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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露瑭     庭堂燕txt下载     庭堂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四章 自己人

    陆归堂伸手去拿了那瓷瓶查看,却见瓷质通透莹白,雕金描画好生精巧,他念念有词:“这瓷瓶倒是好生精致,想来那雪伶背后之人来头不小。”

    几人皆沉默未言,其中道理,他们自然也能想明白。

    “你们呢?昨夜在驿馆之中可查到了什么?”

    顾谨打量着几人眼下的乌青,郑重其事的问了这个问题。

    却见三人互看一眼,眼底隐隐有些喜悦,想必是有些收获。

    只听顾好眠道:“昨儿晚上我们可是在驿馆里守了一夜,那几个使节在宫宴上没吃饱,又嚷嚷着在驿馆里喝酒,直等到后半夜人都睡下了,我们才入了驿馆的厨房。”

    顾谨眼神一亮,继而唇角勾起来一抹笑意:“看样子,乌那入宫之前的确是吃过白毒伞的。”

    商故渊点头接了话:“不错,是混在羊肉里的,想是昨夜宫宴耽搁了时间的缘故,那盘羊肉还没有来得及被处理掉,天色将明的时候殿下又入了一趟驿馆,便发现厨房里干干净净,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顾谨未言,心底里却有了另外一番猜测。

    陆归堂已然轻笑出了声:“看样子,咱们想的差不多。”

    顾谨抬头,正对上男子一副懒笑着的神情,她缓缓点头,说出了心底的猜测:“给乌那下毒的,是他们自己人。”

    “此话怎讲?”听闻顾谨此言,商故渊和顾好眠倒是一脸茫然,皆不明其意。

    自己人?他们自己给自己人下毒?

    却见顾谨而陆归堂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坚定如出一辙。

    “若是大贞人想要毒杀乌那,目的不过有二:一是此人与乌那有私怨,想要借机除掉他,二是此人想要借乌那之死挑起事端,从而阻碍两朝议和进程。”

    顾谨的话音方落,陆归堂便抽了她喘息的间隙接了接下来的话:“但乌那是个地地道道的圭氏人,不只汉话说的不好,就连大贞的国城也是头一次涉足,第一种的可能性极小。”

    “若是想要借乌那之死来阻碍两朝议和,那么最好的效果就是让乌那堂而皇之的死在宫宴上,作为大贞人,在宫宴上下毒应该比在驿馆里下毒要容易的多。”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将其中关窍理了个明白。

    话说到这里,顾好眠和商故渊已经现了恍然之色,照顾谨和陆归堂的说法,毒杀乌那的若是一个大贞人,断不会选择风险更大的驿馆里下毒,而之所以那有毒的白毒伞会在驿馆里出现,多半是因为这个幕后之人的手伸不到大贞内廷来。

    下毒害死乌那的是个圭氏人,而非大贞人。

    “有趣,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陆归堂微微一滞,复又思量问顾谨,“皇兄也都知道这些了吗?”

    顾谨否认,“白毒伞一事他并不知情,昨夜他未去驿馆,想必此时还不知道你们查到了什么,不过,他兴许会去问你。”

    陆归堂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此番圣上将事情他们二人去查,二人心知肚明,他们并不想联手。

    谁先查出来,对谁就更有利。

    “好,既如此,我回咸王府调些人手,咱们再去驿馆一趟。”

    几人皆无异议,如今死因已经明确,凶手的范围也已经锁定在了那间小小的驿馆之中,此时趁热打铁,想必会有更大的收获。

    “等等,殿下。”

    几人一怔,忽听顾好眠出了声,只见他眼神之中有些许犹豫,才道:“我二妹妹不便同去,不如殿下先回王府,容我将谨儿送回家中再去与殿下汇合。”

    陆归堂神色讷讷,却不自觉的伸手摸了鼻子,他见顾谨对此事没有异议,自己也不便多说,便应下此事,四人一同出了茶楼。

    行往顾府的马车之上,顾好眠脸色阴郁。

    顾谨微微侧首,能够清楚地发觉他情绪有异:“兄长?”

    顾好眠不应。

    “兄长?”

    顾好眠不应。

    顾谨用手托了下巴,暂且收起了一身霜寒,晨阳透过马车车帘的缝隙洒落进来,一时静默无言。

    又过良久,顾谨有了答案:“兄长都知晓了?”

    顾好眠回神,轻轻叹了口气,眸子里的阴郁神色却渐渐褪去,复又清明美好。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顾谨,况且他执意要将顾谨先送回家,就是想要先问问此事,并没有打算瞒她。

    “你同咸王殿下的事情,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顾谨敛眸,将所有的情绪悉数敛起,言语间也听不出是喜是忧:“朝堂动荡不平,天下大局未定,他苦路行难,我亦步履维艰,怎好在此时,昭与人知?”

    顾好眠顿时一怔,万没有想到顾谨的理由竟是如此。

    良久,他又仿佛自嘲一笑,“我还以为是因为湘儿的事情……”

    “兄长会因顾湘而责怨我吗?”

    顾谨忽发此问,且语气十分认真。

    顾好眠微微摇头,晨光打在他的眉宇之间,照出眸光里一副清晖朗朗。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妹妹,哪里谈得上责怨,只是……谨儿,你与咸王殿下的事情,未必能成。”

    顾谨身子懒懒一倾,倚在了马车的靠垫之上,神色并没有因顾好眠的话而掀起多么大的波澜,只淡淡地应:“嗯。”

    顾好眠知她性子清冷,洒脱淡然,便是此情难全,也不会怨天尤人。

    他与顾疆元都曾为顾谨的婚事操心,既想着要替他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又得寻一个能够配得上她的男子。却不想这父子俩的人选还没有,顾谨与陆归堂却已经生了情意。

    顾家与咸王府早有婚约,但那是一场政治联姻,如今朝中局势未明,顾湘的婚事的确未必如愿。但眼下是顾谨与陆归堂情投意合,她非嫡女,一则要排除万难和天下人的议论,二则要先将顾湘的事情解决好。

    想到这些事情,顾好眠只觉得头痛难耐。

    顾谨看得出来他的烦心之处,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干脆将自己心中所想一并说出。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又至驿馆

    “兄长,遇见他之前,我从未想过此生得遇良人一场,可我几次三番承他恩情,心中便多了些温软,直到后来他想我陈情,我便答应了他。我应他情意,并非是因为承他恩情,也并非是为他感动,而是觉得漫漫长路,若能携手同行,并无不可。”

    对于此生心中志向,顾谨曾隐约向顾好眠提过,今日便未多言,只承认了他与陆归堂的关系。

    顾好眠静默了良久,才又淡淡一笑,“也罢,此事我不便多言,但这条路想要走下去,还要些日子的。”

    前路艰难,无需顾好眠言明便能知晓:顾湘与陆归堂尚且有婚约在身,何氏与顾疆元亦被蒙在鼓里,朝堂之上局势动荡更有宁国公虎视眈眈,再加上如今圭氏议和使团之事……

    顾谨未言,只伸手掀了车帘,外头晨阳正烈,长街上繁华盛起,入目是满眼昌平,却不知这样的景象还能热闹多少时候。

    “道阻且长,人世哪一条路,又能够走的容易呢。”

    ……

    汴梁城,驿馆。

    陆归堂做好了吩咐带人赶到的时候,驿馆里头喧闹声一片。

    顾好眠束了戎装,亲自上前敲门,来开门的是个圭氏的小将,只见外头声势浩大,眼前站着的是个穿着大贞军甲的少年将军,他愣了会儿神,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遂操着一口稀里糊涂的汉话发问。

    陆归堂和商故渊在后头听得稀里糊涂,正要破门进去直接找亓官邱,却听门前的顾好眠出了声:

    “我朝的咸王殿下要见你们的使节长。”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顾好眠说的竟是一口流利的圭氏话,想来是他随着顾好眠戍守边关多年,知人晓语,自是不凡。

    那圭氏的小将听懂了顾好眠的话,心下也是十分吃惊,自然知道大贞的王爷地位有多么尊贵,当下未在多言,便赶忙进了驿馆去寻亓官邱等人。

    待亓官邱亲自下楼将陆归堂等人请进了驿馆,其余的五个使节也已经穿戴整齐下了楼。

    陆归堂坐在上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看众人。

    想是昨夜那顿酒撂倒了不少人,眼前几个圭氏使节的身上还泛着浓烈的酒味儿,相较之下只有那亓官邱显得脱俗一些,一身玉华衣衫是大贞衣冠,竟衬的其人身子修长,亓官邱本就长得风逸,不同于乌那等人的粗犷,今日一见更让人觉得他深藏不漏了些。

    亓官邱笑了笑,上前拱了拱手:“咸王殿下亲自登门,不知道是有何要事啊?”

    陆归堂一声冷哼,却并不对他言明此行的目的,只道:“是出了些事情,父皇下旨命本王彻查,如今要查一查你们这驿馆中的人,亓官使节不会不允吧?”

    圭氏的使节团上至亓官邱,下至走卒,全都住在此间驿馆之中,陆归堂说要查驿馆中人,其实就是说要查整个圭氏使节团。

    后头站着的几个使节待听明白了陆归堂的话,自然是面上怒意,却被亓官邱抬了抬手阻止。

    他仍旧笑的赏心悦目:“整个驿馆都是贵朝的,查不查自然是咸王殿下说了算。”他伸手朝后一指,“请便。”

    陆归堂和商故渊、顾好眠相对视一眼,心中未免对亓官邱这般态度生了疑窦,此人心思深沉,又是此番议和使团的使节长,余下的人都听他的号令,可见他呼风唤雨之力。

    这样的人未必不会对乌那中毒身亡一事有猜测,可若真的有所猜测,此番为何会这般坦然的答应了陆归堂?

    陆归堂正待思量,却忽然听见门外有马蹄声驶近,众人张望,竟见来人是舒王陆承修。

    他穿的还是昨夜宫宴上的衣袍,同陆归堂等人一样,眼下同样多了两团乌青,念及顾谨今早的猜测,想必陆承修应该去咸王府找过自己了,只是得知他们又来了驿馆,才又匆忙赶过来。

    陆归堂眯了眼睛懒懒一笑,似在同他打招呼:“皇兄来的真是时候,我正愁带的人手不够用呢。”

    陆承修沉着一张脸走进,也不等陆归堂起身落座,便自顾自地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众人朝他见过礼,这才又去看他带来的人。

    见者不由一怔,来人身穿官服,竟是刑部的官员。

    陆承修今天一早便到了咸王府找陆归堂,去的时候仍是晚了一步,这才得知陆归堂带了人又去了驿馆,他心中便隐隐猜测毒可能是在驿馆里下的,自不愿意由陆归堂揽了这份头功,便又去刑部点了人紧跟着出了内城。

    所幸来的及时,今日若是查出来个什么,也有他一份功劳。

    陆承修拢了拢袍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言:“是本王来的迟了,不如四弟知晓详尽,今日的事情,还是要靠四弟的人手。”

    陆归堂转了转脖子,仍旧是笑脸相对:“哪里是我的人手,今天来的,可都是父皇的马前卒。”

    这话一出,陆承修便隐约觉得有些恼怒,却终究不及一旁商故渊的八面玲珑,他拢了折扇,顺便堆了满脸的笑意:“坊间传言二位殿下旗鼓相当,今日看来却是不然,依在下愚见,二位殿下皆是人中龙凤,这争论起事情来可是让人摸不透,怎么,难道不是我等该去勘察么。”

    “呵……”陆承修轻声一笑,瞬间就没有了与陆归堂正口舌之快的心思,只道:“商家小公子这张嘴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没觉得总督大人这般的能说会道啊。”

    商故渊摇摇折扇:“舒王殿下可是谬赞了,在下嘴皮子不利索,不过此时倒是很有干劲儿替二位殿下查查这间驿馆了。”

    说罢此话,商故渊便和顾好眠对视一眼,二人领了陆归堂带来的人马转身上了二楼,刑部侍郎亦带着手底下的人跟了上去。

    当下大厅里就只剩了大贞的两位王爷和圭氏的议和使团,两拨人在厅里坐着,一方不主动说话,另一方也不主动问话,只一味地等着商故渊等人查出个所以然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真相

    时光慢溯到这一日的下午,陆归堂等人皆未用膳,只听得驿馆二楼之上乒乒乓乓,商故渊等人查完了陈设查食材,查完了食材便查圭氏的使节。

    一番功夫费了不少时候,顾好眠还好,只是苦了商故渊那公子的身子劳碌的命。

    除了亓官邱,其余的几个使节显然等的不耐烦了,在亓官邱的耳边嘀嘀咕咕良久,顾好眠不在,陆归堂等人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看神情应当是在说一些抱怨之言。

    又过良久,商故渊与顾好眠等人下的楼来,却失了先前的气势,陆归堂见几人神态悻悻,便知晓这番搜查无甚收获。

    可他们已经确定乌那是在驿馆中中了毒,下毒的人能躲藏到何处?

    刑部的人皆是些查案问训的好手,顾好眠又熟知圭氏言语,又是什么人能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扯谎?

    想到这儿,陆归堂和陆承修紧皱着的眉头不约而同动了动。

    却也正逢亓官邱出声:“敢问二位王爷的人在楼上查了这么半天,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陆归堂微微眯眸,发觉亓官邱这话的语气不对,他伸手拦下了正要与亓官邱对话的陆承修,便见亓官邱一副自得神色拍了拍手。

    “若是在下没猜错的话,二位殿下今天是为着此事来的吧。”

    众人皆一怔,只见驿馆之外进来两个人,身上还扛了个硕大的麻袋。

    看那两人的穿着,应该是圭氏议和使团中马夫一类的人物,他们只顾着查驿馆里的,却忽视了驿馆外的。

    亓官邱一个眼神示意,那两个马夫便将扛着的麻袋放在了地上,伸手去解那扎口的麻绳。

    厅中之人呼吸皆是一凝,心中都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直到那两个马夫解开了麻袋,露出里面一颗脑袋的时候,众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麻袋里头装的是个人,死人——乌那。

    这一刻,所有人各怀心思。

    陆归堂挑了挑眉毛,眼神里探究意味明显,却也含着些意外,全然没有想到乌那的尸体会出现在这里。

    陆承修将眸光放到了刑部侍郎的身上,眼神里探寻和责备的意味更加明显。

    刑部侍郎更是大惊失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昨夜他亲自吩咐人掩埋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只他们,就连其余五个圭氏的使节也是大惊,满堂之中,只有亓官邱勾了勾唇角。

    他踱步上前,伸手将那麻袋又往下扯了扯,直到露出乌那被鲜血染红了的前腹,陆承修等人心知肚明,那是昨夜剖尸之故。

    亓官邱见到众人略显慌乱的神色,心中很是满意,当下又将方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敢问二位殿下,今日兴师动众为的可是此事啊?”

    说着,他还不忘往乌那的鲜红的衣襟和青紫的脸上各指了指。

    陆归堂忍不住摇头“啧啧”两声,赞叹道:“亓官使节好大的本事啊,这埋在我汴梁内城的人,也能让你给挖出来。”

    亓官邱闻言明显一喜,似乎陆归堂等人的神情是他极想要看到的。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亓官邱那原本有几分温润的笑意多出了几分猖狂,或者说——杀戮。

    他再次屈膝下蹲,伸手在乌那的尸体上摩挲两下,那神情……竟好似是在欣赏一样艺术品。

    陆归堂心头顿时一凝,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了起来,且愈发强烈。

    果然听得亓官邱再度开口:“我圭氏使节莫名其妙死在了你们大贞的宫宴之上,你大贞却说他是突发疾病,既如此,为何又要查验尸身?瞧瞧,这分明是中了毒……”

    众人随着亓官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乌那那张乌青发紫的脸,有些常识的自然明白这是中了毒,只是如今这番话被亓官邱说出来,让人觉得冒了一身冷汗。

    他若不是早就知道乌那死因有异,怎么会暗中派人去挖他的尸身?

    “看样子,亓官使节才是真正的深藏不漏啊。”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陆归堂也不愿意再同他做表面功夫,当下便收起了周身懒意。

    亓官邱起了身,顺势将染了血的手指在衣袖上摩擦几下,竟全然不计较细枝末节,只听他道:“我圭氏的使节被毒杀在了你大贞的宫宴上,此事贵朝还想推脱不成?既然你们有能耐查到驿馆来,那今天咱们就把话说明白,要么,将我圭氏求和的礼单数目降到最低,要么,我朝不惜再开战火。”

    千防万防就是为了防着亓官邱那乌那的死做此文章,却不想今日顺水推舟,反倒促成了他的这一番说辞。

    看样子,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皆非偶然。

    陆归堂略一沉思,便将目光转到了一旁商故渊的身上,“阿渊,方才可都搜查仔细了?”

    商故渊一怔,不明白陆归堂为何忽发此言,但凭着二人多年来的默契,他看懂了他的眼神。

    当下商故渊不发一言,而是带着手下的人转身又回了二楼,去的是亓官邱的房间。

    “做什么!”

    亓官邱尚未说话,便有身后一个使节站出来鸣不平。

    不过盏茶功夫,商故渊再次带着人转了出啦,手里拎了一个包裹。

    他看见大厅之中欲起事的那几个使节,不由地一声冷笑,抬手扬了扬那包裹,声音却依旧温润如油:“你们大概想不到,你们此时维护的人,便是害死乌那的凶手吧?”

    这包裹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毒死乌那的罪魁祸首,白毒伞。

    想是时间紧急,亓官邱还没有来得及将剩下的白毒伞处理掉,又或是此人压根儿不惧怕东窗事发,根本没有闲情去处理。

    商故渊这一番话很长,那几人不能全然听明白,顾好眠见状便翻译了一遍,待话音落下,满堂哗然。

    “噔”的一声,众人纷纷站的离亓官邱远了一步,他们虽不至于全然相信顾好眠的话,但这番话的的确确让他们心里生了恐惧与警惕。

    杀死他们的同伴乌那的人,是他们一路上赖以听信的另一个同伴,这……何其恐怖?

第一百九十七章 祸心

    “亓官邱,你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此时商故渊已经下楼走近,展开了那包裹,里头一捆白毒伞,颗颗莹白,乍看之下好似人间尤物。

    此时物证在亓官邱的房间被搜了出来,几乎已经坐实了毒死乌那的人便是亓官邱,只是此事听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故而其余几个使节还是有些犹豫。

    只见陆承修走进,一身深沉似水的眸子紧紧盯着亓官邱不放,他问:“看样子是亓官使节不愿意同我大贞议和,这才暗中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

    亓官邱未言,只冷笑一声,竟是默认了此事。

    这下子,大厅里头瞬间炸开了锅,其他几个使节自然明白不能再与亓官邱站在一边,可要他们同大贞人站在一边,却也并不现实。

    亓官邱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角一抹阴冷的笑意越发明显。

    “你们大贞人真是喜欢自以为是,在朔北的时候便是如此,如今到了你们皇权的中心,不想还是如此。”

    陆归堂等人忽然一怔,俱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电光火石间,只见亓官邱躲开眼前的陆承修,继而身形一转,越出了驿馆。

    怔愣之中,顾好眠率先反应过来,拨开人群就追了出去。

    待陆归堂与陆承修率人跟出来的时候,只见顾好眠和亓官邱已经打了起来。

    顾好眠自幼习武,武功在汴梁城的世家子弟之中本来是佼佼者,他远在朔北多年未归,如今的身手比起当年自是又长进了不少。

    只见他一身戎装翻飞数次,军甲之下是少年人一腔热血,招式变换之间可见青山浩荡绵长,让人只觉得眼花缭乱。

    令人觉得意外的是,亓官邱的功夫竟与他不相上下。

    果然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圭氏的议和使团之中最为俊秀的使节长竟是一个这样包藏祸心之人,他这身狠辣的功夫之下,又究竟有一颗怎样的心呢?

    只听陆承修一声令下,手下之人便加入了战斗。

    亓官邱转了身形稍息,冷笑道:“看样子你们大贞人不仅喜欢自以为是,还喜欢以多欺少。”

    “不仁不义之徒,何谈以多欺少之言?”

    顾好眠不愿给他喘息的机会,撂下此言便又出手。

    亓官邱仍是冷笑,紧接着迎了上去,“少将军还是那样自信。”

    又过两轮,他终究寡不敌众,眼看着就被大贞的兵将围在了中间。

    顾好眠收了兵刃,缓缓朝他走进,就在众人以为顾好眠是要亲自擒拿亓官邱的时候,却见顾好眠顿足站定。

    他沉沉地问:“亓官使节,我们见过吗?”

    此言一出,人声顿寂。

    人人都知道顾好眠是顾疆元的儿子,年纪轻轻便被封为了宁远将军,此人若说见过亓官邱,无非就是昨日的宫宴上,可若仅仅只是宫宴上,顾好眠便不会多此一问。

    那……

    其中关窍还没有想明白,就见顾好眠忽然发力,手中长剑直指了亓官邱的咽喉,本以为他欲行擒拿之事,却不想下一秒,他手腕一转,长剑勾上了亓官邱的下巴。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去看的时候,险些惊掉了下巴。

    只见方才还是一张俊逸面容的亓官邱此时竟然换了一张脸孔,他肤色若麦,面容也比方才更为精健,一双眼睛里戾气纵生,正勾着嘴角那抹冷笑看顾好眠。

    而顾好眠的剑尖之上,还搭着一样物什——人皮面具。

    汴梁城属天子脚下,实在很少见到这等江湖上的东西,今日却是开了眼,可见人皮面具这种东西的确是有瞒天过海之力。

    他笑着开口,只觉得声音都比方才多了几分杀戮:“少将军,果然是好久不见。”

    顾好眠嘴角的笑意凝了凝,与此同时抵着他脖颈的长剑也握得更紧了些。

    他想过会是这个结果,但绝不希望会是这个局面。

    亓官邱,赫连齐!

    与此同时,站在驿馆门口的那几个使节也看清楚了赫连齐的那张脸,心下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他们胸无城府,当下便叫嚷起来。

    “大王子!”

    “怎么会是大王子!”

    陆归堂与陆承修等人不认得赫连齐,也听不懂他们所说的圭氏言语,但也能够察觉这个“亓官邱”的真正身份不同凡响。

    “少将军,他是谁?”陆承修朗声问。

    顾好眠抿了抿唇,将嘴角凝成一线,继而温沉开口,声音不大,却惊了四座。

    “圭氏王子,赫连齐——”

    陆归堂与陆承修、商故渊等人对视一眼,眸光里的难以置信越发明显。

    赫连齐?

    这带着人皮面具又老谋深算的圭氏使节长,实为赫连齐?

    这包藏祸心用计毒杀了乌那的圭氏使节张,实为赫连齐!

    他们人在汴梁,却并没有因此忽视这些年来朔北的军情与军报,人人都知道圭王有个骁勇善战的儿子,几年来率军攻打北疆城池,还在去年夺下了大贞的缺月池,若非顾疆元父子力挽狂澜,此时的大贞恐怕已经要被此人踏马践过。

    可谁能想到他不仅没有传闻中的被圭王软禁,还肆无忌惮的扮成了议和使团的使节长,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汴梁城中!

    还是陆归堂先从吃惊的情绪之中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顾兄!务必将之擒拿!”

    顾好眠会意,伸手便欲出那长剑,当此时,却见赫连齐袍袖一挥,一颗泛着白雾的响雷炸在了顾好眠脚边。

    就是这么一打岔的功夫,身后的树林之中飞跃而出数十个黑衣人,动作之快、武艺之灵巧、人数之众,皆出人意料。

    “小心!”

    商故渊等人离顾好眠颇近,眼见得那黑衣人就要趁着这空隙击伤顾好眠,遂一跃而上,替他格开一刀。

    局势陡然被翻转,陆归堂等人已然占了下风,饶是他们几人武功不弱,却抵不过对方几十个高手。

    好在这些人无心恋战,一心想要逃脱此地,待脱离了顾好眠等人的包围圈子便扬长而去,复没入了山林。

    一番打斗下来只有刑部侍郎带来的官吏有些轻伤,令人更沮丧的是,赫连齐跑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战火又起

    待及局面稍稍平定,陆承修便下旨擒拿了其余几个圭氏使节。虽说看他们的神色似乎对亓官邱表示赫连齐一事并不知情,可既是使团中人,便也难以脱罪。

    今日他们查清了乌那死因,扯出了赫连齐的真实身份,却并未将人擒拿。

    回城的路上马蹄飞扬,尘土漫天,人人心中生了愁苦:

    如今圭氏王子赫连齐逃窜于汴梁,更有数十黑衣人相伴,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为何要阻挠议和之事,汴梁城里又被他们混进了多少人?

    此时的太平盛世,还能维系多少时候?

    待此事被捅到了圣上面前,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

    圣上大怒,下令严审圭氏其余五名使节,且封锁城门,严查赫连齐下落。

    饶是如此,群臣心中却也清楚的明白:圭氏与大贞议和一事,已经成了不可实现的奢望。

    且不说赫连齐此次乔装打扮混进了议和使团之中是不是圭王的授意,就算是此人擅作主张,此事也不会善了。

    大贞不惧怕再开战火,可朔北的战事持续了那些年,人人都知道那滋味儿不好受,如今是圭氏率先求和,若真能不开战火就还大贞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谁不期盼?

    这日以后,咸王与舒王两位殿下于汴梁城里日夜奔走,四处查探赫连齐的踪迹,六部官员也没闲着,人人都被派了差事。

    汴梁城的城门一连关了半月,百姓们虽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无缘无故地,天子不会关了自己的城门。

    人人心里惶惶不安,不过半月的功夫,商铺关门,街市早闭,人影绰绰,繁华的汴梁城已现萧条。

    而那导致整个都城惶恐不安的始作俑者赫连齐,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再没探查到关于他的一丝踪迹。

    直到端午时节,远在朔北的左卫将军赵羲得和军师姜云令接连上书,称朔北兵防有异!

    原本已经退回到圭氏境内的大军卷土重来,却并没有在明面上攻打北疆边防,而是行暗中驻扎探查之事,好在赵羲得行事谨慎,并没有因为圭氏求和便放松了警惕,夜里的哨军发现了行迹可疑的圭氏甲军,这才连夜上报。

    又过三日,姜云令再次奏报,称在朔北地界发现了赫连齐的踪迹!

    此报一出,满堂哗然。

    汴梁城的城门足足关了半个多月,满朝文武兴师动众地找了赫连齐半个多月,最后人竟然出现在了朔北?

    这……何其荒唐!

    但也直到今天这个地步,众人才对赫连齐假扮成议和使节来朝的真正意图:

    圭氏压根儿就没打算与大贞议和,他们只是苦于多年来攻不下北疆,这才想出了趁虚而入的法子。恐怕当日圭王夺了赫连齐兵权一事也另有隐情,他后来打入汴梁,为的是再挑起内乱,届时仗着他人在汴梁,可与圭氏行里应外合之举。

    只是乌那的死被顾谨和皇后等人压下了风声,待赫连齐将人挖出来的时候陆归堂等人却也将他的把柄拿住了,此计未成,赫连齐的身份又被顾好眠识破,无奈之下只得逃窜而去。

    事儿虽然想明白了,可人人的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汴梁城日夜封锁,赫连齐是如何越过充充关口,毫发无伤的回到了圭氏地界?当日驿馆之外有数十个黑衣人将他救走,如今赫连齐逃窜而去,那这些人会不会还留在汴梁城里,如果有,还有多少?

    在这些未知的谜团面前,还有一桩更为血淋淋的残酷现实——战火将再度燃起,这成了难以逃避的烽烟。

    消息从顾好眠口中传到顾谨耳朵中的哪一瞬间,少女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

    她暂且压下心头不安,问:“战事又起,圣上可有让父亲再赴戎机?”

    顾好眠闻得此言长叹一声,答:“战火来的不是时候,朝堂之中除了父亲,再无人能领这元帅军衔。”

    他起身,拍了拍顾谨的肩膀:“圣上下旨,父亲明日便要启程,他让我们过去。”

    顾谨同顾好眠到听云堂的时候,远远就听见了何氏和顾湘的哭声,这次的战火来的令人猝不及防,顾疆元几乎是临危受命,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收拾行装,好在他本是武将,战场之上也并没有多少行装需要去收拾。

    见得顾谨与顾好眠一同过来,何氏才算是勉强收了收眼泪,顾疆元看向二人,连忙招呼落座,顾谨来此之前本以为是顾疆元有事交代,却没想到是圣上还有旨意。

    圣上特旨:此番顾元帅离朝,特令家眷随行。

    武将在外征战本就有拖家带口的先例,像赵羲得等人早早在北疆安了家,家眷都住在朔北,顾疆元的家眷是得了特许才在汴梁的。

    听见这消息,何氏等人也是吃了一惊,顾湘吓得都忘了哭。

    “圣上怎么突然会下这等旨意,前时爹爹和兄长在朔北征战多年,圣上也从来没说要我们随行的呀。”

    顾疆元叹了口气,此时夜色已深,屋里有些昏暗,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听他道:“前时是圣上的恩赐,念着你们祖母年迈,如今战火又起,圣上的这道旨意,应该是想要勉励众将,速战速决。”

    原来这旨意不单单是下给顾家的,此次前去朔北的将领皆有。

    如此一来,顾谨反倒安心了些,她抬头,正看见外头月朗星疏,照亮一世人间山河。

    “观父亲神色,想是我们不需明日启程吧?”

    若是顾谨等人也需要同顾疆元一并行军,想必他不会等到此时才来说此话。

    未等顾疆元回答,何氏便先“诶”了一声,她看像顾谨,语气里满是讥讽:“全家都在这儿为着战火离乱而忧心忡忡呢,我看你倒淡然。”

    顾谨侧首,看了看顾疆元和顾好眠父子,又看了看何氏和顾湘母女,冷笑:“战火离乱确实令人忧心,但母亲和妹妹也不必担心,既有家眷随性的旨意,便有家人团聚之喜乐啊。”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家眷随行,日后到了朔北也是团聚。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山匪之见闻

    何氏和顾湘明显被这话一噎,顾好眠却没忍住,在一旁笑出了声。

    何氏满脸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心中已经不只一次的想过顾好眠究竟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了。

    顾好眠心有悻悻,连忙开口安抚何氏:“母亲放心,圣上只下令让母亲明日赶赴朔北,我是和你们一起走的。”

    何氏冷冷白了他一眼,转头就去归置顾疆元的行礼,却也同时接受了自己要一并赴关的事实,只嘴上不肯饶他:“要你这宁远将军护送我们这些妇孺,那岂不是屈了才了!”

    这夜顾府一家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无非就是顾疆元嘱咐子女如何注意安全,子女嘱咐顾疆元当心刀剑无眼等等。

    从听云堂出来的时候,月至中天。

    稀稀落落的星辰洒落在庭堂之中,照亮顾谨一身素衣清明娟然,她抬头看天,抬头看眼前一方繁华古拙的庭院,心中缓缓叹了口气。

    努力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大贞即将迎来的安稳昌顺景面的时候,一切却又要从头开始了吗?

    她想起祖母生前说过的话:这不止是你一个人的路,还关系到很多人的路,多到家族、家国、和天下。

    她拢了拢衣襟,袖口下的指节已然微微发白。

    也好,终究是要走下去,如何走都好,只消她还有一腔信念,便可不惧关山路远。

    朔北的风沙,去看一看也好。

    正这般想着,忽觉身后有脚步声响,顾谨回头去看,正见顾好眠从那廊苑之下转了出来。

    他显然没有料到顾谨会滞留于此,面色不由地一怔,随即笑了笑,面容里透出来些许温和:“湘儿拉着我哭了许久。”

    顾谨默了默,情绪未因此语而掀起波澜,只道:“她自幼活的安稳,想是兵乱将至,心中慌乱。”

    顾好眠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同顾谨并肩走出去。

    “她自小娇生惯养,确是没见过什么风浪,不像你,这些年越发沉稳冷静,观事之能尚且在父亲之上。”

    顾谨微微叹气,略过此话题而不谈,只道:“兄长,我要见他。”

    顾好眠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顾谨说的是陆归堂,他怔了怔,试探着问:“今夜?”

    只见顾谨微微侧首看他,目光清冷而坚定:“此刻。”

    顾好眠沉了沉眸光,没有问顾谨为何要急寻陆归堂,只道:“别让樊永套车了,我骑马送你去。”

    他心中知晓,以顾谨处世的态度,定然不会是因为要随父离朝而急寻陆归堂作别,更何况他们要过几日才会走,顾谨和陆归堂有的是时间作别,今夜天色已晚,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马蹄声哒哒而过,顾好眠和顾谨一人骑了一马,待到了咸王府的时候,正见商故渊打着呵欠从里头出来。

    于是本就困倦已极的商小公子又被顾谨兄妹拽回了咸王府,声称有要事相商。

    令人吃惊的是,顾谨此来的确是有要紧的事儿。

    可怜陆归堂见到她还以为是顾谨舍不得自己,心中的不舍与狂喜正涌生起来的时候,忽然听顾谨出了声。

    “国舅爷在定州驻扎,可保山匪不会流窜到汴梁来吗?”

    屋里三个男子听了这话俱是一怔,皆发觉自己委实跟不上顾谨的思路。今夜说的难道不应该是赫连齐或是顾疆元出征之事吗,怎么又扯到国舅爷身上了?

    饶是如此,几人却也知道顾谨此言自有深意,便想了想定州如今的局势。

    陆归堂答:“自从上一次黄奢作乱祸害四方,父皇又增派了兵力到定州去,便再未听闻有过什么动荡,流窜到汴梁,那更无可能。”

    商故渊在一旁连声附和:“是啊,汴梁城是皇都,天子脚下何等谨慎,怎么会让山匪流窜进来。”

    顾谨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沉声道:“我劝你还是书信一封予国舅爷,让他查一查定州山的山路,会不会通到汴梁城来。”

    此言一出,几人俱是一怔,顾好眠打量了一会儿顾谨的神情,而后才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顾谨点头:“但我没有证据,只有八分猜测。”顿了顿,她将眸光一转,似回到了多日前的一个夜晚,“还记得乌那死的那一日,我说夜晚的时候在乌那的埋骨之地碰到了舒王吗?”

    几人俱点头称是。

    又闻顾谨言:“其实那一日我还碰上了些人,只是那时候未及思索,猜不出他们的身份,直到兄长告诉我赫连齐已然回到了朔北的时候,我才有所猜测——那夜我遇上的人,是山匪。”

    说这话的时候,顾谨隐隐觉得身上发冷。

    抵不过陆归堂的追问,她还是将那一夜遇到那五个汉子的经历说给了几人知晓,她当时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情急之下没有来得及细细思考。

    “我起初以为那几人是柴户、猎户,可细细想来,他们身上的衣裳是兽皮制成,而非寻常人家的粗布,那几人的身上隐隐含着些血腥气味和酒味儿,我猜测可能是长期狩猎吃肉喝酒的缘故。如今再想想,他们的功夫也不错,蛮力为上,的的确确是山匪该有的特征。”

    陆归堂猛地“嘶”了一声,倒不是他故意在这时候走神,而是顾谨方才这番话实实在在让他想到了他在顾府与顾谨初见的那一夜,她也是这般猜测出了自己的身份。

    顾谨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起初我对此事只是稍稍有些把握,但如今看来,若我之前见到的不是山匪,那赫连齐还能怎么逃出汴梁?”

    此言一出,三人不由地面面相觑,继而升起三分苦笑。

    分明已经听顾谨说完了对山匪的见闻,怎么就不能同她一般将事情联想到赫连齐的身上。确实,若是顾谨当日在山上遇见的的确是黄奢手下的山匪,那就说明定州山与汴梁城内的山峦有路相通,如此一来,便可以解释赫连齐是如何在全城封锁的情况下潜逃出城的。定州本就邻着朔北,既到了定州,便不愁回到圭氏!

第二百章 临别

    陆归堂的眸光明显一亮,面上复有欣喜神色,此事若为真,不仅可解赫连齐逃窜之谜,也是防了一件日后的隐患。

    顾谨挑挑眉看陆归堂,“你还不趁热打铁,书信一封给国舅爷?”

    陆归堂欲行,看似要去桌案前提笔,却不然在经过顾谨身边的时候一个弯腰,靠近在少女耳畔。

    “你就没有别的,想对我说的。”

    两声咳嗽出自屋内另外两个男子,商故渊连忙上前拉了顾好眠,笑意讪讪:“顾兄,殿下的书房里摆了一盘棋,我琢磨了几日尚无解法,顾兄陪我去看看吧。”

    顾好眠极不情愿地被他扯出了屋子,留下顾谨在屋里独自叹气。

    “这商家小公子,怎么就像你肚子里的蛔虫一样。”顾谨打量着陆归堂嘴角浮现出来的一抹狡黠神色,忍不住发问。

    陆归堂不答此话,反倒是离顾谨又近了些,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谨谨,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顾谨侧首看他,眸光里一派澄明天真,“父亲远去朔北,此番家眷随行,我要离开汴梁了。”

    陆归堂眉梢一落,紧跟着眸光也暗了暗,显然他想听的不是这个,圣上的旨意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下达的,此事他已经知道了。

    顾谨见他神色,竟难得的抿唇笑了笑,柔声道:“我不在汴梁城的日子里,你可不许拈花惹草,若是让我知道你家又有媒婆上门,那我可是要生气的。”

    陆归堂显然一愣,而后沉沉笑出了声。

    认识顾谨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生平头一回听顾谨说这般类似于寻常女儿家的言语,虽说知道是她成心逗他,心中却止不住欢喜。

    “谨谨,你还没走,就开始吃醋了吗?”

    顾谨看见他嘴角勾着的懒笑,忽然觉得方才不该同他玩笑,便又收起笑意,岔开了话题正色道:“不知道这一仗还要打多少时候,汴梁城中波诡云谲,父亲远在朔北,无法予你助力,宁国公虎视眈眈,未必不会趁虚而入,阿堂,你要小心。”

    他将她的手心翻而入手,静默了会儿才道:“知道了。”

    顾谨生性清冷,不善于说些离别之感,今夜来此本来也就是为着提醒陆归堂山匪一事,却没想到他竟是个伤春悲秋的,只拉着顾谨不肯放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谨知他不舍,过了良久才又道:“行程未知,归期不定,山云卷雨,朝暮可待。”

    今宵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顾谨这含蓄之至的言语,陆归堂显然听懂了,他攀了攀她,嘴角的笑意再度浮起:“那若真有媒婆上门,你会不会吃醋。”

    顾谨的脸色一黑,他连忙又拉了她。

    “谨谨,明晚在小琅河等我好不好,我有东西给你。”

    顾谨知晓还会有场道别,自然没有回绝,便将此事应下。

    恰逢顾好眠怒气冲冲的回来寻顾谨,兄妹二人便出府而去,陆归堂一直送到门外,眼见兄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才又回头问商故渊:“书房里有棋盘吗?”

    商故渊摊手:“若是有的话顾兄也不至于那么生气。”

    陆归堂猛地夺了他的折扇,“你把我的舅兄得罪了!”

    ……

    次日天色方明,汴梁城的长街之上便挤满了人,只是今日不同于先前的热闹景象,不为欢庆,却为送行。

    一早城门口就挤满了人,城门之上今圣亲自送行顾疆元,斟酒作别。

    不过卯正,顾疆元率五千亲兵出征,远赴朔北。

    顾谨等人隐在人群之中,只见得长风浩荡,日出东山,照亮前方一路坦途,似光华万年,风尘吸张。

    顾疆元踏马离去,一身金甲一如回朝之时,凛冽生威。

    出征的号角吹响的那一刻,百姓们一股脑儿涌到了城门来,人人都知道顾疆元此去未安邦定国,为护朔北之安,大是大非面前,他们祈愿国安。

    此番顾疆元先行一步,何氏回到家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操持,妇道人家行装甚多,又有家中的下人需要规制,一下午忙忙碌碌未得空闲。

    自打上一回顾谨将那管家之权交还给了何氏,顾府里的家务事她便再未插手过,此番只让云绦和佩环简单收拾了些行囊,倒也落得清闲。

    云绦收拾行李的时候翻出来一捆顾老太太生前送给顾谨的一些丝线,顾谨忽而心头一动,紧赶慢赶绣出来一个香囊,她多年未动过针线,此番有些生疏,倒也还能看。

    直到傍晚时分,她一人出了府,往小琅河去。

    华灯初上,又为整座城池渡上一层繁华颜色,她微微有些恍惚,想起她与陆归堂相见数次,皆在在曲水波光处。

    一如往常,顾谨到的时候见河边一人孤坐,背影顿觉人世静好,陆归堂已经在等了。

    不等顾谨出声,他便已经察觉,却未起身,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侧,顾谨依言坐下。

    五月的夜已经有些温热,二人临水而坐,反倒添了几分清凉。

    她不喜依依惜别之景,便开门见山:“今晨父亲禀明了圣上,我们三日后便要启程。”

    他不言,只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顾谨正惊异于陆归堂今夜竟没有同自己诉衷肠,忽然见他伸手往怀里一揣,掏出一个锦盒来。

    顾谨微微一怔,觉得此景有些眼熟,却又想起昨夜陆归堂说有东西要给自己,想必就是此物了。

    她伸手接过那锦盒,这才借着灯影看了个清楚,只见锦盒华木雕就,上覆凤凰锦花纹,触手温润不似木,竟比从前陆归堂送她梧桐木簪的那个盒子还要精美。

    “打开看看。”他温言出声,她依言打开,却也就是这么一瞬,顾谨怔在了当场。

    锦盒之中,是一支精巧的发钗:钗作两股,上累一只赤金蟠凤,凤鸾之上珍珠玛瑙辉应相生,风华决然,于灯火之下熠熠生辉。

    “这是……”顾谨熟知宫规制度,隐约能够察觉的出来此物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奢华之物。

第二百零一章 凤栖梧桐

    陆归堂看见顾谨的神情似乎颇为满意,兀自伸手执了那钗在顾谨眼前晃了晃,笑道:“向母后求了老半天,她才肯将当初封后的侧钗取出来。”

    顾谨眨了眨眼睛,看向陆归堂的眼神之中满是吃惊,在他面前,她鲜少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跑去问皇后娘娘讨了一支凤钗?”

    惊讶之余,顾谨隐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果然见陆归堂得意一笑,将那凤钗从今搁到了顾谨的手心里,一本正经:“不是讨来的,是我母后该给她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那发钗自他的掌心送入她的手心,一股暖意从手心翻涌进心底。

    她忽然想起宫宴那一日皇后特意招自己去凝华宫的一情一景,原来自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和皇后揭了底了。

    却听陆归堂的声音还在继续:“昨日你说你走之后若有媒婆上门可怎么是好,今夜我将这凤钗交到你的手上,你便是我母后认定了的儿媳,日后不会有媒婆再敢上门,娘子可安心。”

    “哎?”

    她嗔他一声,却又并无恼意,只觉得眼前的凤钗似乎变得模糊了些,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她眨眨眼睛,又将那累金的凤钗重新搁到了锦盒之中,细心将之揣入怀中。

    陆归堂侧首看她:“怎么不带上,我替你带上。”

    他伸手便要去抓那锦盒,却被顾谨一把拦住,她执了他的手顺着自己的发丝往上,直到停在了自己发髻上的恶木簪上。

    陆归堂忽然一滞,这才凑过去细细的看,天色昏暗,他的心思又全在她身上,竟没有发觉她今日簪的是这支发簪——他亲手做的那支梧桐簪。

    “梧桐相待老,鸳鸯合欢死。既有梧桐木,何须凤凰钗。”

    一语罢,陆归堂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柔情填满,她说哪里需要他去找皇后讨要这支凤钗,她原本已经有这梧桐木了。

    他欢欣一笑,伸手欲揽顾谨,却见她躲了躲,从袖口里掏出一物来。

    “这是?”

    顾谨将一枚精巧的香囊送入他的手中,神色上却装作满不在意,只又侧某去看那碧光粼粼的小琅河水,叹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我的针线不好,殿下可不要嫌弃啊。”

    陆归堂将那香囊拿在手里细细地看,只见是月华色的云锦布料,上头的针脚绵绵密密,交织成一副青竹屹然图,本是寻常的针脚,他却看见了独属于这针脚主人的一腔坚韧,将那青竹刻画的入木三分,青翠端然。

    他将这香囊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一如她收那锦盒时的神情。

    “谨谨。”

    “嗯?”

    未等她反应过来,陆归堂便一手托了她的发髻,另一只手揽了她的腰身,而后,覆上了她的唇。

    顾谨一瞬间傻掉了,她前世算上今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她该躲开,还是不该躲?

    大约是看出来怀中少女眼神里的惶恐与不安,他只是这样轻轻啄了一口,便松开了她。

    饶是如此,顾谨却觉得自己的嘴唇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灼热感一直蔓延至全身,她忽然想起当日丞相府设宴那一日他飞身救她,也是这样的感觉。

    陆归堂笑着问她,嘴角的笑意再也遮不住,全然一副猪拱到了白菜的得逞神色。

    顾谨冷冷地瞥他一眼,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言语里的清冷却平复了些许心绪:“你废话!”

    陆归堂沉沉一笑,安心受了这一记眼刀,而后却将她揽得更紧了些,这一刻,月遇和风,水映华灯,小琅河畔两人的影子投在曲水只见,波光粼粼,模糊了光影。

    有人先看两忘言,有人的世界崩塌只在一瞬间。

    曲水之畔,廊亭之外,顾湘瞪大了眸子看眼前这一幕。

    她原本是想着趁天色还早,带了丫鬟出门到成衣铺里置几件衣裳好带到朔北去的,谁知道才刚出门就撞见顾谨一个人往河边来,她心生好奇,撤了丫鬟自己一个人跟过来,谁知道就看见这么一幕。

    顾谨,和咸王殿下,又是投桃送李,又是搂搂抱抱,又是亲亲我我!

    是她的记忆出了偏差吗?还是她做梦呢?

    当年和咸王殿下定了亲事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吗,为什么现在是顾谨在那儿同他依依惜别难舍难分?

    顾湘想哭,可又觉得自己更多的应该是愤怒,对,她该愤怒。

    她抿了抿唇,正要抬步往河边走,却忽然一顿这才发觉顾谨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了。

    只顾谨一人,身边没有陆归堂,看样子是两人话别完了各回各家的。

    顾谨乍然看见顾湘,显然也是十分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顾湘嘴角一撇,扬声便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何在这儿,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何在此!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顾元帅府的女儿,大半夜跑出来和咸王殿下纠缠不清,亏得你平日里还自称一声长姐!”

    顾谨生平头一回被这话噎了一口,她正要开口,身后陆归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本王与未来的夫人相会,怎么就被顾三小姐说的这么难听。”

    顾湘呆了呆,万没有想到陆归堂竟然没有走,他手上牵着马匹,竟是要骑马送顾谨回去的。

    “殿下……”

    顾湘张了张嘴,却没了方才指责顾谨的气焰,她清楚地听到陆归堂称呼顾谨为:未来的夫人。

    陆归堂笑笑,伸手拉了顾谨的手。

    “顾三小姐若是没什么事了,要不让让路吧?”

    顾湘回神,眼看着二人竟是已经私定终身,便气不打一处来,又道:“殿下,当年圣上可是定了你我二人的婚约,您怎么能够违背圣意,还同这个庶女……”

    “哦?”

    未等她说完,陆归堂便挑了挑眉,嘴角又现了懒笑:“当年父皇只是将顾元帅府与咸王府定了亲,是你三小姐先入为主的以为是你自己吧?”他顿了顿,再次看向身侧的顾谨,又道,“况且当年空口一个婚约,无媒无聘怎么作数啊。”

    说着这话,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衣襟,里面揣着顾谨亲手为他缝制的香囊。

第二百零二章 启程

    夜风寂寂,划过曲水河畔无声,映佳人一对璧影,倩女无声。

    顾湘的眸子里最终噙满了泪水,她不敢在陆归堂面前失了分寸,便索性负气而去,又只留下顾谨和陆归堂二人。

    “她若回去同你嫡母说了,你家嫡母会不会欺负你。”

    他牵了她的手上马,依旧温声关切。

    顾谨眸落清寒,声色不改,定定道:“我怕她欺负么?”

    他沉沉地笑出声,迭声海口:“不怕不怕,你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但……我怕。”

    她忽然心头一暖,再次被他的话触动。

    她被他揽在怀里,顺势往他的怀里靠了靠,柔言:“我会照顾好自己,等着父亲再一次凯旋回朝的那一天。”

    “到时候,我去府上提亲。”

    “好。”

    ……

    临出发前几天,顾谨带着云绦和佩环去丞相府作别。

    卫丞相和卫夫人对顾谨有诸般嘱咐,顾谨都一一应下。

    却是卫毓川哭的一番梨花带雨,顾谨反过来安慰了她许久才算作罢。

    “毓川,此来除了作别,我还有件别的事儿想要拜托你。”

    卫毓川擦擦眼泪,等着顾谨开口。

    “比次我不打算将云绦和佩环带在身边,也不愿将她们留在府里,托你身边的燕草照顾可好?”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是一怔。

    云绦和佩环两个小丫头第一个跳出来不愿意。

    “小姐,奴婢们怎么可能离开小姐呢,您这次随着夫人赴关,身边又怎么能没有人照顾呢!”

    “是啊小姐,奴婢承小姐恩情,万万不会离开小姐身边的。”

    除了云绦佩环二人喋喋不休,就连卫夫人也开始劝她:“二谨,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多少时候,你身边怎么能不留个得力的人伺候呢。”

    这下子反倒轮到顾谨愣了愣,她素日里从未把云绦佩环二人当做奴仆,且自己能够照顾自己,竟不想引出来几人诸多不满。

    她伸手拉了云绦的手,见小丫头的眼泪已经线珠儿滚落下来,当下便想起她曾经受自己的牵累于深宫之中殒命一事。

    本应为此事心软几分,却又更坚定了顾谨心中要将云绦和佩环留在汴梁的信念。

    这也正是她心中所想,朔北不是个安稳地界儿,她不需要人在旁伺候饮食起居,此番自己前去朔北奉的乃是皇命,而她们完全可以不用去。

    既然可以求一份安稳,为何不求呢。

    “好丫头,这一次府上跟着去的人本就不多,母亲和顾湘也不过是带了两个嬷嬷,连府上的总管也是留在家里的,你们就听我的话,不要跟着去好不好?”

    二人自是不依,说什么也要跟着顾谨一道儿去。

    正束手无策的时候,卫毓川却忽然改了口:“既然你们小姐说了话让你们留在我这儿,那你们就老老实实听话吧。”

    顾谨却是一怔,自没有想到卫毓川忽然改了口。

    只见卫毓川冲自己微微一笑,眼神交换两下,顾谨却已经了然。

    卫毓川——无条件服从自己的命令。

    顾谨忍不住笑了笑,此时想起来,才发觉这一世交了个知己,世间最为难得的关系便是如此,不问对错,以尔为先。

    遂佩环与云绦二人极不情愿地被卫毓川留在了丞相府里,顾谨直到回了家,看着空荡荡的晚窗阁,眼前都还浮现着二人哭哭啼啼的两张面容。

    她叹了口气,却知晓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万万不能更改。

    ……

    何氏等人启程赶赴朔北的这一日是个雨天,夏雨绵绵,浸润这一处繁华。

    统共三辆马车出了府门,何氏与顾湘共乘一辆,顾谨独乘一辆,顾好眠骑马随行,剩下的一辆那车拉的是府上的行李。

    雨天难行,又因有顾好眠等人骑马随行,一路上等雨停了便赶路,等雨大了便停下了歇脚,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五六日才到了定州边界。

    这一夜寻了客栈投宿,定州匪患之境,比不得汴梁繁华,客栈也只能马马虎虎住一宿。

    好在顾谨并不挑剔,又因连日奔波行路,着实有些疲惫,入了夜便安稳睡去。

    近日变故颇多,她的梦境也很不安稳,一会儿是自己陪在祖母身旁承欢膝下的景象,一会儿又是陆归堂陪她坐在小琅河畔看花灯,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切又消失不见,只剩下北疆的厮杀呐喊声,杀戮的画面一下子涌入了她的脑海。

    顾谨瞬间惊醒。

    眼前还是那平平无奇的小客栈,窗外天热已深,只有月光皎洁,照亮一室古朴。

    她平复了会儿心情,才又起身点了灯烛。

    灯火亮起,照亮这不大的一间屋舍,顾谨瞬间往后退了一步,因她清楚地看到在灯火亮起的一瞬间,窗棂之上投下来的一道人影。

    “谁?”

    顾谨强自稳下心绪,一面试探着问窗外那人,一面想着如何寻顾好眠求救。

    可就是在听到外头那人一声咳嗽的一瞬间,顾谨紧绷着的弦颓然松开。

    她半是无奈地往屋里的圆凳上一坐,托着腮问:

    “王爷好本事,追到定州来了。”

    窗外那人——陆归堂。

    他沉沉一笑,也懒得多走两步从门进来,而是启了窗户一跃而入。

    这一刻顾谨的脑子里只有一个词:登堂入室!

    陆归堂却若无其事地往她对面一坐,懒洋洋的笑:“在你房门外探知你睡了,可是苦我等了好些时候。”

    顾谨抬头看天,又想了想自己睡下去的时辰,得知他这话倒是不假,便只笑了笑不答。

    陆归堂见她不多问,反倒有些扫兴,干脆自顾自地道:“我可不是来寻你的,是领了皇命来定州的。”

    顾谨的眸光顿时一亮,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将这句话琢磨了一番,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有了猜测,她问:

    “是我先前说过的山匪一事?”

    陆归堂一笑,不得不承认顾谨反应的速度还是比自己意料中的快了不少。

    “不错,舅舅得了我的书信以后便在定州山境内派人搜索,果然发现了一条隐秘的山路可以通往汴梁。”

    这便是说,顾谨前些日子遇见的人的确是山匪,赫连齐也多半是从这条山路逃窜的。

第二百零三章 匪患

    “那你今夜也是留宿在了这间客栈的?”顾谨打量着问他。

    只见陆归堂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毛,笑道:“定州穷,统共就这么几家客栈,我带了侍从不少,还有阿渊吵着要住上房,无奈只能自己来此了。”

    顾谨眨眨眼睛,这才知道商故渊也陪着他来了定州,可天下之大,就没有王爷住下间,臣子住上房的道理,陆归堂这话说的太不实诚。

    顾谨却不忍揭发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反倒多了些欢喜。

    她道:“既然都逢上了,不如去同我兄长说一声,明日一同进城吧。”

    陆归堂闻言一笑,不由地多看了顾谨一会儿,心下更坚定从前清冷如她,如今却也对自己有了依赖。

    顾谨看他神情,不用猜也知道他心中的欢喜,她不想陪着他玩闹,索性敛了敛神色,道:“定州一事,你有什么打算吗?”

    陆归堂叹了口气:“黄奢那帮人作祟多年,如今又有与赫连齐勾结的嫌疑,按理说应该一举歼灭永除后患。可……此番朔北事急,战火之下如何再起内乱。”

    顾谨点头,其中道理她自然明白,此事陆归堂心中有数,她也不多说,只顺着他的话道:“所以你这次,只打算将那山路给封了?”

    他称是,却也不尽然:“比次我带的人多,虽不足以剿匪,却也能联手舅舅将黄奢等人敲打一番。国有外患,这定州的山匪若是能够安稳些日子,于咱们来说已然是好事了。”

    “那是自然。”

    顾谨的话音儿才落下,忽然听见外头有窸窣声响,伴着火光燃起。

    二人心中俱是一惊,此时天色已晚,原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怎的忽生了火光。

    陆归堂定定起身,“你坐着,我去看看。”

    他未出门,依旧是开了来时的那扇窗户,饶是一身懒意,却还是被眼前景象给惊住了。

    外头已然火光漫天,一队人马正欲行烧杀抢掠之事,口中欢脱言语熙攘,再过一会儿功夫就能到近前来了。

    陆归堂瞬间换了窗户回身去拉顾谨的手,神情有些慌张:“谨谨,是山匪,我们快走!”

    顾谨瞳孔骤然一缩,汴梁城里多年安稳,他们二人从未遇到过匪患,“定州的匪患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吗?”

    二人起身开门,便看见那山匪已经在叩远处的门扉,紧接着便传来里头的尖叫声响。

    说是叩门,实则是破门而入。

    “走!”

    陆归堂拉了顾谨出门,心中知晓这些山匪穷凶极恶,今夜是为了烧杀抢掠来的,若不将这家客栈全部搜遍定不罢休,他们留在屋里会有危险。

    他可以以一当十,却不能以一当五十。

    好在他所带的侍从就在离此地不远之处,带着顾谨过去,可求安稳。

    顾谨见到这场面心中也是一惊,好在陆归堂掌心有力的温度传了过来,使她定了定心神。

    “我兄长在前面。”

    此时虽有火光起,山匪却离得还远着,顾好眠与何氏等人若是睡下了,想必听不到这动静。

    陆归堂皱眉,却也知道顾谨不会撇下顾好眠不管,便拉着她的手转过窄廊,欲寻顾好眠等人。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寻到顾好眠房门口的时候,却见山匪已经早一步到了此处,顾好眠警觉,睡梦中听到了声响,如今正同眼前的数十个山匪搏斗。

    陆归堂眼疾手快,卷入了战斗之中。

    顾谨眼见得二人置身险境之中,心中的不安比之方才又强烈了几分,电光火石间,她的脑子里忽然想起当初祖母嘱咐她的一句话:

    祖母老了,以后护不住你们,你们要学着自己护着自己,若是可以也去护护别人,眠儿我是不担心的,只是湘儿骄纵惯了,你要记得她是你妹妹。

    她稳下心神,知道自己此时帮不上顾好眠和陆归堂的忙,何氏和顾湘若遇匪患,定然难逃一劫。

    她闭了闭眸子,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满目清明,她问顾好眠:“兄长,母亲和顾湘的房间在哪里?”

    顾好眠的声音伴随着刀戟碰撞声传过来,“西数三间。”

    顾谨未加思索,闪身侧路,躲开了眼前的混战,想要去寻何氏与顾湘。

    谁知短短的路程竟比翻山越岭还难几分,才走了两步,眼前便有山匪围了过来。

    陆归堂见状忙撤开眼前的力道,翻身一跃到了顾谨身边,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格开眼前落下来的一柄长刀,便道:“别管她们了,我带你走。”

    “不行,凭兄长一人之力定难应付,她们对我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陆归堂沉沉看她,却也明白今夜顾谨不会不管何氏与顾湘,索性抽了腰配长剑,替她杀出一条路来。

    无需言语,皆明对方心绪。

    顾谨心中一暖,却半分没敢耽搁,转过了这一处廊下,便到了顾好眠所说的地方。

    西数三间,也已经沦陷。

    顾谨环顾四周,而后锁定了一间屋子,她推门进去,正见何氏与顾湘蜷缩在角落里,显然被外面的场面吓坏了。

    她们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以为来的是山匪,不由分说扯开嗓子就开始叫嚷,直到顾谨冷音传来:

    “要把山匪引过来吗?此地不安全了,快走!”

    何氏与顾湘俱是一愣,这才看清楚来人竟是顾谨,见她要带自己出去,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

    “你疯了,外头有山匪!出去就是送死。”

    顾谨低头看她们,强自按下心中的怒意:“山匪掠杀,不出去才是送死。”

    “我哥哥呢?”顾湘扬了扬脸,总算是问了一个比较聪明的问题。

    顾谨侧首,已然能够感觉到院子里的火光越来越亮,厮杀声与叫喊声也离得越来越近。

    她没有时间同何氏母女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只简略道:“兄长在前与山匪厮杀,咱们得快点离开。”

    何氏一听这话,顿时就慌了心神,又急问:“你说什么?眠儿和他们,打起来了?”

    方才她透过窗户看见了外头的山匪,纵然知道顾好眠身怀武艺,可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百零四章 为你为我

    “快……快走。”

    何氏勉强起身,不由地踉跄两步,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惊惧,还是因为方才蹲的久了。

    得了何氏的首肯,顾湘便是再不情愿也不敢在屋里耽搁,当下顾谨引路,三人顺着来路躲去。

    几十步开外便能够清晰地看到山匪,顾湘已经吓得颤颤巍巍,顾谨思量着方才陆归堂和顾好眠所处的院落此时已经人满为患,若是何氏和顾湘再过去,恐怕更分顾好眠的心神。

    “兄长在前搏杀,咱们还是不要过去添乱的好,我知道出去的路,咱们先寻生机。”

    这番话不管放到什么危急情况之中都是难得的冷静之语,偏偏顾湘和何氏不肯。

    “怨不得你与哥哥不是亲兄妹呢,哥哥如今在前面生死未知,你却一心想着跑路,安的什么心。”

    饶是顾谨两辈子加起来的好修养,也忍不得顾湘这番不分青红皂白的言语,她与顾好眠不是亲兄妹?难道不是一个爹生的么。她一心想着要跑路?若非为了这母女二人,她与陆归堂眼下已得平安。

    顾湘见顾谨不说话,以为是自己三言两语把她震慑住了,就要拨开顾谨去找顾好眠,却又被顾谨一把拽住。

    少女的眸子里落了霜雪,凛冽间可见刀光,顾湘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只听顾谨道:“刀光剑影间说兄长生死未卜的才是没良心的,若非答应了祖母,我还真不想管你,跟我走!”

    顾湘被顾谨拽了胳膊,也不知道平日里总是体弱多病的她怎么忽生出许多力气来,手腕被顾谨拉的生疼,只得硬生生被顾谨拉出了客栈。

    何氏在原地呆立了会儿,一面是儿子,一面是女儿,难以抉择之际还是眼前的火光给她提了醒儿,便转了身去追顾湘。

    就在她的背影闪出了这家客栈的一瞬间,火光与嘶喊声蔓延而来,彻底席卷了整家客栈。

    另一边,顾谨已经拉着顾湘跑出了老远,此处本就在定州边界,客栈以外就是荒无人山的山路和官道,山匪们今夜为烧杀抢掠,自不会有闲情在这里拦人,荒无人烟之境,反倒变得安全起来。

    约莫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顾谨才松开了顾湘,也恰逢何氏追了上来,三人一同回首,正看见客栈上空的烟炎张天。

    顾谨一颗心再次起伏开来。

    她去找顾湘之前,顾好眠和陆归堂皆在客栈前院,山匪人多势众,客栈之中又全是些平头百姓,纵然二人有通天才干,也会因百姓的存在而碍手碍脚。

    她回首,月色倾泻在少女眼眸之中,陡现一身清辉。

    话是对何氏说的:“母亲将妹妹看好,我到前面看一看。”

    撂下这话顾谨便又折返回去,何氏和顾湘在身后说了些什么她已然没了心思去听,她知道客栈中的情况已经危在旦夕,但……她却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客栈门口有马匹,好在她会骑马。

    今天行到定州地界的时候,顾谨曾经观察过此处的地界与地貌,方才又听陆归堂说起商故渊等人住在离此处不远的客栈里,便隐约能够知道在哪个方向。

    她牵了客栈门口的马匹,避过了里头的火光,强撑着自己毕生的冷静一路向西而去。

    夜色深浓,月流皎洁,照亮少女一袭鲜衣怒马,眉宇间的清冷决绝浑然当初,却更胜当年。

    客栈之中的火已经烧了大半,山匪们一开始还能专心于搜立财务,可自从前院的打斗声传了过来,他们便察觉到事出有异,这些人平日虽然为非作歹,可关键时刻却也十分讲究江湖义气,当下一窝蜂的涌到了顾好眠和陆归堂身旁。

    二人以一当十尚且游刃有余,以一当五十,却明显开始吃力。

    陆归堂最初不愿对这些山匪下杀手,便是打倒了一个却还有无数个会卷上来,当下便知道耽搁不得,可纵然下了杀手,却也只能堪堪支撑。

    一柄长刀冲着陆归堂的后心而去。

    “殿下当心!”

    陆归堂回身,正见顾好眠于血色之中沐一天清辉,正为他格开了那长刀。

    他手上的动作不敢稍稍停歇,心中却对顾好眠忍不住啧啧称赞,“怪不得你家二妹妹说你是全天下最优秀的儿郎呢,这身功夫!”

    顾好眠回身设防,凑到了陆归堂身边来,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平素懒意缠身之人此刻露出来的凛冽风气,他抽了个空隙答陆归堂的话:“殿下的功夫才是深不可测,只是这些人惯用蛮力,一时施展不开罢了。”

    又过两刻钟,陆归堂的胳膊被划了一刀,他强忍着伤痛思索着脱身之法的时候,一只羽箭破云而落,惊了这场厮杀。

    陆归堂看着插在眼前山匪心口的这枚羽箭,嘴角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

    那是他府上侍从惯用的箭!

    商故渊率着一众侍从而来,在他们身后,还有数百定州军。

    一场厮杀止息于此,数十个山匪不过片刻功夫便被商故渊等人收拾了个干净,商故渊急急赶过来,生平第一次未带折扇。

    “殿下,受伤了?”

    陆归堂捂着胳膊“嘶”了一声,只道无妨,那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到经脉,只是流的血有些多,瞧着面容苍白了几分。

    “谨谨呢?”

    商故渊闻言一怔,随即侧身让了让。

    火光还熊熊燃烧着,地上横陈着那些山匪的尸体,耳畔传来妇人和孩子哭喊的声音,陆归堂却怔在了当场。

    一片硝烟之中,她一身素裙踏马而来,万物都灰寂一片,独她一人生万顷光辉。

    她下马,他走近。

    二人怔怔对望,却未发一言,此时看到彼此安好,成了最安心的一剂良药。

    时间要往前回溯一刻,顾谨策马去寻商故渊的时候,商故渊正悠悠然在院子里赏月亮,她简明扼要地搅乱了商故渊赏月的心情,紧接着便是数十侍从倾巢而出,商故渊住的客栈离定州城门已经很近,他们又持了手令知会定州军,好在一切都赶赴及时。

    他为护她而身陷战乱,她却能够在危急时刻最快的寻得正确的路,她不会武功,回到客栈没有丝毫用处,但她会骑马,可以去为战火硝烟中那人去寻救兵。

    这是今夜她能做的,也是他庆幸她做了的。

第二百零五章 诸事繁多

    定州,国舅府邸。

    今夜一声急奏打破了此间的宁静,国舅本不知陆归堂已然到了定州地界,吃惊之余却又知晓陆归堂受伤,自然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先是下令搜查了定州边界有无漏网之鱼,又亲自去将陆归堂接到了府上。

    何氏等人沾了光,又因本就是顾疆元的家眷,自然得李昌平的敬重,待顾好眠寻了她们二人回来,便也被一并请到府上安置。

    正厅之中众人围坐一团,陆归堂的伤势已经处理妥当,如今正同国舅讲述今夜发生之事。

    顾谨一家人在旁坐着,只听他言语之间不仅将圣旨陈述一番,还没忘了将赫连齐逃窜一事一并陈情,只略过了他为何会出现在顾谨所住客栈的原因。

    国舅姓李,名昌平,是陆归堂的亲舅舅,观其年纪与顾疆元相似,只是到底是皇室宗亲,不见顾疆元久经沙场的风霜之态,反倒是多了分倦色,只不知是夤夜被吵醒的缘故还是多年同黄奢斗智斗勇的缘故。

    他静静听着陆归堂的讲述,面上的愤怒神色愈演愈烈。

    待听罢才抬手捶了把椅背,怒道:“黄奢这帮人乱了这么多年,这般大肆烧杀抢掠的,却还真是头一回!”

    何氏与顾湘听了这话都有些惊慌,怎么这么多年都算相安无事,就一次动乱,却让他们给赶上了?有句话叫做出师未捷身先死,也不知道用在此处是否恰当。

    顾谨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却将众人的神色悉数收入眼底,她与陆归堂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个念头:此事大约于他们先前猜测的黄奢与赫连齐相勾结有关,此番赫连齐潜逃回了圭氏,若有举动,黄奢或许能够知晓,既知道了国有外患,便也知道了此时朝廷没有精力来收拾他们这内忧,行事猖狂几分,反倒容易理解。

    陆归堂却并未将此言直截了当地说给李昌平听,只略过此事,又将此行的目的重复了一遍:“舅舅,我想着这一回本可以将黄奢等人的气焰打压一番,可没想到会出今夜的事儿,黄奢人在深林中,却也早晚会知道今夜在客栈里险些吃了他们亏的是什么人,如此一来他的气焰不减反增,可就不大好了。”

    李昌平点头称是,又道:“左右圣上下旨命殿下亲自前来,不若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同舅舅好好研究研究这剿匪的计划可好?”

    甥舅二人皆话里有话,何氏与顾湘察觉不出异常,却并没有逃过顾好眠和顾谨的耳朵。

    只是他们不了解李昌平的为人,今夜的事儿上又是个外人,便不好多言。

    一屋子人又待关切寒暄了几句,李昌平便道天色已晚,请何氏等人回去歇息。

    李昌平在定州多年,这儿的宅子与汴梁的府邸倒也不相上下,客房颇多,府上的下人也勤勉,一会儿功夫就替何氏等人收拾出了客房来。

    她们皆是富贵日子过惯了的,先前寻了间寻常的客栈已经觉得十分憋屈,如今得了国舅府上的客房安置,自然是很合心意。

    顾谨亦随了府上的丫鬟回房,一间雅室华然四方,不似汴梁中华贵之像,却也绝不失皇室气度。

    此时已经是夤夜,她一日间劳心伤神,已然十分疲累了,原该立马躺倒床上歇着的,可她踱了踱步子,又回身往桌案前坐了。

    月色似水,映出桌前少女清然身子,正伸了手在那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扣……叩……叩……”

    不过敲了十几下,她微微眯着的眸子忽然张开,侧首,盯着窗外那抹黑影若有所思。

    顾谨起身,却未开窗户,而是启了门扉,她柔声道:“你胳膊上有伤,走门。”

    不多时,陆归堂噙着懒懒的笑意踱步进来,悠悠然往桌案另一侧落座,调侃道:“这世道还真是变了,顾家二小姐都学会关心人了。”

    顾谨不理她,自往他身侧坐了,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

    “将绷带解开,我看方才那军医为你用的不过是寻常刀创药,换了这个吧,陈太医赠的。”

    顾谨离朝之前陈相生曾经登过门,搜搜罗罗给顾谨送来了好些药瓶药膏,此时被顾谨拿在手里的这一瓶是他悉心调配的伤药,声称沙场上刀剑无眼,此药对凝血有奇效。

    陈相生的医术,陆归堂和顾谨自然是都信得过的,当下陆归堂掀了衣袖,顾谨为他解了绷带,露出鲜红的血肉来。

    注意到顾谨皱眉的神情,陆归堂只觉得一阵心软,连忙出声安慰:“没事的,并不疼。”

    顾谨微微抬眸,露出眸子里的清光,似乎……也看不到多少心疼的神色。

    “我皱眉是因为连累你此次受了伤,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并不是因为心疼你。”她淡淡开口,早已经将陆归堂的心思全部揣摩。

    他兀自沉沉一笑,压根儿不理会顾谨说的是什么,只把所有的话都理解成自己的意思,而后归于一句:“你就是在心疼我。”

    顾谨虽没有肯定这话,却也并没有否认,她轻轻拨开那瓷瓶,将里面的药膏涂抹到陆归堂的伤口处。

    他微微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只觉得伤口上清凉的感觉传过来,遮掩了从前的刺痛和灼热,心中忍不住又将陈相生夸赞了一通。

    顾谨见他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这才开口进入了正题:“你来此地之前是为着封山,如今看来黄奢与赫连齐的勾连却比封山更重要些了。”

    这也正是顾谨今夜知道陆归堂会来寻她的原因,多番经历下来,二人已经颇有默契,无需言语便能够意会对方的心思。

    陆归堂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情愿这么快就进入这令人头大的话题,但此间诸事繁多,却也不由他耽搁太多时候,他道:“据舅舅所言,像今夜这等公然跑到定州城外的客栈里杀人放火,黄奢等人还是头一回干。”

    “不是巧合。”

    陆归堂点头,在这一点上,他没有异议。

    “只是你觉得,今夜的是是冲着谁来的?”

第二百零六章 内应

    “只是你觉得,今夜的事是冲着谁来的?是你,还是我?”

    顾谨的手指再次敲了敲桌面,很认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却只是片刻,便又得了答案。

    她答:“是你。”

    陆归堂挑眉,神色却并没有多么吃惊,似乎这个答案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问,“为什么?”

    顾谨微微叹气:“若是有心之人,诸如赫连齐想要借我家主母随夫出征一事在途中杀害我们一家人,从而扯乱父亲在前打仗的心思,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我们此次出行,身边只有兄长一人护送,他们若想要那么做,路上有的是机会,为何偏偏要选在这定州城外,那岂不是很容易就会引来国舅爷的兵吗?”

    陆归堂点头,接了她接下来的话,“反倒是我这一路上有阿渊和侍从护卫,他们无从下手,直到在定州城外我与阿渊分开去寻你之时,才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

    顾谨看着他,嘴角不自觉的竟然勾起来一抹笑意,想到方才陆归堂非要说自己心疼他一事,居然来了主意:“所以说,我也不该觉得过意不去,人本来就是冲着你来的。”

    陆归堂被这话一噎,随机又是沉沉一笑,将那被顾谨再次包好的胳膊上的衣袖垂了下来,也不管会不会扯到伤口,便伸手揽了了顾谨。

    “谨谨,你我二人日后便是夫妇,夫妇实为一体,冲着我来的,便是冲着你来的。”

    顾谨一个眼刀扔过去,却止不住这人越发得逞的笑意。

    她忽然心生一丝悔意,早知道就不该同这人玩笑的。

    “说正事。”

    顾谨正了正神色,陆归堂饶有兴致地侧耳去听。

    “我是觉得,今夜那山匪若真是冲着你去的,那么,还能说明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

    “朝中有内应。”她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此番你来定州,接的本就是密旨,朝中知道的人不多,而你带的人亦不多,是贴身侍从护卫你的行踪,应该不会引人注目。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朝中有人知道你要来定州,又暗中派查了你的行踪,将此事告知了赫连齐或是黄奢,这才招致这场祸事。”

    他微微一愣,顿时觉得此言有理。

    还是那句话,今夜诸事繁多,一场刺杀已经令他头大不已了。并没有去想其中的关窍,若非顾谨提醒,此时人恐怕还恍在梦中。

    “可朝堂水深,知道我此番要来定州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来的。何况一传十,十传百,这在汴梁恐怕已经不是一个秘密,调查起来恐怕不容易呀。”

    顾谨叹了口气,安慰道:“深陷迷局,总会有拨云见雾的那一日,我只盼你行事小心,别自己往坑里跳。”

    陆归堂点头应下,却又岔开了话题:“顾夫人有没有说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顾谨称没有,今日何氏吓得不轻,到现在恐怕都还没回过神儿来。

    “想必要过两日,今夜一事府上的仆从都冲散了,马车细软也寻不见了,我家主母不会骑马,一切都得重新置办。”

    陆归堂闻言心中一喜,便是知道顾谨还会在定州待些日子,难舍难分之情更甚。

    他却又忽然想起另一事来:“此番赴关,你那两个丫鬟没跟着么?”

    这话他在客栈的时候就想问了,只是一再耽搁。

    “幸好没带他们两个,不然方才客栈里那么大一场动乱,可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让他们留在毓川那里了,你也知道我家还有两位姨娘在府上,要让她们留在家里,我也并不放心。”

    陆归堂沉吟一声,倒不是因为顾谨未带云绦与佩环,而是他觉得顾瑾身边没有一个可照料之人,朔北偏寒之地,顾静身子羸弱,他难免担心。

    “只是你身边没个人,我终究不放心。”

    她看出他眼中的担心神色,忽而心中一暖,便微微笑了笑,道:“又不是要我亲自上战场,北疆的元帅府也很安全,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陆归堂“啧啧”摇头轻叹:“只怕顾元帅和你哥哥不会放过你这个好军师呦。”

    顾谨一笑,却并没有否认此语,父兄在前作战,若真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一夜定州城里不太平,李昌平手下的甲军来来回回在城中巡查,只怕还有逃窜在山下的山匪出来祸害百姓,好在后半夜还算相安无事。

    李昌平几乎一夜未睡,天才蒙蒙亮,他便又起了身,亲自去寻了定州刺史,柴昱。

    此人不同于汴梁城里的寻常官员,而是个出身寒门的官,年少之时投入卫丞相门下,是卫相的亲门生。

    此人出身低微,却有三公九卿之能,更有卫丞相亲自提携,按理说不该屈居一任定州刺史,只是听闻柴昱的脾气是出了名的臭,与人交往三言两语便能呛起来,很不受人待见。这样的人在汴梁城里头混不下去,才做了外放的官员,这些年定州乱的出奇,倒也是个辛苦差事。

    在此之前柴昱不涉党争,但上次定州乱的时候得了陆归堂的助力,于情于理都该知陆归堂与李昌平的恩情。

    李昌平一早去寻柴昱,说是陆归堂已然到了,又说起了昨夜黄奢作乱之事,柴昱大惊。

    好在在此之前事情也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他这个刺史该做的便是好好将百姓安抚一番,再去拜访一番陆归堂和顾疆元的夫人。

    何氏与顾湘醒的晚,人才刚起,就有国舅府上的丫鬟过来说柴昱已经在等了。

    何氏连忙收拾了一番,便带着顾湘前去花厅见客,到的时候却见顾好眠和顾谨已经坐着同柴昱笑谈了,当下心里便不大痛快。

    人家刺史大人要拜见的是她这个元帅夫人,又干顾谨什么事?

    她却不知是柴昱等了太多时候,顾好眠实在看不过去了,生怕怠慢了柴昱,才邀了顾谨过来的。

    柴昱不是个圆滑世故的主,多年与李昌平共事,与山匪斗智斗勇,身上沾了不少的武者豪气,此番穿的若不是官服,还真看不出来是个文官。

第二百零七章 心思玲珑

    柴昱见到何氏进来,连忙起身相迎,言语间却不寒暄,只是把下官拜见高官命妇该有的礼数做到了。

    何氏在汴梁城待惯了,平日里见到的俱是一些世家大族里的官宦之家,哪一个不是笑脸相对巧舌逢迎,似柴昱这般孤傲性子的,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她四处看看,见顾好眠似乎与此人熟识,也便没有好意思拉下脸来,只自顾入了座。

    柴昱虽不会说话,但事情办得却是周全,当下只对何氏道:“顾夫人,国舅爷与本官先后派了几拨人马在城中搜查,贵府的下人们应是都找到了,其中有两个小厮不幸死在了山匪的刀下,其余的人都好好的。只是细软行李损失不少,夫人过会儿且去看看还缺什么,下官可以帮忙再去找。”

    何氏见他这几句话说的倒还算周到,当下摆了会儿谱,道:“此事不急,我家也算是累世官卿,家底还算厚实,此番虽折损了银两,倒也不缺这银钱,重新置办了便是。”

    “咳……母亲。”顾好眠急急开口打断,却并没有想到何氏这嘴皮子来了利索,殊不知柴昱为人耿直,又是出身寒门,自然瞧不起何氏口中的“累世官卿”,此番他们经定州行北疆还要柴昱的帮衬,何氏这话说的太过自满,也不知会不会得罪了他。

    顾谨眨眨眼睛,自然也能想到这些事情,当下便笑了笑,学了几分商故渊的笑容:“我家母亲这话的意思是说刺史大人和国舅爷忙于剿匪已经尤甚操劳,哪里还敢劳烦刺史大人帮忙寻找细软。”

    顾好眠听见这话心中一喜,一边给何氏使眼色,一边附和顾谨的话:“对,我母亲就是这个意思,大人您不要见外。”

    柴昱闻言扯了扯嘴角,抬手止住了顾好眠的话,声音却依旧透着几分疏离:“少将军这是什么话,定州曾得元帅帮衬,本官又怎么没有帮衬你们一番的道理。”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不由地愣了愣,上一次顾疆元班师回朝,路遇定州动乱的事情他们多少有些耳闻,只是不知道柴昱与顾疆元的交情又是如何。

    顾谨略略思索一番,再度开口:“父亲力助定州,是与大人一样心忧百姓,行为官之本分,我们身为官眷,怎好难为大人行假公济私之事。”

    这……

    何氏与顾湘皆不约而同地瞥了顾谨一眼,既觉得这话说得不大好听,却又觉得有些道理。

    唯独柴昱细细打量了顾谨,只见少女端然坐着,嘴角噙着的淡淡的笑意并非发自本心,却让人觉得清冷余韵,真诚立显。

    她身为世家大族的后宅女子,能够察言观色,这是柴昱可以想到的,可她眸子里透出来的清然却不世故,便是柴昱想不到的了。

    何氏来此之前他已经与顾好眠兄妹说了会儿话,得知这少女是顾疆元的第二女,他自己出身寒门,本也不在意嫡庶之别,只觉得这姑娘张弛有度,且心思玲珑,倒也是不错的。

    直到方才听顾谨两度开口,每句话都说的恰到好处,既填补了何氏言语间的不得体之处,又将自己推向了深明大义之境界,委实难得。

    柴昱“嘶”了一声,这才想起来李昌平今早见到自己的时候复述那一番关于昨夜客栈事起之言,说是咸王殿下与顾家小姐率先发现了匪患,亦是顾家小姐前往报信的。

    柴昱来国舅府的时候李昌平已经陪着陆归堂去了军营巡查,他至今都未见过陆归堂,虽然昨夜之事只在李昌平只字片语之间产生,却已然能够让他确定那报信的姑娘便是此女——顾谨。

    他捋了捋颔下短须,笑意吟吟的看向了顾谨:“顾小姐果然是将门虎女,不同凡响。”

    “将门虎女”这四个字已经被太多人用来形容顾谨,老实说她自己觉得并不恰当,她上不了沙场点不了兵,当不起此言语。

    但顾湘却哼了哼,竟是觉得自己更应该被这四个字形容一番,昨夜顾谨救了顾湘性命,她却不肯知她恩情,仍旧对陆归堂一事念念不忘。

    顾谨未再多言,只听顾好眠又与柴昱讲了一番眼下朔北的战况,李昌平和陆归堂便回来了。

    想是陈相生给的药膏药效甚佳,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陆归堂的脸色便已经恢复如初,半点儿看不出来有受过伤的痕迹。

    他同李昌平并肩而行,身后还跟着商故渊,三人进来,众人便欲起身见礼。

    陆归堂懒懒一笑,连忙撤了礼数:“出门在外,不必顾及这许多的礼节,柴刺史快请坐。”

    只这一句话,便让柴昱不由地多看了陆归堂一眼,皇子娇贵,此人身上却看不出骄奢之气,也不知是他远离朝堂太久了,还是真真山外有山。

    陆归堂虽贵为皇子,却多年不曾出过汴梁城,此番更是第一次到定州来,好在他本就不是一个喜骄奢之人,既能吃苦,也颇知道一些人情世故。

    回府之前商故渊曾经向李昌平讨教了柴昱的行事做派,当下便与陆归堂分析了一番,此人性格耿直,惯瞧不起钟鸣鼎食之家,想要拉拢他的人心,最好的法子就是谦逊礼节待之。

    陆归堂自然照着做了,且目前看来,成效不错。

    如今大储未定,拉帮结派虽不宜有,但有必要拉拢人心,如今朝堂之上的三公九卿虽说皆是出身士族,但像柴昱一般出身寒门的地方官员也有不少,若能令柴昱对自己产生些好感,于日后会颇有助力。

    何氏听着几人渐渐将话题扯到了军事上,当下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便要拉着顾湘告辞,顾好眠和顾谨见状也一并请辞离去。

    顾好眠虽是武将,但他此行是为了赴朔北守国门,若堂而皇之地插手定州之事,有狗拿耗子的嫌疑。

    顾好眠出了花厅便疾行两步,追上了前面的顾谨,昨夜之后他便有话想找顾谨说,奈何事情多,今早柴昱来的又急,便一直未寻得机会。

第二百零八章 于情于理

    正逢晨阳高起,顾谨闻声顿足回首,正对上顾好眠一双含着青松浩荡的眸子。

    “兄长?”

    她淡淡出声,语气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清然。

    顾好眠淡笑不语,却快走两步追上了顾谨,兄妹二人并肩而行,耳语声消迹于晨阳之中。

    顾好眠淡笑着出声:“昨夜之事,合该谢谢妹妹。”

    顾谨抿唇,已然知道他所说的是昨夜自己冒险救了何氏与顾湘一事,她压下音调,低言:“是非荣辱统共一家,祸福离难合该同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道理兄长自然比我还要明白。”

    他笑着摇头,言语间只像在拉家常一般,道:“于情,母亲与三妹妹未曾厚待于你,于理,你也并没有义务去救自己的嫡母和嫡妹,而将自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的。”

    顾谨不知顾好眠为何非要说清楚这一番道理,但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显然话题是岔不开了,她略略思付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于情于理,兄长都是我的嫡兄长,前头行的才是你的母亲和亲妹妹,兄长也不该同我并肩而行。所以,情理之分本就虚无不可捉摸,人活一世自然应该看重情意和理法,可是什么是情意,什么是理法,古往今来却没人说得清楚。”

    顾好眠未言,似被这话说的出了神,顾谨见他不说话,也不等,只自顾自地又续说道:“所以说何必将这些事情作为衡量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唯一标准,唯有在当时心中无愧便是了。母亲与顾湘待我虽不算仁厚,索性也不算严苛,既是一家人,便不能见死不救。”

    顾谨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并不爽朗,她还是能够想到上一世顾湘和何氏撺掇着顾疆元将自己嫁给了陆承修的事儿,好在一切事情都在发生转机,在这之前,她愿意将何氏和顾湘视作亲人。

    顾谨自小失了生母陪伴,顾疆元又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情绪的父亲,她只得过祖母几年照拂,如今祖母也已经故去,她心中实则孤寂悲凉。

    索性此时与顾疆元相处的时日越来越多,又与顾好眠凝结了深厚的兄妹情谊,时常看到何氏处处为着顾湘说话,她心中实则也会羡慕,好在岁月风霜洗礼而过,如今的她也已经长成,鲜少会为了这些事情劳心伤神。

    顾好眠的一声长叹将顾谨纷繁复杂的思绪拉了回来,只听他道:“是啊,于情于理,湘儿是我的亲妹妹,可她也小不了你几个月,怎么同为顾家女,行事做事竟是天差地别。你可知道昨夜我将她接回来的路上她说什么,竟是想要让我替她促成与咸王的婚事!”

    顾谨微微一愣,这才明白了顾好眠拉着她说这许多言语的真正原因。

    顾谨与陆归堂情投意合,此事顾好眠是知道的,顾谨心思谨慎,可当大事,亦当得起咸王妃或是更高的位子,这些顾好眠都是知道的。

    纵然嫡庶尊卑有别,但顾好眠却不看重,纵然知道顾谨与陆归堂之事要成很难,他却也并不会试图阻止,只在背后默默支持。

    可棘手的是顾湘想要嫁给陆归堂,于情,顾湘是他的亲妹妹,于理,顾湘与陆归堂早就有婚约在身,这事儿让顾好眠险些钻了牛角尖,不知道于情于理该如何抉择。

    好在顾谨一番话说的语重心长,令他心头一阵敞亮,这件事儿要做个抉择很简单,便是不要将顾谨和顾湘当成自己的妹妹,只当两个寻常女子摆在眼前,哪一个更适合陆归堂,已经成了显而易见的事情。

    待想明白了这一切,顾好眠才又朗声一笑,声含清辉,笑动山远。

    顾谨瞥见他的神色,便知道是诸般道理他已经思虑明白,便又笑了笑,声音透出来些许清然:“昨夜之事,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兄长心中明白就好,不要再述给父亲听了,免得分心。”

    顾好眠将此事应下,却也明白顾谨不愿意他将此事声张出去的原因许多:一则当时顾谨与陆归堂在一起,如今局势不明,二人的关系还是瞒着些好;二则前时汴梁城内对顾谨的传言颇多,若再被世人知道是她策马传信救了咸王,便又是一场议论不平,顾谨喜静不喜闹。

    一番谈话,让顾好眠与顾谨兄妹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他们深知如今国事动荡不安,此番到了朔北,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类似于昨夜的情况,想要保全一家人安稳,便总要时时刻刻小心为上。

    朔北,不是他们游山玩水的目的地,他们身为顾家的孩子,要在战火硝烟之中谋得生路,还要在家国动荡中寻得安稳。

    算不上平静的一日就这样在国舅府里的几番谈话中消磨过去,顾谨本以为这一夜陆归堂还会前来,等到月至中天却也没有见到他的人影,便只好睡下,次日早起一打听,才知道陆归堂昨天下午和李昌平去了军营,一直没有回来。

    顾谨心中多少有些挂念,既顾念着陆归堂身上的伤势,又担忧着军营中的混乱。

    他们留宿军营之中,定然不是因为寻常的军事,顾谨猜测他们眼下多半是在与军中的将领商讨如何震慑黄奢之计。

    黄奢占山为王多年,顾谨虽然不曾见过其人,但从陆归堂等人多番的叙述和自己见过的那些山匪的行事作风上来看,此人行事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心思深沉。

    他占山为王、拥兵自重,行的又是烧杀抢掠之事,自然是朝廷的心头大恨,可李昌平率五万甲军在定州剿匪多年,却让他们开始愈演愈烈,可见黄奢行事虽然张狂,却绝不鲁莽。再加上顾谨先前猜测黄奢与赫连齐或许会暗通有无,他一个定州地界土生土长的山匪头子,又是怎么勾结上了圭氏的王子,还将山路一事瞒的严严实实,连柴昱和李昌平都未能察觉,若非是黄奢和赫连齐之间有高人指引,便是黄奢本人野心不小。

    但顾谨却也知道,不论她此时思虑多少,军营重地,她去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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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堂燕介绍:
上一世,她,将军府里的小庶女,被嫡母欺,被男人辱,被当成筹码送进了宫,然后看着母家被灭,兄长惨死,冷宫里头被皇帝生生掐断了脖子。
这一世,她斗嫡母,揍嫡妹,在小小宅院里头活出名堂来。她女子从政,披甲从军,护兄长,护百姓,护那战火硝烟里头一腔热血儿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她要这朝代,人人可见庭堂燕,不悔生于大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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