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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露瑭     庭堂燕txt下载     庭堂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吊唁

    正是上元刚过,汴梁城还弥漫着一份繁华气氛,却因顾家老太太亡故一事,官宦人家的门楣之中笼罩了一层悲怆之感。

    顾疆元如今尚且手握朔北十万兵权,乃是朝臣们第一想要巴结之人。

    上一次顾元帅府门前有这般络绎不绝的景象,还是在顾疆元班师回朝之时各个朝臣官眷上门道喜,如今数月光景,喜事就转了丧事。

    果然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人之一世,喜乐相加,永无定数。

    顾谨守了两日灵堂,终于在第三日时着了风寒发了高热,被顾疆元和顾好眠督促着回房休息。

    今日顾疆元夫妇和顾好眠都在。

    顾府的门房匆匆进来禀事:“老爷,舒王与咸王殿下来了,说要来吊唁老夫人。”

    顾疆元闻言“嘶”了口气,语意有些吃惊:“快请进。”

    这几日来府上调研顾老太太的人颇多,但无非也就是朝中那些官眷,还多是官阶比顾疆元要低,上赶着巴结的。

    除此之外便只有丞相府的卫夫人和卫小姐来过一次,像舒王与咸王这等身份,又是亲自过来的,还是有些不合常理的。

    顾好眠亲自去迎。

    这两日顾谨神思恍惚,顾老太太的后事便多由他来打点,少年人眼下多了两团乌青,失了往日丰神俊逸,空剩下一身疲惫。

    “二位王爷怎么亲自过来了,顾某人惶恐,今日府上恐怕要招待不周了。”

    陆承修与陆归堂并非是结伴而来的,不过两人来的巧,恰好碰上了。

    二人今日未着华服,皆穿素色衣衫,显得周到妥帖。

    陆承修冲他点点头,言语间极为清楚:“自然是来祭奠顾老夫人,少将军无须多礼。”

    顾好眠点了点头,亦未多言,引着人进了灵堂。

    两人与顾疆元草草见礼,又各自上了香。

    本为吊唁,到这儿也就该结束了,却见陆归堂环视四周,眉宇间多了一抹忧色。

    “人死节哀,顾元帅身为我朝栋梁,日后朝中事还要仰仗二位,切不可忧思过度。”

    顾疆元拱了拱手,“自然。”

    却听陆归堂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敛了敛神色,尽可能将表情收的平常:“怎么没瞧见你家小姐?”

    话一出口,堂上众人脸色都变了变。

    今日未露面的不仅有二小姐,三小姐今晨起来也不大舒服。

    咸王这话问的究竟是哪位小姐?

    毕竟众人都知道,咸王殿下与顾家三小姐有一桩婚约,可前不久又与顾家二小姐闹得满城风雨。

    下人们竖着耳朵听了会儿,直到顾疆元开口答话,这才发觉自己这做下人的是多心了。

    只听顾疆元道:“我家小女今日身体欠安,遂在房中休息,殿下可是还有别的事吗?”

    这话说的妙,毕竟两位小姐如今都是身体欠安,也都在自己房中歇息,到底顾疆元是个混官场的,一句话既说了实情,又避过了二小姐还是三小姐之问。

    甚妙。

    陆归堂闻得此言眸光凝了凝,脸上却依旧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只是因今日的哀戚氛围敛了敛,那懒色已经并不明显了。

    “没了。”

    陆归堂撂下这话,也不等陆承修,自顾自的告辞离去。

    陆承修在他身后凝眸看了会儿,终将那孤松神色显露在了脸面上。

    晚窗阁,云绦与佩环进进出出,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

    顾谨染了风寒,且似乎颇为严重,高烧一日夜至今未褪,人也昏昏沉沉,时时昏睡。

    依着顾谨的意思,如今府上正在丧期,不便寻医问药,可硬撑了一日却仍旧不见好,云绦等不急,瞒着顾谨去请了卫毓川。

    卫毓川来的时候将陈相生也带了过来,如今正在房中替顾谨把脉。

    “陈太医,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佩环问这话的时候已经隐约带上了哭腔。

    陈相生收回了把脉的手,面上却不见晴朗神色,卫毓川见状便隐约觉得不妙,又跟在佩环之后追问了一句。

    陈相生皱了皱眉,起身到桌前坐了执笔写药方,边写边问:“顾小姐这段日子是否忧思过甚,又或者劳心劳力?”

    云绦瞪着眼睛想了会儿,这才点头答话:“我家小姐这些日子确实休息的不好,前些日子年节,小姐一直忙着打点府上,又加上我家老夫人离世,小姐便又有两日未得安眠。”

    陈相生闻言叹了口气,又抬手在原本已经书就的药方之上加了两位药材,这才将药方交给了云绦。

    “一场风寒本无大碍,可顾小姐前些时日太过操劳,休养起来要有些时日。”

    云绦的眼眶忽然红了,不由地抬头去看里间床榻上昏睡那人,同样带了哭腔问:“陈太医,我家小姐病的是不是很重。”

    陈相生正要点头,却又忽然觉得此举不妥,便又开口劝慰:“照着这方子抓药,要细心照料。”

    两个小丫头连连点头。

    卫毓川从里屋转出来,冲陈相生微微一拂礼:“有劳陈太医了。”

    今日顾府在办丧事,有些人会顾虑正月里的吉利与福气,并不会登门问诊。

    可卫毓川得云绦报信之后急寻陈相生,他却二话不说便来了,卫毓川心中也是颇为感激的。

    陈相生忙回了礼:“卫小姐严重了,顾小姐为人,陈某颇为佩服,况且医者问诊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何来此番感激之语。”

    卫毓川微微一怔,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来当日在丞相府中顾谨同陈相生说过的话:

    陈太医年轻有为,的的确确是医者中的翘楚。

    不得不说,顾谨一双慧眼,识了一位杏林英雄。

    云绦与佩环送陈相生出了屋子,一人去抓药,一人去厨房里做些膳食。

    这两日府上忙着办顾老太太的丧事,饮食有些过于清淡,佩环从年底的赏钱里抠出来了大半,给顾谨买了好些补品。

    卫毓川又起身为顾谨捏了捏被角,触及少女额头,愁觉依旧高热。

    她叹了口气,吩咐燕草出去打水。

    “谁?”

    屋顶之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吓得卫毓川一个机灵。

    ??

第一百六十五章 趁火打劫

    卫毓川心里紧跟着惶惶两声,忧惧难安。

    今日顾府正值丧期,府上的人都在灵堂守着,如今天色近晚,谁会趴在屋顶上闹声响?

    现下几个丫鬟都不在,屋里只有她和顾谨,若真有个毛贼想要趁火打劫,她们岂非如同粘板上的鱼肉?

    若真是个窃取钱财的倒也好说,若是……

    卫毓川猛地闭了闭眼睛,再不敢继续想下去,起身便要开窗呼救。

    “卫小姐,是我。”

    一道懒散的声音忽然传过来,卫毓川的脚步顿了顿,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正要再问来人是谁,忽然一个影子从屋顶上探下来,映在了窗口之外,形似鬼魅。

    卫毓川被吓得一个机灵,险些惊呼出声,又连忙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王爷?”

    正见那一天暮色之中,一人倒悬而下,一身素色长衫垂下来将身后暮色几乎遮住,只剩下一张丰神俊逸的脸。

    竟是陆归堂。

    卫毓川还没回过神儿来,却见陆归堂一个翻身,从挂着的屋顶上落了下来,立于窗前,又复俊朗。

    “我听说她病了,能进屋看看吗?”

    卫毓川这才恍然,陆归堂与顾谨之间的情分,她是知晓的,闻言回头又看了看榻上那昏睡着的少女,这才点了点头。

    “好,我到外面为王爷守着些。”

    陆归堂闻言欣然一笑,便要踱步进屋,却又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拦下了正要出门的卫毓川。

    “卫小姐,恐怕,还有个人得要你帮我去拦一拦。”

    卫毓川一愣。

    只听陆归堂又道:“我皇兄也来了。”

    ……

    夜风寂寂,卫毓川独自一人提着灯笼往陆归堂所说的方向而去,才刚转出了晚窗阁的小院,便看见陆承修亦携灯火而来。

    卫毓川忽然停下脚步,二人之间隔了一小段的距离。

    陆承修今日为祭奠顾家老太太而来,穿的甚是朴素,衣裳素了便有些掩不住周身的气度,一身华贵,稳重如斯,更甚陆归堂。

    她开口,如兰似雪:“王爷怎么在这儿?”

    陆承修将手里灯笼朝前递了递,这才看清楚眼前女子竟是卫毓川,他与她有婚约在身,但却仍旧不算熟知。

    陆承修呵了口白气,不答反问:“卫小姐又怎么在这儿?”

    卫毓川静默两刻,又提着灯笼离他稍微近了些:“我与顾二小姐交好,如今顾府出事,自然应该来帮衬。”

    陆承修点点头,却似有未尽之言,踟躇两刻才又问:“听闻顾小姐身子欠安,无大碍吧?”

    卫毓川的眸子忽然一阵暗淡,也突然明白了陆归堂嘱咐她前来拦下陆承修的意图所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对顾谨生了执着,此时若没有自己在这儿拦着他,人应该已经到了晚窗阁了。

    她抿抿唇,笑答:“自无大碍。”

    见陆承修闻言神色忽然安定了下来,心中才算松了口气,又亲自送了陆承修出门。

    晚窗阁内,陆归堂在顾谨床边守了半夜,夜色已深。

    月色如水入户,打在榻上少女清颜之上,又添两分落寞。

    陆归堂起身将燃着的灯芯剪了剪,又到床边去坐下,这才看见顾谨那张苍白的面容更显憔悴。

    他心中忽然一阵痛楚涌生,深觉顾谨之不易。

    若她并非生于官宦人家,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便有一生安稳无忧。可她偏偏生于顾元帅府,汴梁城内第一钟鸣鼎食之家,且不是顾湘那骄纵任性的嫡小姐,是个庶女。

    生于豪门,却依然步履维艰。

    他伸手,握住了顾谨的手,一阵灼热隐隐传了过来。

    陆归堂一时之间失了神,只喃喃:“待你丧期一过,我便上门提亲,定护你一世周全。”

    却不想话音方落,就见面前少女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了那双含了秋水的眸子。

    她神色颇为疲惫,不复往日清冷,令陆归堂看的不由一怔。

    “你醒了?”

    顾谨将目光落在陆归堂的身上,却并没有因她的忽然造访而深感意外。

    他若不来那才会更奇怪一些吧。

    顾谨点点头,却不见笑意,只柔声道:“醒了一会儿,睁不开眼睛。”

    陆归堂还用来握着她的手一滞,心中竟有一阵寒流经过,她说她醒了一会儿了,就是说自己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

    果然见顾谨的指尖动了动,却并没有将手从他的手心抽离,只又问:“你方才说什么,护我?”

    陆归堂心中一定,这才又带出一抹懒笑,他起身,又俯身,将唇凑到她的耳边低语:“我说,我要娶你过门,护你一世周全。”

    说完这话,他起身之时还不忘在顾谨的玉颜上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下。

    顾谨只觉得脸上一阵灼热,呼吸便一阵急促,眼刀抛出:“陆归堂,你趁火打劫来的吧?”

    陆归堂起身,耸耸肩膀,觉得这样趁火打劫的词语倒是用的合适。

    顾谨瞧见他得意神色心中便不觉来气,正要开口再言,却忽然猛地咳嗽了几声。

    陆归堂一慌,抬手朝自己的脑袋捶了一下。

    “我这脑子,竟忘了你还病着,陈太医说你醒了便喝药,我去看看煎好了没有。”

    顾谨看着陆归堂急急离去的身影,心中涌生起了一阵暖意,她熟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真的与他怄气,几日来被悲伤填满的一颗心终于在此刻生了些许欢喜。

    陆归堂才刚出了门要往小厨房去,却见卫毓川已经端着药碗过来了。

    卫毓川见他出来,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她温婉一笑,声褪寒冬:“她醒了?”

    若不是顾谨醒了,陆归堂此时定然还赖在屋里寸步不离。

    陆归堂点了点头,侧身将卫毓川让进了屋。

    “二谨。”

    “嗯。”

    榻上少女小声应了,声音虽小,却足让卫毓川担忧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她将手中药碗端近,抬手执勺搅了搅,笑语:“可算是醒了,你不知道,今儿云绦来找我的时候我都吓坏了。”

    顾谨的嘴角强自扯出一抹笑意,“让你们担心了。”

    说这话的时候,陆归堂也已经又跟了进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坦然

    卫毓川未再多言,只抬手舀了汤药想要喂顾谨服下。

    顾谨待要开口,却觉得躺着有些不大合适,想要起身却又使不上力气。

    陆归堂见状连忙上前两步,将顾谨轻轻扶起,靠在了自己肩上。

    卫毓川恍若未见。

    她自顾自地喂顾谨喝药,嘴上却忽然问了个问题。

    “有件事儿我倒想要问一问咸王殿下,若说舒王殿下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来晚窗阁的路,是因为他从前在顾府养伤小住过一段时间,那为何咸王殿下也这般轻车熟路,不仅摸到了晚窗阁来,还驾熟就轻地爬上了屋顶。”

    顾谨眨眨眼,竟没想到这一次陆归堂又爬屋顶了,但她却未言,想听听陆归堂如何应答。

    却听身侧男子低声一笑:“怎么,谨谨没有告诉卫小姐吗,你不在汴梁的那段日子里,我可是日日都来爬晚窗阁的屋顶。”

    “咳——”

    顾谨被这话猛地噎了一口,却也把陆归堂和卫毓川吓了一跳。

    卫毓川替顾谨抛过去一个眼刀,陆归堂边帮顾谨顺气边缩了缩脖子,心中忽然很是难过,觉得顾谨生病可真是太令人心疼了,他真盼着她快快好起来。

    这日以后陆归堂几乎夜夜都来,直到顾家老太太出殡这一日,顾谨的身子已经大好。

    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从顾府出了汴梁城,将人葬在了西山,同顾老将军葬在一处。

    这一桩事情了却,顾府上上下下都想着早早归家歇一歇,却不想人回到顾元帅府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里头等了。

    来人是户部理事,名叫冯瀚。

    顾疆元正疑惑大正月的此人为何会突然造访,却发现来的还不只冯瀚一人,他是带了官差来了。

    顾疆元心中一凛,快步进了府中,却并没有让顾谨等女眷跟着,只带了顾好眠一人前去会客。

    “冯理事,怎么忽然登了我顾家的门楣?”

    那冯瀚在花厅里坐的悠闲,看见来人是顾疆元和顾好眠,这才懒懒起身见了理。

    理事一职官阶不高,按理说他见了顾疆元该行大礼,顾疆元看出事有反常,反倒没有多言。

    冯瀚笑了笑,牵动着唇上两撮胡子也动了动,这才说明了来意。

    “顾元帅,圣上今日下旨,命我户部彻查朝臣府上的私银和家产,也是想要做到心中有数,如今我部各位主事都已经带人到了朝臣府上了,竟没想到元帅府上办丧事,唐突之处,还请元帅见怪了。”

    原来是带了圣旨来的,怪不得语气这般傲慢。

    顾疆元不善言辞,只听见是圣上的旨意,便只细细打量了冯瀚一番,待看清了他得意的笑容之后,心中不由地一凛。

    大贞繁华两百余年,如今的朝臣没有一人是白手起家,皆是府上便繁荣富贵。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哪一家府邸是清楚明白的?

    户部的人自然知道这些事情,因而今日去往朝臣家的主事人人都是冯瀚一样的得意,谁知道今日户部的人进去了,明日这家的主人还能不能好端端地出来呢?

    “冯主事的意思本帅自然明白,只是……今日是本帅母亲出殡的日子,魂灵未归,冯主事就这样大肆带人搜查我家内宅,恐怕不妥吧?”

    顾疆元是武将,自不信鬼神之说,只是事关重大,他想略作思付。

    却见冯瀚捋着胡子笑了笑:“顾元帅这话说的,莫不是要抗旨不尊吧?”

    顾疆元一怔,却并未因他的威胁而妥协,至将人拦得更紧了些:“岂敢,只是没说不让冯主事查,能否过了今天?”

    冯瀚挑了挑眉看他,“嘶”了口气,“今儿去搜查的朝臣们都说要多给一日时间呢,只是这一日的功夫,就真能将府上的账目给填平了?”

    “你!”

    顾好眠一阵恼怒,竟还没见过如此猖狂之人,竟是想着要给顾府安一个横征暴敛的罪名。

    他侧身两步,在顾疆元之后又将人给拦住了,“我父亲说过了,是因我祖母亡灵,冯大人听不明白吗?”

    花厅之中的形式一触即发,虽说今日冯瀚带来的人不少,可他们面对的却也是权倾朝野的顾疆元父子。

    冯瀚正要命手底下的人动手,却忽然听见花厅之外传来一声清音。

    “公事公办,活人尚且拦不住,已故之人如何拦得了。”

    众人一惊,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只见一少女携一身素白而来,周身似落了寒霜,于天地之间自正一股凛冽。

    正是顾谨。

    顾谨自入了花厅,只淡淡瞥了冯瀚一眼,便冲顾疆元见了礼。

    “父亲,让他们查。”

    顾疆元吸了口气,看出了顾谨眸中的深意。

    他深知顾谨的性子,从不肯做无把握之事,管家数日,或许顾府当真没有一笔腌臜账目了。

    顾疆元点点头,“那,就辛苦冯主事了。”

    顾好眠顺着话茬松了手,放人出了花厅。

    冯瀚正要跟着出去,却又被顾谨拦住。

    “等等。”

    冯瀚顿足,以为顾谨有反悔之意,正要再威严恐吓一番,却见眼前的清冷少女缓缓向自己递过来一样东西。

    他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触手一片冰凉,待看清楚了拿到手里的是怎样一样东西的时候,却不由地现了惊色。

    只听顾谨解释:“冯主事要查府上的银钱,自然要核对账目,这是顾府内外的管家对牌钥匙,还望冯主事公正以查。”

    冯瀚咽了口唾沫,将那管家对牌钥匙慎重地握在了手里,心中惶惶出了花厅。

    他在户部做事也并非一日两日了,像这等奉皇命到朝臣府邸查问银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朝臣心中多半有鬼,见到他们人来无一不是客客气气的,取了银子打点的也不在少数,可像今天这样自己交了管家对牌钥匙光明正大地让他们查的,顾谨还是第一个。

    想起方才对顾疆元父子的得意态度,冯瀚的心里就冒起来一层冷汗。

    该不会顾元帅府的银两当真清清白白,没有一处纰漏之处,这位顾家小姐才会如此的坦然待之吧?

    如此说来,他刚才岂不是得罪了那手握兵权的顾元帅?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账本

    冯瀚带人在前头账房里查的满头大汗,他们这些人做惯了核对账目之事,一本账簿有没有问题打上眼就能看出来。

    但这次冯瀚亲自带着人核对,底下办事的人半点也不敢马虎,十几个人守着一摞账簿一直翻看到天黑,中间顾好眠亲自请人去用膳,也被冯瀚一口回绝了。

    他自知白天的时候言语里得罪了顾疆元,此番顾家的账目若是一个子儿的纰漏也没有,那于他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

    毕竟他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官,如何能够与顾疆元父子抗衡。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冯瀚心中的悔意也越来越深,早知道白天的时候就将姿态放的低一些,如此一来也能给自己求个平安。

    身边的官差将手里最后一本账簿撂下,累的腰酸背痛头晕眼花。

    “冯主事,这都查了两遍了,顾元帅府的账目可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啊。”

    冯瀚抬起袖子摸了把额头上的汗,自觉这个结果太匪夷所思了些,顾疆元是个武将,又不是那清流文官,就算他是个两袖清风的武将,可他离朝多年,家里的女眷就真能把账目打理的这样井井有条?

    冯瀚的眉头皱了皱,他是见过何氏的,没觉得那顾夫人是个清正肯干的人啊。

    户部干多了查问朝臣府中银两的事儿,从未有过这般清白明白的账目,就算是朝臣中最清廉的官员,也多多少少损失过一些胭脂水粉银子呢。

    怎么这顾府就连一文钱的亏空也查不出来?

    冯瀚“嘶”了一声,忽然想起来顾谨将那管家对牌钥匙交到他手中时的坦然神情。

    “该不会顾家早有察觉,给咱们看的都是假的账簿吧?”

    他手底下的官差正要答话,忽然听见身后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众人回头去看,竟是顾疆元亲自过来了,身后还跟着顾好眠和白天见过的那位顾家小姐。

    顾家人尚在丧期,穿的都是素白衣衫,却更显得这户人家清明浩然,看不出半点儿虚假之象。

    顾疆元不等冯瀚开口便道:“有意思,本帅是好心关切冯主事一番,担心冯主事公事太忙,竟不想听到了这不该听的。”

    说这话的时候顾谨上前两步,将手中端着的托盘往冯瀚面前一搁,托盘上放着茶壶与茶盏,顾疆元的话不假,他们的确是来关切的。

    冯瀚又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汗,此刻不只额头,他已经浑身是汗了。

    他强挤了抹笑意出来,心里头却明白顾疆元听到的是自己猜测账本是假的之言,这下子,他真把顾疆元给得罪了。

    “顾元帅您这说的哪里话,下官也是奉旨办事,若遇见个疑惑,有些猜测也是应该。”

    顾疆元“哦”了一声,自顾自地到上首上去坐了,他敲敲椅子扶手,似笑非笑:“那冯主事可查出什么来了。”

    话音一落,顾谨和顾好眠都不约而同地去看地上散落的账本,全都是合上了的,看样子是已经查对完了。

    冯瀚拱了拱手:“顾元帅家的账目太过清楚明白了,可真是一丝纰漏都没有,不得不让下官怀疑这账本的真伪了。”

    话说到这份上,冯瀚才算是与顾疆元彻底杠上了。

    如今账目查不出问题来,他只能一口咬定顾府给的账本全是假的,更何况他的确怀疑这是假的,顾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怎么会一个铜板的亏空也查不出来?

    “哦?那冯主事觉得我家的账本哪里像假的了?”

    冯瀚一愣,这才抬头去看那说话的人,竟是顾家小姐。

    这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能执元帅府管家之权,还能在官家面前说起话来这般的理直气壮。

    冯瀚待要出言斥责顾谨不识礼数,待抬眸看见那少女清冷的眸光之时,身上竟又起了一层冷汗。

    顾谨哼了一身,踱步到那散落一地的账本面前才停下。

    冯瀚又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觉顾疆元与顾好眠皆未阻拦,心中便隐约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顾谨弯腰,从地上随意捡起来一本账簿,翻看了两下,便卷起来拿在了手里。

    她的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声音却似惊鸿出雪,凉人心头:“冯主事方才说这些都是作假的账本,小女倒是有心想要问一问,就说我手上这一本吧,顺昌十七年顾府内宅的账簿,冯主事可知道这书写的纸张是什么纸。”

    冯瀚伸着脖子愣了会儿,这才一拂袖子,语气里已有恼怒之意:“本官查的是账目,核对的是银子,与什么样的纸张有什么关系!”

    顾谨勾了勾唇角,面上却依旧清冷,只是将手里的那本账簿轻轻掀开一页,几乎是怼到了冯瀚的眼前。

    那账本上的纸张在烛火的映衬之下泛出些泛黄的光泽来,显得上头那些旧墨笔迹更加陈旧。

    冯瀚的瞳孔忽然一缩,连忙退后两步,这才看清楚了顾谨言语之中一直执着的纸张。

    “这是……”

    顾谨点了点头,冷声:“不错,冯主事是有眼力的人,想必也看出来了,这是从前的成宣阁造的纸,那可是往宫中进宫宣纸的皇商,可成宣阁在四年前就因事被圣上查封,关门大吉了。”

    冯瀚心中“咯噔”一声,万没想到顾谨竟然会留意纸张一事。

    顾谨的话却并没有说完。

    “若依冯主事之言,这账本是假的,那么请问我们从哪儿得来了这些成宣阁的宣纸,成宣阁当年是被圣上亲自下旨查封的,还是说冯主事觉得是圣上出了纰漏?”

    冯瀚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身上的冷汗已经全被逼了回去,只觉得浑身微微颤抖。

    “谨儿。”

    顾疆元慢悠悠的开口,看似是阻拦顾谨言语中涉及“圣上”的话,实则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冯瀚和他手底下的人看。

    冯瀚听见顾疆元的话猛地将脑袋一抬,眸子里被惊异填满。

    顾元帅唤他闺女作什么?谨儿?

    莫非这不是顾家的嫡小姐,而是那位一举赢了秋猎会闹得汴梁城满城风雨的顾家二小姐?

    一个庶女?

第一百六十八章 清者自清

    顾好眠看出来冯瀚眼中的吃惊神色,便出声笑了笑。

    “怎么,冯主事是觉得我家妹妹这话说的不对吗?”

    冯瀚愣愣抬头,看向眼前那噙着笑意的顾好眠,更觉得这一家子人心胸坦荡,竟真没有半点儿纰漏之处。

    顾谨又将手里的账本往冯瀚前头一递,“冯主事若是不信,那就再好好查一查。”

    “不不不——”

    冯瀚连忙摆手,脸上堆起来的笑意比哭还难看,他连忙招呼手底下的人:“快,帮着把这儿收拾收拾。”

    那些官差心中也正吃惊,听见冯瀚的吩咐便一股脑儿涌上去帮忙收拾这散落一地的账簿。

    顾疆元坐着等了会儿,直等到那些账簿都被摞的整整齐齐,规整的分门别类放到了桌子上的时候才笑了笑。

    “怎好劳烦冯主事手底下的人动手?”

    冯瀚又是连连摆手,“不劳烦不劳烦,这都是下官们应该做的,今日之事实在是下官冒犯了,下官这就回去禀事,顾元帅府的账目清清白白,一点儿纰漏都没有!”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冯瀚的心里也算是明白了,顾元帅府,尤其是顾元帅府的二小姐,是万万招惹不起的。

    如今她都把圣上给搬出来了,自己若是再敢在顾府无理取闹吹毛求疵下去,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

    为今之计,还是低头认错来的合适些。

    “顾元帅,今日的事儿实在是下官唐突了,是下官欠考量了,您看这事儿……”

    顾疆元冷哼了一声,便起身向外走去,只把话撂下:“那就请冯主事回去以后如实禀告了,本帅就不送了。”

    冯瀚在后头拱着手连连答应,心里头的惊惧却半分也没有减少,顾疆元语意冷淡,他还真摸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记恨自己。

    冯瀚还想着日后如何讨好顾疆元,却正见顾谨冲自己行过来,少女的脸色同她爹一样的清冷,只问:“冯主事,既然账目都查清楚了,那钥匙是不是可以归还小女了?”

    冯瀚恍然,忙不迭地从袖子里摸出来先前顾谨交给他的管家对牌钥匙,恭恭敬敬的呈到了顾谨手中。

    顾谨欲走,却好似有未尽之语,便又顿下了脚步。

    她微微侧首回眸,露出一天清寒颜色,道:“冯主事今日心中想必有好些疑问,比如我将这把钥匙交到你手中的时候何以如此坦然?”

    冯瀚心中一凛,不明白顾谨是如何知晓自己的心思的。

    顾谨将钥匙收入袖口,顺带着为他解答了这层疑惑:“因为清者自清,大人于户部为官多年,想必见惯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景,但世上除了钱财还有别的,银钱之外,是公正。”

    冯瀚挪了挪嘴唇,想要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这下子,顾谨的话他听明白了。

    她在指责自己为了逃避顾疆元的责难而口出狂言污蔑顾家给的是假账本一事。

    “是,是下官欠考量了,顾小姐,您能不能在顾元帅面前替下官美言两句,下官人微言轻的,对顾家也没有威胁……”

    话未说完,却被顾谨给打断了。

    “人微言轻,没有威胁?”

    顾谨笑了笑:“那冯主事可知道,若是今日我顾府的账本里头真有一子半子的纰漏,以冯主事的处事风格,回去便能将我父兄弹劾,这叫人微言轻?换言之,若是今日那账本的纸张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冯大人会将咬住了的作假一事松口?这叫没有威胁?”

    冯瀚哑然,竟不知道顾谨一个闺阁女子,因何事对朝堂上的事儿这般清楚,这般见解,恐怕连顾疆元本人都是没有的。

    “顾小姐,下官知道错了,日后必不敢找顾府的麻烦。”

    冯瀚拱了拱手,态度比方才诚恳了不少。

    顾谨这才转正了身子看她,少女眸光清然,正映前头两尊烛火,她道:

    “那还请大人记住,日后就算是查抄别人家的府邸,也请记得盼人点好才是,同时大贞朝臣,别人贪了银子贬了官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当然,若真有个贪钱的,那也决不能舞弊。”

    冯瀚咽了口口水,再难发一言。

    他今年四是有五,半辈子都混在了官场里,自以为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却不想自己心胸狭隘,竟还不如一个闺阁少女的见地。

    人家顾元帅心思坦诚,压根没想过以后要对自己挟私报复,是他自己把人心胸想的窄了。

    顾谨看出他神色中的懊恼与悔意,便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他听了进去。

    少女回身前行,自去追上了前头的父兄,未再理冯瀚一行人。

    这日以后便有传言,听说这天去其余朝臣府邸核对账目的户部主事们最晚傍晚便出了朝臣的府邸,人人脸上都漾着笑意,似乎这一趟收获颇丰。

    可只有那去顾元帅府的冯瀚冯主事一直在顾府耽搁到了深夜,出来的时候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真是进去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出来的时候就像是遭了霜打的茄子。

    再说顾谨追上了顾好眠和顾疆元以后并未直接回晚窗阁,而是又跟着父兄去了听云堂,她说有事见何氏。

    何氏和顾湘还未休息,今日府上来的人是谁她们不是不知道,也的确担心顾府这次会遇上什么灾祸,便一直在听云堂里等消息。

    看见顾疆元带着顾好眠和顾谨回来,何氏大大地舒了口气:“老爷,那冯主事走了?”

    顾疆元淡淡应了一声,脸上却不见欢喜,只上前两步到上首上坐了,这才开口:“谨儿,眠儿,坐。”

    顾谨和顾好眠一齐应下,在顾湘对面坐了,顾湘看着顾谨心中便不打一处来,只觉得凭什么她今日可以随着爹爹去见外臣,自己就得在听云堂里等消息。

    谁知顾疆元接下来的话立马就解了顾湘的疑惑,只听他道:“今日之事,多亏谨儿思虑周全又办事妥当,我顾家才能逃过一劫幸免于难,日后这管家对牌钥匙,还是由谨儿好好保管吧。”

    何氏一愣,嘴上嗤笑一声:“哪儿就有那么严重了,怎么幸免于难这样的词都给用上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圣旨

    顾疆元注意到何氏的神情,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夫人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妥当吗?”

    何氏撇撇嘴,自不愿意认同顾疆元的话来抬高顾谨,她便道:“如今那冯主事人都灰头丧气地走了,老爷就别在这儿吓唬人了,哪儿就有那么严重了。”

    顾好眠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子上,并没有因为何氏是自己的母亲便给她留情面:“母亲若是不信,明早起来打听打听各个朝臣府上的消息吧。”

    顾谨抿了抿唇,将那管家对牌钥匙收在了袖口之下,同时收起了想要归还何氏管家之权的言语。

    今夜是何氏自己不服输,将她这管家之权再一次拱手让人的。

    次日天才蒙蒙亮,整个汴梁城便喧闹了起来。

    昨日户部到各个朝臣府邸勘察账目的主事们回去禀事,几乎人人都有不少收获,这些个朝臣也的确不知收敛,今早户部尚书将那勘察结果呈给圣上的时候,吓得朝堂之上的官员们大气都不敢出。

    这次的事儿,实则是圣上为了整顿吏治,正如顾谨先前猜测的那样,如今朔北的战事平定,剩下的便是安稳内朝,这一番举动并不算出人意料。

    出人意料的却是今早户部尚书呈上去的那沓纸。

    昨天一天,户部查出来各个朝臣府上的亏空总计一千余万两,其中数目多的只一家人府上便有近百万两银子的亏空,少一些的便是千两百两,再少一些的也有几十两银子,唯有一户人家一文不亏,便是顾疆元的府邸。

    圣上在朝堂之上直接摔了茶盏,惊得满朝文武百官跪地求饶。

    圣上大怒:“年前顾元帅带着十万大军在朔北边关同圭氏浴血奋战,将士们却常因战服不足粮草不足而忍饥挨饿。其后还有国舅带着兵将们在定州遭匪患袭击,兵力不足,李昌平险些将命搭在了定州。更不要提湘北水患,数千百姓背井离乡以求生路。国库里的钱一分也多不出来,感情朕还没有你们这群好臣子腰缠万贯!”

    早朝未散,旨意已下:

    秦阳侯府内内外外共计一百三十万两的亏空,圣上派人去了秦阳侯府家的别院,在里头搜出来了整整两车的金银珠宝、前朝古玩,圣上当即下令查抄了左家,秦阳侯以贪污罪论处,被判流放,家中其余亲眷也没能幸免于难。

    杀鸡儆猴,秦阳侯便是今日早朝上的第一只鸡。

    圣上下令抄查秦阳侯府之后又一一对剩下的朝臣做了决断,贪的多的便依法办事,有的流放、有的坐牢、有的散尽家财被遣返回乡。贪的少的也多多少少予以惩戒,这一趟下来收缴回来的银子可抵得上几年的赋税。

    早朝散去,各官员们都人心惶惶出了宫,圣上却把顾疆元父子留在了大殿之中。

    “这一次,顾府的账目倒是满朝文武百官里最清楚的了。”

    圣上啜了口茶,神情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顾疆元的手心不由地冒出了一阵冷汗,脑子里忽然闪现过昨日夜里顾谨附在它耳边的一番嘱咐:

    她说:“冯主事如今虽然败兴而去,但他有句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不仅冯主事多疑,圣上也有可能会猜忌,届时圣上若是问起,父亲无需多虑,只需要实话实说便可了。”

    顾疆元将思绪拉回来,冲着圣上笑了笑。

    “圣上赞誉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臣离家多年,这顾府的账目自然也是一塌糊涂的。”

    圣上一怔,万没想要顾疆元会如此直言,当下反倒来了兴致,“哦,那顾元帅倒是说说,为何你所说的这一塌糊涂的账目,到了户部的眼里竟清明了然了?”

    顾疆元拱了拱手,仍旧将事情和盘托出:

    “回圣上,是臣回朝以后查问家事,这才知道家中已有不少亏空,得犬子与小女勤恳,将府上的亏空尽数查清而后补上的。”

    圣上一笑,将账目的事儿略了过去,反倒对顾疆元口中的“小女”二字来了兴趣。

    “朕记得,当年还将咸王同你家小姐许过婚事的。”

    顾疆元点头,顾湘与陆归堂的婚事他自不敢忘,只是圣上若不主动提起,他也是万不敢开口的。

    “圣上说的是,只是如今我家逢丧期,婚事一说无论如何也得等上一年了。”

    大贞行齐衰,顾谨与顾湘又是为祖母守孝,行不杖期,要等一年以后才可论嫁娶事。

    圣上笑笑,又将手边那冷却了的茶水端起来尝了口。

    “那是自然,不过自元帅归朝,朕还未曾好好设宴款待,可惜顾老夫人故去。如今诸事繁多,不若过上一段时间,等顾元帅出了五七,携了家眷进宫赴宴吧。届时朕将文武百官都请进来,只当做是家宴。”

    顾疆元知道是圣上想要看一看与他儿子定了亲事的顾湘,他自不敢拂圣心,便应下此事与顾好眠告辞回府。

    父子二人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身上皆出了一身冷汗。

    顾好眠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心中直叹君心难测,若非顾谨昨夜对顾疆元有一番嘱咐,今日顾疆元多半会在圣上面前隐瞒顾府的账目,届时定然引起圣上无端猜忌,那才是伴君如伴虎。

    顾好眠摇头叹了声,心中却又生了一份疑问:“父亲方才为何不与圣上说清楚,那执掌家事之人不是湘儿,而是谨儿。”

    今日圣上听到顾家女儿一事以后提起的是陆归堂与顾湘的婚事,自然先入为主的以为那解了顾府燃眉之急的人是顾湘。

    顾疆元亦叹了口气,早已经猜到顾好眠会有此一问。

    他不吝解答:“你觉得谨儿与湘儿相比,有何不同?”

    顾好眠一怔,这问题实在简单,却又实在不容易回答。简单在她二人的不同之处实在明显,不同意在想要全部说出来得费上三天三夜的功夫。

    “谨儿性子清冷正直,虽是闺阁女儿,却心有城府,既能看清朝堂上的风云际会,也有远见解我顾家燃眉之急,这几点上,湘儿远不及她姐姐。”

第一百七十章 管家钥匙

    顾疆元伸手摸了摸下巴,心中对顾好眠这番话也颇为赞同。

    “是啊,谨儿如此孤傲的人,她的婚事还是由她自己做主的好。”

    顾好眠一怔,忽然明白了顾疆元话里的含义,今日顾谨掌家一事若是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等于也就传到了汴梁各个朝臣家中,若是圣上想要对女子有什么褒扬,多半会从亲事入手,顾疆元压下此话不提,也是为了顾谨好。

    她性情高傲,必定不愿意外人插手她的婚事。

    “那湘儿的事?”

    顾疆元听见顾好眠提及顾湘,眉头才几不可查地皱了皱:“老实说,我可不愿意你这个三妹妹嫁入咸王府。”

    “父亲此话怎讲?”

    顾疆元双目微微一眯,将眸子里的精光尽数敛去,这才又道:“回朝以后你同咸王见过多次,年前的宴席也赴过,你可察觉到咸王对湘儿有过一分一毫的情谊?还是那句话,你觉得凭着湘儿的性情,安能坐稳咸王妃之位,若真只是咸王妃之位也就罢了,偏偏……”

    顾好眠没有再追问下去,顾疆元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也已然知晓。

    偏偏如今朝堂之上大储未定,咸王与舒王二虎相争,究竟谁能登高位尚未可知,若真有一日陆归堂取胜,以顾湘的才思,真能坐稳中宫之位?

    “可父亲纵然回朝,却依旧与咸王府有着往来,若不是因湘儿与咸王的婚约,还能是因为什么?”

    “婚约只是一开始的筹码,你我父子远在朔北多年,对朝堂之上的局势并不清楚。为父原本也想着回朝以后再观局势而动,可偏偏有了缺月池一战,咸王未抛却我们这些棋子,反而计取州城,这是明主之相啊。”

    顾好眠听着这话,脚下步子一顿,二人已经过了长街,眼看就到家了。

    一番谈话止息于此,父子二人归家之时却发现府里的景象颇为热闹。

    府上的丫鬟小厮们来来回回奔走不停,去的方向却都是往听云堂,顾疆元与顾好眠走进去看,这才知晓府上的下人们这是在给何氏禀事。

    当即便有一个小厮进了听云堂,远远便喊:“夫人,小的刚从兵部左侍郎府前回来,那一家子都被抄了,刑部的人把侍郎大人看押入狱,家中的官眷也都被看押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便又进来一个丫鬟,禀的依旧是此事:“夫人,奴婢去长街上转了一圈,走马巷子里正有几家官眷带着细软逃窜,人还没出城,马车就被刑部的人给劫了下来。”

    何氏听的心里吃惊,昨夜她还不信顾府真有什么祸事,却不想今天依着顾好眠的话一打听,汴梁城竟有了这等翻天之象。

    如今勋爵之家与朝臣府上皆是一派人仰马翻之象,却只有顾元帅府安稳入昨,何氏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想起昨儿那冯瀚来府上的时候的那副嘴脸。

    她心中清楚,那些个侍郎不过是贪了几百两的银子便招致抄家之祸,顾府亏损的可是好几千两,若是在这之前没有顾谨力查府上的亏空,又勒令将这亏空尽数填平,今日那在街头巷尾哭喊求饶的高官命妇里恐怕就会多了自己这号人物了。

    若非顾谨,顾家难得今日安稳。

    何氏心中这般想着,身上却直冒冷汗,招呼过来一个小丫鬟就吩咐:“你跑一趟晚窗阁,给二小姐带句话,就说昨夜之事,是我思虑不周了。”

    何氏心中忧惧,只觉得顾谨竟有些恐怖如斯,念起昨夜冯瀚走后她对顾谨的嗤笑,心中便觉得有些惶惶不安。

    那小丫鬟连忙点头应下,出门去了晚窗阁。

    自打顾谨管了两个多月的家事,府上的下人们都对她心悦诚服,无一人不毕恭毕敬。

    “看样子,母亲这是都打听清楚了。”

    何氏闻声抬头,正看见顾疆元与顾好眠沐晨阳而归,竟是已经下朝回来了,方才出声言语的正是顾好眠。

    何氏的脸色有些难看,终究是在自己儿子面前失了面子,但顾疆元已然走进落座,她也自不敢再有不周之言。

    何氏考虑的一会儿,终于将满腹疑惑和顾虑问出了口:“老爷,如今咱们大贞的外患才刚刚解决,正是要安稳天下的时候,不也正是用人之际的吗?圣上怎么突然开始整顿朝纲,这是要变天了吗?”

    顾疆元闻言心中一惊,抬起眼皮瞪了何氏一眼。“你一个妇人,就不要在家里头妄议朝政了,传出去了岂不招惹祸事?”

    何氏扁扁嘴,虽未继续追问,却更觉得顾疆元在这声呵斥让她在自己儿子面前丢了面子。

    又过两刻钟的功夫,被何氏派去晚窗阁的小丫鬟便回来了。

    不过去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却还跟了一个小丫鬟——正是佩环。

    何氏看见佩环,眉头便紧跟着一皱,以为顾谨将这小丫头派过来是找麻烦的。

    “怎么,我这当家主母都给你们家小姐低声下气赔不是了,你们小姐还不满意是怎么着?”

    佩环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何氏其意,却也知道何氏定然是误会了顾谨的用意了。

    小丫头也并不多言,只从背后拿出来一个木盒子呈给何氏。

    “夫人误会了,我家小姐是让奴婢将此物交还给夫人的。”

    何氏盯着佩环手上的木盒子看了会儿,忽然目光一亮,连忙伸手将那盒子接了过来。

    此物她认得,正是从前自己用来装那管家对牌钥匙和盒子,后来连同着里头的钥匙一并拿给了顾谨,如今盒子归还,莫非……

    何氏满脸欢喜地将那木盒子打开,果然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对钥匙就在里头呢,那钥匙在日光之下闪着金光,险些闪了何氏的眼。

    顾疆元沉吟一声,指着这盒子问佩环:“这是?”

    佩环连忙行了个礼,冲着屋里三人解释:“回老爷夫人的话,二小姐说府上的账目既然已经查清楚了,管家之事她也便使不上劲儿,又加上老夫人故去,小姐心中悲恸,无心打理家事,特命奴婢来将钥匙归还。小姐还说家中有夫人坐镇,日后的家事定然能够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何氏收了钥匙,心中的喜悦自是难以言说,当下顾疆元也便未做干涉。

    却听顾好眠忽然“诶”了一声,语气里满是疑惑,“二妹妹呢,怎么没亲自过来还钥匙,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佩环转了转眼珠子,笑的满眼桃花:“没有没有,小姐就是有些累了,少爷不用担心。”

    顾好眠皱了皱眉,起身欲行:“不若我去看看她吧。”

    佩环一把将人按下:“少爷,真不用!”

    晚窗阁。

    天近正午,早春的阳光已经没有了寒冬的肃杀,正火辣辣地打落在这处幽静的小小阁院里。

    顾谨托着腮坐在屋子里看着对面的无赖,嘴里嘟嘟囔囔:“我兄长定然会来的。”

    对面的陆归堂嘴角带着一缕浅浅的笑意,语出温柔:“不会的。”

    静默片刻,便又听那少女再嘟囔一遍:“我兄长一定会来的。”

    而后便是一如既往地回答:“不会的。”

    二人就这么在屋子里相对坐着,一直等到去听云堂送钥匙的小丫头佩环回来。

    顾谨四下张望,语气有些难以置信:“我兄长真没来吗?”

    小丫头坚定地眨了眨眼睛:“少爷本是要来探望小姐的,被奴婢给劝住了,放心,没有人能打扰小姐和殿下说话的!”

    “砰——”

    佩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谨关在了门外,小丫头委屈巴巴地摸摸鼻子,怎么觉得小姐好像不大高兴?

    屋里,陆归堂已然沉沉笑出了声,见到顾谨踱步回来,连忙敛了敛笑意,正色道:“瞧瞧,你的丫鬟都是想要促成你我的。”

    顾谨眉梢一落,又回陆归堂对面坐了,只是再没提起同他说笑的心情。

    “你不是已经得手了么,还天天往这里跑做什么,青天白日的,要是真被人撞见,可就说不清楚了。”

    陆归堂闻言竟忍不住一阵心疼,干脆伸手握了她的手。

    “我知道自从顾老夫人过世,你心中一直郁郁寡欢,我也是担心你。”

    少女心头一动,抬眸看他,正见男子敛起周身懒意,换之满目温柔。

    顾谨道:“你无需为我担忧,我自然能调整好心绪的,今日交还管家之权,也并不全是因为祖母。”

    顾谨这话并非安慰陆归堂,而是确有其事,这管家对牌钥匙她原本也没打算捏在手里一辈子,终归是要还给何氏的。

    可陆归堂却不信此言,握着她手的力道又加了几分,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就让我好好陪陪你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地往顾谨身边靠了靠,离得少女又进了几分,嗅着男子身上若有若无的青竹香气,顾谨的心里竟也安稳了几分。

    她声音不大,话却颇有震撼力:“阿堂,祖母过世是我这一世所历经的第一场死别,我多希望这也是最后一场。”

    这些日子每到夜里顾谨便会做梦,梦里是上一世整个顾家上百口人被抄家灭门的惨象,熊熊烈火烧了漫天,烧得她心头灼痛。

    她不愿、不想、也不会让那一幕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本以为陆归堂还会劝她几句,道一些“人有悲欢离合”的话,却不想身侧男子久未言语,只伸手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身边。

    语意坚定,只一字:“好。”

    顾谨心中一道暖流划过,亦未言语,只将玉首往男子肩上靠了靠,感受着那份风雨不兴的安稳。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言语比这一个“好”字更能安稳人心了。

    光影一直轮转一月有余,汴梁城的初春时节不知不觉到来。

    自从上一次圣上整顿了一次朝纲,朝堂可说一日比一日安稳,顾谨眼看着大贞盛景行将到来,心中的苦闷也便削减了不少。

    直到这一日傍晚,顾疆元召了全家人到听云堂用膳,这才说起一桩事来:

    再过两日便是上巳节,古来便有“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的说法,圣上下旨,这一次要到祖庙祭祀黄帝,晚间召诸位朝臣携家眷入宫赴宴,顾疆元一家自然在受邀之列。

    何氏听了这话竟有些忧心忡忡,她虽是高官家眷,可从未进宫面过圣,心中自然有两分紧张。

    顾湘比起她母亲,尚且多了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心中虽然有些紧张,可更多的是埋怨圣上这道圣旨下的太晚了些,以至于没有时间让她去裁制新的衣裳和打造新的首饰,圣上设宴,届时咸王殿下自然会赴宴,若不能在他面前出出风头可真是太可惜了。

    …………………………

    小剧场:

    这一日晚间顾谨正在屋里熟睡,却听见屋顶上传来两声窸窣声响,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翻身继续睡去。

    谁知这窸窣声竟然又大了两分。

    顾谨满腔怨气的起了身披了衣裳,却没着急开窗,而是起身出了屋门,抱着胳膊打量着在自己屋顶上制造声响的陆归堂。

    陆归堂脚步一停,这才发觉顾谨已经在院子里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了。

    他讪讪一笑:“谨谨,我又把你吵醒了?”

    顾谨眨了两下眼睛,脸色不见怒意,言语里却清冷依旧:“你又是成心的?”

    陆归堂趴在屋顶上摇了摇手:“这次真不是,是你这屋顶上的月亮格外圆亮好看,我看月亮来的。”

    顾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去看天,这才发觉今夜的月色格外明媚,也不知道是因眼前这人在自己耳朵边上一通夸赞,还是月亮本身就好看的缘故。

    顾谨冲着陆归堂“嘿嘿”一笑,道“我也想上去看看。”

    她活了两辈子,还没有干过这等爬屋顶的事,陆归堂看出来顾谨是心血来潮,也知道这是个能逗她开心的法子,当下便施展轻功,伸手揽了顾谨的腰身,又将人带到了屋顶上。

    顾谨同他在屋顶上坐着,月色如水照临,落她一身清辉。

    “似乎,这月亮也并没有你夸赞的那般好看吧。”

    顾谨托着腮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月色,忍不住调侃了陆归堂两句。

    陆归堂附到她耳边邪魅一笑。

    “月色自然好看,不过……你才是月色。”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宫宴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这是顾谨此生第二次足踏皇宫大门,圣上设宴,朝臣们半点儿懈怠不得,宁可早早过来等上一个下午,也不敢来晚了落下一个不恭敬地罪名。

    顾疆元为人磊落,没有这些文官的九曲回肠,顾家一行人来的便比之旁人晚了些。

    正因如此,顾谨随父于傍晚之时入席的时候,正巧看见最后一抹余辉打落在这座皇城的金玉砖和琉璃晚之上,整座皇宫于暮色之中散出古水莹红,令人感慨帝宫百年繁华昌盛。

    今夜的宫宴设在太液池,一席人临水而坐,男女两滨,只能依稀看得出来对面的人影,看不清楚面容。

    顾谨随着何氏与顾湘坐在女眷上首,离卫夫人和卫毓川不远,她心中便生了些许欣慰。

    只是今日来的官眷们神色都多多少少有些诚惶诚恐,只因今日宫宴的情景着实有些像年前在秦阳侯府的那场宴席,也是这般临水而坐,每每想起来左蕊落水的那一幕,众人的脸上看不出怜惜,反倒满了嫌恶。

    不过短短两月的功夫,当日声名显赫、钟鸣鼎食的秦阳侯府就已经不复存在,可叹树大招风,祸福难测。

    最后一丝余辉彻底散去的时候,整个太液池陷入了一片漆黑沉寂之中,几个下午就随着父兄进宫的世家小姐此时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紧接着一行小内监鱼贯而入,在太液池畔点上了宫灯,宫灯骤然升起,便将此处景色照的堂皇明亮。

    若说秦阳侯府的后湖雅致有韵鬼斧神工,太液池的夜色便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夜景。

    一座辉煌琉璃宫殿在太液池上泛出煌煌明光,又有无数内监与宫女侍立于侧,一时之间只让人恍惚置身仙境。

    宫灯一亮,便能依稀看清楚对面朝臣们的样貌,顾谨不露痕迹的环视一周,看见了陆承修和陆归堂坐在上首,紧接着便是卫丞相和宁国公,再往下才是顾疆元与顾好眠等人。

    陆归堂已然在人群之中寻得顾谨,正隔着太液池冲他使眼色,顾谨却眼疾手快的将自己的目光收回,再不看他。

    她方才瞧见远处有火光与人影,想必是圣驾至了。

    今圣的时间观念把握的甚好,说好了酉正开宴,便真在酉正这一刻踏入了太液池,来人不只圣上一人,皇后亦伴驾于侧。

    这是顾谨第一次见到帝后二人,只见圣上一身明黄色的大红龙袍、头上未戴冕旒,只戴一鎏金束冠,远远瞧着却也是贵重无比。

    圣上年逾四旬,与顾疆元的年纪差不了多少,看起来却比顾疆元与卫丞相老了十余岁不只。人说心宽体胖,圣上比之顾疆元体型虽富态两分,可却未必心宽,只远远看着就能看出他额上的银丝,在宫灯的映衬之下更为耀眼。不过圣上的面容倒算是慈祥稳重,眉眼间同陆承修兄弟略有几分相似。

    皇后一路都略行于圣上身后,顾谨打量完圣上,便将目光放在了皇后身上。

    只见其人华贵一身,珠玉满头,面容更是天香国色,虽然年近四旬,却看不出岁月痕迹,只让人觉得威仪天成,是当之无愧稳坐中宫之人。

    皇后嘴角凝了抹微笑,顾谨看到以后才又将目光往陆归堂那儿转了转,这母子俩笑起来倒是有些相像的。

    只见其人华贵一身,珠玉满头,面容更是天香国色,虽然年近四旬,却看不出岁月痕迹,只让人觉得威仪天成,是当之无愧稳坐中宫之人。

    皇后嘴角凝了抹微笑,顾谨看到以后才又将目光往陆归堂那儿转了转,这母子俩笑起来倒是有些相像的。

    只听圣上身边的内监长喝一声:“圣驾至——!凤驾至——!”

    当下满朝文武百官和对面的家眷们起身行礼,一直之间浩浩荡荡四个字竟然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这盛大场面了。

    帝后不言,只自顾行于上首落座,圣上才带着笑意抬了抬手:“众卿免礼,今儿只当是家宴,无需拘束。”

    众人依言起了身,行为上却并不敢有半分的逾矩之处,圣上说的虽是家宴,可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是国宴。

    只听得丝竹管弦声起,便有宫人鱼贯而入摆上佳肴。

    一时之间满桌子菜品令人眼花缭乱,真是多年不可得见的排场。

    宫人退下之后便有乐师舞女登了太液池中央的华台,舞乐哗然而起,奏响了这昌盛长夜。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

    人人面上好似深思流转、怡然自得,然桌子上的菜品动的却极少,朝臣与官眷们不过用些茶点,且用的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碰掉了筷子奏响了碗盏,惹得圣上不快。

    乐师与舞姬皆是出自宫廷,圣上自然已经听过、看过多次了,如今也正兴致恹恹地抿着酒水,瞧不出有多么喜悦来。

    当下整个太液池畔,竟就只有陆归堂一人优哉游哉地吃着酒水用着宫膳,眸光还时不时地抬起来落在太液池中央,看样子是对这舞姬的身段有些兴趣。

    顾谨努了努嘴,知晓他看的并非舞姬,而是将目光透过那些个舞姬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喜的是纵然有美人在眼前载歌载舞,他却还能够与自己眉目传情;怒的是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竟也敢与自己眉目传情!

    又过了会儿,丝竹管弦音消,圣上招呼着众人饮了两巡酒水,便又没了声响。

    众人等的无聊,又或是喝了些酒壮了壮胆子,当下三五人结一队开始低声细语闲谈开来。

    顾谨闭着眸子听身边人耳语,说的不过是两种话题:

    其一,咸王殿下好生风流倜傥。

    其二,舒王殿下好生丰神俊逸。

第一百七十三章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酒过三巡,宴上人都带了醉意,顾谨知晓自己不胜酒力,这里又不是丞相府,便从来只象征性的抿上一小口,至今人还清醒。

    不过顾湘却没有这样好的觉悟了,皇宫里的酒好喝,她显然有些贪杯,如今整个人软踏踏地窝在椅子里,面上泛了一层潮红。

    好在众人各有各的寒暄,并没有人注意到顾湘的身上。

    顾谨淡淡看着她,心中自觉疑惑不已,她与顾湘非一母所生,怎么这不胜酒力的特点倒是如出一辙,这般出神想了一会儿,顾谨便将目光放向了对面顾疆元和顾好眠的身上,心道平日确实没见过父兄多饮酒,莫非原因是随了顾疆元?

    众人各怀心思,若非时不时地便能感受到斜对面有一道炽热的目光传过来,顾谨真要算得上是兴致索然了。

    想必也是坐的无聊,卫毓川起身挪了两步,到顾谨身边的位子上坐下。

    如今女眷们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说闲话,卫毓川这一举动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顾谨挑了把葡萄,颗颗莹润,正伸手替卫毓川往碗盏之中择选。

    却听卫毓川忽然出了声:“二谨,你说皇后娘娘拉着宁国郡主的手说些什么呢?”

    顾谨闻声抬眸,顺着卫毓川的目光将注意力放在了凤驾身上,只见皇后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正将姜柔疑唤到身边说着什么,谈笑之间颇有些家常神态。

    一旁的圣上自顾自地饮着御酒,眉宇间隐约可见倦色,好似浑然不觉太液池畔的繁华笑语声。

    顾谨悄然将目光收回,又好似浑不关心地挑着手上的葡萄。

    她感受到身旁卫毓川微微有些浮动的气息,才淡笑着开了口:“总归不是在说姜柔疑的亲事,你大可宽心。”

    卫毓川一愣,忍不住又开始打量顾谨:“你又瞧出来了?”

    顾谨挑挑眉,摘下了最后一颗葡萄,这才将那碗盏递给了卫毓川,颗颗绿珠莹润如玉,正在白瓷碗盏里泛着光泽。

    到底是皇家,便是连一串葡萄都这般极尽光泽。

    顾谨笑笑,语气不仅不慢,只是颇为谨慎地将声音压倒最低,确保只有她和卫毓川两人能够听到。

    她道:“今圣统共就咸王和舒王这两个儿子,日后大储之位也定然会落在他们二人之间,宁国公有不臣之心,皇后不会傻到撮合姜柔疑与舒王吧。”

    卫毓川闻言一怔,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皇后万一在撮合姜柔疑和旁人呢。”

    顾谨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地就又低下头去挑新的水果,只冷漠间撂下一句话:“我看你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吧?”

    卫毓川捏了颗葡萄入口,果汁在唇齿见炸出甜酸,一下子唤醒了她的神经。

    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心里忍不住对自己埋怨了一番,她还真是……昏了头啊。

    姜柔疑一门心思想要嫁给陆承修,若是皇后此时在撮合姜柔疑与别人的婚事,那这位宁国郡主此时的脸色定然不会是这般笑嘻嘻的,姜柔疑的性情卫毓川略略知道,断然不是个能兜住事儿的,瞧她如今欢喜神色,皇后说的说的压根儿不会是婚事,而是别的事。

    想明白了此事,卫毓川一颗心才算安稳了下来,她方才的确是担心皇后会有想要促成姜柔疑和陆承修的想法的。

    诚如顾谨所言,她终究还是将陆承修当做了自己一生可托之人的。

    如兰似雪般的少女托着腮淡淡想了会儿,而后才又淡淡开口:“若是日后咸王殿下得登大统,那你岂不就是皇后?”

    顾谨一愣,前所未有的用满腹疑惑的眼神打量了卫毓川一会儿,见她面色如常,才又断定这位小姐并没喝多。

    卫毓川被顾谨盯得浑身不自在,不得已便伸手拽了拽顾谨的衣袖:“你们俩的事儿还想要瞒我多少时候,我早就看出来了。”

    顾谨轻笑一声,万没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会被卫毓川逼得没有话说,她知晓陆归堂对自己的感情一早就被卫毓川察觉出来了,当下便没有再隐瞒:“那日上元节,他约我出去看花灯,见他情真意切,自不忍辜负。”

    卫毓川侧了侧首,对这答案可谓相当不满意。

    “哦?只是不忍辜负?我竟不知道顾二小姐什么时候也成了个意气用事的人了。”

    顾谨嘴角的笑意一凝,而后煞有其事的点头,清韵悠然:“不错,是看他志向不错,有心与之同行。”

    说起这话,当日陆归堂在顾谨面前慷慨言志的一幕便又在顾谨的眼前闪过,也正是那番话,让她彻底动了心。

    卫毓川见顾谨终于肯承认,当下也不再为难,只托着腮伏在桌案上叹了口气:“哎,如此一来,我只盼着咸王殿下能够早日荣登大宝,届时有你母仪天下,我大贞必定国泰民安。可不要舒王殿下得了尊荣,那我可是做不来的。”

    顾谨忽然一怔,脸上的笑意彻底散去。

    她收在袖子里的手不觉攥成了拳头,指甲扣在肉里,血肉之疼维持着她的神经。

    关于陆承修登上皇位的事情,于她而言不过一场大梦,却一梦八年,醒来以后日日挥散不去那诸般梦魇。

    “说点别的吧。”

    卫毓川见顾谨面色不郁,以为是谈及情感的事儿让她生了莫名情绪,却也知道宫宴之上实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便收起了自己对未来的憧憬,转而换了话题。

    “那我倒要考考你。”

    顾谨敛目,嘴角笑意微微浮起,已然调整好了心情。

    只听卫毓川问:“你素来善于摸清旁人的心思,不若猜一猜如今皇后到底在和姜柔疑说些什么。”

    顾谨再一次将目光放在了上首,却也不怪卫毓川执着于此事,如今宴席上众人大多兴致恹恹,却只有皇后一直拉着姜柔疑的手,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方才卫毓川和顾谨闲谈了不少时候,皇后脸上的亲切笑意却一点儿没变,这下子连顾谨都生了好奇之心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圣躬安康

    顾谨玉指轻悄两下桌子,思索片刻,心中便有了主意。

    她招呼两下,卫毓川见状又凑得近了些,只听顾谨言语淡淡:“你且看,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姜柔疑不自觉地抚上了额上的发簪,我猜测,是皇后夸赞她的头面精致。”

    卫毓川顺着看过去,果然见皇后笑的满脸温和,目光正落在姜柔疑的发鬓之间,又见姜柔疑那只玉手在珠钗间摸索了一会儿才含着笑意放下了手。

    卫毓川忍不住啧啧称奇,觉得顾谨说的实在颇有道理。

    “那现在呢?”

    顾谨又敲敲桌子,观察着皇后的神态的姜柔疑的动作,而后挑了挑眉:“在夸她的衣裳好看”,顿了顿,顾谨又道:“又或者是在夸她人长得好看。”

    这时候,皇后正拍了拍姜柔疑的手,又将自己手上一只玉镯褪下来赏给了她,姜柔疑笑的满脸开心。

    卫毓川缓缓摇头,语气里满是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今日皇后要对宁国公府百般示好,虽说如今宁国公尚且统揽这朝政大权,可如今大贞的内忧外患都在渐次平定,宁国公归还政权是指日可待之事,一国丞相尚且好端端的在对面坐着呢,皇后又为何要对姜柔疑行此殷勤之事?

    顾谨也正思索这问题,直到她注意到那一直端着酒盅自斟自饮却始终不发一言的圣上咳嗽了两声的时候,周身忽然泛出了寒意。

    今天是顺昌二十四年三月初三,没记错的话,今圣崩于顺昌二十五年。

    一年后。

    届时天下风云大变,宁国公与顾疆元扶持舒王登基,既然宁国公府掌摄政大权,顾元帅府被满门屠戮,咸王被逼远走朔北……

    这些事儿顾谨未有一日忘却,却在这一刻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今圣的身子已经不好了,皇后今日拉拢姜柔疑,或许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二谨,你怎么了?”

    顾谨回神,正见卫毓川一副清雪眸光正在看她,她强自一笑,面上依旧装的淡淡。

    前世之事她不敢多言,只问卫毓川一件事:“毓川,你可知道今日的宴会,太医院的人会赴宴吗?”

    卫毓川一愣,没想到顾谨问的会是这等不相干的问题,她摇摇头,未吝解答:“今日是圣上宴请朝臣高官,太医院的人自没有来赴宴。”

    顾谨的心沉寂两分,竟不由得用贝齿咬了樱唇,她抬眸看向圣上,紧跟着皱了皱眉。

    她知晓圣上的病情,是积年累月操心国事,以至于患有头风与心损,顾谨读过不少医书,猜测以圣上如今的状况,是万万不可饮酒的。

    她心头一慌,言语间也急切了两分。

    “云绦,你快去将陈太医请进宫来,让他到太液池外守着。”

    云绦急急而去,卫毓川却不解其意,“是出什么事儿了吗,看你神色如此惊慌。”

    顾谨敛目,注意到身旁有几个贵女投过来探寻的目光,想来是方才云绦急急出去,引来了旁人的注意。

    顾谨握住了卫毓川的手,以示安心,嘴上却不得不找个理由来搪塞身边这些探寻的目光。

    她侧首,正看见了略有些醉醺醺的顾湘,便又有了主意,这次刻意将声音放的大了些。

    “是我妹妹不胜酒力,我担心她一会儿要难受,便请陈太医一趟。”

    卫毓川心中已经有些猜测,自然知道顾谨此言是为着搪塞众人,便也笑着将此事一并敷衍过去。

    又等了一会儿,始终未见云绦回来,顾谨心知今日设宴不比寻常时候。

    云绦要去请太医,又不能惊动宫苑里的宫人,还要顺理成章的出宫再进宫,的确是要费上一些功夫。

    好在顾疆元如今权倾朝野,宫里的人都会给云绦面子。

    眼见得圣上一杯酒又一杯酒落肚,顾谨心中又焦虑了几分,好在她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饶是心里一团乱麻,面上却还是镇静清冷。

    她起身离席,低语嘱咐了卫毓川和佩环之后,便独自一人离了太液池。

    太液池之后,便是直通宫苑的小径。

    这条路顾谨上辈子走过多次,如今也算故地重游,无需有人引路,却已经十分熟悉。

    她淡淡踱着步子,知晓陆归堂察觉她离了席,定然会寻过来,就如同上一回秋猎会之时的默契一般。

    约莫盏茶功夫,顾谨心头一动,听着身后故意放低的脚步声,便知道是陆归堂来了。

    少女转身,于夜色宫灯之下绽开一身清寒,眉眼含着的清辉让陆归堂不由地一怔。

    男子懒懒一笑:“瞧你在席上和卫小姐说了好些时候的话,可是看都没看我一眼。”

    顾谨侧了侧首,好不容易遇事冷静下来的一颗心肠却因他的无赖之言软化了不少,但顾谨深知这并非是与陆归堂谈笑风生的时候,索性往男子身边靠了靠,像是弥补今夜不能同他说体己之言的缺憾。

    顾谨抿了抿唇,正然:“我有事要和你说。”

    陆归堂眉头一凝,看出来顾谨无心与自己玩笑,也便收了那身懒态,正了正神色。

    “你说。”

    顾谨叹了口气,终于将今日的忧心忡忡和盘托出:“也怪我,这些日子因祖母一事常常失神,又觉得现世安稳,故而今日疏忽许多,失了警惕。”

    陆归堂一怔:“什么意思。”

    “圣上的身子,近些日子你可有关照过?”

    陆归堂眨眨眼睛,笑了笑:“那是自然,不瞒你说,自打去年顾元帅班师回朝,父皇的身子便一日好过一日了。”

    “一日好过一日,终究还未大好不是吗?”

    陆归堂再次闭了口,隐约意识到顾谨所言之利害。

    “你的意思是……”

    顾谨看着他,郑重点头:“今日宴席之上皇后于姜柔疑有示好之意,除了圣上龙体欠安,我想不出有别的理由。只是圣躬若真欠安,委实不该饮酒。”

    陆归堂抿了抿唇,这下子彻底听明白了顾谨的顾虑,今日宴席之上他也有留意,父皇可的的确确是一句话没说,尽顾着在那儿喝酒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臣之心

    陆归堂抿了抿唇,眉头间度上一抹忧色,夜色静谧,更显得人心头烦乱。

    他扶了扶顾谨的肩膀,定定道:“那我回父皇身边照看。”

    撂下这话,他便要回身离开,却又被顾谨唤住:“阿堂。”

    她皱眉,思量许久才又再度开口:“我知你仁孝,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忽然一怔,“你说兵权?”

    今夜圣上龙体抱恙,天下风云更迭替换只在瞬息之间,他为人子,关切父亲的身体应为头等要事,可偏偏他也为人臣,今夜圣上面前那几坛子酒若真真让龙体有什么损伤,天下大权,他争是不争?

    若要争,此时思虑之事便应该是兵权。

    陆归堂这般想着,袍袖之下的手指不禁攥成了拳,真要行至这一步吗?

    他正出神,却被顾谨的清音扯回了思绪。

    “不,不是兵权。”

    陆归堂不由地一怔,不是兵权,那还能是什么。

    顾谨低头,不经意抚了抚自己的发丝,眸色甚是沉稳,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张。

    只见她上前两步,头一回主动拉了陆归堂的衣袖,男子的华袖触手本冰凉,倒让她触到了一丝暖意。

    她正色:“今夜本是因为毓川见及皇后频频与姜柔疑说话,我才跟着生了疑窦,继而有了那些猜测。一番猜测并不难,只是还有谁会与我想到一处?”

    不过一句话,却将陆归堂的思绪往更深处扯了一层,今日席上众人,谁会同顾谨一般注意到这等细枝末节之事?

    良久,陆归堂双肩一颤,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连带着眉头也拧的更紧了些。

    顾谨未言,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你是说宁国公?”

    今日宫宴之上所有人都忙着三五成堆说闲话,压根没有几人注意到帝后在做什么,像顾谨一样思虑周全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就算有人注意到皇后拉着姜柔疑的手说了长时间的话,心里也不会多想什么。

    唯有宁国公府不同,姜柔疑被皇后拉着絮絮叨叨说了那么久,郡诚公主和宁国公定然都发觉了其中的蹊跷,郡诚公主心有城府,宁国公更是老奸巨猾,顾谨心中推测之事,他们定然也想到了。

    皇后无缘无故像姜柔疑献殷勤,若非少男少女的婚事,便只可能是圣上龙体欠安,皇后心中忧虑,才会心不由思地想要笼络宁国公府。

    可宁国公权势已然滔天,除非许给姜柔疑皇后之位,否则何以被拉拢。

    陆归堂抚了抚额,只觉得如今的情况真是越想越复杂,他不知道皇后到底同姜柔疑说了些什么,却已经明白顾谨话中的含义:

    宁国公若是察觉事出有因,于他而言,这是一个莫大的机会。

    陆归堂反握住顾谨的手,神色凝重:“我这就去查查宁国公此时有没有和皇兄勾结,若是有……”

    顾谨顺势将另一只手往他的手面上一罩:“国舅爷虽远在定州,但我父亲回朝之时带回来的兵马尚在城外驻扎,边塞将士,未必敌不过袁常信的兵。”

    陆归堂郑重点了点头,有顾谨此言,他心中顿时安稳了不少。

    宁国公早有不臣之心,陆归堂今夜要做的不是关切圣上,亦不是为己夺权,而是提防这个手揽朝政的权臣。

    顾谨见他事事明白,便也微微放宽了心,二人匆忙别过,各有各的事做。

    陆归堂本事想要先回太液池探探陆承修的口风,谁知道才刚刚转过一道宫苑,就依稀听见前头有人低语。

    他连忙摒了气息,于夜色之中掩住身形,细细看过去,身躯竟都不由地一震。

    眼前二人皆负手而立,且面色凝重,正是宁国公和陆承修。

    陆归堂紧锁的眉头却忽然舒展开来,嘴角噙着笑意,却又似笑非笑。此情此景,他脑子里想的竟然不是二人如何如何勾结,而是赞许起顾谨的远见来。

    他早就知晓:她从不会杞人忧天,凡事见微知著,堪称一绝。

    周围寂静一片,陆归堂抛却心中杂念,提起内力来仔细听了会儿,这才将二人的谈话隐约收入耳中。

    只听宁国公长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私下里问过太医,圣上如今的身子不宜饮酒,今夜皇后对柔疑多番暗示,大有想要许给她皇后之位的意思。”

    陆承修的语气里可以听得出明显的慌乱:“国公之意呢,您答应了?”

    宁国公冷笑一声:“那就要看殿下今夜肯不肯放手一搏了。”

    “什么意思?”

    又是一声冷笑,宁国公道:“我家柔疑等了殿下这么多年,若是殿下还没有思虑周全,老夫不介意买一买皇后的面子。”

    又听陆承修静默两刻才又开口,像是已经打定了什么主意:“那国公想要本王做的是……”

    “可调动袁将军麾下兵力的虎符,老夫可是早就送到了舒王府的。”

    陆承修紧跟着一笑:“本王知道了。”

    ……

    二人又说了些什么,陆归堂没有细细听,他深知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赶在陆承修之前出宫。

    因这二人,的的确确生了不臣之心。

    他回身调转了方向,夜风寂寂,打在人的身上,送来丝丝寒意。

    陆归堂顿了顿足,只在太液池外站了一会儿,却并没有抬步进去寻顾疆元商议计策,而是转身另寻小路,以酒醉为由径直出了宫门。

    太液池内,卫毓川和佩环苦等不来顾谨,心中已经开始着急,却又要一边应付着卫夫人的询问、一边应付着何氏在旁边的唠叨。

    她只敢说顾谨是喝多了酒出去透透气,别的并不敢多言。

    终于在何氏连声询问之中等到了顾谨回来。

    何氏睨她一眼,言语里尽是讥讽:“瞧你平日里比湘儿能耐不少一样,却不想也是个不胜酒力的。”

    顾谨冷冷看了看何氏,不由轻笑出声:“好歹我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同您说话,湘儿可是神游梦乡许久了。”

    何氏被这话一噎,只得侧首去看身边倚在椅子里谁的香甜的顾湘,而后堪堪扶额。

    顾谨趁此空隙便入席落座,卫毓川搅着手帕,语气已经焦灼:“如何了。”

    顾谨抬头去看上首依旧自斟自饮的圣上,又看了看那舒王与咸王两座空空的座位。

    “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燕契成书

    宫门口的角钟鸣了几声,陆归堂疾行的脚步忽然一顿。

    戌正了,亥时宫宴会散,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陆归堂出了宫门,只行了几步就摸到了咸王府的马车边上,那车夫正坐在车辕上打盹,乍然被惊醒正有些不愉,转首却看见来人是陆归堂,当下收起了情绪。

    “王爷怎么出来的这样早?”

    这车夫不是第一天当车夫,送陆归堂进宫赴宴也有多次,从未有一次见过他出来的这样早,便信口多问了句。

    陆归堂上了马车,这才将装给旁人看的那醉酒模样尽数收了起来,他皱皱眉,并没有答车夫的话,只道:“回去的时候莫走长街,行曲亭巷,过小琅河街,而后回府。”

    车夫听着马车里比平日冷了不知多少倍的声音,连忙应下,当下也记起自己当下人的本分来,再不敢过问陆归堂的事,只依言驾车,算不上轻车熟路的进了曲亭巷子。

    巷口有些窄,马车便行的慢了些,索性里头倒是宽敞,一路吱吱呀呀,便到了小琅河畔。

    车夫将驾车的速度放的缓了些,生怕这马发了脾气将车带人送进河里,虽行的小心翼翼,却甚是轻快,车夫挠了挠头,只觉得这小琅河畔走的竟比长街上还要快。

    直到咸王府的这辆马车径直入了咸王府的院门,车夫才下车去唤里头的人,言语里全是恭敬。

    “王爷,到了。”

    一语已出,却并未得到回应,车夫又挠了挠头,心道莫非是今夜王爷醉酒,如今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

    他索性驱了两步上前,伸手撩开了马车帘子:“王爷,到……”

    那“了”字还没出口,车夫的下巴便险些合不拢了,他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好在没有叫嚷出声。

    只是满腹疑惑不减:为何马车里是空的?王爷呢?

    陆归堂在马车行至小琅河畔的时候就趁着车夫不注意下了车,今夜他匆忙出宫,路上撞到了不少的宫女太监,以及守门的侍卫,其中但凡有个人是宁国公的眼下,便会让人起疑。

    既然做了戏,便要做全套,陆归堂等不及回了府再出来,却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在长街之上停马下车,所以才择了这天不算起眼的路径。

    倒也并不只这一个原因,小琅河畔,他要见一个人。

    陆归堂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一小方铭玉,新燕模样,做工甚是精致。

    陆归堂边行边将此玉放在手心摩挲,不一会儿冰凉的铭玉就生了暖意,这是商故渊给的东西,他不曾想过有一日真能用得上。

    转过一条小街,就远远看见前头有一处打铁铺子,小琅河畔本就鲜少门铺,如今天色已晚,尚且未打烊的便只有这一处打铁铺子,陆归堂心中一动,便知道是寻到了。

    他走进,对上那铁匠手里正烧的通红的铁泥,看样子是一把匕首之类的刀具。

    未等陆归堂先开口,那铁匠便打量了眼前人一眼:“公子是要打东西吗?天色已晚,小店要打烊了。”

    陆归堂拢了拢袖子,淡笑:“不是打铁,只是有样东西想请过目。”

    那铁匠闻言便生了警觉,只抬头盯着陆归堂看了会儿,直到陆归堂将那新燕形的铭玉交到他手上,人才开口说话:“公子稍等。”

    撂下这话,铁匠便进了屋,陆归堂只等了盏茶功夫,便见那铁匠从屋里出来,脸上虽不见笑意,言语里却多了些恭敬:“公子随我进来吧。”

    陆归堂点点头,抬步便随着他进了这小小的铺面之中。

    燕雁无心,契纸堪金。

    江湖上素来有个传闻:一契成书的燕契阁,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组织。

    燕契阁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凡有求于燕契阁者必与之有一纸契约,只是没人知道燕契阁分布于何处,亦无人知晓阁主是谁,更不知阁中养了多少杀手,都做过什么事。

    偏偏说来也巧,几年前燕契阁接了漕运一桩买卖,牵扯进了盐运之事,惹上了朝廷的官司。

    江湖帮派与朝廷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圣上原本并不知江湖上有此门派,可盐运之事关乎天下生计,圣上下旨彻查,领命而去的人是商故渊之父,盐务总督。

    商故渊那时候随着父亲南下,暗中出了不少力气,后来查清了盐运缺失一事背后另有其人,还毫不费力地将燕契阁给摘了出去。

    从此燕契阁欠了商故渊一个人情,商故渊后来顺水推舟,将这人情转送给力陆归堂,盼望这偌大一个江湖门派有朝一日能够成为陆归堂的助力。

    陆归堂守拙多时,燕契阁这颗棋子他从未用过,直至今夜。

    铁铺往上有一层小楼阁,陆归堂上去以后便静默等了会儿,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便有一人翻窗而入。

    那人一身黑衣,身子挺拔且修长,一张面容却冰冷以极,教人看上一眼就好像坠到了冰窟之中。

    来人手里捏着陆归堂方才交给铁匠的那块新月铭玉,想必是铁匠通过联络渠道交给他的。

    陆归堂正要开口,却见眼前这人顺势经过了他的身边,在茶案后头盘腿坐下,将那新燕铭玉凑到灯烛底下细看。

    陆归堂不由地挑了挑眉,心道这人倒是颇为严谨,只是不知道在燕契阁里头是个什么阶职的人,看起来颇不好相与。

    那人复看了会儿,这才将手里的铭玉收起,看向了在自己眼前站着的陆归堂。

    他冷哼一声,开口道:“这商家小公子倒是会做人,我送与他的东西,就这样拱手赠了旁人。”

    声音同人一样,不冻煞人不罢休。

    陆归堂心中一顿,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便想要先向人说明自己的身份,谁知还未开口,却听那人冷声又起:

    “咸王殿下是遇上什么难处了,竟不惜动用燕契阁。”

    陆归堂又是一噎,竟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瞧出来自己身份的,他懒意一笑,道:“都说燕契阁势力蔓延大江南北,却又行踪不定本事滔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人也不与他寒暄,只一味地出寒声,只是陆归堂却在他揭晓来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得意。

    他道:“燕契阁的耳目遍及大贞各个角落,自没有我们不知身份的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太医来了

    陆归堂闻言双目微眯,顺势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慢声道:“如此说来,也没有你们办不成的事了……”

    那人冷色不改,只嘴角复勾了抹冷笑,而后又将手里那枚铭玉往桌案上重重一搁,于寂静夜色里发出一声脆响。

    “那就要请王爷说来听听,是什么事了……”

    ……

    圣上在宫宴之上突然开始剧烈咳嗽的时候,顾谨是人群里最镇定的。

    整个太液池的文武百官都着急忙慌地想要上前关切圣上的龙体,皆被宁国公拦了回去。

    “诸公这是想要犯上造次吗!”

    诸臣想要离席是出于好心和关切,怎会甘心被宁国公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卫丞相冷冷哼了一声,便据理力争:“我等关切圣上龙体,国公如此做拦,意欲何为?”

    宁国公未与之争论,只负手而立,语气淡然:“圣上的龙体自有太医照料,还轮不到诸公关切。”

    圣上猛烈地咳嗽声再度传来,众人一寂,不约而同地往上首看去。

    只见圣上一张脸透着惨白,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气,不只呼吸有碍,就连那胸口的龙袍都被他自己扯皱了。

    皇后在侧显然也受了惊吓,手足无措间竟是方才宁国公的一句话给她提了醒,皇后忙定了定心神,呵斥身旁的内监与宫女:“愣着做什么,快去宣太医啊!”

    内监与宫女顿时四散而去,太液池离宫门有段距离,他们知道如今圣上的情况不容乐观,若是晚了一时半会儿,那真是人人都要脑袋搬家的。

    念及此处,整个太液池都乱做了一团,宫女内监急着去请太医,各家贵女被这混乱的场面吓得不轻,皆被冲散在一旁,亦有人跟着出了太液池。

    本是混乱不堪的场面,众人皆耐不住性子,各自七嘴八舌,听不出是担忧还是叹息。

    “皇后娘娘,太医已至!”

    一道清寒之音传来,在这混乱声里听起来甚是清亮,好似晨起的白露霜,教人的心绪都不由地一宁。

    闻着皆怔,不约而同地寻声看过去,正见太液池圆角之后转出来一名少女,一身素白衣裙在周边怡红快绿之中显得格外醒目,她面容清寒,眸子里清晰可见清辉闪动,一头秀发在夜风之中飞扬恣意,分明是个容貌迤逦的姑娘,却活生生多了一身洒脱。

    众人皆不由地吸了口凉气,才有几人隐约想起来这姑娘好像是……顾元帅家的小姐吧?

    却见顾谨并不在意身旁人的目光,只独自行进皇后身侧,边上两个小宫女不明其意,唯恐有人想要趁乱起事伤害帝后,竟也大着胆子往前挡了挡。

    顾谨将她们的举动收入眼底,便小心翼翼地在离帝后十步远之处停下了脚步,她躬行一礼,言语却急:“皇后娘娘,陈太医来了。”

    这话才落,众人便看见一个穿着太医服制的人于顾谨身后缓缓踱近,只见那人老实端方,生的竟也清秀,不过年龄不大,不是青年便是少年——正是陈相生。

    顾谨回席之时便知道他已经到了,却知无缘无故,太液池的守卫不会放由他进来,便趁着方才混乱之际亲自出去将人引了进来。

    圣上身旁的傅内监正急的焦头烂额,见状连忙上前两步辨认,待看清了陈相生的面容之时不由一喜。

    “陈太医!”

    皇后在旁张了张口,听见了傅内监此言才算是按下了心,只是陈相生年少,在太医院中并不得重用,更从未在帝后跟前露过面。

    皇后自不放心:“你行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将目光看向身边的圣上,只见圣上已经不再咳嗽,捂着心口的手也松缓了下去,竟像是晕了过去。

    陈相生眉头一皱,也不顾是不是有人阻拦,抬步就上了帝阶,且语出惊人:“来不及了!”

    皇后心中一凛,万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当下再不阻拦,任由着陈相生到圣上近旁诊治,既没人阻拦,顾谨便也踱步上前。

    陈相生执了圣上的手把脉,面色未展,眉头反倒是皱的又紧了些。

    “气血阻遏,需以施针。”

    顾谨同他郑重点头,顺手递上了陈相生的药箱。

    陈相生抿抿唇,拿银针的手却微微一颤。

    顾谨打量他一眼,当下也不说旁的,只道:“陈太医想必记得初见之时我同您说过的那句话。”

    陈相生眸光一滞,继而化作了满眼坚定,他执针,缓缓刺入了圣上的额穴之中。

    顾谨当时说的话是:陈太医年轻有为,的的确确是医者中的翘楚。

    夜色虽重,重朝臣离着圣驾又远,但人群的注意力此刻都放在陈相生身上,便有不少人看见了陈相生将一枚银针扎入了圣上的脑袋。

    “放肆!圣上龙体,怎容有伤!”

    这话说的好似没经过大脑思考,寻常人家尚且知道以针刺穴乃为治病,今日在场之人皆是朝中重臣,焉有不知之理。

    偏偏没脑子的还不似一人,当下有不少朝臣便开始随声附和,斥责陈相生此举是冒犯大罪,一时之间吵嚷不休,陈相生和顾谨都皱了皱眉。

    顾谨侧目去看陈相生,只见他额头沁出细汗,她通晓医术,自然也知道此番医治不容有失,顾谨轻声细语:“你只管救治圣上,别管旁人在说什么。”

    少女清音似雪,陈相生紧绷着的神经因这话而松缓下来,虽仍是目不转睛的在救治圣上,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谨侧首,正看见那朝臣之中带头起哄的人,竟是宁国公。

    她不由地冷笑一声,这才静了心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此刻陆承修和陆归堂皆不在,想必是她之前的顾虑已然成真,宁国公巴不得圣上崩于今夜,自不愿看着陈相生安安稳稳将人救治下去。

    顾谨起身,一身素白衣裙于夜风之中竟起翩然,她不管身侧是不是坐着皇后,也未顾虑下头正滔滔不绝的是不是权倾朝野的宁国公,只清音起:

    “道是医者仁心,诸位大人是觉得陈太医是在拿圣上的性命开玩笑,还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又或者说,是诸位大人想要拿圣上的命开玩笑?”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口舌之辩

    众人闻言,不由地又是一怔,都寂了声音去打量立于上首的顾谨。

    宁国公眯了眯眸子,待看见顾谨那双清眸之时才好似恍然大悟,他寂了声,却并未同顾谨对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离他不远的顾疆元:“怨不得有个词叫将门虎女,顾元帅家的小姐,倒是让老夫刮目相看了。”

    一时间众人静默,人人都看着上首一身清然的顾谨,这下子就算是先前没认出她来的人也都记起来了。

    这便是去年秋日里夺了秋猎会的那位。

    饶是顾疆元和顾好眠再怎么见惯了风云际会,却也没想到今夜顾谨会牵扯进来,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俱不知对方心里作何想法。

    眼下顾湘已醒,正躲在何氏身后一脸愕然的看着眼前景象,何氏只觉得身上冷汗直冒,生怕顾谨今日与宁国公杠上,会为顾家招惹上什么事端。

    却有卫毓川和卫夫人亦在侧,心中俱为顾谨捏了把汗。

    一时之间太液池陷入了一片寂静,皇后侧于圣上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圣上,陈相生亦安稳下针,再未因诸臣的喧闹声而慌乱。

    顾谨微微转睛,发觉身后陈相生的气息已然平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哪里有能力在今夜与宁国公抗衡,不过口出两句狂言,让众人安稳一些罢了,好在那三两句话颇为奏效,顾谨便知以陈相生的医术,今夜或可保今圣性命了。

    她本欲再转身帮忙,却忽然对上了顾疆元的目光。

    顾谨一怔。

    隔着夜色,但父女二人却皆能把对方眼底的神色看的清清楚楚。

    顾谨只皱了皱眉头,似从顾疆元那双眸子里看见朔北凛冽的寒风,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只听顾疆元朗声开口:“国公赞誉,我替我儿收下了。”

    ——!

    闻者不由地又是一惊,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从顾疆元口中说出来的会是这么一句话。

    今夜顾谨以闺阁女子的身份公然插手皇家之事,还不要命的在宁国公面前口出狂言,换了谁做她的父亲此时都会吓得不轻快,上赶着像宁国公赔罪求饶也说不准。

    可顾疆元说的这是什么话,护犊子吗?

    一时间众人皆摸不透顾疆元的心思,也同样摸不透朝堂上的局势了。

    虽说顾疆元手握兵权,本就不像朝堂上众臣一般忌惮宁国公,可面上功夫也从来做的不错,怎么,今夜这是撕破脸皮了?

    顾谨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待又看到了父兄于夜色之中长身而立,身上的清朗气度如出一辙之时,她心里忽然笑了笑。

    终究不似上一世,堪堪为人棋子了。

    忽觉有人拾步上了台阶,顾谨才回神,却见来人是卫丞相,已在圣上身边查问了。

    “陈太医,圣上如何了?”

    陈相生不敢分神,却也不敢不答卫丞相的话,只一边施针一边说道:“相爷稍安,待微臣施针罢,或可缓醒。”

    卫丞相顺言去看陈相生手边的针囊,见里面原有十八根银针,如今已经用罢了十三。

    他点点头,复又站直了身子,正立于顾谨身侧,其人消瘦,却于这一刻现了锋芒,只听他道:

    “今夜圣上龙提欠安,如今太医正在全力救治,再有敢肆意喧哗扰了太医心神的,自该论罪!”

    这话一出,席间便彻底回归了安静。

    宁国公自知卫丞相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见陈相生似真有几分能耐,今夜之事恐难成,便也干脆闭口不言。

    顾谨见有了卫丞相出马,便心知方才那闹哄哄的画面不会再有第二回,索性回身到了陈相生与皇后身旁帮忙。

    彼时陈相生正要将第十六根银针刺入圣上的心口,他一人之力却有些薄弱,见及顾谨回来,便不由地露了欣喜神色。

    “顾小姐来的正好,我从前借与顾小姐的医书都看了吗?”

    顾谨一笑,已然看出来陈相生眼下的棘手之处,便径自伸手抚平了圣上胸口处的衣襟。

    皇后在旁看的心头一跳,正要开口呵斥,却听顾谨已经清音出声:“心之三穴,巨阙、关元、天突,陈太医可安下。”

    陈太医温声一笑,眸子里隐隐有惊色闪过,只道顾谨向他求教不过好奇之举,如今却连心口的穴位也记得清楚,想必那医书她已经看过多遍了。

    有顾谨在旁照看,陈相生心中顿时安稳了许多,当下不再耽搁,顺着少女指尖游走之势将银针落入了圣上心口。

    三针甫落,便听圣上一声闷哼,竟是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皇后见状大喜,一颗心总算安稳了下来,轻轻在圣上耳边唤了两声,却不见圣上回应。

    陈相生在旁拱了拱手:“皇后娘娘,圣上如今龙体已无忧,只是病情已然加重,还得送回寝宫,容微臣再细细把脉开药。”

    皇后颔首,如今对陈相生倒是半丝防备之心也没了,连忙吩咐了傅内监等人置软轿将圣上送回承庆殿,她本要跟着同去,却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陈相生以为是皇后还有旁的吩咐,正要上前听命,却闻皇后另有他言:“圣上龙体为重,陈太医务必细心照料,本宫稍待过去。”

    陈相生了然,扫了一眼如今太液池里剑拔弩张的局势,便知道是皇后另有事耽搁,当下不再多言,随着轿撵一路跟着圣驾去了承庆殿。

    皇后待人走远了才敛了敛神色,眉宇之间大气凛生,方才事出紧急,她心忧圣上的龙体,未顾及宫宴之上这些口舌之辩,以至于陈相生险些因分神而出了差错,思来不禁后怕。

    皇后嘴角一勾,顺势回身在自己的坐席上坐下,显然是已经调整好了心绪。

    令众臣心里一慌的倒不是皇后其人,而后皇后伸手一拉,将身旁的顾谨拉到了她身边落座。

    顾谨亦是一怔,不知道皇后此举意欲何为。

    众人正愣着,却见皇后唇角勾起来一抹冷笑,声音划破夜色而来:“方才若不是顾家小姐,此刻宫门的丧钟是不是已经敲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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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堂燕介绍:
上一世,她,将军府里的小庶女,被嫡母欺,被男人辱,被当成筹码送进了宫,然后看着母家被灭,兄长惨死,冷宫里头被皇帝生生掐断了脖子。
这一世,她斗嫡母,揍嫡妹,在小小宅院里头活出名堂来。她女子从政,披甲从军,护兄长,护百姓,护那战火硝烟里头一腔热血儿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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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黎民安定,要苍生富裕,要她心头之人登皇位,稳天下!庭堂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庭堂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庭堂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