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回家搞事业
外头风雪起了,冷风不算大,却抚了这茶馆的窗棂,人坐在窗户边上,能觉出来微微冷意。
顾谨与陆归堂二人没说太多时候的话,讨论完圭氏求和的事儿以后陆归堂又很不正形的说了些旁的。
顾谨始终淡淡地听,商故渊却好几次用手里头折扇掩了面。
直等到桌子上那壶茶冷了,顾谨便有了要走的意思,今日出门是托了巡查铺子的说辞,那茶馆的掌柜还在楼底下看着,时间长了会教人起疑心。
陆归堂虽有心多与她说会儿话,却也知道其中利害,便未留,直送着少女出了鞠华雅间的房门,云绦已经转了一圈在门口等着了。
顾谨时辰拿捏得正好,下楼的时候又听了掌柜的一番寒暄,便出了一壶天的大门。
外头雪花已经簌簌地飘了下来,樊永在马车车辕上翘首以盼,见到顾谨主仆出来面色一喜,连忙从车厢里摸出来油纸伞送了上去。
顾谨伸手触了触冰凉的雪花,上次下雪时她被何氏软禁了,这次倒是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汴梁城的雪花和十年前一样纯白,只是多了些清冷。
……
这场雪下了好些时候,纷纷扬扬两三日,汴梁城便覆了厚白。
头茬的红梅迎雪开的正好,一簇新白之下露出来一支红梅,傲雪凌霜成了冬日里最坚韧之姿,又因年关将至,足足添了好些喜气氛围。
顾谨本是要亲自去查查铺子的,却被顾好眠以风急雪大妹妹身子不好为由劝回了晚窗阁,少年郎骑着马亲自跑了两天,外头的铺子里只有一处小饭馆的后厨有些破旧,顾谨便拨了银子去修葺。
这笔银子一出,顾谨长达半月看账本的生活就算结束了。
屋外霜雪未停,少女合上了最后一本账本,在高达半尺的账簿后头懒懒支了支首。
云绦和佩环在院子里玩雪,许是玩累了便进屋子里来,她们身上寒气重,怕给顾谨带过去冷气还特意在门口等了会了,纵然如此,还是有些霜雪色惊醒了阖眸微眯的少女。
少女微微张开眸子,也不知那副懒态像极了谁。
她见佩环头发上还凝了水珠,想来是打雪仗的时候输给了云绦,不由温和一笑,吩咐她:“去将头发上的水擦擦,免得着了寒,在顺道帮我去一趟瑞鹤轩吧,跟兄长说我想趁今日查查账面上的漏洞,问问他是否得空过来。”
佩环连忙点了头,这丫头除了做事勤快还有好多好处,比如顾谨吩咐了什么事也从来不问缘由,只管听令去做。
顾谨觉得这一月六钱花的很值。
佩环走后云绦就去添了些炭火,倒也不是她多嘴,只是想着顾谨才看了一早的账本,若是休息一下会更好。
“小姐怎么这么着急要查这账面,外头雪下得正大呢,是补觉的好天气。”
顾谨听了这话不由地泛上来一股暖意,她笑了笑:“过几天毓川要回来了,届时我要去嘘寒问暖一番,查账面的事还是早一些,毕竟能牵扯出不少人来呢。”
这些日子里顾谨查出来许多账面上的亏空,不只府里的吃穿用度,还有外头铺面的税,多半是哪里的管事婆子来要一些银子声称要买些什么,或是主子吩咐了下人拿钱去置办什么,然后这月的银子便会有个漏洞,拿出去的钱多,回来的东西和找回的钱却对不上。
又或者是给丫鬟小厮发月钱赏银的时候,好些账目都被一笔带过,算算总数却对不上。再有便是铺子里交上来的税单子里缺了钱,庄子上的收成短了款之类的。
总之就是少钱了,五年下来有千两!
顾谨要查,且绝不姑息养奸。
这两日朝中休沐,顾好眠在家里闲着没事干,佩环去找他的时候正研究棋谱,听见佩环的话二话不说就过去了。
紧接着,各院的管事婆子都被顾谨叫去了晚窗阁,这些人里有何氏身边的刘婆子并顾疆元的两个妾室,便顺带着惊动了何氏与顾湘,还有正在听云堂用茶点的顾疆元。
这下子晚窗阁才彻底来了热闹,府里除了顾老太太,主子们都在这儿了。
顾谨这屋子小,容不下这么些佛,一家人又在顾好眠的建议下去了前厅议事,这下子,后院的财款事便彻底搬到了明面上。
外头的雪大的几乎遮了人的视线,几个管事婆子都忙着督促手底下的人添柴火扫院子,忽然被顾谨叫了过来,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又见主君主母少爷小姐和几个姨娘都在,该不是年底了要给什么赏钱吧?
婆子们想到这里不禁都露了笑意,且笑的尤为开心。
正厅之中顾疆元与何氏坐在上首,左首下头便是顾好眠和顾谨以及顾湘,顾湘心里很不平,往日一家人坐在一块儿都是顾湘在上首,如今却因顾谨得了掌家权而落到下首来了。
再说右手坐了顾疆元的两个妾室,一个姓余、一个姓陈。二人皆算不上得宠,膝下也无所出,都是年轻时亲戚门上送进来的,二人没有家世背景,又不是爱争宠魅惑主君的人,只年轻时被何氏针对过一些日子,后来亲戚门上疏远了,二人也几乎要被人淡忘了。
何氏听说了顾谨是要查账面,却不知道这事儿跟余氏陈氏有什么关系,纵然两拨人如今的身份云泥异路,何氏见了她们两个还是很不高兴。
何氏忍不住冷哼了声,“都五六年的旧账了,也不知道你心血来潮要查个什么劲儿,府上的事儿我管了这么些年还能有什么纰漏?还是你觉得是你两位姨娘偷了吃穿用度不成?”
一句话,把顾谨和余氏、何氏都带了一水。
余氏与何氏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听着何氏数落便又开始了唯唯诺诺的做派,何氏心里看的正得意,却转首又黑了脸色。
那二小姐正喝茶呢,好似全然没听见她的话!
顾疆元懒得听妇人言语机锋,说话直截了当:“谨儿啊,今日该请过来叫过来的都在这儿了,便开始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银钱去哪了
顾谨搁下手里的茶盏,起身,神色淡淡。
“那……就开始了。”
她又回了椅子上坐着,这一次,却从身后云绦的手里接过来一摞账簿,足足有半尺高。
顾谨将那账簿往正厅地上一扔,一股子陈年墨香旧纸的味道伴着那声闷响在屋子里散开。
站得近的那两个婆子忙不迭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头忍不住暗自唏嘘,方才还以为顾谨叫众人过来是要发赏钱,如今看来,怎么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早听说了二小姐接过了管家钥匙以后别的不干,一股脑儿全在屋子里看账本,可五六年的陈年旧账了,能有什么好看的?
只听顾谨清音顿起,说的正是众人如今心中的疑惑,不过话却是问何氏的。“母亲方才说这账簿没什么纰漏?”她将目光落到地上散开的账本子上,一声冷笑:“那母亲可知道,顺昌十八年,父兄远赴朔北的第一年,府上莫名其妙丢了多少银子?”
众人心里莫名一静,真有怀了鬼胎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顾谨继续说:“府上吃穿用度、打赏打点、厨房的碳火并夏日的冰水、还有支出去的人情差事,净损了一百多两银子。”
这还不算外头商铺和庄子上的纰漏,顾谨今日只打算问清府里的账目,她是女子不便抛头露面,外头的事儿可以交给顾好眠去办。
听见这句“一百多两银子”,上首的顾疆元一腔怒火便没按压住,拍手就打了手边的茶盏,瓷片在脚边炸开。
比外头的雪花割人的多。
一时之间没人敢上去收拾,却是顾好眠淡淡出声,吩咐了底下的丫鬟:“再给父亲上盏茶来。”
那账本子他看过,以顾疆元的脾气听到后头该气坏了,还是赶紧喝盏茶压压的好。
顾疆元端着新奉上来的茶不肯喝,那表情用吹胡子瞪眼来形容再好不过。
一百多两是个什么概念,北疆那些个百姓不说一年给他们一百两,便是今辈子给他们一百两银子,圭氏的铁骑恐怕也早就不敢来犯了。
想到那朔北苦寒的风沙,顾疆元心里忍不住又上来了火气。
好在他还想听顾谨继续往下说,便没有说话。
顾谨见父亲情绪稍稍稳定了,便要开口去讲下头的,少女神色清冷,波澜不兴的脸色倒是与上首何氏成了对比。
何氏猛地啜了几口茶,硬是没敢说话。
顾谨眨眨眼睛,续道:“不过这只是六年前的账目,顺昌十九年,府上的亏空还要多一些,也有一百多百两。更有意思的是,从顺昌二十年到顺昌二十二年,府上每年都会有一百多两的亏空,今年更厉害,直接破了三百。六年下来,有一千两。”
顿了顿,她还又补了一句:“不过这只是府里的,铺子里庄子上也有不少,今天将诸位请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问,府上的银钱呢?”
话说完,屋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顾疆元强忍着怒意,不愿在儿女们面前失了风度,老父亲的心里却早已经在滴血。
何氏、顾湘神色踌躇,这些年的帐是何氏管的,她虽然知道会有些亏空,却也想不到积少成多,这数目达到了一千两。
这是一笔天价。
若说她们母女脸色不好看的话,那余、臣两个妾室和屋里的一重婆子的脸色就可以说是相当难看了。
这些年的用度从她们院子里支,婆子们眼巴巴去账房上要银子,罪魁祸首差不多都在屋里了。
里头暖碳徐徐燃着,她们竟忽然觉得外头风大雪急,从屋里不知哪儿的角落传开了丝丝凉意。
那坐着的少女却依旧清冷一身,正伸手拿了茶盏,仿佛今日就只是个查问银钱的,府里的一概事宜她都不管。
顾谨的确不想思索这事儿的弯弯绕绕,比如大查此事会不会得罪了两位姨娘,比如那些个婆子都是顾府用惯了的老人了,若是撵了出去府上的空缺如何补,又或是府上查出来这么多亏空,少的银子要怎么补回来……
少女虽然不善于表露情绪,但她的性子实则很直,不谙人情世故,亦不知八面玲珑为何物。
她只觉得如今府上的账目若是再不赶紧查清楚,这股子陈腐的气象若是再不赶紧纠正一番,早晚要出事。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顾好眠便去掩了掩唇角,少年人清风浩荡,眼睛里也一样揉不得沙子。
他道:“怎么,是没听见二小姐的问话吗?府上的银钱,去哪了?”
话说完,他将目光转向了屋里站着的婆子们,何氏旁边的刘婆子首当其冲。
她本是府上横行霸道惯了的人,从未有过今日窘态,不觉浑身都有些微微颤抖。
刘婆子心中所想和何氏差不了许多:贪过银钱,她承认,可没想过会有这么多。
顾谨雪光扫过屋里人的神色,谁拿了多少银子,心中便有了数。
她笑笑,却看不出笑意。
“既然刘妈妈不愿说,就请冯妈妈先来说一说吧。”
那冯妈妈正站在刘婆子身边,这人和刘婆子年纪相当,都是府上的老人了,刘婆子管的是主院的事儿,她管的却是府上采买的事儿,是个肥差。
这冯妈妈一个人的身形可抵两个瘦弱婆子,哪里像个下人,都像个富得流油的主子婆了。
方才正厅之中,就这人哆嗦的最厉害,顾谨猜测她扣下了不少银子,人又胆子小,打算先拿她开个刀。
这一刻,外头簌簌一天白雪,屋里徐徐两炉暖烟,衬的不是那清天雪色和金玉满堂,而是正厅之前坐着的少女眸底冽冽清明。
她今日未上马提箭,亦不曾红妆出尘,却让顾湘与何氏依稀见到了那日秋猎会上锋芒毕露的少女。
原来不是她要出风头,是风头本该属于她。
听见顾谨的话,冯妈妈吓得腿都软了,大约也因为屋里暖和,额头上汗珠似外头雪花一样,簌簌而落。
她扑通一跪,吓得后头婆子们又是一个哆嗦。
可见,顾谨添的这用来杀鸡儆猴的鸡很是合适。
第一百三十六章 欠债还钱
顾疆元伸手抚了抚额,呵道:“还不快些交代了?”
那冯妈妈跪在地上又瑟缩了一下,便再也不敢隐瞒,面前便是顾谨扔下的账本子,上头几页不经意间掀开,露出朱笔批红,触目惊心。
顾谨缓缓起身,在冯妈妈面前微微一蹲,一身清绝凛冽。
她伸手掀开了一本账本子,正是顺昌十八年那一本,少女玉手托起来往冯妈妈眼前一递,随手掀开一页。
“这是顺昌十八年正月,府里上元节时做祭祀,冯妈妈领了五十两银子出去做采买,交回来的对簿却只用了二十两,还有三十两下落不明,冯妈妈想一想,可是出门太急丢了?”
冯妈妈咽了口唾沫,她很清楚那一笔银子是自己昧下了,但究竟是拿来做了什么事儿,记不清了,这些年昧了府上不少银钱,该吃该喝该补贴儿女,何氏自己从来不看账目,她们何曾想过府里能出这么一位二小姐。
这不是要她们的命吗?
冯妈妈吓破了胆,顾谨那一双眼睛就盯着她看,她心中发毛,忽然觉得求饶才是大事。
“二小姐!主君!夫人!老奴,老奴知错了啊!”
这一结果在众人意料之中,顾谨与顾疆元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反倒是何氏避开了目光,老实说,手底下的人爱动些小心思她多少知道些,只是懒得费工夫去查,原本想着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儿,哪成想日积月累,竟然到了千两银钱。
今儿的事上她理亏,实在是没什么话能插口。
顾谨合了手中账本起身,又回了身后的椅子上坐了,她淡淡翻着账本,眼皮也不愿多抬一下。
少女的声音依旧清冷:“那就说说,是如何昧下了这些银子,昧下来的银子用来干了什么,统共又昧下了多少?”
冯妈妈支支吾吾半天,算是把前两个问题交代了个清楚,她们后院婆子没有多好使的脑子,左右不过就是预支五十两银子却只买二十两银子的东西,银子或者花了或者攒在家里,就是贪财而已,
至于这些年昧下了多少银子,冯妈妈只道记不清楚。
顾谨侧了侧首,眸子里冷光乍现,她轻声一笑:“记不清楚了?那你记着点,六年,三百二十八两。”
闻者不觉一阵唏嘘,心中各怀心思,有人惊叹这冯妈妈偷梁换柱的能力,有人惊叹这笔巨款,还有人惊叹顾谨之能。
这二小姐不过就是在屋里看了半个月的账簿吧,居然连这都查出来了?
这还是从前府里卑微怯懦被三小姐压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小庶女?
吃惊的人也自吃惊,害怕的人也自害怕,见识过了顾谨这雷霆手段,剩下的婆子们也都慌了。
在加上顾疆元在上头摔摔茶盏摔摔碗,没到两个时辰,底下的人全都招待了个干净。
除了那刘婆子有些嘴硬,别人说的倒是很痛快的,但顾谨喜欢用事实说话,派人去刘婆子屋里摸出来几张银票,彻底堵上了刘婆子的嘴。
何氏在上首坐着,大气也不敢出,她如今是自身难保,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保下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仆妇。
事情越闹越大,光影疏移,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厅里坐着的主子们却没一个人有心思,何氏已经惴惴不安,遑论那两个自己也昧了些银子的妾室。
余、陈二人是顾谨的长辈,她们二人的事儿便由顾疆元亲自问了一番,好在二人胆子小,只不过几十两银子,顾疆元便要她们取了银子填上,遣二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二人是主子,手里有可以用的银子,那几个婆子却不然,五六年的银钱早就流水一样的花了出去,想到府上还有近一千两的亏空,顾疆元觉得头疼的很。
“谨儿,你觉得此时该如何处置?”
若是将这些婆子们发卖了自无不可,可她们能值几个钱?顾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纵然顾疆元与顾好眠是如今朝堂上的肱股之臣,却也没有上千两的私银。
要是真有哪一天朝廷下令整治官风,派人来府上查查账目,若真是只有后院的银钱也就罢了,偏偏牵扯到外头的商铺和城外的庄子,一个搞不还这真能给顾疆元坐上个贪官之罪。
那城南洗马的康家可不就是这么被抄家流放的么。
顾谨抿了抿唇,其中利害她如何不知,也好在她做事应了自己的名字,谨言慎行素来放在首要,若是没有想好应对之策,今日也不会冒冒失失就开始查问的。
只见少女点了点头,“有,但不是什么好主意。”
顾疆元挑了挑眉,等着听自己的女儿说下文,如今这情况里头,好主意坏主意都是难能可贵的。
几个时辰过去,顾谨手边的茶水换过几次,她说的话有些多,便又抬手抿了口茶水才续言:
“诸位妈妈就得先回家里去看看还剩下多少银钱,实在不济砸个锅卖个碗,还不够的话总能卖个房子吧。”
这里头好些仆妇是吃喝住都在顾府的,也谈不上卖房子的事儿,顾谨自然明白,也给他们想好了后路:“再不济,父母债儿女偿,就得劳累家中子女操劳上几年,左右不过几百两银子,是能还清的。”
……
这还真不是个好主意。
那昧了几十两百多两的还好些,一家人努把力还个十年也能还上,怕的是那二三百两银子的,岂不是后半生都要为了这笔银子操劳了。
婆子们已经不奢望经过此事还能的主君主母宽宥留在府上了,只是开始后悔几年前的贪心,恨不得当堂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如今看来倒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欠债当还,断没有放过了这群黑心婆让主人家掏银子补亏空的,何况铺子上和庄子上的账目还没开始问呢,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漏洞。
顾疆元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这样。
今日之事本要到了尾声,却忽然听顾好眠“诶”了一声,“可是,等这笔银子填上了是好些年以后的事儿了,眼下可如何是好?”
顾疆元乃如今朝堂上大红大紫的人物,要是真有个什么人参他一本可怎么办?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打主母的主意
既如此,如何解决当前的漏洞,成了屋里的主子们如今要面对的问题。
顾疆元叹了口气,处置完了这些个黑心仆妇,他的气多少消了些。
一家之主,总是要承担些银钱的。
他道:“为父那里还有从前圣上赏的金子,去账房支出来用吧。”
众人闻言不由地松了口气,既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的。
却见顾谨忽然眨眨眼睛,问:“父亲那儿的是朝廷上的赏银,若骤然拿出来用了,恐怕也不合适。”话毕她抬眸看了看何氏的神色,四目相对的瞬间,何氏出了一身冷汗。
顾疆元沉吟一声,便问顾谨可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顾谨笑笑:“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顾好眠在旁听着挑了挑眉,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还挺黑心,但这份黑心他到觉得合适,顾好眠笑笑:“是管理者之过。”
顾谨抿了抿唇,未再答话。
管理者是谁,不言而喻——何氏。
屋里的人神色都变了变,看样子竟然是顾谨一开始打的就是主母的主意!
顾疆元忍不住哼声一笑,他向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今日心里头竟然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女儿来。
算账算到嫡母头上,既有胆子,又有本事。
何氏那双眼睛瞪得又大了些,很难相信顾谨竟然真有胆子让她自己掏腰包补这笔亏空,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笔银子的确是她管家之时亏损的。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何氏之过。
素来跋扈的顾家主母竟然在今日没了气焰,她咂咂嘴,几次三番想要为自己挣一份理,可左思右想,自己似乎半分道理也没有。
顾谨把后路都给她堵死了。
同样是何氏的儿女,顾好眠深明大义,顾湘却觉得很不服气,凭什么?顾谨居然敢伸手问她母亲要钱?顾谨疯了?
今日原本一直没多话的俏小姐便忍不住出了声,连带着鼻孔都在冒气,却也不知道她气个什么劲儿,何氏都还没说话呢。
只听顾湘哼哼两声,语气里半分恐吓半分威胁:“你什么意思,自己接手不了管家的差事就伸手像母亲要钱吗,那还不如早点把管家对牌钥匙还给母亲,那样少今日一番闹剧。”
虽说这话说的不错,可听见的人都不傻,都是歪理。
若非顾谨接手了管家之事,府中这些糟污的账目要等到哪日哪夜才能够有翻出来的一天,若查不清这些账目,顾府岂不成了被鼠辈啃食的人户?长此以往,偌大的鼎食之家岂不是要被这些说不清的账目给掏空了?
顾疆元正要开口斥责顾湘,却被顾谨一语抢了先:“你的意思是,这笔银子不管母亲要,是可以管你要了?”
顾湘一怔,显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怎么又要跟她要钱了?
顾谨见状抿了抿唇,也大概是账目问明白了的缘故,少女此刻的心情的确不错,她言语轻松:“是了,我记得母亲这些年给妹妹攒了不少的嫁妆,拿出一些来补贴家用,倒也合适。”
顾湘听见这话又是一愣,那张海棠娇嫩小脸都黑了,这下子她彻底听明白了:顾谨谨儿打得还不只是主母的主意,是她们母女俩的主意?
顾湘很想冲上去像小时候一样将顾谨欺负一顿,可她不敢。
顾疆元和顾好眠都盯着她看呢,还有,如今那个二小姐好像一下子成了一个她不敢欺负的人。
顾湘希望这种心理只是暂时的。
只是如今厅上气氛尤为尴尬,顾谨的话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若是贸然开口惹怒了父亲,真把自己那些个嫁入咸王府的嫁妆给搭上了可怎么办?
何氏不傻,她看出来顾谨打上了顾湘嫁妆的如意,那可都是这些年她辛辛苦苦置办的,怎么能让顾谨两句话就给撬了去?如此一想,要真是让自己掏腰包补上府里今日的漏洞,反倒不算过分了,毕竟那些银子过个几年还能还回来。她是一家主母,手里的私银自然不少,就算拿不出来这么多,还有娘家可以补贴一下。
顾疆元嘴角几不可查的扯了扯,他这妻子飞扬跋扈的这么多年,竟然也有今日主动松口的时候,可见——顾谨的手段很厉害。
顾湘小嘴撅的老高,坐在椅子上就跺了跺脚:“母亲!”
何氏一个目光抛过去斩下了她后头的话,顾湘这才满脸不服气的住了嘴。
见及顾湘母女都住了嘴,顾疆元起身甩了甩袍袖,今儿的事算是了结了。
他面上依旧看不出悲欢,只道:“既然如此,这些个亏空就暂且交给夫人填补一番了。”
这“夫人”二字,他咬的极重。
何氏只觉得脸上烧的火辣辣地疼,今儿她出了窘态,身为一家主母没看好手底下的银钱,身为顾谨嫡母却被一个小庶女给逼得走投无路。
她要自掏腰包好多银子啊!
但迫于顾疆元的威势,何氏竟然强挤了个笑容出来,迎了声是。
顾疆元很满意的迈步出了正厅,外头风雪稍微小了些,但仍旧白茫茫一片,清寒如昨。
顾疆元这一走,顾好眠和顾谨也便起身告辞,这兄妹二人还有事儿,一人要趁着热乎劲儿去查查外头铺子里的账目,一人要依着顾疆元的吩咐将府里这几个腌臜婆子处置了。
顾好眠走的时候还被何氏狠狠挖苦了几句,今儿她和顾湘在这里窘态百出,顾好眠一句话也不肯帮不说,还夹枪带棒的陪着顾谨唱红脸白脸,搞得她堂堂主母在仆妇们面前下不来台面。
何氏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很不争气,可这话说的又不对,顾好眠分明是汴梁城里最有出息的少年。
顾好眠抿了抿唇,少年人一副青山浩荡的晴朗风气,幽幽的对何氏说:“母亲院子里的银钱若是不够调动,瑞鹤轩里还有些。”
这话说的分明是想要帮帮何氏,可让人心里头听着就是觉得不舒服。
何氏摔了摔手里的茶盏,气得不轻快,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有一个字:“滚!”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卫小姐要回来了
日子一连过去了几天,顾府里头经历了一场令人终生难忘的整改,那些个昧了银子的婆子被顾谨签下字据以后撵了出去,其中还包括何氏的心腹刘婆子,听说刘婆子走的时候听云堂里闹得人仰马翻。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彻底明白了:二小姐以后得供着!
顾谨打小就不喜欢那个作威作福的刘婆子,听说人在听云堂闹了起来,压根懒得挪步子,直接派了佩环过去传话,小丫头气势汹汹把人直接撵出了府,半点情面也没给何氏留。
只是人仰马翻的不只是听云堂一处院落,整个顾府都怪人仰马翻的。
年关将至,府上好多要用人的地方,各处采买都不能落下,府里头这些个老刁奴走了,一下子没人能够接管这些事儿。
顾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事无巨细的吩咐手底下的人去置办年结要备下的东西,她打算等过了年问卫夫人寻几个得力中用的下人,卫家清流,寻卫夫人帮忙总是没错的。
只是卫毓川母女迟迟没有回汴梁,顾谨倒是等的有些急了。
这些日子顾好眠在外头奔波,将顾府的那几家铺子的账面也给问明白了,有了看顾谨问府中账面的经验,他这一趟下来很是顺利,短短几日就将事儿查了个清楚明白。
好在那些个掌柜不全是贪财的,只有三家铺子出现了亏空,顾好眠处理起来可谓得心应手,解了那三个掌柜,又勒令他们自己补上了那些亏空。
商人狡猾,不像府里的婆子得了银钱就花了个干净,他们家里头都存着不少,顾好眠也便很顺利的将这笔银子要了回来。
如此一来三处账目便只剩下了城外庄子的还没查问,出城一趟颇为麻烦,兄妹二人便商量着等着过了年再去。
顾谨一直在府里忙了好些日子,直到腊月十五这一日,少女起了个大早,又急匆匆地让樊永备了车出城。
今儿有件大事——卫家小姐要回来了。
卫夫人原本商量着腊月一到便能回汴梁,却赶上了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直等雪停了几日才从润州启程,天太冷,一行人改走了陆路,急行赶路了好几日回来,一路上倒也顺利。
卫毓川怕顾谨挂念着,快到汴梁的时候才给顾谨传了书信,顾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心情很好,她难得有交心之人,与卫毓川分别两月,倒真是有些想念了。
这日汴梁城的雪已经停了几天,只是天空依旧阴沉沉的看不见什么太阳,天阴沉着,路边的积雪也没化。
好在汴梁城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又因到了年底,街上早有了热闹景象,一条大路甚是好走。
顾谨到了城外的时候,却见前头等着一车人马,竟是卫丞相已经在等了。
当日卫夫人母女走的时候他因公务缠身未能相送,近日朝中休沐,卫丞相今儿便起了个大早亲在城外等妻女,也算补一补这份遗憾。
自从上次咸王府一别,顾谨与卫丞相多日未见,听见樊永回来说前头是卫丞相的马车,少女连忙下了车去问安。
卫丞相待顾谨亲厚,她眼里将他当做父亲一样的人物。
今儿天冷,顾谨在云绦和佩环这两个小丫头的照顾下穿的十分体面,一身新做的流水青衫配一件氅衣,虽然瞧着暖和,但少女身上依旧好像落了秋日里的一天寒霜。
穿多少暖和的衣裳也遮盖不住。
令顾谨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卫丞相竟然比之前又瘦了些,倒不是因为国事操心,自打月前顾疆元率军回朝以后大贞国的气运可谓顺利的很,远去治理湘北水患的功臣们回来了,定州那土匪头子黄奢也没有再闹腾。
如今圣上龙体见好,又仍旧是宁国公从旁佐政,卫丞相实则很清闲。
顾谨便猜测卫丞相瘦了不是因为国事,而是卫夫人离家多日,府里头的下人伺候的不周到了,念及丞相府里“齐眉轩”的寓意,顾谨心里竟然也生出来一份羡艳。
她自己却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就生了那样的心思。
卫丞相见到顾谨过来,心中颇为欢喜,他亲自下了马车同顾谨说话,可当他见到那多日未见的少女时却不由地怔了怔。
只见少女身后一天霜雪,天边一角隐隐有些光芒破云而出,落在少女眼角眉梢,照亮她周身明亮。
一如当日秋猎会上那惊艳了整个汴梁城的少女,出尘,凌然。
卫丞相却觉得,顾谨如今的气度又变了些,大约是这身看起来颇为暖和的衣裳,猜测是顾疆元和顾好眠回来了,少女的日子好过起来了。
他不由地欣喜一笑:“看样子顾元帅和少将军应该再早几年回来的。”
顾好眠此时已经是宁远将军,只是朝堂上的人还是习惯称呼少将军,毕竟那宁远将军是顾元帅的独子,倒也不算不合适。
顾谨闻言笑了笑,她能听懂卫丞相的言外之意:是说顾疆元应该早一些回朝的,那样的话顾谨的日子会提前好过许多。
但她不觉得辛苦,如今的日子倒是过得自得其乐。
顾谨淡笑着福了一礼,避开了这个话题:“相爷等了多少时候了?”
卫丞相理了理衣襟,素来木讷之人面上竟然多了两分孩童心性,他到:“老夫天不亮就出城了,那时候城门还没开呢!”
这语气竟有些护犊子,护的是他自己家的夫人。
顾谨不由一笑,可见卫丞相与卫夫人伉俪情深。
两家人在汴梁城外的官道上没等上太多时候,约摸又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当阴云之后那抹亮光彻底将光辉洒满人间的时候,远处便传来了达达的车马声。
卫丞相赶忙派了手底下的人上前去迎,果然是卫夫人与卫毓川到了。
顾谨眼见得身边卫丞相的情绪紧张了起来,原来那“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古文放到他们身上也并不大受用。
只见那车马驶的近了,顾谨竟然一时之间生出许多恍惚之感。
她想起来一句诗: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喜重逢
卫夫人与卫毓川坐的这辆马车颇为素雅,与汴梁城中时兴的式样也不相同,一驾马车外头素绢点缀,处处透露出些淡雅韵味,顾谨记起卫毓川曾在书信中为自己讲述过的润州气象,应该就是这样一副淡水流年的样子。
她掬了笑意,等着那马车载着故人悠悠靠近。
只见那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卫丞相马车的对面,车帘一掀,露出里面一派清雪雅色。
卫夫人柔柔一笑,与身后的卫毓川一同下了马车。
卫毓川今日穿了身月白衣衫,晨阳不算浓烈,正悄悄落在少女面容上,世间温婉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卫毓川瞧见眼前的人,欢喜一笑:“父亲!二谨!”
卫丞相与顾谨连忙笑着应了,却又觉得这盼了许久的久别重逢景象有些不一样。
因那卫毓川身后,还下来一个姑娘。
这润州邱家的马车宽敞,一辆车里竟然坐了三个人。
卫毓川下车以后又回头笑着去拉了身后那姑娘的手,顺便将人带到了卫丞相和顾谨面前。
顾谨这才看清楚了其人面容,少女一双古玉眸子盈盈璀璨,面容带着三分温婉七分娇艳,细细看去可真是一副天生的水墨画卷,一张俏脸直要嫩出水来,好似叫人看见润州三月的春,赏心悦目以极。
这姑娘年纪不大,看起来比顾谨还要小一些,也就云绦佩环一样的年纪。
卫毓川的声音淡淡传过来:“父亲,二谨,这就是我信里说过的表妹,荣烟。”
邱家姑娘,邱荣烟。
卫丞相在一旁笑着答应,“便是内弟家的大姑娘吧?早些年姨丈去润州时还见过你呢,那时候你还小,想不到才几年光景,都成了与毓川一样大的姑娘了。”
那荣烟姑娘温温柔柔一礼,礼的是卫丞相和顾谨,只听那少女声音娇娇柔柔,说不出的娇莺恰恰啼:“姨丈安好,顾小姐安好,早听表姐说起过顾小姐,今日一见竟比荣烟想象中的还要好看呢。”
她本以为顾谨听着这话会像寻常女子一样与之寒暄互夸一番,却只见顾谨神色始终淡淡,不曾往她身上多看几眼。
少女登时觉得有些尴尬,竟没想过这与卫毓川交好的小姐是个清霜一样的冷美人,不喜欢与人套近乎的,她水眸眨了眨,又对卫丞相露了笑脸:“荣烟此番随着姨母和表姐来汴梁,还要叨扰姨丈一些日子了呢。”
卫丞相点了点头,他同样是个不善寒暄的人,好在有卫夫人过来温声一番,一家人才显得不算尴尬。
顾谨在一旁看的有些发愣,她如今才想清楚了些,这姑娘姓邱,应当是卫毓川舅舅家的女儿,此番是从润州跟着卫夫人来汴梁城小住的。
只是……卫毓川的书信里说过这事儿吗?少女歪了歪头,就算有也不记得了,她不喜欢在不认识的人身上动太多心思。
脑容量毕竟有限。
但人家到底是卫毓川的表妹,顾谨便算是敛了个笑脸,冲着邱家大姑娘笑了笑:“邱姑娘有礼了。”
邱荣烟闻言不由地一怔,她那会儿不就和顾谨见过礼了吗,这都多少句话的功夫了?
纵然如此,邱荣烟依旧笑的甜甜美美,又同顾谨见了一遍礼。
天气有些寒,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众人便觉得这城门口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卫夫人便提议先回府里,一家人围着炉子热乎乎地煎盏茶才算热闹。
顾谨一听这话心中的情绪却落了下去,她承认,她这个人天生不太合群。
原本卫丞相和卫夫人待自己颇为亲厚,卫毓川又与自己交好,她是愿意掺和卫家其热融融的画面的,可冷不丁的来了邱荣烟这么一位新鲜人物,顾谨便觉得有些别扭。
少女眸子里落了些霜雪,却对卫夫人笑了笑,清音:“夫人与毓川和邱姑娘一路奔波辛苦,还是先回府上好好歇息,顾二容后再去叨扰。”
意思便是她先不去卫家做客了。
……
几人在城门口倒腾了一番车马,最终是卫丞相独自坐着卫家的马车,卫夫人与邱荣烟坐了润州来的马车,卫毓川却上了顾谨的马车。
三辆马车浩浩荡荡进了汴梁城,引来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心道这家人好大的排场!
瞧瞧最前头的那华贵马车,是丞相府的吧?再看中间的雅致马车,是外地大家族的吧?
世人却不知道最后那辆最不起眼的马车里,载的才是惊天色。
里头清霜一样的少女懒懒地噙着笑意,一旁的温婉少女正缓缓替她拨了拨额前不经意间散落的一缕发丝。
素日里最端庄得体的卫家小姐难能可贵地歪头一笑:“二谨,想我没有?”
顾谨睫毛眨了眨,在霜雪容颜上投落下一串影子。
她不由地一笑,先前心里的疏落之感竟然被卫毓川这一声“二谨”彻底冲散了。
“想的,你不在的日子里,汴梁城出了好些热闹事呢。”
卫丞相不是个多事的人,关于顾谨下嫁康大夫以至于牵扯出两位王爷拦花轿的这些事儿卫毓川定然还是不知道的,但人既然回了汴梁城,想必很快就会有当初的那些传言传到卫毓川的耳朵里,顾谨怕她到时候回来问东问西,干脆三言两语将卫毓川回润州以后的事儿说了个大概。
纵然是长话短说,一番话却也说了好些时候,卫毓川听完以后嘴巴张的老大,压根儿想不到这两个月以来顾谨竟然出了这么多事儿。
差一点嫁给康家的老头子,被咸王拦了花轿闹得满城风雨,还到咸王府小住了一番?
这……这都是些什么惊天地的事儿?她在润州竟然一点儿不知情!
卫毓川秀眉皱了皱,正要开口质问顾谨为何不将这些事儿早些告诉她,却被顾谨提前察觉,按住了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急,我父亲班师回朝的事儿你总该知道的吧?”
卫毓川一愣,点了点头,顾元帅与顾家少将军班师回朝,惊动的何止是汴梁城的百姓,天下万民都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章 宴席
顾谨见卫毓川冷静了些,这才又开口续言:“是了,前头的事儿虽然有些麻烦,可到底苍天护佑我,自打父兄回来了,我的日子便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顾谨又将后来惩治何氏与管家的事儿挑重要的说了些,卫毓川这才算是放宽了心。
她将目光落在顾谨今日穿着的大氅上头,果然觉得顾谨的日子比以前过的好了些,这才没再追问许多。
两个少女又在马车上低声细语说了些重逢的喜悦,便听得外头驾车的樊永勒了马。
“二位小姐,到了。”
顾谨伸手撩了撩帘子,正瞧见前头的卫夫人和邱荣烟下了车。
樊永是驾着车将卫毓川送到家门口的。
卫毓川拢了拢裙摆要下车,走的时候却颇为留恋:“二谨,还是一道进去坐坐吧。”
顾谨未多思量,婉言回绝了,她向来说一不二,少有反悔的时候。
况且她不愿意今日便去丞相府做客倒也不全是因为那表小姐邱荣烟的缘故,卫毓川与卫夫人今日的确舟车劳顿,是该先回去歇一歇。
“左右就隔了两条街,你恋恋不舍个什么劲儿。”
顾元帅府离着丞相府的确不算远。
卫毓川还想再劝劝她,却听见前头邱荣烟正柔柔地招呼自己,顾谨又下了车与卫丞相和卫夫人寒暄了两句,才又上了车让樊永驾车回府。
顾谨回府的时候天色正晴,屋檐上的积雪化作了清冷的雪水,顺着屋檐滴答而落。
静谧无声,却又掷地有声。
顾谨的脚步停了停,注意到晚窗阁前头的院子有些变化,她这院子里头使唤人手不多,先前小路上的积雪便没有吩咐人打扫,今日出门的时候那小路还有些打滑呢,此刻那路上的积雪竟然已经被清扫干净了?
少女敛眉思索了片刻,忽而目光一喜:“兄长来了?”
确实是顾好眠来了晚窗阁,他今日有事找顾谨,来的时候险些在那路上滑到了,便吩咐了手底下的小厮将晚窗阁内外的积雪都清扫了一番。
顾谨来的时候才扫完没多少时候。
顾好眠也还在屋里等着顾谨。
顾谨推了门进屋的时候,顾好眠正在桌子前头翻看她那些医书,是顾谨辛辛苦苦从陈相生那儿要来的。
少年人今日一身雪松衣衫,远远地就泛出来些古木芳泽。
习武之人自然耳聪目明,顾谨进院子的时候他就听见声响了,却直等着少女进了屋子才合了书页。
顾好眠做事颇为细心,留意了这本医术顾谨一开始看到了哪一页,又给她反扣在了原来的那一页。
他打趣:“晦涩难懂,为兄还真是看不来。”
顾谨未言,只微微福了一礼,便在顾好眠身边的椅子上坐了,少女笑笑:“兄长是看兵书棋谱的人,看不懂医书岂不是正常?”
顾好眠朗声一笑,顾谨这性子清冷,每每同他说起话来倒也好听,他彻底将目光从那本医上挪开,略过了这个话题。
“且不说这个,今日为兄来是有事找你。”
顾谨点点头,却先吩咐了云绦进来奉上茶水,她自然知道顾好眠今日来找她有事,要不他也不会特意往晚窗阁跑一趟。
只是她却一时猜不出是什么事儿。
便听顾好眠悠悠地道:“今儿是腊月十五了,按照汴梁城里的世家大族的那些习惯,年底那些流水一样的宴席快要开始了。”
顾谨听罢微微沉吟一声,了然了顾好眠今日特意跑来一趟的用意。
汴梁城坐落于天子脚下,自然也就坐拥着千秋万代的繁荣昌盛。
钟鸣鼎食之家太多了,家家户户一到年节便甚是清闲,按理说这些个大家族里的雅会应该会在正月里办起来,可耐不住这些官眷们太闲了,每每不到小年便要先办起几轮诗会雅集,流水一样的宴席会一直上演到大年三十。
往年这些应酬的事儿一直都是何氏带着顾湘去,顾谨是从来不参与的,但今日顾好眠却特意为了这事儿跑一趟……少女心头微微一动。
“是父亲让兄长来的?”
顾好眠怔了怔,一双含了星辰的眸子紧跟着一亮,他想到了顾谨会猜出来,却没想到他不过来说了一句话她就猜了出来。
他郑重点了点头:“今日秦阳侯府的左夫人来送邀帖,那帖子送到了听云堂去,母亲已经兴致冲冲地想要带着三妹妹过去了,却被父亲听见了,还落了一顿数落。”
顾谨“哦”了一声,大致将今日听云堂里的画面想象了一番。
自打上次的账目翻了出来,顾疆元对何氏母女的态度便一直不大好,生怕何氏又因为什么事儿涨了气焰再回头来败坏顾家的家底。
秦阳侯府这些家族的宴席顾家素来是参与的,贸然不去了也不大好,可顾疆元又不想让何氏去,这事儿便又找上了顾谨。
世家小姐们在宴会上聚一聚都是常有的事儿,不过是从前的顾谨怯懦没去过罢了。
如今她以庶女之身掌管顾府偌大家事,以顾家之名去赴个宴席也是正常的事儿。
可是念及秦阳侯府家的小姐左蕊,顾谨神色不由地厌了厌,语意懒懒,没有多大的兴致:“都是些雅集,我是不爱这些场合的。”
顾好眠“哎”了一声,劝道:“有什么要紧的,秦阳侯府是皇亲国戚,到时候去的人自然不少,诶?同你交好的卫家小姐也会去的。”顿了顿,少年的手指在椅子边上敲了敲:“况且,这回为兄也要去的。”
顾谨眸光一转:“兄长也去?”
顾好眠笑笑:“是啊,听说是咸王殿下提的建议,说是今年朝堂上喜事多,不该只由着你们女儿家做雅集,特意劝说了世家公府办雅集的时候顺便办个诗会,女儿家在后院品品茶,儿郎们便在前院里做做诗。”
顾谨听罢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声,咸王,陆归堂,又是陆归堂的主义?
这下子顾谨彻底想明白了,陆归堂哪里是想要让儿郎们一同热闹热闹,他是为着将顾谨再往火坑拉一次!
第一百四十一章 汴梁城里的新鲜人物
秦阳侯府的这封邀帖,顾谨最终没能回绝。
她本是趁着府里的账目查完了好偷个清闲躲在家里好好过个年的,可陆归堂把热闹给她送上门来了,她便索性忙完这一年。
大抵此生都没有得闲的时候了。
毕竟顾谨若不去秦阳侯府,何氏一定会带着顾湘去,可顾疆元不想让何氏去,那样一来会增长何氏的气焰,顾谨辛辛苦苦整治出来的规矩回到了这位主母手里,她多日来的心血就白费了。
没说管家之权不还给何氏,只是不能这么快。
但即便是顾谨与顾好眠这对兄妹同去,却免不了还是要带着顾湘,毕竟人家是顾家的嫡小姐。
这场宴席定在了腊月十八,未来的几日里又有几封邀帖被送到了晚窗阁来,诸如邱平伯爵府、御史大夫府、乃至丞相府……
顾谨知道这种事情最忌讳答应了一家却回绝了另一家,便让佩环将那一摞邀帖全拿给顾好眠过目,他自己招揽过来的差事,得让他这做哥哥的陪着去。
令人想不到的是,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汴梁城里便有位新鲜人物火热了起来。
这新鲜人物顾谨是认得的——正是那卫毓川的表妹邱荣烟。
难为顾谨之前还思量着这邱家姑娘一路从润州来了汴梁会有些水土不服,有心想要让人家远道而来的客人在丞相府里多歇两天,这几日顾谨便没有敢去丞相府叨扰。
可没想到……这邱家姑娘一点都不知道累的。
邱荣烟到了汴梁城第二日,便拉着卫毓川从城北逛到了城南,未到腊月二十三,城里的铺子生意还兴荣得很,这一路上邱荣烟拉着卫毓川逛遍了钗环首饰衣裳铺子,买了一堆的胭脂水粉绣花香囊,听说二人回府的时候卫毓川的马车上货品堆积如小山,人都没地儿坐了。
第一日,邱家姑娘一直逛到了日落西山,才在卫毓川的苦苦哀求之下不算情愿的打道回了丞相府。
顾谨听说以后特意差了云绦过府探望累的跑断了腿的卫家小姐,但卫毓川的噩梦,才算是刚刚开始。
第二日,邱荣烟要卫毓川陪着她去拜访汴梁城的亲戚。
邱荣烟的祖父正是卫毓川的外祖邱老太师,虽说老太师如今在润州安享晚年,但年轻时候却也是朝堂上的风云人物,多少门生子弟都是如今朝堂上的官吏,更有表亲堂亲数不胜数。
听说前些时日邱老太师身子不适,卫夫人与卫毓川回润州探望的时候,圣上还派了手底下的人送了补品一并送过去的。
邱荣烟是邱老太师的嫡亲孙女,身份甚是尊贵,这趟来汴梁想来也是受了邱老太师的嘱咐,不要忘了去老太师从前的那些门生子弟和表亲伯舅之家走动走动。
这一日,邱家姑娘便挨家挨户地将她祖父这些故人的府邸登门拜访了一番,有丞相之女卫毓川作陪,排场本来就大得很,又加上这邱荣烟乃是卫家表小姐的身份,这事儿竟然在汴梁城热闹了起来。
人人都知道丞相府来了一位身份显贵又出手大方的表小姐。
听说邱荣烟备足了礼物,将那些个表亲家里的夫人哄得眉开眼笑,人人都声称要过了年要亲自去润州拜访邱老太师,又人人都称赞邱老太师家的孙女有多出息。
邱老太师在汴梁城的这些门生与表亲虽然多,但是如今的官衔都算不上太高,邱荣烟备下的礼物厚,足把她们哄开心了才又回了丞相府。
卫毓川这时候已经告饶了。
她本就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更谈不上与人亲厚,自己在汴梁城长了这么多年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外祖父又这么多的门生呢,却被邱荣烟都摸得清清楚楚了。
真是……与有荣焉。
因着邱荣烟的热情,汴梁城的官宦之家都多多少少动了些心思,那姑娘年纪正合适,若能求得邱老太师家的嫡亲孙女,就算是与丞相府攀上了亲戚。
别看卫丞相如今被宁国公压了风头,可那百官之首的位置人家还是好端端地坐着呢!若真能与丞相府攀上关系,那以后子孙的仕途定然能够顺遂。
于是,年底这些置办宴席的人家往丞相府送邀帖的时候便多备了一份,是送给汴梁城的新鲜人物——邱家姑娘的。
顾谨微微阖着眼睛,侧在软塌上听着云绦和佩环两个小丫头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些关于邱家姑娘的新鲜事,脸上的神色却清浅淡然,提不起来半分兴致。
云绦在边上探探脑袋瞅了瞅,嘴里便泛起了嘀咕:“你说小姐是不是太累了,怎么听着卫家小姐的事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佩环连忙在旁边按了她一把,却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软塌上侧着身子的少女缓缓张开眸子,一副清霜容貌在暖室里显得融合了些。
她缓缓开口:“我该有什么反应吗?”
云绦“啊”了一声,没听懂。
顾谨眨眨眼睛,语气有些傲娇:“是卫小姐自己将她那表妹招惹来的,她不陪着人家逛汴梁城,难道要我去作陪么。”
那神情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好似在说卫毓川的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佩环在边上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丫头比云绦的心思要灵巧一些,更擅于听人话茬,她能看得出来小姐不大待见那邱家姑娘,却没想到不待见到了这般地步。
顾谨虽然只在卫毓川返程的那一日在城门口匆匆见过邱荣烟一面,可她心里对那姑娘却实在算不上有多喜欢。
她重活一世,心智比上一世还要成熟很多,于待人接物一事上也没有太多计较,本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原则结识了卫毓川,又本着志同道合之感慨包容了陆归堂,可于别人,她总归是不想花太多的心思。
各人走各人的路,若是一辈子没什么交集也挺好的。
就好像邱荣烟分明可以在润州做她的大家闺秀,安稳一生,可偏偏要跑到汴梁城来看这一场雪,强行走出来的交集,总让顾谨觉得有些刻意。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流水一样的宴席
冬雪消融,汴梁城里一派祥和景象,长街之上百姓们人头攒动,共诉一年好光景。
秦阳侯府坐落在城北,离着皇城不远,虽说周边的地界儿算不上有多么热闹,但绝对是一处物华天宝的好地方。
繁荣昌盛了多年的钟鸣鼎食之家,终归是差不了的。
顾谨和顾好眠同乘了一辆马车悠悠地到了秦阳侯府门前,顾家马车之后后头还有一辆更华贵些的,载的是顾湘。
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人家嫡小姐说过了,不愿意与顾谨同乘一辆马车,顾谨和顾好眠听了那话互看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便齐齐上了樊永的马车。
顾湘气得嘴都歪了。
她想不到自己的亲哥哥竟然跟顾谨占一条线,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跟顾谨同乘一车的!
她可是顾府的嫡小姐!
……
前世今生并在一起,这都是顾谨第一次见到秦阳侯府的排场。
两尊石狮子在门口耀武扬威,华贵的朱漆大门迎客而开,掩不住院子里的一派繁荣盛景。
这才叫做门庭若市。
顾谨下得马车,与顾好眠在门口等了会儿,便有秦阳侯府的小厮迎上来接了邀帖和礼物去登记造册,顾府送过来的是两盒人参,顾谨懒得在这些事儿上动心思,都是顾好眠择选的。
等到马车停好,便有个年少公子出来迎人。
顾谨此前并未见过这人,但来之前听顾好眠说过一些,左家儿女虽众多,但这样年纪的应该是秦阳侯的嫡次子,叫左衡。
左衡是个风流天成的翩翩公子,一双丹凤眼后头风韵流转,见人便笑,他自然认得顾好眠,看到来人便冲着顾谨三人见了礼。
顾谨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声叹息:同样是逢人便笑的人物,商故渊看起来可就顺眼多了。
顾谨兄妹三人随着左衡进了秦王侯府的大门,只见里头陈设远比门外所见还要精美几倍。
假山树石底下簇簇红梅傲雪凌霜开的正好,梅花上头积雪初消,透出来的鲜红颜色让人心里都不由地一动。
到了角门,便又有小丫鬟过来引着女眷去后院,顾谨和顾湘便与顾好眠做了别。
今儿的男客们在前院设宴,远远地,已经能听到前头男子说话的声音了。
顾谨默默行着,一路看着这繁荣景象,心里头想起来了那个在秋猎会上见过几面的左家小姐左蕊。
怪不得那姑娘生性猖狂,原是生养在了这样一处好宅邸。
顾湘看她愣愣出神,还以为是顾谨从没进过这侯府宅邸,今儿贸然来了被这里头的装潢给惊艳着了。
想到此处,顾湘得意一笑:“想来是没见过这等世家大族的宴会排场,怕出了丑给爹爹丢脸吧?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还要来,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绊子吗。”
顾谨未言,只侧首想了想她这话。
她看起来很想来赴宴吗?
顾湘话说的讥讽,也并没有避着人,那秦王侯府来引路的小丫鬟可还在前头竖着耳朵听呢,出门在外挤兑自己的姐妹,到头来丢的也是自己家的面子罢了。
顾湘却不知道,顾谨虽没进过侯府宅邸,却曾在世间最繁华的皇宫之中享了八年寂寞,她又怎么会被区区一个侯府的装潢给吓到了。
顾谨淡淡一笑:“妹妹跟着母亲见得排场多了去了,自然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顾湘一怔,什么意思?嫌她话多?
她还想要再回怼,却见前头带路的丫鬟身子忽然一顿,声音柔柔地飘过来:“二位小姐,到了。”
秦阳侯府的后院地界儿开阔,有一方小小后湖,冬日里已经结了冰,今日设宴之处不在庭堂之中,而是围着这湖面设了宴席,临水而坐,倒也有些意境。
只是天气有些冷,秦阳侯夫人生怕这些汴梁贵女们在自己的府上着了风寒,特意在廊檐下头围上了暖帐,每张桌子边上还点了银炭。
极尽奢华之事。
顾谨与顾湘来的不算了,入席之时已经有一半的女眷到了,顾谨环视了一圈儿,没有看见卫毓川和邱荣烟,就连上首给宁国郡主姜柔疑留的位置也是空着的,想必是都还没有到。
顾湘撅撅小嘴,极不情愿的坐在了顾谨身边,纵然这二人来的悄无声息,却还是被上首坐着的秦阳侯夫人瞧见了。
“原来是顾家的两位小姐到了,诶?怎么没见顾夫人?”
顾谨起身礼了礼,抢在顾湘开口之前答了话:“我家母亲这两日身体欠安,便由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过府叨唠了。”
秦阳侯夫人眼睛眯了眯,想起来这答话的应当就是顾家那个二小姐顾谨,近日来汴梁城里好多传言都与她有关。
只见众人言笑晏晏,却只有这么一个姑娘坐在那儿显得与尘世格格不入,兀自映出来一身清霜,教人过目难忘。
她想起当日秋猎会的时候左蕊回来一直絮絮叨叨地将顾谨念叨个不停,心里面就不由地对顾谨生了些好奇,如今娇客们还没到齐,好多女眷都在扎堆说话。
秦阳侯夫人笑了笑,语意甚是亲昵:“这位便是顾元帅家的二小姐了吧?”
顾谨点头:“正是顾二。”
秦阳侯夫人本来还想再与之寒暄两句,却没想到顾谨是个极为冷清的人,压根儿一句话也不愿意多应答,只又闲扯了两句,便将注意力从顾谨身上转了开。
顾谨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她的确是懒得跟秦阳侯夫人说那许多不切实际又假惺惺的话。
又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各家的夫人小姐们便陆陆续续来了,期间卫毓川和邱荣烟结伴而来,顾谨与她们姐妹二人打过了招呼。
今天的场面不是说话的时候,听卫毓川诉苦的事儿只能再往后搁一搁了。
夫人小姐们又在席上等了会儿,直等到秦阳侯夫人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起身亲自去迎客人,才都忙不迭地起了身。
秦阳侯夫人身份尊贵,汴梁城里能让她这般大张旗鼓亲自去迎人的可不多,细细想来,应该是郡诚公主和宁国郡主姜柔疑到了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冰嬉
果不其然,众人只翘首盼了一会儿,便看见雅庭之后来人浩浩荡荡,仔细一看却又风姿绰约。
秦阳侯夫人亲自去迎人的时候只带了四五个丫鬟出去,如今进来的却有几十号人了,什么样的人家主子做客要带上几十个下人。
郡诚公主当先而行,一张姿色不减的容貌上含着三月春风一样的笑意,教人远远地便看见一幅菩萨面容。她身后行的便是秦阳侯夫人和宁国君主姜柔疑,姜柔疑今日一身水红华裙,头上一对金钗于晨阳之下累累生光,端的是华贵不凡。
顾谨远远瞧着,忍不住想起了这人后来位主中宫之时的打扮,也是这样华贵天成的,所谓打小看苗,莫非此意。
待人进了庭堂,女眷们便屈膝行礼,秦阳侯夫人将人一路奉到了上首,今日的宾客就算是到齐了。
堂风柔和,拂过娇客们一张张玉脸,人人脸上都堆满了笑意,在这秦阳侯府后院的冰湖边上绽开一瞬的芳颜。
只听上首坐着的秦阳侯夫人淡淡道了声“开始”,便有丫鬟们捧着佳肴果品入了席面。
秦阳侯府的席面置办的甚为体面,只一桌子菜便上了好些时候,待丫鬟们都撤了下去,人人面前的桌案上便都码放好了山珍海味鸡鸭鱼肉,说不出的精致。
勋爵人家办这等雅集自然不是为了吃饭来的,世家小姐们也不会在外头垂涎菜肴以至于被人家说这家人没见过世面,菜虽上好了,动筷子的却极少,人人都端着茶盏说闲话。
郡诚公主仪态大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含着笑意开口,这庭堂之中的人声便寂静了下去。
“你们秦阳侯府的茶叶煎的是好,可胜过了我们家的不知多少倍。”
秦阳侯夫人鞠了鞠身子,笑道:“都是圣上御赐的茶叶,哪里谈得上什么好坏,不过是我家姑娘知道今日公主要亲临,特意去后厨煎的。”
郡诚公主“哦”一声,又问:“想必是蕊儿了?这丫头我有日子没见了,今儿怎么没出席?”
秦阳侯子女众多,但嫡子只有两人,嫡女也只有左蕊一个,秦阳侯夫人特意在郡诚公主提起这煎茶之人,无非就是想要让郡诚公主再夸夸自己家的女儿。
左蕊到了议亲的年纪,若能得郡诚公主些赏赐,嫁的夫家能高两阶。
果然见秦阳侯夫人笑的咧了嘴,正是郡诚公主的猜测正中她的下怀,她笑答:“正是蕊儿,今儿知道公主和郡主过来,哪里有不出来亲迎的道理。只是那丫头点子多,说要等一会子再出来见客呢。”
郡诚公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闻言挑了挑眉,她是皇室之人,哪能听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哦?那我可就等着瞧了。”
姜柔疑在旁听着这些话,心里禁不住有些好笑。
秦阳侯府依附宁国公府多年,左蕊更是坐了她多年的跟屁虫,那丫头揣着怎样攀龙附凤的心思,她会不知道?
姜柔疑正想要开口讥讽两句,却忽然听见后头传来管弦乐声,一时之间众人便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到了那随乐而出的少女身上。
后湖边上生了不少红梅,簇簇开放衬着积雪,成了左蕊一身红妆之后的背景。
少女一身云红纱裙在冬雪之前绽出笑意,她裙摆微动,身姿袅娜,水袖于风烟之中舞动凌云,眼波才流转,情思亦醉人。
只见左蕊那张俏脸在水袖之后渐渐显露,而后身形一转,径直上了冰面。
竟是一舞冰嬉。
左蕊本就不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她会一些骑射本领,性子也是凌然,今日一舞,倒是将这性子挥发到了极致。
庭上女眷们神态各不相同,明眼人都知道左蕊今日是来宴席上出风头的,但秦阳侯府人和郡诚公主还笑眯眯的在上首坐着,她们自然不敢多说些什么。
除了姜柔疑脸上对此嗤之以鼻的神情颇为明显,其余人都认认真真地看戏。
顾谨隐在人群之中,目光淡淡落在那冰面之上一舞倾城的红妆小姐,心道这几日汴梁城里的新鲜人物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但不得不承认,这左家小姐跳的是挺好的。
顾湘虽说年年都跟着何氏来这样的雅集,可今日没了何氏撑腰,她竟真有几分放不开,看见左蕊一舞也未敢大声说话,只嘴里嘀嘀咕咕:
“前院就是朝中的青年才俊们,她却在这儿跳舞,真不知道是跳给谁看的。”
若真有个世家子弟在院子里闲逛的时候不小心迷了路,又不小心没管住自己地眼睛看见这一幕,还真不知道是喜事还是坏事了。
顾湘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却没逃脱顾谨的耳朵,她闻言不由一笑:“妹妹急什么,她还能和你抢人不成?”
顾湘俏脸一红,竟没想到顾谨只凭一句话就猜出了她的心思,左蕊有攀龙附凤之心谁都看得出来,可如今大贞就只有那两条幼龙,舒王殿下既与丞相府有婚约,又被宁国公府惦记着,左蕊的心思应该到不了舒王身上,那岂不是只剩下咸王了?
想到这儿,顾湘不禁一个火气又上来了:“在自己家里纵容自己女儿出这样的风头,也不嫌害臊!”
这话明里暗里,骂的都是秦阳侯夫人。
今日的事儿也是秦阳侯夫人着急,大概是眼见得朝堂上的事儿越来越安稳,既朔北平定之后圣上又提拔了好些有志之士,青年才俊们越来越抢手了,才想要赶在今儿这场雅集上让左蕊出个风头,最好今日的风头能将宁国郡主姜柔疑给盖下去,如此一来这名声也能传的更远些。
顾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觉得秦阳侯夫人此举真是不妥。
秦阳侯府乃勋爵人家,左蕊又是嫡女,身份已然显贵,何愁觅不到一位合适的郎君,非要上赶着和姜柔疑抢人,是有些自不量力的。
秦阳侯府利欲熏心见钱眼开到这种程度,说白了,这才叫做将人往火坑里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场面
正当众人将言语都组织好了,打算等着左家小姐跳完这场冰嬉,好附和秦阳侯夫人好好夸赞她家女儿一番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咔嚓”一声。
这声音冲破了原本的丝竹管弦之音,晴天里头好像一声霹雳,闻着都不由地一震。
众人心里都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硕大的冰面之上出现一条裂缝,那左家小姐一身红装直直的从那裂缝中央掉了下去。
冰裂了?
人掉湖里了?
一时之间席面上混乱作一团,胆子小的世家小姐们忙不迭的领着丫鬟节节后退,生怕自己也会落到那冰湖之下。上首坐着的那几位倒是气定神闲,可是秦阳侯夫人此时却乱了阵脚,便是吩咐身边的丫鬟下湖救人也不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冰水里头扑腾也不是。
“快,到前头去叫人!”
到底还是郡诚公主最能保持冷静,见到这混乱场面,当即做出了决定。后院里的这些女子是捞不起左家小姐来的,唯有到外头找小厮家院或是前院的公子少爷们才有可能将人从那冰湖里头捞出来。
秦阳侯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乱做了一团,有的人去前头给老爷报信,有的人去前院找小厮,有的人干脆大声嚷嚷。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原本就热闹之至的庭堂之中便聚起了乌压压的人来,前院的公子少爷们都闻讯赶来了。
世家小姐们一时之间顾不上避嫌,都躲在了人群里,虽说堂而皇之会见外男不大合适,但她们却也明白人命关天的道理,这等紧急关头也便没人注意那许多了。
毕竟那左家小姐还在冰湖里头扑腾呢!
可……
这时众人才隐约觉得院子大了,家底丰厚了,也没那么好。这湖太大,湖水太深,又刚刚化了冰。人要是贸然跳下去,还不得丢上半条命?
可要是不下去救人,左家小姐的命还要不要了?
可惜如今庭堂之中来的男子虽然多,却不外乎有三种:一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看家小厮、一种是身娇肉贵的世家公子、还有一种是有心无力的公侯伯爵。
顾谨吩咐了佩环看好顾湘,免得这样的场面吓坏了这位嫡小姐,这才将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有左蕊的父亲秦阳侯,舒王殿下陆承修,两位小将军袁常信和惠景和,以及那大冬天里一把折扇永不离手的商故渊。
顾谨一路看过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人群之中嘴角勾着一抹懒懒笑意的男子身上。
人家旁人看到这场面多少还要焦急一些,可陆归堂那神情纯粹就是看戏来的!
还是一出热热闹闹的大戏。
顾谨想到今日若非陆归堂的主意让秦阳侯邀请了男客,自己也不会被顾好眠算说着来赴这一场宴席,自然也就不会遇上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心中便将陆归堂给骂了一顿。
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是把她往水坑边上拉啊。
卫毓川带着邱荣烟从人群里一路挤过来,到顾谨身边站定才算安了心:“二谨,你没事吧。”
顾谨柔柔握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咱们站远一些,别过去凑热闹。”
卫毓川在旁应下,却不觉挡了顾湘看热闹的视线,顾湘在旁探了探脑袋,一张娇容吓得煞白,这样的场面她还真是从没见过。
顾湘咽了口口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这可怎么办啊。”
顾谨往后退了两步,又将顾湘挡在了自己身后,今日的事儿与顾家无关,她与左蕊没有交情,自然不会出头,也不希望顾湘掺和进去。
那湖面是块是非之地,离得越远越好!
但……顾谨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便招呼过来了云绦附在她耳边低低嘱咐:“你去找到兄长,告诉他今日袁常信和惠景和都在,要救人自然有他们手底下的兵,实在不需要兄长出手救人。”
顾谨眼下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如今左蕊掉进了水里,世家子弟闻讯都赶过来了,顾好眠也在其中,若是真到了紧要关头需要他们下水救人,依顾好眠那清风浩荡的性子,岂不是要做第一人?
那水里可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若是下了水碰了人家的身子,岂不是要将人取回府中?
想到有可能唤左蕊一声“大嫂”,顾谨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只盼着云绦快一点找到顾好眠。
当此时,却听那上头的秦阳侯夫人语气里几乎带上了哭声:“诸位公子们,还请你们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女儿呀!天气这样冷,是会出人命的呀!”
这话一出,顾谨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她将目光重新放向人群,只见里头远山绵长一样的顾少爷从人群里窜了出来,行至湖边,未有犹豫,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
而该去拦住他的云绦,还在阻在人群之外。
顾谨那皱着的眉头反而松开了,她大概是低估了自己这位兄长,就算方才云绦找到了他,人命关天的时候他还是会往水里跳的。
因他是汴梁城里最有出息的少年。
顾谨的心忽而一宽,眼下只盼着兄长快些找到左蕊好将人捞出来,以免累得他自己着了凉。
这腊月结了冰的湖水可冷着呢。
众人没等上太多时候,不过又一盏茶的功夫,就见那青山一样的少年从冰面儿上探出头来。
他做事谨慎,眼睛从头到尾都是闭着的,根本没看那左家小姐。
左蕊一身红裙已经湿透,她今日为着献舞,穿的衣裳甚是单薄,此刻见了水全都湿哒哒的黏在肌肤之上,看见的人不由地避开了目光。
“哥哥!”倒是顾湘先反应过来是顾好眠上岸来了,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顾谨紧随其后。
再紧接着就是上首的秦阳侯夫人和人群里的秦阳侯一股脑儿冲了过去,众人也顾不得这岸边的冰结不结实,会不会因此再度裂开。
一时之间找大夫的找大夫,安抚宾客的安抚宾客,看热闹的看热闹……
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各怀鬼胎
待事态平息下来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半个多时辰。
女眷们被请入了花厅之中休息,男客们则又被请回了前院。
那左蕊想是冻得不轻快,自打太医来了以后府上便到处忙着煎药,秦阳侯夫人也顾不上待客之举,亲自到了女儿跟前伺候着。
顾谨和顾湘本应该是和世家小姐们一同等在花厅里的,可奈何前头下湖救人的是她们二人的兄长,她们心里挂念顾好眠,便去了前厅探望。
顾好眠征战沙场多年,又是行武之人,这放眼满院子的英年才俊里头,大概也只有他能够从那腊月结了冰的湖水里把人救上来,还能毫发无伤的。
但毕竟是为了救秦阳侯府家的小姐才入的水,秦阳侯还算是个明事理的人,没有因左蕊的事儿骤然失了分寸。
趁着太医为左蕊诊治的功夫,连忙安排了顾好眠洗漱沐浴,又拿来了新的衣衫请他换上。
如此一番还不算完,秦阳侯又吩咐了丫鬟到后厨里面煎上了热热的姜汤和驱寒药,直等着顾好眠收拾妥当,这才有心去看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儿。
待秦阳侯匆匆退了下去,正厅里头就只剩下了顾家兄妹,和……陆家兄弟外带一个商家小公子。
陆归堂懒懒倚在椅子上,整个人都融在了暖色里,商故渊在他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素日里温润如玉的人竟然也在不经意间沾了懒意。
陆承修比二人要稳重的多,眼下正端坐在顾好眠对面的椅子上,凝眸亦凝神。
三人的理由一致统一:是关心顾家少将军的身体。
顾谨亲自为顾好眠奉上了姜汤,对来关心自己兄长的三人视而不见。
陆归堂那懒笑着的嘴角忽然一凝,他怎么觉得,顾谨的心情不大好?
顾好眠含着笑接了顾谨手中的姜汤,轻轻抿了一口,笑道:“你们两个没吓着吧?”
顾湘抽抽鼻子,依偎在兄长身边的模样甚是娇小可怜,不过她今日倒是真的有些被吓到了,往后秦阳侯府的席面,只怕是请她来她也不会来。
相较之下,顾谨便要冷静许多了,她是见过些大风大浪的人,既没有因今日左蕊落水一事收到惊吓,也没有因顾好眠贸然下水救人一事而显得过分担忧。
担忧虽不及顾湘,但她心中去也有些埋怨,却并非是埋怨兄长,而是埋怨那屋子里头坐着看热闹的人。
少女缓缓起身朝着顾好眠一礼,却冷冷夺了他手中的汤碗,少女凝了凝眉:“我看兄长不爱喝这姜汤,还是去给兄长煎杯茶来吧。”
撂下这话,少女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末了还不忘又加一句:“省的真着了风寒,母亲和父亲会责怪妹妹有失体贴。”
顾好眠在里头哑然失笑,他有说他不想喝这姜汤吗?看样子这妹妹性子虽然冷清,脾气却真是不小。
顾谨实则并未将气全撒在顾好眠身上,她只是不想要让兄长用那晚姜汤,生姜大火,寻常着凉受冻拿来解寒自是再好不过,可顾好眠才从冰水里出来,一冷一热的他身子未必会受得了。秦阳侯府人多口杂,此话贸然说出来会落人口实,所以顾谨才直截了当地抢了顾好眠的姜汤。
正厅边上有小茶间,煎壶热茶来才是和缓的。
顾谨带了云绦佩环一同过去,今日秦阳侯府出事,她们做客人的没有不辞而别的道理,可主家还忙着打理家事,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一想到陆归堂和陆承修死赖在正厅里不肯走,顾谨便一刻也不肯多待。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今日这秦王侯府里各怀鬼胎的人还真是不少。
那茶水间里炉火正生着,暖气氤氲小阁,让迈步进来的顾谨不由地眯了眯眼。
那泥炉之旁有个少女弯腰细细敲着茶饼,茶饵散落,韵出一室茶香。
那少女一身丹若石榴裙,香汗心炉火微微洇上了面颊,泛出来一身的江南水乡气。
顾谨拢了拢袖子,抬步便迈了进去。
“邱姑娘没在前头陪着公主娘娘说话?”
今日郡诚公主和姜柔疑都在花厅里做客,世家小姐们都逮住了机会想要再好好巴结巴结宁国公府,却没想到这小小的茶水间里还有条漏网之鱼。
顾谨忍不住重新打量起邱荣烟来,从前见她逛汴梁城的架势也是个攀荣附贵的料,如今看来这姑娘眼界不低,宁国公府的大腿她是瞧不上的。
邱荣烟眸子转转,同样氤氲出了水汽,她见来人是顾谨,便笑的甚是开怀:“顾姐姐怎么过来了!”
顾谨眉梢一落,又走近了两步,她夹起邱荣烟面前的那块茶饼细看,是上好的普洱,她生于南方,想必喜欢喝这样的茶叶。
顾谨笑笑:“来为我家兄长煎盏茶,邱姑娘呢?怎么没和你表姐在一起。”
邱荣烟的表姐指的是卫毓川,顾谨自打从花厅到了正厅,便再也没见过她。
邱荣烟咧嘴一笑,声音依旧娇娇柔柔:“表姐在花厅里和汴梁小姐们说话呢,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插不上嘴,就出来转了转。”
顾谨自提了裙摆往泥炉旁一坐,并没着急开口,又等了片刻才道:“哦?我与你表姐交好多时,竟还不知道她会有与世家小姐们说话的时候。”
卫毓川为人温婉,虽不像顾谨一般待人疏离,却也是个极不爱说话的主,邱荣烟的话,顾谨是不信的。
邱荣烟被这话一噎,正要开口再言,却又被顾谨给打断了:“对了,今日秦王侯府里不太平,邱姑娘还是不要出来瞎转悠的好。”
邱荣烟一怔,眼见得顾谨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走了,这才讪讪一笑:“顾姐姐教训的是,那我这就回去了。”
她撂下手里的茶饼,走的颇有些行色匆匆。
顾谨未曾抬眸,只等着人开了门出去才淡淡吩咐佩环:“跟着她,务必亲眼看见人进了花厅才做数。”
邱荣烟来这茶水间里头定然是没有告诉卫毓川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哄骗了卫毓川出来,顾谨还有事要做,让佩环亲眼看着人回去才算放心。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阴魂不散
暖烟微升,小阁带春意。
佩环出门以后云绦便凑上来为顾谨添了些碳火,泥炉之上烧着水,正徐徐生着热气。
少女还在细心地敲着茶饼,比方才邱荣烟敲下来的要细致的多。
云绦眨了眨眼睛,神色里有些疑惑不解:“小姐似乎很提防邱家姑娘?”
顾谨神色自若,知道云绦心思单纯,难免会发此问。
“她难道不值得我提防吗。”
小丫头又眨眨眼睛,听不懂。
顾谨轻声一笑,拾了茶饵入盏,自顾自的解释道:“她是丞相府的表小姐,不安安稳稳的陪着毓川在花厅等秦阳侯夫人去见客,非要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正厅瞎转悠……”她手上动作一顿,说到了关键之处,“况且,眼下谁在正厅里?”
云绦闻言“嘶”了一声,心里忽然涌起来一阵寒意,小丫头这下子想明白了:
那正厅里头的男子有四人,舒王陆承修、咸王陆归堂、少将军顾好眠、商家公子商故渊。
若是刚才顾谨没有来这儿赶走邱荣烟,这邱家姑娘煎好了茶往正厅里头一送,到时候撩拨的就不知道是那四个人里的谁了。
但不论是谁,都是汴梁城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那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小丫头云绦忍不住啧啧摇头,这邱家姑娘才来了汴梁城几天?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或者说……怎么就有这么深的心思?
顾谨的余光瞥见云绦的神色,不由地柔柔一笑:“你不用觉得太过惊讶,毕竟人心不古,今日秦阳侯府里的人各自怀了鬼胎。”
云绦的睫毛扑闪了几下,这句话她更难接受了。
各怀鬼胎?
怎么说?
顾谨手上动作未停,却并没耽误给云绦解释这句话。
她始终记得云绦单纯没有心计,这样的姑娘若生在寻常之家自无不可,可惜她是自己的丫鬟,这一世还不知道有多少风风雨雨要闯磨,若能引着她知道些人情冷暖,于云绦有益,于自己也有益。
“虽说我朝女子以琴棋书画称才,可吹拉弹唱、曲艺舞蹈这些用来博人眼球的事儿素来不被世家大族高看,今日左蕊不避讳此事,当着郡诚公主的面儿献冰嬉一舞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这等境况之下,秦阳侯夫人会没有探查清楚那后湖的冰面有多厚就贸然让左蕊在上头跳舞?”
云绦“哦”了一声,忽然想起来那会儿左家小姐落水之时顾湘在人群里暗骂秦阳侯夫人的那几句话,当时她想不明白,如今听了顾谨几语,却好像忽然明白了:
秦阳侯府本就是勋爵人家,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让左蕊抛头露面,以期能够在郡诚公主面前博得一个才女名声的,如此一来今日冰嬉一事定然是秦阳侯府上上下下都安排好了的。
既然是有备而来,人怎么会突然掉进水里?
冰裂之时云绦曾探头看过,腊月天寒,那冰面分明厚的很,左家小姐身子纤瘦,怎么会平白无故就掉进了水里?
想起那瑟瑟冷风伴着冰碴的湖水,云绦的后背升起来一阵冷汗。
秦阳侯府里头,有人不想让左蕊出这场风头,若是从那裂了的冰面上细细查找线索,想必能够找出一些令人意外的踪迹。
而秦阳侯和夫人都不蠢,顾谨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
顾谨与左蕊没有交情,并没想过要掺和进这场浑水里,所以先前才将心中的这番猜测按下不提,至于是谁要挡左蕊的路,她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不觉光影悄移,泥炉上温着的水腾腾冒了热气,更添一室氤氲。
“我来。”
顾谨抢在云绦伸手之前舀了开水入盏,一盏含了清韵的茶在小阁里点出一室雅香。
屋里静默了片刻,顾谨那点茶的手却忽然一凝。
少女皱了皱眉,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云绦一愣,转头去看,竟然看见小阁的门已经被推开了,正见陆归堂踏着懒懒的步子逆光而来,平添一天懒华。
小丫头张了张嘴,硬是没说出什么话来,陆归堂无视云绦的目光,干脆绕过她走向了顾谨。
云绦咂咂嘴,很识趣的退到了门口守着,虽然她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退出去。
屋里,顾谨托着那盏打散了的茶水,对陆归堂满脸质问:“都怨你!”
好好的一盏茶给打散了,都怪陆归堂贸然进屋来扰了她的清净。
陆归堂无辜的耸了耸肩膀,结果顾谨手里的茶盏咬了一口,心满意足的道:“顾二小姐点的茶就算是打散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顾谨懒得理他,干脆又低下头去敲剩下的茶饼,嘴里漫不经心的问:“王爷来这里做什么?”
陆归堂笑笑,弯腰帮顾谨添了把柴火:“口渴,来寻盏茶喝。”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将手里的茶盏举了举,意思是说真是来寻茶水喝的。
顾谨眉头一凝,正要回怼,却又被这人抢了先,男子语意松散:“只是不小心又听见了一番惊人之语,不由地暗自心惊。”
顾谨抬了抬眸子,对这话嗤之以鼻。
她知晓陆归堂这话的意思是说她方才与云绦分析那那番“秦阳侯府里的人各怀鬼胎”之言被他听见了,只是这有什么好心惊的,陆归堂心思深沉,她不信他想不到这一层。
顾谨忽然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那还真保不齐人家左家小姐就是冲着你咸王殿下来的呢,今儿始作俑者,可与你脱不了干系。”
陆归堂一愣,这话他听着可不太顺耳。
“可惜人家赖上的不是我,是你家兄长。”
顾谨正敲茶饼的动作忽然一凝,脸色黑了下来,他不说她还真忘了!
“都怨你,为何平白无故要劝秦阳侯遍邀世家公子?若不是你的主意,我们兄妹还能蹚进了这浑水了不成?”
这话说的不假,若非陆归堂想要趁着今日雅集见见顾谨,顾好眠压根不会来。
可……她是生气了吗?
陆归堂的嘴角扯出来一抹懒懒的笑意,他觉得,她生气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娶谁
清风穿堂过,不知是因炉火还是因人,总归是生出了暖意。
陆归堂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却伸手去接顾谨手中的。
顾谨这盏茶点的专心,未曾再因这人的聒噪而出过差池。
顾谨见他的手指伸过来,冷不丁的吓了一跳,连忙抽手要将那茶盏护在伸手。
少女警惕又质问:“你干什么?”
喝了顾好眠一盏茶还不够,还要再来抢第二盏?
却见陆归堂沉沉一笑,伸手又夺了顾谨手里的茶盏,男子眼疾手快,顾谨没能护住。
少女瞪着一双清眸看眼前这人,却见他并未上嘴,而是小心翼翼将那茶盏搁在了茶盘之中。
男子的语意覆了温润:“这么烫,也不怕烧着手。”
顾谨的心忽然一滞,她看得懂世人心思,却猜不透这人一副笑颜之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方才抢了那茶盏不是为了自己喝的,是怕茶水太热烫了她的手?
不知为什么,顾谨方才托着那茶盏分明没什么感觉,但此刻却觉得那指间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有些炙热,也有些不适。
顾谨目光闪了闪,语意踟蹰:“还是我自己将茶水奉给兄长的好。”
顾谨是来煎茶的,正厅里的人都知道,若是一会儿是由陆归堂亲自奉了茶水进去,岂不是明目张胆的告诉别人方才顾谨是与陆归堂待在一块儿?
好一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罪名!
顾谨行事谨慎,说话的时候便习惯将方方面面全都思虑一遍,她想的多,陆归堂却不。
只见男子并没有交还手中茶盘的意思,他依旧懒笑:“无妨,就说路过的时候搭了把手。”说了这话他便要作势往外走,话却还没有说完:“终归我也是要唤他兄长的,不打紧。”
!!
顾谨那才刚刚松散下来的神情一下子又紧绷起来,这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可才要开口,她却忽然想起她与他此生第一次相见的那一日,男子说过的“欺负我未过门的媳妇之言。”
她明知故问:“王爷说的是我家三妹妹?莫非婚期定下来了?”
陆归堂脸色瞬间一黑,知道她是有意气他,奈何他几次三番表露心迹顾谨都不为所动,陆归堂不知道自己还能想出些什么法子来。
他负气一笑:“谁说是你家三妹妹了?当年父皇给我说亲事,分明说的是顾家小姐,至于是二姐还是三姐,自然由我去挑。”
顾谨眉头一跳,圣上当年说的究竟是什么已然无从考证,但既是与亲王结亲,断没有定的是庶女的道理。
嫡庶尊卑有别,顾谨虽然从不觉得自己庶女之身低人一等,但不可否认的事,于今时今日,咸王府的大门她攀不得。
顾谨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不经意间产生的那些奇怪的念头,对于此事,她不愿意再多想。
“茶要凉了。”
陆归堂一凝,知道是今日又将她逼问得急了,他摇头轻叹:“罢了,反正年前的雅集多了去了,我不急,只怕你父亲急。”
顾谨的脸冷了冷,略过他径直出了小阁,撂下一句:“我父亲不急!”
诶?
等等,她怎么好像……顺了他的话?
顾谨同陆归堂一道回了正厅的时候,里头该在的人都还在,只不过比方才还多了一位。
姜柔疑也来了,美其又名曰:来探望顾家少将军。
顾谨上一世与她有血海深仇,这一世又同她在秋猎会上结下了梁子,两人见了面谁也不愿搭理谁,干脆免了礼节。
尴尬之际还是陆归堂打破了沉静,他温沉一笑:“少将军,这是顾二小姐亲手为你煎的茶,快尝尝。”
顾好眠碍于说话的人是咸王之尊便没有多言,心里却觉得不太对劲儿:顾谨煎的茶,为何是他端进来?
不只顾好眠觉得不对劲儿,就连顾湘在一旁都皱紧了眉头,咸王分明是她的未婚夫婿,为何总是和顾谨在一块儿?
顾湘待要问,却被姜柔疑抢先开了口,语气里含了讥讽:“顾二小姐生于将门之家,素来只知道你有夺头筹的本事,竟不知道还会煎茶,可真是要教本郡主心生羡慕了呢。”
这话乍然听着好像是在夸顾谨能文能武,可仔细想想……
“哎你什么意思?”
顾湘心直口快,才想明白了姜柔疑的画外音,嘴上的质问便出了声。
她说他们顾家将门之家家风粗野,女儿家做不来煎茶之事?
呸!
“湘儿!”
顾好眠知道她的性子,又赶在她言语之中冒犯到姜柔疑之前出声喝止。
顾湘瘪了下去,姜柔疑却胜了起来。
她得意一笑,似乎唇枪口战占尽了上风。
她却不知,这屋子里头大有比她更会含沙射影的人在。
顾谨淡淡一笑,语意从容:“顾二哪里有夺头筹的本事,不过是郡主于那头筹不屑,这才让顾二和卫家小姐得了先机,若是郡主因此不快,不若顾二将那头筹赠与郡主?”
……
姜柔疑的脸色一黑,就连旁边一直沉稳的陆承修都扯了扯嘴角。
在座之人谁不知道当日秋猎会上顾谨得的那头筹是什么。
放马群回归山林!
这要如何赠与姜柔疑?散布了消息出去告知天下百姓说顾谨将放马归山的美誉赠与了宁国郡主?
那会成为大贞的笑谈……
姜柔疑碍于面子,绞尽脑汁地在脑子里搜罗出几个词汇来,姑且不要在陆承修面前丢了面子吧。
她扯动了嘴角笑笑:“这份头筹,顾二小姐还是自己消受吧,本郡主可消受不来!”
顾谨在边上默默坐着点头,神态一本正经。
屋里的人想笑,硬生生的憋住了。
只是这般唇枪舌剑的场面,却让陆承修觉得有些应付不来,他不喜欢姜柔疑黏在自己身边像张膏药一样怎么揭都揭不掉,更不喜欢陆归堂的目光缠在顾谨身上像乱糟糟的蚕丝线一样怎么解也解不开。
陆承修的眉头动了动,猛地起身:“既然少将军无什大碍,那本王就先走了。”
他大步出了正厅,身后却传来姜柔疑的声音:“阿修表哥,你等等我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落水之故
陆承修去后,顾谨也便告辞,正厅终究不是女儿家该多待的地方,她此番回花厅去陪陪卫毓川,当然,还把顾湘也带走了。
陆归堂往顾好眠身旁的椅子上懒懒一坐,笑问:“听说少将军喜欢博弈?”
顾好眠一愣,点头:“咸王如何得知?”
陆归堂笑了笑,张口便吟诵了一段古文:
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自有中和兮,请说其方,先据四道兮,保角依旁。缘边遮列兮,往往相望,离离马首兮,连连雁行。踔度间置兮,徘徊中央,违阁奋翼兮,左右翱翔。
讨好一下大舅子的喜好,能够更快地将喜欢的姑娘追到手,是商故渊教他的。
……
令顾谨觉得意外的是,这左蕊的病情控制的很快,女眷们不过又在花厅里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看见秦阳侯夫人满脸歉意的进来赔情道歉。
秦阳侯夫人本来要留众人在府里用晚膳,自然被众人拒绝了,于是只有亲自将客人们送出了门,一场热热闹闹的雅集便以这样的方式收了场。
卫毓川与顾谨而行,身边还跟着邱家姑娘,卫毓川并未避讳,只问顾谨:“方才看秦阳侯夫人的脸色不大好,该不会是左家小姐状况不好吧?”
顾谨盯着她看了会儿,不由一笑:“她那哪儿是担心左家小姐的神情,那是生气与愤怒深藏心底的神情。”
卫毓川讶然,秦阳侯夫人方才生气了?还愤怒了?她怎么没看出来。
顾谨抿了抿唇,只道:“像秦阳侯府这样的勋爵人家,府里的人个个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你单听她说话能瞧出什么来,得看看她的神态。”
卫毓川又是一怔,神态?
顾谨拉着卫毓川往外走,语气悠悠娟然:“岁月本长,忙者自促;天地本宽,卑者自隘;风花雪月本闲,劳忧者自冗。所谓境由心造,眼中的世界并不是世界本来的面目,因为我们用眼睛去看世界的同时,还会受到心情的影响。”
“愤怒时,人会咬牙切齿、鼻孔张大,紧握拳头,胸部挺起,这是进入战斗准备状态的表现。愤怒情绪和其他情绪相比,爆发速度更快,强度更高,故称“雷霆之怒”。愤怒情绪让我们有能力更好地消除威胁,保护自己。一般来说,对比你厉害的人你更容易恐惧,而对比你弱小的人你更容易愤怒。愤怒的拳头最有力。愤怒时,人说话的嗓门比平常高得多,力量也比平常大得多。”
“一个人的行为、动作、语言都会反映出一个人的心情。你仔细去看一定会发现。比如说:我们常见的,生气拍桌子,一定是生气表情出现的同时拍桌子,不前也不后。如果不是同步,身体与表情不协调,可以判断,表情是装的。”
……
“你不妨仔细想一想,方才秦阳侯夫人过来的时候,神态可自若,笑的可真诚,言语之间是否同步?若不同步,是否藏了愤怒的神情。”
一时之间顾谨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她两辈子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若能抽空将这些深谙人心之术写个手札出来,定然能够被官场上那些朝臣给一抢而空。
卫毓川听罢终于了然了些,纵然她知道顾谨有深谙人心之术,可忽然听见这么多长篇大论,她还是觉得惊讶万分。
卫毓川抿抿唇:“所以说,秦阳侯夫人方才已经很不耐烦了,可她忙着做什么?”
顾谨笑笑:“你不妨派燕草回去打听两句,如果我没猜错,今日害得左蕊落水的缘故应该找到了。”
……
的确如同顾谨先前猜测的别无二致,那秦阳侯府后湖的冰面颇厚,左蕊不会平白无故的就掉进了水里。
事儿不算难查,秦阳侯夫人逮住府里的下人问了会儿,便找到了答案:
那冰面的确是被人做过手脚的,只是那做手脚的人却有着出乎意料。
是左蕊的庶姐,名叫左枝。
左枝比左蕊年长几岁,只是是庶出的女儿,她那生母出身卑微,不过是秦阳侯一个普通的妾室,且在左枝小时候便过世了。
秦阳侯夫人和左蕊待左枝一直不好,这庶小姐本来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秦阳侯也做主为她商议了一户不错的亲事,听说是汴梁城里朝臣府上的儿子,而且是位嫡子,日后大有可能得了家族的荫蔽入朝为官的。
原本过了正月便要办喜事了,只是左蕊跋扈,看不过左枝得了个好的夫家,便明里暗里将那婚事给搅黄了。
左枝因此事与左蕊结下了梁子。
后来左蕊与秦阳侯夫人商量着在雅集上做冰嬉舞一事被左枝得知,便赶在前一天晚上跑到冰面上用锯条锯开了条线,就是想要报复左蕊一番。
秦阳侯府里人多眼杂,秦阳侯夫人查明此事并没用上太多的功夫,那左枝并不是个胆大的,不过被秦阳侯夫人问了几句便漏了馅儿。
只是没想到左蕊虽说吃到了苦头,可左枝却也彻底惹怒了秦阳侯夫人,听说当日夜里秦阳侯夫人动了家法,险些将左枝打死。
身为庶女想要在偌大的宅门之中活下去,且活的安稳,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这一点顾谨很清楚。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个太高明的招数。
这天的事儿被秦阳侯压制了过去,风言风语并没传到汴梁百姓的耳朵里,但听说左蕊因此事元气大伤,这日赴宴的世家公子与小姐也都知道了左蕊其人,事情办砸了,这姑娘以后不好嫁人了。
这往后宁国公府的大腿恐怕是不好抱了。
……
都说瑞雪兆丰年,不知是今年真有祥瑞之兆,还是秋天的时候一场水患为大地渡上了寒意。
秦王侯府的席面不过散了两日,汴梁城便又落下了一层厚雪。百姓们都希望是第一种原因,大贞近几年多灾多难的,最好是下一场瑞雪,来年再来一场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