顾谨敛了神色,不再同陆承修耽搁时间,开口便问:“顾湘呢?”
“你那妹妹脾气倒不小,闹了两日了,一会儿我会送你去见她。”
顾谨脸色沉了沉,自然知道陆承修费尽心机挟持自己与顾湘另有所图,她又问:“王爷意欲何为?”
眼见得陆承修嘴角的笑意渐渐凝起来,顾谨一颗心却沉了下去。
她对顾疆元说过的那句话不假:此间、此时,她很了解陆承修,了解到从那人一个神情中就能够看出他的计划。
陆承修料到顾湘一旦失踪,顾好眠等人势必会到缺月池找寻,而他将以顾湘的性命做要挟,逼顾好眠对陆承修刀剑相向!
这就是陆承修被逼到绝路上想出来的法子。
顾谨正皱了眉细想,陆承修却已经忽然一起身,逼到了她的近前。
“原本我想着挟持了你那妹妹也就够了,但不行,你太聪明了,我真不敢想象让你继续待在我那四弟的身边会出什么事情,如今好了,顾好眠两个妹妹都在我手上,我不信他不听我的。”
少女抿唇,用那清冷至极的眼眸看向他,声音坚定而有力:
“那我与王爷打个赌,这一仗,不论我兄长作何抉择,你都一定会输。”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威胁
陆承修要交给顾好眠的密笺远在挟持顾谨之前就到了顾好眠的手里。
彼时,顾好眠与陆归堂一众正在缺月池中分头搜索顾湘的下落,一个隐卫将那密笺落在顾好眠找寻的客栈里,上头还附了顾湘一枚耳铛。
密笺上是这样写的:
欲救汝妹,诛杀咸王。
顾好眠几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是陆承修挟持了顾湘,也是陆归堂算计了众人来到缺月池,让他们步步深陷泥沼。
顾好眠收了信,转身就要出门,未出客栈门口,便被另一个隐卫拦住了去路。
“殿下说了,少将军即便不顾及三小姐的性命,也该顾及顾及二小姐的性命。”他伸手交给顾好眠的,是顾谨随身的绢帕。
顾好眠皱眉,没有想到陆承修连顾谨也算计在内。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挟持家眷以令朝臣!”
那隐卫没说话,只赶在顾好眠出门之前翻身一跃没了踪影,顾好眠袖下的手掌渐握成拳,想起了顾谨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连天子都敢挟持,还有什么不敢的。
赵羲得的声音传过来,“少将军!城西街都找遍了,没有找到三小姐的下落,咱们快去东街问问咸王殿下吧,说不定他们那边儿有线索。”
顾好眠杆子啊他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前将手中攥着的密笺与绢帕一并收入袖中,冷眼看着赵羲得急急进来。
“不必寻了,湘儿不在缺月池。”
赵羲得一愣,只觉得片刻未见,眼前顾好眠竟好似变了个人,昔日舒朗不见,倒是多了分冷意。
“那……”
“赵将军,点兵!”
——
顾谨见到顾湘的时候她正在屋里哭,顾谨皱了皱眉走近,身后的屋门被门外的守卫关上。
她对顾湘从来没有太好的情绪,这次却语意疏懒。
“凡事遇事就会哭,传出去教人说有失将门风范。”
顾湘这才注意到有人进了屋,顶着一双肿胀的眼皮抬头看顾谨,顾谨本以为这一下子她又会与自己顶撞,谁承想她却是觉得更狠了。
不只哭的狠,还跑过来抱着顾谨哭。
顾谨嘴角咧了咧,这般情境之下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是把顾湘从自己身上拉起来,还是任由她哭一会儿?
踌躇之际,顾湘的呜咽声传过来:“你怎么才来啊,我以为我要死在这儿了,我以为没人知道我在这。”
这话说的悲戚,顾谨能感受到伏在自己肩上的少女心中的惧怕。
她这才叹了口气,敛起几分清冷,伸手拍了拍顾湘的后背,柔声道:“不用怕,我这不是来救你了么。”
顾湘闻言哭声略止,却又抬头看顾谨,还不忘往她们二人身后紧闭的门窗看了看。
声音哽咽:“你不也是被抓来的么,还谈什么搭救我。”
顾谨面色一沉,忽然觉得顾湘这性子实在是像极了何氏,想要从她嘴里头听见几句好话,那可真是比登天还要难些。
“总归比你一人在这里哭要强一些。”
顾谨撂下这话便不再安慰她,而是回身一转,在桌旁落了座。
第二百七十三章 民声
这里是伯爵府里一间寻常厢房,看屋里的陈设像是客房,顾湘应该是一开始就被关在了这里的。
麻烦的是屋外守着重重隐卫,顾谨与顾湘都不会武功,真想要逃出去恐怕不容易。
顾谨心中尚且没有计策,顾湘已经自行在她身边坐了,问:“如今你也被舒王殿下的人给抓来了,那爹爹一定发现异常了,他会来救咱们的吧?还有哥哥,还有咸王殿下,他们会来救咱们的吧?”
顾谨垂眸,声音又复两分清冷,浇灭了顾湘心中才刚刚萌生起的希望。
“别把舒王想的太蠢笨,他从一开始就给咱们下好了套儿,兄长与殿下都去了缺月池找你,哪里能赶回到北疆城来?”
顾湘不明顾谨话中深意,仍旧一个劲儿的问:“那父亲总知道吧,父亲一定会来就我们的啊,军营里有那么多将士呢,还踏不平这么一个伯爵府?”
顾谨叹气:“有时候,我倒真的羡慕你如此天真。”
她玉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了两下,终究长长叹了口气,“你不谙世事,从小到大都被你母亲捧在手心里,如今身赴朔北,经历这样一场变故,可还会耍从前的小孩子脾气?”
顾湘闻言脸色不由地一黑,顾谨这话戳中了她心中痛楚。
那清冷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也不想想,舒王殿下无缘无故挟持你我做什么,他意图帝位,意图咸王的性命,又怎么会给父亲救人的机会?”
顾湘心中忽然一凛,一副海棠面容现了惊色,她只是不懂,并不是不能懂,待想明白了顾谨话中深意的时候,便只喃喃道:“难道是,他想要借我们去要挟哥哥?”
顾谨默默点头。
要挟顾好眠去做什么已经不用说的太明白了,他手上有十万大军。
顾湘一急,伸手握住了顾谨的胳膊摇晃,“可哥哥要是真的被他要挟住了,那咸王殿下岂不是很危险,可……可哥哥要是没有被他要挟住,那我们岂不是会死在这儿?”
顾谨被她晃得头晕,只皱了皱眉,心中不安又强了几分,顾好眠会怎么选择,她实在拿捏不准。
“你冷静点,咱们设法逃出去。”
顾湘又是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扉,眼眶里已经又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道:“这还怎么逃嘛,外头有重重守卫,怎么还怎么出的去。”
顾谨心头一软,又是无奈一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对你下迷药,咱们就也用此法。”
顾湘呜咽声顿止,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顾谨从怀中掏出来的一个小药瓶,她知道顾谨医术颇佳,临行前得陈相生送了好些个这样的瓶瓶罐罐,正心生好奇要伸手去拿那药瓶,却被顾谨拦下了。
“这是陈太医所赠的,据说只需要捏一粒放在油灯里,就能迷晕数十人,也不知他有没有夸大其词,正好拿门外这些人试试。”
顾湘听她说的胸有成竹,面上也不由地带上了笑意,起身就去寻灯盏。
姐妹二人敌对多年,却在这危难关头其利断金。
陈相生从来不是个会夸大其词的人,这一点顾谨一早就知道,那灯盏里燃了迷香,她与顾湘便屏了气息将窗户开了头条缝儿,也就一瞬间的功夫,门口守着的十数个隐卫便倒了一地。
顾湘尚且惊叹于这迷药的威力,顾谨已经拉了她的手出门。
“快去缺月池,但愿来得及拦下兄长。”
——
缺月池。
陆归堂望着涌上街头的将士,眼眸中渐渐渡上一层疑惑。
“舅兄,你这是做什么?”
顾好眠手执兵刃站在他的面前,一张俊脸生了冷意,身侧还站着赵羲得等人。
他上前两步,却眸光一转,看到了角楼之上一个隐卫,那是陆承修的人。
他道:“我可当不起咸王殿下这一声舅兄,现如今殿下拥兵自重,落得一个不臣罪名,还想要逍遥法外么。”
陆归堂眉头一皱,显然没有听明白顾好眠的话,更不明白为什么半个时辰前他还与顾好分头寻找顾湘的下落,这一会儿工夫他就变了个态度,竟是要对自己刀剑相向了?
顾好眠却似故意不与他言明,只侧首看了身侧的赵羲得一眼,身后将士整装待发。
“殿下生于皇室,眼中自然是以天下苍生为先,可臣不同,在这天下苍生之前,更愿力护家舍,今日对殿下刀剑相向,还请殿下不要怪罪了。”
陆归堂一怔,深望了顾好眠一眼,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看样子,顾湘不是平白无故失踪了的,而是被陆承修之人挟持了且用来威胁顾好眠的。
现如今他手上只有五万兵力,剩下的五万在定州,定然是来不及支援了,顾好眠若真要用自己的命来救顾湘,那他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但……
陆归堂眯了眯眸子,只懒懒一笑,却是往自己身侧的商故渊看了一眼,商故渊似会意,暗中戳了戳又一侧的冷山,冷山暗暗隐入了人群,未被其他人察觉。
此时此刻,只有黄奢一人一头雾水,“什么个意思,你们这是要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众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冷意,黄奢很识趣的闭了嘴。
陆归堂淡淡一笑,“舅兄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动手吧,总归本王是不会束手的。”
顾好眠又与赵羲得对视一眼,赵羲得才刚举起手要号令全军,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声——
整座缺月池的百姓,从道路两旁的屋舍、茶馆、客栈、商铺中奔涌而出,人人口中叫嚷不休,只看得满脸愤然,竟是冲着顾好眠来的。
待人走进了,说的话也就听清楚了。
“少将军随顾元帅守护了我们朔北这么多年,大家伙儿都想着您是明事理的人,怎么这当头儿还对咸王殿下发兵呢?”
另有附和声起:“是啊,咸王殿下尽心尽力为了百姓着想,不仅替您夺回了缺月池,还将定州的山匪之乱也平息了,可那舒王殿下做了什么,那可是弃我们说北疆与定州于不顾啊!”
??
??
第二百七十四章 江山在手
顾好眠尚未回应,成千上万的百姓就齐刷刷跪了一地。
万人空巷之景,令人震撼。
这些百姓视顾疆元父子为朔北的守护神,却也视陆归堂为天子当选之人。
战火未起,便被这些百姓的心声给拦了下来。
顾好眠与赵羲得又互看了一眼,却是无奈一笑,那跪地的百姓还要再求,却忽然听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时候倒是民心所向,就是太挡路了。”
众人一齐抬头去看,见是冷山拎了一个人过来,他轻功虽好,但手上拎着的那人却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被这百姓们拦了路,走起来的确碍手碍脚。
人群到底有些惧怕他这样的江湖气息,便不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冷山便将手上拎着的人往地上一扔,正落在陆归堂脚下。
声音自冷:“是宁国公的隐卫。”
顾好眠一笑,身后剑拔弩张之态顿消,面上又带上了昔日舒朗的笑意,缓缓抬步朝着陆归堂走去。
百姓们怔了怔,搞不明白少将军和咸王殿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却见顾好眠蹲下身子查看了查看那背冷山扔在地上的人,“不愧是燕契阁阁主,手法果然干净利落,就这一个?”
好事者凑过去看,只见地上那人一身黑衣,脖子上却往外冒着血,竟是被人一剑封了喉!
见者不由心惊,听少将军的意思,这人是冷山杀的?
冷山淡言:“就这一个,便是还有也不要紧,我已经让手下弟兄去伯爵府了。”
顾好眠这才放心,竟是与陆归堂相视一笑,后者懒意打趣一样传来:“舅兄演技果然不错,我都险些信以为真了。”
顾好眠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若不是要提防着这隐卫去报信,也不用费这么多心思演戏。”,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似察觉到什么,伸手拉了那死去的隐卫胳膊上的衣袖,露出一枚新月出山云的印记,甚是扎眼。
陆归堂眉头一皱,“这人是什么来历,寻常隐卫怎么会有这样的印记?”
冷山打量了一眼,似有思量:“应是个江湖门派,看样子那宁国公不只招兵买了马,还养了一批暗卫。”
陆归堂眯了眯眸子,唤商故渊:“阿渊,我记得舒王受伤的时候留下一支断箭,你去查一查与这暗卫有没有什么关系。”
商故渊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将之应下,若是当夜陆承修遭人暗杀是出自宁国公之手,那故事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直到这时候,那跪了一地的百姓才隐约觉出来些什么:这顾少将军压根儿就没想要对咸王殿下刀剑相向,他们是在演戏给舒王的隐卫看的!
虽上演了万人空巷的一幕,但一切看来进行的都还顺利,人人心里都落下了一块石头。
人群之外,顾谨与顾湘各策一马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待看到那万民请愿的景象时,顾谨远远勒了马。
少女清冷的声音带上了笑意:“看样子,咱们咸王殿下是民心在握,江山在手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对峙
??人群如潮,挤在这朔北之境缺月池的街道上,却在下一刻分列两旁。
路尽头,顾谨一身红衣裹挟着朔北凛冽的风沙,眸中含的却是款款温情。
“谨谨!”
陆归堂的目光穿越人海,一眼就寻到了她,只见少女踏马而来,一身烈衣卷入千军万马,她眸中可见乾坤星动,似马踏山河。
她策马行近,在顾好眠与面前翻身下马,眸光一动,似回到当初秋猎会上他与她猎场相逢之时。
顾好眠看到顾谨安然无恙,这才定了定心神,正要开口询问顾湘下落的时候却发现她身后还有一人:
顾湘马术不精,在马场上纵马疾驰还好,真到了眼前一帮人的时候反倒有些束手束脚,干脆远远就弃了马,一路小跑着朝顾好眠奔过来。
“哥哥!”
顾好眠拉住她,看到自家两个妹妹都安然无恙,面上也喜形于色。
“谨儿,是你将湘儿救出来的。”
顾谨尚且未答话,顾湘就已经点了点头,是顾谨救了她,这一点,她承认。
但顾谨要说的,远远比这要令人惊愕,“陆承修在北疆城。”话才出口她却又顿了顿,干脆改了话锋:“若是他发现我与顾湘不见了,现在应该追到缺月池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听见远处有喧哗声起。
围观的百姓们干脆将路又让开一些,果不其然,是陆承修带了人追过来。
陆归堂见状将顾谨拦在身后,自行朝前走了几步,待陆承修也翻身下马,局势紧紧崩在了弦上。
陆归堂笑笑,“皇兄。”
被他唤作皇兄那人却不答话,只冷着脸将目光转向了人群中的顾谨身上,眼神里是深不可测的情绪,别人看不懂,但顾谨看懂了。
他在怨她,情急时刻依旧站在陆归堂的身后。
陆归堂的神色亦跟着暗了两分,又侧身挡了挡他看向顾谨的视线,却冲着陆承修笑了笑,道:“皇兄来朔北也该说一声,我好去迎皇兄啊。”
陆承修冷着脸看了他一眼,“带着你手上的二十万大军么?”
什么叫做言语间交锋对峙,围观的人算是都知道了。
陆归堂却又是一笑,他负了手,却抬头看向寂寥的天,朝着定州的方向。
“即便有二十万大军,那也是朝廷的大军,如今兵权为何会落在我手里,还不是因为皇兄咎由自取么。”
这话说的不假,兵都是朝廷的兵,即便在这之前掌兵力的人是顾疆元与李昌平,但到头还还是因为陆承修篡位致军心尽失,李昌平埋骨定州,顾好眠即便冒着背上叛党罪名的奉献也要助力与陆归堂,这不是陆归堂一人之力,还是陆承修一手促成。
这么说起来,他还真该谢谢陆承修。
??陆承修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他话里话外都在说些什么,当下竟未言语,身边百姓本就将路围了个水泄不通,陆承修以为自己带了因为前来会将他们吓散,却不想到了这时候,人竟然越聚越多了。
人群里有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捋着一把花白的胡子语重心长的问出了声:
“舒王殿下,老朽是这缺月池的族老,今天大家伙儿们都在,老朽就想问您一句话,当年朝廷弃了定州城,从那以后定州饱受匪患迫害十数年,如今您弃了北疆与定州两座城池,是真的要置这数万百姓于不顾么?”
论起这话的感同身受的程度,人群当中应以黄奢为最,但不可否认的是黄奢的神儿还没回来,尚且流连于顾好眠与陆归堂的演技呢。
黄奢没附和这老者,他身后的百姓们却附和声连连:
“舒王殿下,我们朔北的百姓早就遭受战乱,您却还要弃我们于不顾,这是为人君臣该干的事儿吗?”
“若非顾家小姐与咸王殿下斗退了圭氏王子,这缺月池里响的还是作战的号角声呢!”
“听说咸王殿下肯为了定州的百姓甘愿赴死,您却挟持顾家小姐要挟少将军,您与咸王殿下同为皇子,行事做事竟然如此大相径庭!”
……
一句一句,皆戳在了陆承修的心坎上。
他眉头一拧,看向那带头说话的老者:“我若不稳坐帝位,如何掌管天下苍生。”
“王爷这话错了。”
一道清音传过来,众人回头去看,见说话的是顾谨。
陆承修挑了挑眉,耐着性子问她自己的话为何是错的。
顾谨不吝解释:“君可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日你以百姓为基登帝位,明日基石塌了,你可还能安坐那帝位之上?王爷若不信,就放眼看一看你身边的满城的百姓,他们方才人人为阿堂情愿,王爷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兄长真的因为顾忌我和顾湘的安危而欲杀咸王,这满城的百姓会如何?”
众人默然,这个问题,引起了众人的深思。
若是方才顾好眠与赵羲得真的发了兵,那跪了一地的百姓必然暴动。
这是民声,也是民怨。
就在这众人沉默的当头儿,陆承修身形忽然一转,逼近了离他最近的顾湘。
——
顾好眠伸手去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陆承修再次挟持了顾湘!
男子冷笑:“百姓的本事有那么大?那有本事将顾三小姐救回去啊。”
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地加重,扼在了顾湘雪白的脖颈之上,疼的少女咧了咧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陆归堂等人心里都是一紧,如今前后都有他们手中的大军,单凭陆承修带来的隐卫已经不能护他周全,他是被逼急了,再逼下去他真有可能下手杀了顾湘。
“陆承修!”
顾谨的清音再次传过来,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唤他的名。
不只陆承修怔了怔,就连陆归堂和顾好眠等人也是愣了一瞬。
听她言:“你既不信,不如我们再分说一件事。你身后这些隐卫,可是宁国公借给你的?”
陆承修默然,自然是陆承修借给他的人。
“那你可还记得去岁秋天在汴梁城中遭人暗杀,还是在我家养的伤?”
陆承修又默,他自然记得。
第二百七十六章 回朝!
人声寂静两分,除了陆归堂、顾好眠与商故渊三人知晓一些内情,旁人都被顾谨这一番话说的一头雾水。
陆承修钳制顾湘的手松了两分,问顾谨:“你什么意思?”
少女淡然处之:“王爷就没有怀疑过,以你皇子的身份,谁会公然行刺杀之事,那刺客还一路随着你从湘北回了汴梁,若我没记错的话,当日王爷遭遇刺杀,是刚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吧?”
陆承修一怔,顾谨的话是在说当日刺杀自己的刺客是宁国公的人。
老实说,他本人工于心计,这番猜测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事后宁国公尽心尽力扶持自己,他更想不明白宁国公有何缘由刺杀自己,便打消了这一层疑虑,直到这番话被顾谨说出来,听者都不由地暗自心惊。
陆承修扫了对面的人群一眼,而后换了一只手扼住顾湘的肩膀,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抽出身侧隐卫腰间的佩剑,一剑抹了那人的脖子。
周遭的百姓“唰”的一声让开,就连顾谨与陆承修也不由皱了眉。
都说赫连齐喜杀戮,是杀伐果断之人,如今看来顾谨当日说给赫连齐的那番话着实不假。
陆承修尚且没有确认身边的隐卫与当日刺杀自己的是不是同一拨人,一剑就要了这人的性命,比起杀伐果断,他的确远在赫连齐之上。
陆承修却不觉,只用手中沾了血的长剑挑起了倒在地上的那个隐卫的衣袖,露出来一枚新月出山的印记。
同方才顾好眠等人看到的图案是一样的。
陆承修乍见之下不由地大惊失色,脑子里的记忆被迅速拉回到当夜他在汴梁城里遭人刺杀之时,有一个杀手被自己诛杀,那人的胳膊上也是这样一枚印记!
这一颗新月,不仅刺痛了他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多年来尽心尽力辅佐自己的宁国公,自己的亲姑姑,曾有一日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神情变动,皆落在了顾谨等人的眼中,顾谨却不介意再火上浇油一把,让宁国公的面目可憎大白于天下。
“不知诸位是否还记得,去岁丞相府遭人下毒一事?”
陆承修又一凝眸,这件事儿他不知情,只隐约知道卫丞相曾在汴梁城里打听一种名为白毒伞的蘑菇。
他的心思很快就被顾谨窥破。
“不错,白毒伞,这样东西不只在丞相府里出现过,而且在宫宴上出现过,它是毒杀圭氏议和使节乌那的元凶。只是乌那是被赫连齐暗害,丞相府里出现过的白毒伞又怎么会出现在赫连齐的手里?”
陆归堂神色一动,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只一瞬,他脸上的凝重又浮上了笑意。
他笑问顾谨:“你问过赫连齐了?”
顾谨点头,“那时你伤势未愈,便没说与听。”
顾谨说的是他们夺回缺月池,劝说赫连齐低头求和之时,那之后陆归堂留在府上养伤,但顾谨却去见了一趟赫连齐,并且询问了赫连齐有关白毒伞的事。
众人心头都一直存了个疑影:这赫连齐当日勾结黄奢行经定州,却能够时时掌握汴梁城里的消息,不止如此,当日助他逃脱的那些个隐卫,似乎……似乎与陆承修身后这些有些相似?
顾谨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解释了这些疑虑:“没错,汴梁里有一个人与赫连齐勾结多年,是这个人助力赫连齐毒杀乌那搅黄了大贞与圭氏议和事宜,也是他助力赫连齐逃脱汴梁回到朔北,还是他,将汴梁城里的消息不断地卖与赫连齐知晓,这才导致我父兄在朔北征战频频受挫。”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深为信赖的宁国公,你的姑丈!”
陆承修抬眼看她,眸光深沉若水:
“他要做权臣,所以才扶持我登帝位,他有什么理由刺杀我?他为大贞朝臣,又有什么理由勾结赫连齐?”
顾谨同他对视,陆承修分明已经信了她的话,只是不愿承认。
她有让他承认的理由。
“因为他利欲熏心,他哪里管登基之人是谁,便是你也好,阿堂也好,日后全是傀儡。他想要的是整个大贞,所以才会与赫连齐勾结,今日他不惜损耗朔北给赫连齐做甜头,为的是有朝一日赫连齐能够助他稳坐权臣之位!”
“陆承修,他后来为何不杀你了,你难道没有想过,在这场故事里有两个女子一直被你忽视在脑后,她们一个叫卫毓川,另一个。叫姜柔疑!”
顾谨这一番话说的一气呵成,对陆承修而来却是一道重击。
他竟然忘了,自己同卫丞相家的小姐许过婚约,那女子曾倾心于自己,而姜柔疑也倾心于自己。
所以卫毓川才险些遭遇杀身之祸,是郡城公主要为自己的女儿除异己。所以宁国公才收了手,是因为他要为姜柔疑觅夫婿!
陆承修忽然冷笑一声,松了顾湘。
他如何想得到,左右这场变动的竟是些女子,自己手上钳制的人竟也是个女子。
顾好眠眼疾手快的将顾湘拉了回来,正要拔剑的时候,却见陆承修翻身一转,没入了人群之中。
陆归堂眉头一皱,知道陆承修大势已去,这是要逃。
“追!”
他一声令下,身后大军伺机而动,冷山携了隐卫亲自去寻,但陆承修逃的急,前有百姓拥堵不堪,后有宁国公手下因为阻挠,十万大军无计可施,将人跟丢在了缺月池外。
商故渊回禀:缺月池水深,有一条小渠通朔北之外,陆承修会不会溺水而亡,又或是顺水而下了?
众人又在北疆耽搁了些日子,一方面派人继续找寻陆承修的踪迹,另一方面休整兵力。
天刚入秋的时候,陆归堂率十五万大军离朔北,过定州,携定州五万大军一并入汴梁城。
班师回朝!
马车驶入汴梁城的前一日,顾谨倚在陆归堂的肩膀上微微阖眸。
少女的声音清和温婉:“明日,帮我向皇后娘娘讨支新的发钗,原先那一支是偏凤,我想要一对儿的。”
少女发鬓之上,一只梧桐木簪散发着阵阵幽香。
第二百七十七章 册封
后史记载:大贞顺昌二十五年八月十五,咸王陆归堂率军回朝,诛杀佞臣宁国公于城门,宁远将军陆归堂亲自率军攻破宫门,诛杀守备军于宫门。
陆归堂弃甲入宫,救帝后于水火,文武百官出入相迎,满城百姓欢呼雀跃。
这一天,史称拜月之捷。
八月十六,满朝文武百官被召入宫,金銮大开,圣上高坐,陆归堂侍立一侧,那架势可与天子登基媲美。
满朝文武各怀心思,有人因今日局面而感到庆幸,有人内心却诚惶诚恐。
圣上当即下令抓拿昔日舒王与宁国公一党,以邱平伯为首的一众官员伯爵被投入大牢之中。
继而便是论功行赏,这场变故当中,以顾疆元与顾好眠父子功劳为最,其下便是卫丞相、陈相生、商故渊,朔北的赵羲得、姜云令和定州的柴昱、陈巍等人。
人人有赏,但他们却都知道今日还会有一道封赏陆归堂的旨意。
传旨的是圣上身边的傅内监,卯足了十足十的劲儿:
“自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今咸王陆归堂,为朕嫡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文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陆归堂跪地接旨,谢恩之后却言有请求:“父皇,古人言成家立业,儿臣却是先立业后成家,心感惶恐,东宫事多,若内无人主持,怕不堪体统。”
圣上板着的脸顿时一笑,倾了倾身子问陆归堂:“太子就不觉得,以顾二小姐之才安居后宫,就太过屈才了些么?”
陆归堂一愣,群臣中的顾疆元和顾好眠也对视一眼,俱没有想到圣上已经知道陆归堂与顾谨的事了。
但想想也是,此番朔北之行多亏了顾谨在侧,不然今日他们这帮人未必能够安然立于朝堂之上,她之功,委实不可没。
圣上见陆归堂没把自己的话听明白,这才又朗声一笑,原来方才之言不过同他说笑。
“朕是说,日后太子行监国事,若遇疑难,记得向太子妃讨教!”
随即圣旨又下:
“今顾氏长女顾谨,地华缨黻,德才兼备,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曾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太子妃。”
这两道圣旨昭告天下的时候,顾谨正在卫毓川的屋子里小睡。
卫毓川端了一道素粥进来,见塌上那清霜少女竟还在睡睡,不由地皱了皱眉。
她放下手中的素粥,问守在床边的云绦和佩环:“你家小姐几时这么能睡了?”
两个小丫头左看看右看看,而后不约而同地冲着卫毓川笑了笑,“许是一路从朔北赶路回来,小姐太累了,这才起的晚了些。”
二人三缄其口,绝不将昨夜咸王殿下来寻自己家小姐且二人夜话到天亮的事儿告诉卫毓川。
卫毓川心中了然,却也不再计较,上前去唤顾谨:“二谨,不能再睡了,出事了。”
云绦与佩环一惊,继而顾谨一双清然的眸子猛地张开。
“出什么事了?”
顾谨随着卫毓川一路出府,却迎面碰上了卫夫人,顾谨自回城以后只在顾府住了一夜,昨日一早便上丞相府采访卫相与夫人,遂不再寒暄。
“夫人也听说了?”
卫夫人颔首,三人一道出府门,这才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丞相府门口,一女子灰尘仆仆的抱着府门的石狮子哭泣,见者不由心惊,边上已经聚起来乌央乌央看热闹的百姓。
顾谨看了会儿,眉头忽然一皱:
怎么是姜柔疑。
卫毓川身边的燕草已经打探了消息回来:“夫人,小姐,是……郡城公主昨夜悬梁自尽了。”
顾谨心中咯噔一声,昨日陆归堂诛杀宁国公,却并没有牵连到郡城公主和姜柔疑身上,郡城公主是今圣的亲妹妹,宁国公谋逆一事论起来不过是说她遇人不淑,却不想其人傲气,抛下姜柔疑便不管了。
是与宁国公情深不寿,还是受不了天下人的口腹蜜剑?
正这般想着,石狮子旁哭诉的姜柔疑便注意到了她们,她此来不为找顾谨,而是奔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卫毓川的衣袖。
姜柔疑悲极反笑:“你以为我家覆灭了,阿修表哥便会回来娶你吗,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只有他放不下的权势!”
顾谨皱眉,伸手将卫毓川拦在了身后,这才发现姜柔疑举止很不对劲儿,竟是神智有些不清楚了。
卫夫人在后头叹了口气,吩咐府上的丫鬟婆子,“将宁国郡主带到府里吧,在这街上像什么样子,燕草,一会儿散了朝,你跑一趟太医院,请陈太医过来看看。”
顾谨看向卫夫人,淡淡一笑,“夫人心善。”
她看着姜柔疑满眼凄苦的被丞相府的婆子半拖半拽的入了府,眼前忽然闪过她上一世位主中宫仪态万千之景。
若是上一世的世界还存在,姜柔疑是不是正因为铲除了顾家满门而心生欢喜呢?
顾谨不由地想起这一世初次见到姜柔疑的时候,是在她夺了头筹的那场秋猎会上,那时整个宁国公府华贵万千,汴梁城的权贵之家人人傲然。
如今不过一年光景,宁国公府覆灭,权贵之家尽数落败,边关安宁,朝政焕然一新,大贞上下既无内忧也无外患。
出了陆归堂派出去寻找陆承修的人一直没有回音,整个大贞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顾谨闭了闭眸子,耳边隐隐传来梁燕的啼喃声,她想起自己常说的那句话:
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
第二百七十八章 绵绵无绝期(大结局)
礼部官员墨迹的很,一场婚礼筹备了半月,太子娶亲的这一日真正到来的时候,已经是顺昌二十六年春了。
汴梁城处处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高挂角楼之上,长明七日夜不息,百姓们欢呼雀跃,盛景千载难逢。
大贞婚假在傍晚举行,不过午时,长街上便人头攒动,长幼老少悉数出来看热闹,欢笑声不绝于耳。
有孩童问自己的父母:“为何今日比上元节看花灯还要热闹。”
这孩童的爹娘便笑着答:“是咱们大贞的太子殿下要娶太子妃了。”
那孩童便又问:“太子妃长得漂亮吗?”
这个年纪的孩童眼里,一如既往地认为新娘子是顶漂亮的人物。
“漂亮,放眼咱们大贞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漂亮的女子,但她不只生的美,还可谓天下女子之先。她年少之时便以一己之力在秋猎会上赢了当初的宁国郡主,后来计夺缺月池,力解湘北水患,宫宴上智救今圣,她披甲从军,赴定州,救太子,赴朔北,退圭氏。”
那孩童听着不由地瞪大了眸子,从此他坚定了一个信念:娘口中的太子妃,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
——
顾元帅府,络绎不绝。
宾客到访,何氏和顾湘正忙着在门口相迎,今日来者众多,以卫丞相一家人为首,群臣百官接连到访,着实忙坏了顾湘。
“我哥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这么多大人,我都不认得,真该跟着我长姐多学些本事,省的以后闹笑话。”
何氏白了她一眼,却也思量了一会儿,“眠儿似乎一早就去了东宫。”
顾湘眨眨眼睛表示不解:今日是顾家出嫁,顾好眠这做兄长的一大早往东宫跑什么?
东宫。
顾好眠压根儿不是主动要来的,是一大早就被商故渊拉来的,他摊摊手对陆归堂说:“殿下,臣真不懂这些女儿家的玩意。”
陆归堂手里拿了一只金花,正费力地将之往手边的一顶凤冠上拧。
他纠正顾好眠:“舅兄,这不是玩意,是心意。”
顾好眠被他一噎,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弯腰端详了那顶凤冠片刻,啧啧称叹:“这冠是好看,只是谨儿未必喜欢这等极尽奢华之物。”
陆归堂也不恼,只自顾自的将最后一朵金花拧到了凤冠之上,笑道:“这冠上的凤凰是我母后封后大典上戴的,好不容易才讨了来送与谨谨,可我还是觉得少了些心意。”
顾好眠笑笑,委实感叹陆归堂心意,便是这样一顶出嫁用的凤冠也要亲手休整了才送与顾谨,看样子顾谨挑人的眼光不错。
顾好眠正这般想着,陆归堂已经又端详了那凤冠一会儿,而后小心翼翼交给了顾好眠,笑道:“舅兄快些回去,可别误了吉时。”
顾好眠郑重收下,也知道如今天色不早,为了赶在吉时之前将这凤冠交到顾谨手上,他的马受了不少累。
顾好眠赶到晚窗阁的时候,卫夫人正替她梳妆,顾谨将那凤冠戴上,镜中一张清冷容颜举世无双。
她说:“这是他的心意。”
须臾,天色稍暗,华车贵轿一路从顾元帅府入东宫,满城百姓欢呼喝彩,共同见证这场盛世华章。
这一天是顺昌二十六年三月十八,距离太子登基,改年号为盛安,与皇后携手共建一个太平盛世,还有不到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