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 成全
罗绮从李之方的帅帐出来,想到方才苏暮寒压抑至极的哭声,心间又有些犹豫,是否该将他的悔意说与楚朝晖知晓。
楚朝晖的大帐就在帅帐不远处,门口挂着新制的蓝白两色扎染布帘子,下头垂落的流苏十分别致。罗绮犹犹豫豫走至大帐前头,听得里头有辛太妃淡淡的笑声传出,好似是楚朝晖语气轻柔地说着什么,明珠脆声答应。
里头其乐融融,一派恬淡闲适,罗绮想要扣动门扉的手又轻轻放下。
纵然苏暮寒悔意滋生,他日战场上兵戎相见,依然是你死我活的较量。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让楚朝晖已然沉寂的心依旧归于平静,不必再搅动她的心湖。罗绮轻轻折转了身子,往不远处的胡杨树下走去。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千障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且说苏暮寒打马回营,靖唐关大门依旧深锁,苏光复瞧着只有他一人回城,问及乌金的去向,苏暮寒淡淡说道:“人大心大,拐了我的墨离遁去。先生,人各有志,由得他吧。”
打从在沧浪轩落脚,苏光复便与乌金打过无数交道。乌金随着苏暮寒鞍前马后,从姑苏皇城到了无锡,由无锡再到边城,从黑山口一路逃往靖塘关,随在苏暮寒身边不离不弃,若说他弃主而逃,苏光复第一个不相信。
苏光复眉头轻蹙,他断臂隐在袍袖之中,显得衣衫格外宽大,第一次对苏暮寒加重了语气:“你实话实话,乌金究竟去了哪里?靖唐关是咱们最后的落脚地,倘若被他泄露,可别怪我没提前警告你…”
“先生,既然留他不住,咱们便各人自扫门前雪。你放心,乌金纵然弃主,量他也不会出卖我的行踪,更不会危及靖唐关的安危。先生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何必揪着一个仆从的去向纠结不已。”
苏暮寒并不未苏光复的威胁所动,他轻轻掸落了自己衣角的灰尘,将青骢马的缰绳随意一扔,大步往自己房中走去。
好似一桶冷水兜头浇下,一股寒气袭上苏光复心头,刹那间便在他五脏六腑游走。他怔怔望着苏暮寒离去的方向,竟然没有一丝力气辩驳。
方才苏暮寒那几句话分明意有所指,以为靖唐关内忧外困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苏暮寒洞若观火,早就明彻了关内的真实情形。想来乌金根本不是遁去,而是苏暮寒在大厦将倾之前,给他留下了退路。
关外的蓝天依然那么澄澈高远,苏光复抚着自己断去半截的手臂,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愈加强烈。
钱粮渐磬,苏光复深深晓得,若再凑不齐余钱买米,这个冬季便是他们的死期。他使尽浑身解数筹集钱财,悄悄传了童大海与黄捷进来,苦苦商议对策。
生怕高丽反悔,苏光复又命童大海即日潜入高丽联系米粮物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证这一季关内粮草供应安然无虞。
靖唐关内风雨飘摇,一道黑山口相隔的边城重地却生机勃勃。
红薯、花生、高粱、大豆,凡是宋潍源觉得可行的农作物都被他搬来这片不再贫瘠的土地,无数的种子播种下去,渐渐生根发芽,早先种植的玉米已然抽了穗头,虽然果实参差不齐,宋潍源却看到了希望。
明烛辉映之下,宋维源心情激荡地铺开纸笔,开始给崇明帝写着奏折,汇报边城可喜的变化,也为崇明帝描绘了一幅美丽的前景。
这封奏折经由崇明帝传到汤阁老手中,不仅传遍前朝,也传遍了整个后宫。
晚间卸去钗钏,汤伽儿独自倚在榻上,捧着师傅传回的音讯,欣喜地一读再读。伴随着师傅的描述,她好似瞧见了那一片贫瘠的土地渐渐变为沃土,更好似瞧见了自己与慕容芃曾经规划过的宏伟蓝图渐渐拉开帷幕,边城成就了丝绸之路一般的辉煌。
浮想联翩之间,汤伽儿再也坐不住。她披了件百蝶穿花的寝衣悄悄溜下榻来,再趿了软底的绣鞋,轻手轻脚跑到对面慕容蕙的寝宫之内。
慕容蕙也未睡去,她刚刚沐浴完毕,正由着丫头们替她绞干头发,见汤伽儿穿得单薄,忙招呼她炕上来坐。
汤伽儿也不客气,脱鞋子上了炕,再往炕桌上镂雕葫芦文的鎏金六角香炉中笼了片百合香,这才将奏折的手抄本递到慕容蕙手中。
宋潍源在边城卓有成效,崇明帝圣心大乐,慕容蕙早已从父皇与母后的言语之间知晓。她明白汤伽儿这是在替宋维源自豪,轻轻拍着她的手道:“你师傅果真厉害,有他言传身教,待假以时日,你也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汤伽儿挥手屏退众人,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低低说道:“阿蕙,若我此时向你辞行,你会不会怪我不讲交情?”
慕容蕙吃了一惊,握着汤伽儿的手更紧,她急急说道:“好端端的,伽儿如何要离我而去?可是宫里住得不舒服,还是有谁欺负了你?你但凡说出来,我必定替你做主。”
汤伽儿微微一笑,姗然说道:“我昔年苦学农桑之术,又得师傅点拨了数月,也算小有所成。如今瞧着边城百废待兴,实在迫不及待想与师傅并肩而行。”
好似能听到那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在向自己深情招唤,汤伽儿热血沸腾,一股豪情在胸中涌动。
她反手握住慕容蕙的手说道:“阿蕙,我此前一直有个梦想,想将边城建成关外的明珠,让它有着丝绸之路的大气与繁华。如今它刚刚起步,我迫不及待要见证它的长成。伽儿自知言语僭越,希望阿蕙能够成全。”
因为激动,汤伽儿脸上浮着两团彤云,慧黠的双目格外灵动。她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波动,略显紧张地望着慕容蕙,等着她开口裁定。
心间有多少不舍,便有多少念头想要放手成全。慕容蕙望着汤伽儿清澈的双眼,手指轻轻抚上那奏折的手抄件,微微点了点头:“我允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 请辞
纱窗日落渐黄昏,天边云裹彩霞,宛若碎金般铺了一地。
慕容蕙一身鹅黄绘绣天水碧绿折枝海棠的锦衣,斜斜倚着朱红的阑干,瞅着璨薇宫外头芭蕉树下两只相互剔翎的仙鹤,已然立了许久。
紫藤萝花渐渐落去,地上积了厚厚的花瓣雨,被晚风吹起,格外寂静寥落。慕容蕙屈指算起,离着长姐待嫁之期已然不足两月,心间涌起深深的眷恋。
几度踟蹰间,慕容薇整了整裙裾上的褶皱,轻轻踏进了璨薇宫。
慕容薇坐在临床的大炕上,正专心摆弄着手中的丝线,想要绣完给君妃娘娘预备的那双宫鞋上最后的瑞云如意纹样。瞧着妹妹进来,她含笑放下绣架,招呼妹妹身边来坐。
黄昏渐浓,慕容薇身上披了一道从窗外投进的晚霞,越发显得云蒸霞蔚,整张脸都添了盈盈喜气。慕容蕙就着慕容薇伸出的手步上脚踏,脱了鞋挨着慕容薇坐下,她低头绕弄着衣带,半天不开口,似是遇到了极为难的事。
自打汤伽儿做了慕容蕙的伴读,也开始随着汤伽儿关注国情民生。前次诗笺会的捐赠,慕容蕙连身边最喜爱的古琴也捐了出来,着实令楚皇后动容。
“阿蕙,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姐姐听听。”慕容薇揽着慕容蕙娇小的身躯,爱怜地将她鬓边滑落的青丝撩到耳后。
慕容蕙沉吟了片刻,郑重抬起头来,深情凝望着慕容薇的眼睛。
她本是盘膝在炕上落座,此刻将身子一正,在炕上给慕容薇行礼:“长姐,若是我缺席你的婚礼,你会不会不开心?”
一岁年纪一岁思量,如今的慕容蕙已然渐渐褪却曾经的稚气,如一块被精细打磨的美玉,渐渐透出她本就华彩炫目的色泽。
慕容薇没有急着表态,而是重新拉她坐下,含笑问道:“阿蕙原来是为这个踟蹰了半晌,你能否告诉姐姐,想要去做些什么?”
将手边拨去皮籽拌了蜂蜜的玫瑰香往慕容蕙身边一推,慕容薇再将银签子往她手上一递,从容说道:“姐姐如今想得十分透彻,什么繁文缛节都是做给外人去瞧,咱们姐妹情深,不在那么一时半刻。若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参加不参加姐姐的大婚又有什么关系?”
答案与自己所想差不多,慕容蕙还是贝齿轻轻咬住朱唇,露出一丝羞怯的笑意:“虽然知道长姐不是那般小气的人,我做妹妹的总是十分歉疚,还是想特地来问一问。长姐既是这样的意思,阿蕙便先谢过长姐成全。”
翻开前世的记忆,慕容蕙一直娇养深宫,直到苏暮寒的利剑架上她的脖颈,她还不相信从前口口声声唤做兄长的人要取她的性命。
慕容薇全然不晓得妹妹此时有什么打算,有些不放心地挽住她的手,瞧着她含着葡萄粒那眉眼皎皎的笑容,轻轻问道:“你还未告诉长姐,因何不能参加长姐的婚礼?”
慕容蕙放下手上银签,将手托着一抹香腮,认真说道:“长姐,伽儿已求得我的同意,想要去边城。如今边城新屋砌成,军眷移民是迟早的事。阿芃也说,这一趟边城之行必定十分有意义。我思来想去,想要与她同行。”
汤伽儿得了慕容芃的支持,正向慕容蕙请辞之时,神情十分激动。她说她要向师傅一样,暂时扎根在边城的土地上,见证着那块土地旧貌换成新颜,由旷野千里化做塞外明珠。
若汤伽儿是翱翔在天际的雄鹰,慕容蕙又岂会愿意做温室的花朵?那夜汤伽儿走后,她一夜无眠,心中一直在天人交战。
边城的苦寒与贫瘠也许超出她的想像,可是唯有那样的摔打才能百炼成金。
打从阴阴事发,慕容蕙不止一次想起过慕容薇与陈欣华等人的行事。长姐甘受流言之苦,先替父皇将玉屏山的矿藏握在手中,粉碎了苏家的阴谋。她的大表姐生死命悬一线,依然从容如归。
如今连汤伽儿也热血沸腾,她做为皇室子孙,能又岂能坐享其成。
慕容蕙枕着浅金色芍药花枕翻来覆去,天边第一缕曙光斜斜筛上她的窗棱的时刻,她的心里豁然开朗。也想随着汤伽儿走一趟边城,略尽自己绵薄之力。
皇宫之内四角合围的天空笼不住想要振翅的鸿鹄,慕容薇欣慰地向妹妹一挑大拇指:“这一年来,阿蕙长大了许多。往后长姐纵然不能陪在你身边,也会以你为荣。”
汤伽儿将行期定在五日之后,这一去便是山高水长,姐妹二人再次相见不知今夕何夕。慕容蕙语带哽咽,依依不舍将头倚在慕容薇怀里。
慕容薇早便听楚皇后说起,宋维源那批新屋因地制宜,修得十分牢固,更符合当地恶劣的地理环境。
闻得朝廷有丰厚的迁家补助,又可以与戍守边城的亲人团聚,第一批报名的士兵家眷十分踊跃,如今已然在去往边城的路上,过不了多久便会在宋潍源新砌的房屋里居住。
若一切不出意外,很快便会有第二批、第三批内地的家眷在边城落户。
变相的移民没有在百姓中引起任何反感,反而引得人人称颂。
慕容薇轻轻握住妹妹的手:“这是件好事,长姐不仅不会拦你,还会帮着你与母后说情。你到了边城,莫忘去探望姨母。还须得答应长姐,一人在外好生照顾自己。”
慕容蕙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轻轻一点头,紧紧握住慕容薇的手:“长姐,无论咱们身在何处,往后都要各自保重。”
慕容薇莞尔微笑,招手唤了红豆进来,命她取过自己琴台上那把焦尾古琴,递到慕容蕙手上:“长姐本就拙于琴技,留着这把上等古琴也是暴殄天物,不如将它交到有缘人手中,算是姐姐送给你远行的礼物。”
绿绮台与太谷遗音当日双双为慕容蕙捐出,如今她手上只是一把普通的瑶琴。慕容薇纤长的指尖轻轻拂过焦尾的琴弦,泠泠琴音倾泻而出。
第七百二十五章 扇风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从前只做分离只在朝夕,无论是康南帝还是君妃娘娘,心里总有无言的感伤。
君妃娘娘时常怀想,七夕鹊桥相会纵然时间短暂,牛郎织女每年总有重逢的时刻,若康南帝撒手人寰,她却是连一点盼头都不再有。
如今拨开乌云,总算是瞧见了希望。琴瑟宫庭院深深的临仙阁中,君妃娘娘手指颤颤从白玉钵中取出最后一枚朱红的丸药,瞅着康南帝仰头服下。
一药入口,口齿沁香。康南帝慢慢咀嚼着口中的药丸,威威虎目中含着大滴的泪水,君妃娘娘早忍不住泪眼婆娑,悄然转过身去。
轻风吹皱一池月影,满园山茶次第绽放。伤别离情不会再有,帝妃二人深情相拥,宛若岁月从来都是这般静好。
温婉当日泒人送上冰山雪莲,君妃娘娘一刻也不耽误,她拿雪莲晒干入药,与朱果及重楼相配,替康南帝君重新制出了救命的药丸。
重楼以毒驱毒,朱果碾压一切邪祟,万谷冰川的雪莲更可以洗涤康南皇帝脑中残余的瘴气,遏制脑中毒瘤的生长。
配合着丸药,君妃娘娘亲手替康南帝君施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往空拜了几拜,祈求上神的怜悯。这才取出那套从不离身的银针,在火上小心炙烧了片刻,然后便请康南帝平躺在锦榻之上,沉着冷静地抬起了手。
伴随着银针在康南帝头上的穴道游走,那颗困扰了康南帝二十余年的毒瘤渐渐化做乌黑的血迹,顺着君妃娘娘的银针缓缓流淌。
黑血浓稠腥臭,一股污浊的气息充斥在临仙阁中。香复替君妃娘娘拭了拭满头的汗水,在一旁捧着漱盂,足足接了两茶盏那么多的脓血。
恍若隔世重生,康南帝缓缓从榻上坐起,轻轻抚了抚额头。脑间一阵清明,再无往日疼痛烦闷之感,连胸口的浊气也消失到无影无踪。
一粒朱果、一枚雪莲,困扰康南帝二十余年的头痛顽疾竟然真得消除。康南帝想哭,又忍不住大笑出声,他的笑声中混合着泪水,与君妃娘娘满身的汗水与眼泪沾在了一起。
那么粗犷的一个人,将君妃娘娘拥在怀里,激动得泣不成声。君妃娘娘边抹着眼泪边将康南帝重新扶回榻上,自己却是又哭又笑:“皇天不负有心人,阿离苦盼多年,想不到朱果与雪莲能够寻齐,您的病已然痊愈。”
康南帝被君妃娘娘强制不许起身,他靠着枕头微微摇晃了一下头颅,清晰地感觉到如今脑中清明无比,再无一丝平日那种混沌这之感。
感念君妃娘娘这些年不离不弃,为自己能够活下去所做的艰苦努力,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形。纳兰家已然势微,除掉了纳兰庆与那三万私兵,他们原气大伤,再无足够的力量与顾晨箫抗衡。
此时此刻,便是提出重立太子的最好时机。
康南帝雷厉风行,第二日大朝会上,便将这个议题抛给文武大臣。
自然有大臣跳出来反对,拿着嫡长来做文章,依然支持被贬为康王的顾正诺。
也有大臣仗义执言,反驳道:“帝王之位,自来有德者居之,宁王殿下德才兼备,世人都瞧在眼里,如何便不能立为太子?”
一时之间,朝中两泒分明,各持己见,连着几日大朝会上都吵得不亦乐乎。
顾正诺搬离了太子东宫,却依然居住在京中,每日的大朝会上,听着两泒各自不同的意见,瞧着顾晨箫的呼声如此之高,直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忍字头上一把刀,顾正诺每日咬紧牙关,任那把刀在自己头顶高悬。
为了以退为近,彰显自己低调隐忍的态度,顾正诺还特意写了奏折,表明皇帝春秋正盛,自己并不觊觎太子之位,此事可以暂缓。
种种伎俩落在康南帝眼中,不过是欲盖弥彰。
康南帝早想得明白,立不立太子只是个形势,他不过借个这个议题将顾正诺的心腹一网打尽。皇位想要传给谁,原不在一个闲散的太子之位,他真正想做的,是替顾晨箫扫平以后的隐患。
康南帝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由着亲近纳兰家的魑魅魍魉们上蹿下跳。
果不出康南帝的所料,暗卫们传回的消息句句直指顾正诺的阴奉阳违。离着皇宫不远的康王府内,如今每夜都是外头大门紧闭,里头明烛高悬。
顾正诺拉帮接泒,将昔日纳兰家的党羽聚在一处,和他手下的几位幕僚一起,众人苦思对策,想要再次翻盘,重新夺回太子之位。
最近一段时日,康王府内住进一位神秘的不速之客,顾正诺与心腹之臣商讨大事的时候,他也时常在侧,还会不时给出点建议。
原是苏光复在靖唐关内坐立不安,瞧着康南情况有变,与顾正诺取得联系之后悄悄折返了京城,以整个千禧教倾力相助为由,趁机索要了一笔银钱,好解靖康关冬日燃眉之急。
在康南的产业几乎被一锅端净,苏光复早对康南帝与顾晨箫恨之入骨,他藏匿在康王府内,每日舌灿莲花,想要伺机挑起顾正诺的反骨。
以为做得隐密,苏光复一踏入康南地域,早被暗夜的人监视。如今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为了部署最后的战斗,寒箫与烈琴都悄悄撤回康南。
列琴布署宫内防卫,寒箫则领了一队暗卫,密切注视着康王府的一行一动。
苏光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只有他与顾正诺两人在座时,特意将秦怀将要弑君的密信拿给顾正诺过目。他目含恻隐,仿佛极替顾正诺不值。
“建安帝一味袒护那太子秦恒,如此懦弱之人怎能当得起一国重任?秦怀在国内素有贤王的美名,建安的天下也该取而代之。他尚且敢行如此大事,康王殿下您名正言顺,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去?”
顾正诺被苏光复说中心事,眼中沉郁得能滴下水来。若是纳兰家还有那三万私兵,趁着顾晨箫不在京中,他到也敢放手一搏。
第七百二十六章 冰窖
君临天下固然是顾正诺的渴望,亦是纳兰家这些年来对他的期许。
康南帝不动生色剪除着纳兰家的党羽,两家早便势同水火,顾正诺深知不是鱼死便是网破,他反骨铮铮,早已磨刀霍霍。奈何如今手中无兵无将,失了纳兰庆这位坚强的后盾,更失了纳兰家三万私兵,仅靠着原先太子东宫那些侍卫显然不能成事。
苏光复瞧着他意动,适时说道:“咱们相交多年,我替殿下出个出意,成与不成,您自己参详着来。”
想要一举夺得天下,苏光复便唯恐这三个国家不乱。他想要将水越搅越混,唯有这样的乱世之中,千禧教才能有机可乘。
他与顾正诺说道:“秦怀如今正在筹备,他打算八月举事。依我之见,殿下您也选在这个时候闹上一闹,混淆旁人的视线。”
苏光复再鼓三寸不烂之舌,给顾正诺描绘了美妙的前景。
他要顾正诺八月份在朝中制造些混乱,以牵制康南帝的精力,届时顾晨箫身在迎亲途中分身乏术,远水解不得近渴。
纳兰皇后虽然避居冷泉宫,她还是这后宫的主人,依然有能力暗中助顾正诺一臂之力。那时君妃娘娘的注意力只怕都在顾晨箫大婚上头,对康南帝难免疏忽只要纳兰皇后瞅准这个时机,能使人给康南帝下了毒,宫内一旦大乱,如今纳兰家昔日的党羽仍在,顾正诺仍有能力彻底翻盘。
手上捏着仅余的几株毒草,苏光复似是极为不舍地递到顾正诺手中,其实他深知对方难以成事,旨在诓骗那笔银钱,将戏演得逼真。
乱世才能出枭雄,千禧教的生死存亡、大周的复国大计成与不成,也全在这最后一击。谁做太子、谁当皇帝对此时的苏光复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野心勃勃的人能再次挑起三个国家的纷争,给他制造机会。
顾正诺怦然心动,握着那几根药草久久沉思,他没有给苏光复准确的答复,到是适时送了三十万两的银票给苏光复,算做两下正式结盟的诚意。
苏光复接了这救命的银子,面上矜持有度,心下早已涕泪泗流。他依旧蛰伏在康王府中,却另派心腹之人日夜兼程将银票送回靖唐关中。
康南宫里闹得沸沸扬扬,每日两帮大臣各持己见,争得不亦乐乎,自然有人借机上蹿下跳,想要趁机捞些油水。也有人谨慎小心,一直保持中立态度。
康南帝冷眼旁观,不动声色调整着朝中的势力,在御林军与禁军中不时安插人手,将一盘本就胜算在握的棋局走得更为精彩。
册立太子本是大事,朝中每日锣鼓喧天一般热闹,早有顾晨箫的眼线将情部报到临水三郡。父子间颇有默契,顾晨箫明明白白晓得这只是父皇在试探朝中大臣,对结果并不十分在意。
他只是命在京中的部属牢牢盯紧顾正诺,瞧瞧他如今与苏光复搞些什么把戏,又秘令寒砚做好战斗的准备,防备顾正诺趁自己大婚之际制造事端。
顾正诺妄想翻船的同时,被建安帝拘在宫中的秦怀也来越坐不住。
秦恒大婚之后,连着便是建安帝的生辰,一年一度的万寿节十分隆重,崇明帝特意下旨令各路藩王进宫,一是贺太子大婚,二则为自己祝寿。
圣旨到达汤城,秦怀喜忧参半,一则暗忖果然有如神助,他手上刚好握了苏光复给的毒草,正在伺机寻找法子进京。另一则却是担忧风云突便,生怕京中已对自己起了防范之心,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富贵险中求,秦怀思量再三,还是精心准备了送给建安帝的礼物,择了吉日入京。临行之前,他特意找了汤虎过来细细嘱咐了一番,吩咐他只要京中一旦有了异动,汤虎便留下一万人马把守汤城,带着其余的人杀入京中。
接了儿子将要进京的准信,康贵妃这些日子郁闷的心情才稍有好转。
她最近过得十分不爽,早些时建安宫内唯有她一枝独大,宫妃九嫔都要瞧她的眼色行事。自打秦恒大婚,夫妇二人常居太子东宫,宫内便换了风水。
康贵妃冷眼旁观,温婉极会做人。太子东宫离得建安帝十分近便,温婉便时常亲手下厨,做些粥点小菜呈到建安帝面前。
一粥一菜纵然简单,温婉每一次都能做到崇安帝心中,且时辰拿捏得又巧,极得这位皇帝公公的喜爱。一来二去,温婉便在皇宫内彻底分了康贵妃一杯羹。
康贵妃气得肝疼,每日不得安眠,前些日子特意命人去太医院抓了几幅安神调养的药,在自己宫里支起药炉。一来二去,不晓得如何便传入建安帝耳中。
这日早朝过后,建安帝先使人往康贵妃处传话,道是要来探她的病情。
建安帝多日不曾登门,如今不怕染了病气,到要屈尊探望康贵妃,她简直喜出望外。为使自己瞧起来楚楚可怜,康贵妃故意不燃熏香,由得整个宫内药气扑鼻。又命人将天青色暗云纹轻罗幔帐半挽,自己一头青丝打散,枕着月白色的蕙草长枕,黑白分明间更显得下巴尖尖。
虽是薄施了脂粉,却掩不去眼下的乌青,新换的流月黄蜀锦宫裙越发衬得康贵妃脸色不佳,憔悴的神情分外明显,巴掌大的小脸我见犹怜。
建安帝瞧着她满脸病容,自然格外关切。他细心询问了康贵妃吃什么药,如今夜里睡得可好?又嘱咐她放宽心思好生养病,等着儿子入宫。
多时不曾见建安帝这般的关怀,康贵妃满面娇羞,眼里浮起融融水光,她作势向建安帝道谢,轻轻去牵建安帝的衣袖,想要留建安帝在这里用膳。
建安帝借着起身避开她的手,道是还有些奏折要阅,改日再来看她。康贵妃恋恋不舍,愈发懂事的低垂臻首应承。
想要起身恭送建安帝离开,建安帝亲切地摆手制止,依旧命宫人扶着她榻上躺下。康贵妃未及咀嚼这难得的甜蜜,建安帝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彻底打入冰窖。
第七百二十七章 谋定
建安帝手抚青纱帷幔,瞅着康贵妃脸上那抹欢喜的神情,悄然压下心间厌恶。
他口中轻轻叹道:“都是朕的不是,爱妃已然不再年轻,整日打理后宫,这些年心神俱损,竟要累得拿药来调理身体。朕瞅着你脸色着实不好,如今太子大婚,太子妃迟早是整个后宫的主人,爱妃便将手上事物交给年轻一辈打理,你也享几年清福。”
简单的几句话,瞧着处处为康贵妃着想,实则不动声色间便掳夺了她数年打理后宫的权利。康贵妃一愣怔,蓦然抬起头来,呆呆向建安帝说道:“臣妾是哪里做错了,惹得陛下烦心不成?”
建安帝嘴角依旧噙着一丝柔情,浅浅笑道:“果真是病糊涂了,朕一心关切,哪有半句责怪于你?还不好生养病,胡思乱想些什么。”
大权如此简单便落到温婉手上,康贵妃不敢辩驳,心里当真又气又恨,真正大病一场。她咽不下这口气,几次请旨要回娘家商议对策,都被建安帝以她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只允了康老夫人入宫探视过一次。
母女见面,碍着宫人侍婢立在眼前,哪里能说得半句知心话。生怕老母担忧,康贵妃到耐着性子劝了母亲几句,请老人家安心。
娘家不通音讯,康贵妃唯有盼着儿子赶紧入宫,母子二人好生谋划几句。
秦怀一进京便入宫向建安帝请安,这才闻说母妃染恙,求得建安帝的许可,他便到康贵妃这里探望,瞧着母亲神色郁郁,才晓得如今母妃也被架空。
虽未落得与康太后那般困守冷宫,康贵妃手上却再无一丝权利。瞧着母妃身色悻悻,来来只下定了七八分的主意,如此一来,秦怀颇有些破釜沉舟。
借着这些日子常住宫中,秦怀与康贵妃仔细商议,浪子野心大高水涨船高之势,想要借机弑君篡位。
秦怀联系早些时埋在太子东宫的暗线,想要探寻东宫的消息,这才发觉昔日埋下的暗桩十有八九不见了踪迹。
细问详由,竟然十有八九是得罪了太子妃温婉,一个一个不是被当场杖毙,便是投入慎刑司中熬不了几日。
想起前日宫宴之上坐在秦恒身边的那位宫装美人,秦怀面色微微一沉。
尤记得温婉好似一身璎草紫长裾宫锦,上头苏绣的凤羽繁复,青髻高挽,娥眉淡扫,气韵高华间多了些娇柔淡雅,不经意便令在场的三千佳丽顿失颜色。
因是美人胎子,秦怀着意多扫了两眼,温婉对着他却连眼皮也不抬,整个席间除却与建安帝和秦恒说话,大部分时间都与长瑞公主相谈甚欢。
明明瞧着极是贤德淑婉,下手竟如此狠辣,单单针对了他的细作内应。
一个两个或许巧合,连着几个几乎全部折损在她的手下,秦怀可不认为事情有那么多的偶然。
温婉如此不简单,将他这些年深埋在太子东宫的内奸挖了个七七八八。若是死妮子再聪慧一些,已然洞窥他的全部秘密,这次自己进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秦怀想到此处,倒吸一口凉气。
秦怀查过温婉的身份,并不是真正的天家贵女,所谓的郡主封号不过仗着是安国夫人的养女换回,这样的人该没有多少背景与后手才对。只是思及那日宴上温婉对他视若罔闻的目光,秦怀始终觉得后背有丝丝凉气,无论如何不能安生。
借着给康贵妃请安问好,秦怀悄然问及康贵妃这温婉素日的为人处事,可曾有什么特别之处。
康贵妃气得咬牙切齿,低声骂道:“这贱婢哪有旁的本事?仗着曲意逢迎,每日给你父皇送什么清粥小菜,一味狐媚惑主,到赚得你父皇称赞不已。如今仗着你父皇撑腰,将后宫的人心笼络了七七八八,极得你父皇与秦恒的信任。”
生怕儿子轻敌,康贵妃又悄悄说道:“太子东宫里换了好些陌生面孔,连母妃都不晓得是些什么人。再有那傅清风竟然入了金吾卫,短短数日功夫便被提拔为副使,手上有了人马,如今更不好对付。”
形势越来越不利,若照这般发展下去,建安帝百年之后,秦恒继承大统是迟早的事。如今康家已然被打压得抬不起头,往后能为秦怀效力的机会只有越来越少,已然时不我待。
母子二人细细商议,都不甘心这般认输。秦怀咬着牙将那毒草取出,向康贵妃说道:“母妃,事到如今,横竖是条死路,不如咱们放手一搏,或可海阔天空。”
儿子竟存着弑君篡位的想法,康贵妃初时又惊又怕,只是想到这些年与建安帝的恩怨,想到先皇后的惨死,再想到如今被幽禁在后宫的康太后,她的脸色渐渐变为一片狰狞。
康贵妃狭长的眉毛狠狠一挑,便下定了决心,她将拳头在空中一挥,阴沉沉地说道:“不成功便成仁,为了你的前程,为了整个康家的生死存亡,咱们就这么办。母妃负责制造下毒的机会,你抓紧联络京中与整个汤城的部下。”
秦怀重重点头:“事不宜迟,儿臣与母妃同时行动,争取速战速决。”
送了秦怀出门,康贵妃便开始细细思量,如何才能将建安帝调去太子东宫,方便嫁祸嫁秦恒。她虽不能协理六宫,如今渐渐停了药,仗着往日身份,替建安帝送些羹汤之类,也有机会出入他的御书房,不若先去探探口风。
打定了主意,这日晚间康贵妃便命人熬了些**燕窝粥,她略加装扮了一下,便亲自捧着送去了御书房。
行至御书房门口,却是建安帝身边的大太监魏公公拦路,他向康贵妃打了个千,堆着满脸的笑容,身子却并不让开:“娘娘万安,陛下正在里头与太子议事,今日有些不便。”
康贵妃心里恼怒,在天子眼前却不能与这守门的大太监翻脸。她端着清贵华美的姿态微微一笑,显得极为贤良:“便是议事也要顾忌自己的身子,便请公公代为通传,本宫放下燕窝羹便走,并不敢在此打扰。”
第七百二十八章 双关
康贵妃言辞浅浅,瞧着语笑嫣然,却大有非要面圣不可的姿态。
魏公公情知她素日颐气指使惯了,晓得推脱不过,只得笑着应承:“既是如此,贵妃娘娘稍待,容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康贵妃点头应允,将手上托盘交到一旁小太监手上,自己立在廊下等候。魏公公去不多时,回来眉开眼笑向康贵妃道:“陛下请娘娘进去说话。”
康贵妃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容,她略略理了理鬓发,又抚平衣衫上的褶皱,这才接了小太监手上的托盘,就着魏公公打起的芙蓉簟湘妃竹帘进到了里头。
御书房内静谧温馨,紫铜嵌珐琅的龙纹香炉里有龙涎香淡淡的香气,面前一派乐享天伦,哪有一丝议事的凝重。
建安帝与秦恒对面而坐,父子二人面前的炕桌上摆着张墨玉棋盘,两人正在专心弈棋。一旁的花梨木藤萝纹案几上摆着张宽大的茶台,温婉盘膝坐在台前,正将刚煮沸的山泉水注入杯中,整个御书房内是一阵清淡的花果茶香。
瞧着康贵妃进来,温婉只是略略欠身以示礼节,淡漠地唤了句贵妃娘娘,并不以母妃相称。这么明显的怠慢,建安帝也好似置若罔闻,只向康贵妃颔首示意,指了指一旁的玫瑰椅命她落座,又将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之上。
往日被温婉气得肝疼,今日更好似雪上加霜。康贵妃强自咬了牙笑道:“谁说皇家没有天伦,陛下也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功夫,到叫臣妾好生羡慕。”
建安帝闻言抬起头来,温柔的目光拂过秦恒与温婉这对佳儿佳妇,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他们几个平日都不在京中,到难为了太子夫妇,每日陪着朕这一把老骨头彩衣娱亲。”
温婉翩然起身,拿红木填漆的托盘将沏好的乌金茶一一奉到三人面前,柔婉地笑道:“这也是父皇体恤,让殿下与臣媳能略尽一份心意。”
眼见得自己便是个多余,幸好这些年深宫的浸淫,康贵妃早便学会了一张脸不管何时都如沐春风,只保持着端淑的微笑。
她将燕窝羹盛在青釉莲纹小碗里,依着规矩递到魏公公手上,先拿银针试了毒,这才奉到建安帝手边:“如今天气转凉,夜渐渐长了,陛下要用些消夜才好。”
建安帝随手接了康贵妃的碗,胡乱吃了几口,依旧将注意力放在那些泾渭分明的黑白子上。他并不接康贵妃的话,而是拧眉向温婉说道:“朕怎么会又落了下风,太子妃过来瞧瞧,恒儿这一招可有破解之法?”
建安帝本是不谙棋艺,秦恒为缓解父皇的压力,每日晚间与他来对弈一盘棋,由得建安帝向温婉请教,自己只是目露微笑。
温婉绕向建安帝身侧,抚身瞧了瞧盘中局势,素手拈起一枚白玉棋子轻轻落下,竟提了秦恒几粒黑子,瞬间便帮建安帝收复了失地。
建安帝抚掌而笑,向秦恒乐道:“朕竟然赢了,好小子,你也有今日。”
秦恒并不恼,而是对建安帝说道:“父皇这些日子棋艺大有长进,方才那几步果真走得极好,已然深谙棋中真髓。”
温婉将桌上棋盘收去,笑着请这父子二人品茶,自己则忙着把棋子收入篓中。
瞧着建安帝正在兴头上,康贵妃压着满腹的酸意,眼睛转了几转,依旧淑婉地笑道:“咱们这位太子妃竟然琴棋书画无有不通,果然系出名门。陛下,臣妾有个提议,未知您允不允?”
襄远伯府已然被削去爵位,康贵妃犹在这里自说自话,讽刺温婉的出身。建安帝听得不喜,只将眉毛轻轻一抬,敷衍着说道:“说来听听。”
康贵妃轻笑道:“太子大婚,东宫有了女主人。陛下依情依理,都该亲去瞧上一眼,这太子东宫可曾是新人新气候?”
依然不忘句句打压温婉,将她与当日那两位良娣相提并论,妄谈什么新人旧人。秦恒正待开口驳斥,却见温婉以目示意,他便沉吟不语,端起手边茶盏。
温婉不羞不恼,向崇明帝大方说道:“臣媳早有此心,方才贵妃娘娘也曾提到,皇家亦有天伦。臣媳想请父皇圣驾光临,我与太子设个家常宴席,再请长乐公主殿下莅临,咱们一家人好生乐一乐。”
连长瑞公主都算上,却丝毫不提康贵妃这个茬,温婉这几句话算是对康贵妃方才两次言语挤兑的犀利反击。
康贵妃见激得温婉上当,心下只是暗喜,也不理会温婉对自己的嚣张。
建安帝晓温婉从来对旁人友善,唯独对着康贵妃,眼里一直揉不进沙子。明知秦恒终将与康家鱼死网破,到颇为欣赏温婉一开始便旗帜鲜明的站队。
他哈哈一笑,不忍拂却温婉的好意:“朕也有此意,择日不如撞日,那便明日早朝之后,朕与长瑞去东宫走一走。瞧瞧阿恒自打娶了亲,东宫都有哪些改善。”
康贵妃听得心头狂喜,她与秦怀的本意便是将建安帝诓入太子东宫,在东宫之内动手投毒,再将罪名堂而皇之推到秦恒身上,叫他有口难辨。
眼见成事如此容易,康贵妃急着要与秦怀通气,再也坐不住。她款款立起身来含笑告辞:“既是如此,臣妾先行告退。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也便安歇了吧。”
崇明帝到给她面子,将手中乌金茶饮尽,命魏公公给公主府传话,宣长瑞明日入宫。又对秦恒与温婉说道:“你们也早些回去安歇,明日大约有得要忙,今日可要养足精神。”
一语双关,意思颇为明显,康贵妃满心盘算着明日选在哪个环节投毒,竟丝毫未往建安帝话上留意。
出得御书房,见秦恒与温婉一对璧人手挽手沿着铺成冰裂纹的大理石甬道一路散步,就着花枝摇曳的满地琼华回太子东宫,康贵妃露出不屑的笑容。
想着再让这二人得瑟一晚,过了今日这宫内便会变天,成为秦怀与整个康家的天下,到时候由得她将他们脚踩脚碾。
第七百二十九章 弑君
康贵妃立在花墙下一株高大的香樟树之后,心内踟蹰满志。眼瞅着御书房的灯烛也次第熄灭,这才招手唤了心腹太监,命他悄悄传秦怀入宫来见。
秦怀一直苦等康贵妃的消息,听得传讯立即潜入康贵妃宫中,母子二人眼见得手,心下各自得意。康贵妃早早安歇,秦怀则立即吩咐人与东宫的暗线联络。
温婉肃整太子东宫,并未将秦怀的眼线全部拔除,而是有意在上书房与小厨房各留了一枚棋子,等着秦怀孤注一掷。这两个人身边,自然都有傅清风刚刚成立的暗卫紧紧盯着,密切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三更十分,果不其然有了动静。在小厨房当值的阿山忽然听得窗外几声微弱的棒槌鸟鸣叫,他识得是主子传讯之音,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推开紧闭的窗扇,见窗台上赫然搁着一个荷包。
屋檐下一人全身黑衣,脸上覆着一幅黑巾,以压得低低的嗓音说道:“明日午间陛下会来太子东宫用膳,主子命你将这个药草混在羹汤里,再送到陛下面前,务必叫陛下服用,不得有误。”
阿山诺诺领命,将那荷包飞快地揣入怀中。瞅瞅四下无人,两人自散开,阿山依旧将窗户闭得严丝合缝。
次日午间,建安帝早朝之后,回到寝宫换了身便装,果然只带着几个随从便驾临了太子东宫,长瑞与秦恒夫妇在宫门口恭迎。
秦怀的人远远瞧着建安帝进了东宫的大门,早悄悄报给他知晓。
成败在此一举,秦怀早已联络了他在宫内的势力,三千名禁军全副武装藏匿在康贵妃宫内,单等着阿山的信号举事。
午膳时分,秦怀与康贵妃在宫内远望太子东宫的方向,苦盼阿山的信号。直待未时初,一枚红绿相间的焰花才蓦然腾空而起。
正是与阿山约定的印信,秦怀瞧得精神一振,立马大手一挥,带着那三千兵马忽拉拉去包围太子东宫。
东宫果然大门紧闭,不许闲人出入。秦怀大步上前,一面使劲扣着东宫紧闭的门扉,一面大声叫嚷:“父皇莫怕,儿臣前来护驾。”
无论怎么呼喊,太子东宫内都是寂寂无声。秦怀早耐不住性子,命人抗了木柱过来,使力撞开朱红色的殿门。三千禁军紧随在他身后,潮水一般涌入东宫。
高高的墨玉大理石台阶之上,建安帝肃然覆手而立。秋风掀起他墨黑色的龙纹披风,露出里头明黄缂丝刺绣八团夔龙锦袍的一角。他双目如炬一般直直望向秦怀,帝王的威仪彰显无疑。
建安帝的右侧,是秦恒长身玉立。玉带蟒袍配着那一身明黄刺绣灿灿金龙的太子冠服,颜色鲜亮华贵,明晃晃映着秦怀的眼睛。
建安帝的左侧,是温婉与长瑞二人手挽手肩并肩。两人倶是大红的宫衣、华美的凤钗上明珠低垂,一派雍容华贵。
到似是哪里出了错,秦怀仓皇四顾间发现,建安帝的脚下,阿山已然身首异处,血迹曾顺着高高的台阶蜿蜒,如今已然干涸。
与想像中的出入太大,秦怀一时回不过脖来,惊惧地止住了脚步。
建安帝上前跨了一大步,他手指着秦怀,言语间雷霆万钧:“逆子,你重盔重甲,带兵闯入太子东宫,意欲何为?”
瞧着阿山的尸体就在眼前,秦怀如何不晓得计划败露。他四顾一望,见台阶之上不过寥寥十余名守卫,都是建安帝的亲信,整个太子东宫的侍卫加起来不过百余人,再瞅瞅自己身后的三千禁军,霎时便有了底气。
秦怀干笑两声,迎着建安帝的目光也跨前一步,嚣张地说道:“太子秦恒意图不轨,借?着在东宫设宴公然毒杀父皇,儿臣特来擒逆贼。只可惜来晚一步,护驾不利,父皇已然被这逆子毒杀。”
睁着眼睛说瞎话,秦怀自谓胜券在握,言语极尽嚣张。
建安帝瞅瞅秦怀身后三千磨刀霍霍的禁军,眼中毫无惧色,冷然说道:“秦怀,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是要弑君篡位不成?”
秦怀昂然而立,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弑君也好、护驾也罢,太子秦恒毒杀先帝,其罪可诛,你们父子二人一同下黄泉吧。”
“不对,不是你们父子二人,还有你、还有你”,秦怀不屑地拿手指画着温婉与长瑞,哈哈笑道:“先皇后在地下等着你们一家子团聚,今日你们终于可以凑齐,我与皇祖母和母妃终于能出一口心中恶气。”
秦怀傲慢地将手一挥,三千禁军呼拉拉呈扇面式散开,往台阶上头包抄而去。
“且慢”,建安帝将手一摆,冷冷问道:“朕囚禁废太后,你对朕心生有怨尚可理解。太子夫妇、长瑞公主何辜,你怎么设下如此毒计兄弟相残?”
秦恒亦大声说道:“你想要太子之位,我拱手让出便是,何须要了父皇的命?”
瞧着如今这父子二人依旧是一片维护之心,自己到似是孤家寡人,秦怀愈加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他拿剑指向建安帝,冷冷说道:“你本是皇祖母养在膝下,才有资格为鼎帝位。先皇后早已离世,你本该感念皇祖母恩情,扶母妃为继后,我才算是你嫡出的亲子。你千不该万不该,囚皇祖母于深宫,还庇护着这不成器的东西。”
话说到此处,狼子野心彰显无疑。建安帝不怒反笑,大声喝道:“秦怀,你真以为凭这三千乌合之众便能成事不成?”
秦怀嘿嘿笑道:“父皇思虑得的是,三千禁军自然不能成事。不过母妃早已命人关闭四个宫门,金吾卫也是我们的人,自然可以维持宫中秩序。只待汤城的兵马一到,便可以坐拥我登上皇位,如此才算成事。”
“很好,原本这不是你一人的主意,连你母妃也恨不得朕早死”,建安帝从牙缝里挤出几句,面上更为难看。
“不错,母妃德才双馨,最有资格母仪天下。是你非要捧出先皇后压她一头,母妃早已恨你入骨。”秦怀洋洋得意,将母子二人的计划全盘托出。
第七百三十章 逆转
想想康贵妃宫里扑鼻的药气原是拜温婉所赐,秦怀对温婉愈加恨之入骨。
瞧着温婉一身明黄的彩鸾祥云锦衣,高挽的发髻上带着象征身子妃身份的九翟冠,越发显得尊荣无限,秦怀嘴角的讥讽更盛:“做惯了奴才的人,一朝翻身便想当个主子,也要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个命。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宫里颐气指使,扰得我母妃心神不宁。”
温婉凤仪高华,带着睥睨天下间的神气。她微笑着傲视秦怀:“本宫是太子殿下三媒六聘迎娶进门,陛下亲口册封的东宫之主。你又算是什么东西,敢在太子东宫大放厥词,守着陛下在眼前便敢行忤逆叛乱的大罪?”
前世今生交织,似在温婉眼前重叠。种种悲伤与苦痛都在今日了断,她傲然而立,言语间毫不退缩。
秦恒侧身温柔地以目致意,微笑着说了一句:“婉婉此言,果然痛快。”
瞧着两人你侬我侬,秦怀放肆的笑意更加深浓。他冷冷说道:“放心,黄泉路上,由得你们这一对鸳鸯相依相偎。”
长瑞公主一直安静地立着,此时也忍不住颤颤手指点向秦怀:“废太后见死不救,生生夺去我母后的性命。她罪孽深重,背后也少不得你母妃推波助澜。你们全是一丘之貉,如今竟然颠倒黑白,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听得几个子女唇枪舌剑,建安帝哈哈大笑。他高大的身子因为伤心而佝偻了几分,无比痛心地望着秦怀:“你身上虽有一半流着康家的血脉,朕却始终念及你是朕的儿子,不忍多加苛责,由着你在朝中拉帮接泒。未料想你依旧人心不足蛇吞象,竟觊觎起朕的皇位,真不愧是康家的人,与他们一样的可恶。”
轻轻一挥手,满身铠甲的御林军在兵部几员大将的带领下从后殿鱼贯而出,眨眼间便对那三千禁军形成包抄之势。
与此同时,宫墙、屋檐、殿角、芜廊各处,不断有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和禁军涌入,墙上也架起弓弩,将叛军围得水泄不通。
局势骤然逆转,秦怀大惊失色,仓皇间四顾张望,不肯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建安帝身后的不远处,立着十余位朝中重臣,全是奉皇命预先等在此处,来看这一出好戏。方才几人言语间的对答,这些个朝臣听得一清二楚。纵然有人想要袒护康家,瞅着秦怀口出狂言弑君篡位,哪个敢与他再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瞧着局势已定,建安帝沉声说道:“邀你们几位前来,是做个见证,康家与秦怀意图谋反,罪名确凿,朕到要瞧瞧,如今谁还在说朕对康家不肯放下成见。”
自然没有人再发一言,此时此刻,曾受过康家恩惠、对秦怀给予方便的人莫不三缄其口,生怕被建安帝安上一个与康家同谋的罪名。
建安帝回首一望,沉声问道:“刑部尚书任同何在?”
肱骨之臣任同从一班大臣中越众而出,冲着建安帝深施一礼:“微臣在此。”
“秦怀谋逆犯上、弑君篡位,该如何论处?”建安帝声如洪钟,震得身后诸臣个个惶恐,将身子弯得更低。
任同大声说道:“秦怀行此大逆不道之意,论律当斩。康贵妃纵子行凶,亦系同犯,当诛康氏全族。”
“不,不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从阶下传来,原是康贵妃素服散发,被人一路拖拽着带到太子东宫,瞅着这阵势,显然大势已去。
康贵妃护子心切,听得任同在阶上义愤填膺,生怕建安帝即刻准奏。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磕着响头,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陛下明鉴,这全是臣妾的主意,与怀儿无干。臣妾一人做事一人当,陛下不必伤及无辜。”
“无辜?”建安帝仰天大笑里带着难言的沧桑与无尽的悲恸:“果然有什么样的母亲便有什么样的儿子,事到如今依然敢一片谎言。”
建安帝炯炯的目光扫过身后那十余位重臣,指着他们大声向康贵妃说道:“他们俱是见证,方才你的好儿子妄想弑君篡位,他们听得一字不落。朕人证物证俱全,任同,传朕的旨意,康家与秦怀勾结,胆敢谋逆叛乱,即刻满门抄斩。”
任同闻言,大声回道:“臣领旨。”他点了几个人,领了一队禁军,即刻出宫去康家抓捕人犯,依着建安帝的口谕就地斩杀。
康贵妃不顾众人阻拦,发疯似地奔上台阶。她紧紧拽住建安帝的衣角,哭得声具泪下:“陛下,您不能、您不能这样啊。那是臣妾的母族,也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太后对您有养育之恩,她也是出自康家,您怎可对康家动手?”
“滚”,建安帝一脚踢出,康贵妃啊得一声惨叫,她身子趔趄了几下,沿着大理石的墨玉长阶往下滚去。秦怀抢上一步,接住了康贵妃下落的身躯,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建安帝。
建安帝这些年来积攒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大声喝道:“废太后逼死朕的亲娘,又害死朕的皇后,朕与她之间哪有什么情谊可讲?康家往日作威作福,草菅人命,所犯罪行实在罄竹难书,你有什么资格替他们求请?”
陈年旧事重新翻出,康贵妃浑身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望住建安帝。
建安帝面色铁青,指一指脸色苍白的康贵妃:“你们以为斩草除根便能掩盖昔年杀母夺子的真相。岂不知天理昭昭,朕早便知晓。”
以目示意身旁的魏公公,建安帝吩咐道:“你去瞧着任同行刑,回来好生将康家尽数伏诛、京中百姓无拍手称快的场面给昔日的贵妃娘娘讲一讲。”
魏公公领命而去,由得康贵妃母子二人瘫倒在殿前的空地上。
望着依旧满心不甘的秦怀,建安帝黯然挥了挥手,轻轻一叹道:“秦怀,虎毒不食子。你虽然肯狠下心来杀朕,朕念及骨肉亲情,却不忍心要了你的命”。
第七百三十一章 至伟
建安帝唤着秦恒的名字:“你亲自将这不忠不孝之人押入积香山天牢,命人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秦恒躬身应道:“儿臣遵命”,亦点了一队禁军,要即刻押送秦怀上路。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汤城的五万大军,不知能否杀建安帝一个措手不及。留得青山在,便不怕没柴烧。秦怀侥幸活命,生怕建安帝反悔,特意拿言语相激。
他忽然间仰天大笑,痛快喝道:“父皇,我如今功亏一篑,本就是阶下之囚,未存着活命之心。你又何必假惺惺,将我终身监禁在积香山天牢,一辈子暗无天日。士可杀不可辱,我无论如何不会领你这个情。”
建安帝懒得再望他一眼,拂袖叹道:“你领与不领,与朕全不相干。”
禁军上来拉扯,秦怀拼力甩开他们的手,眼见康贵妃摔得头破血流,却依旧跪在一旁哀哀哭泣,他大声向建安帝问道:“你要如何处置我母妃?”
“你放心,朕连你都不杀,又怎会杀你母妃?”建安帝脸上泛起一丝莫辨的神情:“既是你祖母间接杀害了朕的娘亲与皇后,便由她们两个活着的赎罪吧。”
建安帝拿手指着康贵妃,轻轻笑道:“你不必害怕,朕连你的封号都不会削夺,打从明日起,你便去皇陵替朕的皇后守陵吧。等朕重新追封了先太后,你便与你的姑母做伴,两个一同忏悔。”
瞅着康贵妃眼中不甘的神情,建安帝重重说道:“你须记住,每日早晚三跪九叩,尽你身为妾室的本份。若叫朕发现你有敷衍,朕便拿你的宝贝儿子开刀。”
瞧着秦怀似是不惜命,康贵妃却不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眼中一片死寂,泛着异样的惨白,在阶下汉白玉的地面上重重叩下头去:“臣妾谨尊陛下御旨。”
瞧着康贵妃母子分别被人押下,建安帝由长瑞与温婉搀扶着回到内殿,本就须发半白的老人更添了憔悴,仿佛顷刻间老了几岁。
他惨然一笑间悲伤无限:“纵然废太后逼死朕的皇后,朕念着她身为长辈,只是将她禁在冷宫,并未想过要对整个康家下手。奈何他们狼子野心,从来不曾满足,竟还想要朕与恒儿的性命。”
长瑞垂泪劝道:“母后一生良善,是那废太后容不得后位旁落,才磋磨母后至此。并不是父皇心狠,而是对他们已然仁至义尽。为今之计,当是追封皇祖母,要她老人家含笑九泉。”
上一辈的恩怨,若不是今日建安帝恼怒之间提及,长瑞与温婉这一对晚辈全不知晓。世人只晓得建安帝母妃过世,打小便被从前的康太后收在膝下,谁料想这里头还有一段血海深仇。
建安帝饮了口热茶,这才将积在心中多年的过往吐出。
建安帝的生母本是先帝的一位淑媛,因貌美德贤深得先帝宠爱,也成了废太后的眼中钉。一朝有孕,更是被废太后惦记在心。
闻得太医把脉,淑媛娘娘腹中是位皇子,废太后因着膝下无子,便起了杀母夺子的心思。淑媛娘娘产后大出血,废太后却秘令太医在药中添了活血化瘀之物,引得淑媛娘娘血崩而亡,废太后名正言顺抱回了刚出生不久的建安帝。
康家当时权倾朝野,先帝明知淑媛娘娘去得蹊跷,却只能将秘密烂在腹中。
建安帝打从记事起,便觉得废太后待自己并不亲近,偶然间听得废太后与自己的心腹嬷嬷私语,才揭开这个秘密。
昔年太医院的卷宗早被毁却,建安帝询着蛛丝马迹,楞是找到了一位早便辞官隐居的老太医,生生将当年的真相还原。
生母原是如此含冤而去,自己却要唤杀母仇人一声母后。建安帝把悲伤深埋心底,一步一步与整个康家周旋,发誓要在自己这一代把康家肃清,留给秦恒一个海晏河清的后世。
温婉的出手便是锦上添花,建安帝终于能将康家一网打尽。昔时忌惮康家的势力,刻意引忍多年,如今终于能把康家连根拔起,也是时候揭开废太后手上曾经沾染过的血腥。
提起那位早死的淑媛娘娘,建安帝目中蕴满泪水:“是朕这做儿子的不孝。自打她老人家去后,灵柩孤零零葬在妃陵,多少年香火稀疏。朕为了不失康家起疑,一直装作懵然不知。”
原是杀母杀妻的双重仇恨,建安帝巴不得立时将废太后碎尸万段,却又怕诛杀废太后影响颇深,引得朝中动荡不安。
他即刻拟旨,追封自己的亲母、那位早已化为黄土的淑媛娘娘为圣贤贞顺皇太后,命钦天监选定吉日,要迁灵柩入皇陵与先帝合葬。
同日,废太后也被从冷宫中提出,与康贵妃一并送入皇陵,罚她们每日除却早晚祭奠、参拜,便是清扫先帝与圣贤皇太后,以及先皇后陵前的落叶。
这次能将康家一锅端起,温婉功不可没,建安帝守着秦恒与长瑞无限赞叹:“太子妃聪慧过人,设下这请君入瓮的计策,其实当日朕听得太子妃的推断,到真希望这是她危言耸听。未料想那一对母子果真蛇蝎心肠,竟要弑君篡位。”
一手策划了这次东宫之内守株待兔,连同那些个旁听的大臣,都是温婉向建安帝提议。始终记得前世里有那么几个人都成了秦怀的肱骨,今次便叫他们根本没有开口反驳的机会。
温婉浅浅而笑,端淑而又华美:“都是父皇福泽深厚,秦怀才无法得逞。臣媳不过顺势而为,并不敢居功。”
秦恒尚在押送秦怀去香积山的路上,建安帝望望在坐的两个人,亲切地唤着她们的名字:“长瑞、阿婉,你们和恒儿都是朕的至亲骨肉,往后更要相亲相爱。朕虽为帝君,亦是为人父母,也盼着乐享天伦。”
自己这一双儿女都随了先皇后,仁爱有余,霸气不足。反而是温婉,在这次肃清叛乱的战役中当机立断,指挥了整个太子东宫的防御安保,挖出了阿山这粒棋子,的确居功至伟。
第七百三十二章 起兵
瞧着温一派贞定娴雅,谈笑间便运筹从容,化解了一场谋逆之争,建安帝拈着颌下花白的胡须,露出欣慰的笑容。
秦恒初时非卿不娶,建安帝还曾担忧以温婉的出身配不上东宫太子妃的位子,成不了秦恒的贤内助。如今到多谢上苍成就这一桩美好姻缘,温婉行事的果敢干脆与秦恒的缜密小心正是绝配。
长瑞公主听得建安帝方才诉说皇祖母离世那一节,已是泪水涟涟。如今再听提建安帝提及温婉的功劳,脸上更是添了愧色。
她欠身说道:“女儿惶恐,从前只晓得一味怀柔示人,不愿轻易结怨。奈何有些人狼子野心,咱们的退让反而成了他们为虎作伥的依仗。不独女儿,就连阿恒,这绵软的性子都要改一改,若不然,他往后如何当得起一国之君。”
自己与先皇后这一对儿女的确仁爱有余,性子过于懦弱。如今长瑞茅塞顿开,到不失为一件好事。建安帝示意长瑞落座,笑着说道:“恒儿与阿婉朝夕相处,这点朕到不担心。如今只怕汤城那边必定马上就有异动,朕要命兵部即刻应对。”
温婉闻言,起身行了个礼,脸上笑意清浅:“启禀父皇,阿恒早已泒了傅清风在汤城外围部署了人马。只待汤虎带着守军倾囊而出,他们便会在外围截杀,务必使战火蔓延在最少的地方。”
原来秦恒早有安排,建安帝这才想起今日这般闹腾,浑然不见傅清风出面。这一员秦恒身边最得力的干将,竟是早就不在京中。
他听得圣心甚慰,却又不放心地说道:“如此一来,那汤虎势必重新返回汤城,以做困兽犹斗。祸患一日不除,终究是一颗毒瘤。”
温婉脸上笑意正盛,她低垂臻首,发上金凤钗的三串玉穗流苏在额间微微荡漾,端然风华绝代。
她曼声说道:“父皇放心,咱们筹划多时,岂能放虎归山。实不相瞒,只待汤虎前脚离开,西霞林源守将沐将军立时便会攻占汤城,断了他的后路。届时傅清风的军队与沐将军合围,必会将叛军杀个片甲不留。”
“你是说,西霞会帮助建安平定内乱?”建安帝字斟句酌,脸上阴晴莫辨,心思已然飞快地转了几转,停留在方才温源所说的西霞军队攻占汤城上头。
五万叛军固然是该诛杀,位于边境重地的林源守将若肯出手相助,自然事半功倍。可若是因此便要建安拱手让出汤城,建安帝始终不大舒服。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温婉,似要从她脸上寻找答案。
温婉瞅着建安帝脸上讳莫如深,自然晓得他的顾虑。她上前行了一礼,轻声回禀道:“父皇您且安心,西霞助建安肃清内乱,并非要以汤城做为酬劳,而是不想叫汤城再沦为叛军的旧部。待尘埃落定,汤城依然是建安的城池。”
建安帝半信半疑,眼光深邃至极,凛冽的光芒一闪而逝,望着温婉问道:“这等军国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便能一口断定?”
温婉微微一笑,凤仪高华的面容里添了丝运筹帷幄的从容。她如实禀道:“父皇,昔日阿恒去西霞议亲,忽然舍却西霞大公主慕容薇,而是直接向崇明帝求娶臣媳。我西霞帝君不愿以强相逼,曾私下探问臣媳的口气。”
这一节,秦恒昔时便曾向建安帝禀报,言道他与温婉两人百首一心,崇明帝垂询之际,温婉一力应允,宁愿为他去国怀乡。
温婉侃侃述道:“便是那一日,臣媳请得了西霞帝君的圣旨,若汤城叛乱,请林源守军全力支持。那圣旨早在臣媳未嫁之时,便送到了沐将军的手上阿恒与臣媳行至林源时,沐将军曾请出圣旨交儿媳瞻仰。父皇便是不信阿婉,也该信如今两国交好,西霞帝君的一番赤诚心意。”
西霞的圣旨竟然早在那时便送到林源守将手中,温婉未雨绸缪,晓得秦怀始终是心腹大患,竟是能未卜先知到如此地步。
望着聪慧如斯的儿媳,建安帝唯有深深的赞叹:“阿婉,你早在那时便开始对秦怀布局?难道你早便晓得他会谋反不成?”
温婉敛礼轻拜,唇角的笑意潋滟无边:“臣媳哪有这般纵世之才?不过是因为牵挂阿恒,才始终对他身边的敌人留意。”
“阿婉,你果真了不起。说一千道一万,始终是阿恒命中有你这位贵人”,长瑞本是冰雪聪明,听到此处全然融会贯通。自己这位弟媳不但一手策划了太子东宫这场好戏,竟早在几月前便已经断了秦怀的后路,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建安帝深深点头:“阿婉,一场弥天大祸被你消于无形,又救汤城附近百姓于水火之中,朕如今十分欣赏恒儿的眼光,他瞧中的果真是人中龙凤。”
温婉浅浅一福,梨涡浅漾间露出复杂又带着些感伤的笑容。
今世的胜利来自前世惨败中吸取的教训,前尘旧事历历在目,若不是前世秦怀叛乱成功,建安帝陨在太子东宫,自己与秦恒又何至劳燕分飞各自西东?
覆辙不能重蹈,如今的每一步都偏移了前世的轨迹,温婉自信能将这一盘棋越下越妙,不仅还建安的海晏河清,也绘出她与秦恒最美妙的前景。
果然不出温婉所料,汤城的战役正式拉开帷幕。这一世的林源守军不是前世里与汤城合兵助纣为虐,而是成为彻底终结秦怀觊觎龙位的克星。
八月中旬,一封军中奏报以八百里加急送上崇明帝的案头,正是林源守将沐将军的亲笔。他已然遵照那道秘旨对汤城出兵,成功地与傅清风歼汤虎于城外。
原来汤虎当日闻听秦怀被囚积香山天牢的消息,他果然救主心切,悍然发动兵变,想要攻打建安都城,以此逼迫建安帝放人。
汤城人马其实并不足五万,汤虎点了三万精锐,号称五万大军,举着清君侧的大旗,污蔑秦恒陷害胞弟,想要直扑京城。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夹击
临行前,汤虎妥善安排城中事宜。他谨遵秦怀之命,余了一万多人守候汤城,势必要保住自己的大本营。也是生怕此次举兵不成,日后也好有退居之所。
林源守将沐将军早接了温婉密函,晓得秦怀最近蠢蠢欲动,这些日子时刻关注着汤城的一举一动,并与汤城中的内应保持联系。
汤虎的军队大肆出动,向建安皇城的方向行进。早先埋伏在汤城中的内应立即打出信号,报与林源守将知晓。沐将军第一时间便得到情报,立即点齐了军队。
几万人厉兵秣马,等得便是这一刻。
既是身负崇明帝的秘旨,沐将军自然泒人全速出击。林源城五万精锐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渡两国界河,团团围住了汤城。
汤城早便不是汤虎设想的那般固若金汤,里头预先埋伏着潜龙卫与暗夜的精锐人手,连同秦恒安排傅清风数日前埋下的暗子联合行动,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
内应斩杀守城兵将,直接打开城门,林源守军长驱直入,那一万余名的守军大多数还在懵懂之时,便丢了栖身之所。
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沐将军便将汤城一举攻破,并在城门楼插上西霞的旗帜。沐将军整顿了一下军队,留了两万人在城中善后,他亲自带领三万人的队伍出城夹击,要与傅清风来个瓮中捉鳖。
此时汤虎尚在领兵前进的途中,他领着三万人马走出不过二三十里地,行至青云山下茂密的紫竹林旁,正与傅清风率领的官兵狭路相逢。
官兵以逸待劳,长弩短弓高高架起,择了地势高远之处埋下滚木礌石。汤虎的人马打从此地经过,官兵斩断绳索,滚木礌石带着尖刺轰隆隆滚落,先冲乱了先头部队的阵营。林中又是冷箭簌簌而出,直直射向汤城军队。
汤虎心知中了埋伏,仗着武功盖世,并不想轻易认输。
他一声令下,命士兵支开盾牌,遮蔽如蝗的羽箭。自己则打马上前,在一片硝烟与灰尘里举目四望,探看对方的虚实。
眼见官兵从他的左右两翼与正前方成扇形包抄过来,旌旗随风招展,整齐的马队后头又是秩序井然的步兵,似是密匝匝望不到头。
官兵铺天盖地,远超自己的三万之数,且又是早有准备,想来已然掌握了自己的行踪。如此一来,愈加说明京中的秦怀岌岌可危。
汤虎惊讶之余,整个人惶惶不安,一颗心沉沉下坠。
当日议定这天衣无缝的计划,由秦怀与康贵妃在京中斡旋,先控制了建安帝与秦恒,再由他带领手中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回京城,与城中一部分投靠秦怀的禁军与金吾卫联手,江山易主指日可待。
如今显然形势逆转,自家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算计其中。瞅瞅那漫山遍野的官军,汤虎深深怀疑自己能否杀出这一条血路。
其实傅清风手上并无那么多的官兵,生怕走漏风声,他仓促间不过调动了区区万人的军队。只是这一万人依着九宫八卦的方位排列,位置立得极妙,令汤虎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似黑云圧城。
汤虎瞧着对方帅旗上高悬一个傅字,尚在惊异京中并没有姓傅的将军,却见官兵之中一匹红鬃烈马闪出,上头端坐着银盔银甲的傅清风。
认得这位秦恒的手下,并未听过他有什么过人之勇,汤虎心下稍宽,忍不住举着马鞭哈哈大笑:“你不过是太子东宫的门客,入了金吾卫没有几天,也敢自称将军,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汤虎轻轻一夹马腹,催动身下赤黑的战驹,挥动着两杆板斧便向傅清风冲去,想要擒贼先擒王,灭去官兵的锐气。
傅清风毫不胆怯,亦拍马迎上。他手中长枪上红缨飒爽,甚是亮眼,手腕只轻轻一抖,长枪便如灵蛇出洞一般,直直刺向汤虎的心口。
汤虎侧身闪过,左右手同时发动进攻,左手板斧砍向傅清风面门,右手板斧却拦腰斩落,挟着千钧之力,往傅清风身上砍去。
斧头来势凶猛,隐隐挟着风雷之势,傅清风毫不慌张,他身姿飘逸,往马鞍上一俯,躲过头顶的斧头,手中长枪刺出,抵住汤虎拦腰砍来的大斧,铁制的枪头刺在板斧上,叮得一声轻响,两人各自佩服对方的神力,都后退了两步。
从前以为傅清风不过只会些花拳绣腿,汤虎满心轻敌之意,全然想不到这年青人竟是技艺超群。汤虎勒转缰绳,重新打马回来,第一次正眼打量傅清风,到似是今日才真正相识。
身为秦怀手下第一员大将,汤虎的臂力在国内少有人及。傅清风翩翩书生之姿,却生生以枪封住了他的斧头,让汤虎的惊惧更添了一重。
若过不得傅清风这关,还谈什么对秦怀千里驰援。汤虎重振精神,对这昔日这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更起了杀机。
傅清风却是不骄不躁,手中长枪舞动,如银龙一般,他不与汤虎较量力气,而是每每从匪夷所思的方向刺向汤虎,一次一次迫得汤虎回身自救。
汤虎急得哇呀呀大叫,却满身的力气无处使,感觉这一仗打得尤为憋屈。
两人你来我往,眨眼间便战了十几回合不分胜负。傅清风并不与他恋战,向后头作个手势,又是一批批弓箭手羽箭射出,汤虎前头的步兵们便倒了一片。
汤虎并未想到出城不过二三十里便会遇伏,心上有些轻敌,士兵们仓促应战,本就失了先机。待后头防护部队上来,拿盾牌抵挡箭雨,队伍早被冲散。
汤虎眼见自己这边吃了亏,他又久攻傅清风不下,生怕造成更大的伤亡,赶紧下令后队变前路,先撤回汤城再做打算。
后队方才变成前队,逃了不过十余里地,却见前头尘土飞扬,另一队官兵浩浩荡荡,从汤城方向冲自己杀奔过来。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汤虎大惊失色。他凝神看去,却发现这些官兵穿得是西霞的戎装,当先一人横刀跃马,正是林源守领沐将军。
第七百三十四章 游湖
沐将军白衣金甲,胸前五缕黑髯飘洒,本是儒将一员。
他催动坐骑,拍马直逼汤虎。汤虎手中板斧一指,大喝道:“姓沐的,如今两国交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如何敢越界行凶?还不速速退回界河之外!”
西霞官兵势如流水,浩浩荡荡涌来。沐将军马缰轻轻一勒,嗤笑道:“与西霞交好的是彼国皇帝陛下,又不是你这等叛国之贼。本将军奉旨协助建安擒拿叛贼,你仔细往前头看,汤城再不是你的天下,还不赶紧下马受死。”
汤虎举目望去,此时遥遥能见汤城上头飘扬的旗帜。那旗帜紫缎黑边、上绣五颗金光闪闪的星辰,正迎风呼啦啦作响。
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汤城已然异主,那城门楼上插着的竟是西霞的国旗。
汤虎的士兵们瞧得汤城已失,军中一片哗然,多数慌了手脚。汤虎大声呼喝,勉强约束住了自己的手下,心底的惊悚却愈演愈烈。
诚如温婉所说,暂插西霞国旗旨在打击汤虎的军心,西霞对汤城并无觊觎之意。这一招攻心计用得极好,汤虎手下果然军心不稳。
老窝被人一锅端去,那一万余人大约早做了俘虏。情知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汤虎哈哈大笑,将板斧横在身前,策马便向沐将军冲去。
沐将军的军队势如猛虎,眨眼便与秦怀的军队厮杀在一处。汤虎将板斧抡圆,片刻间与沐将军厮杀了几个回合,丝毫未占到上风。
后头傅清风的追兵渐至,前行无路、后退无门,汤虎的手下早已军心动摇,无论汤虎如何约束,依旧有人望风四散逃命,大多数人直接做了两军的俘虏。
一小部分与汤虎负隅顽抗之人,都被沐将军与傅清风两军合一,杀了个丢盔弃甲。汤虎到是条汉子,他宁死不降,与傅清风和沐将军两人战在一起。最后前心中了傅清风一枪,又被沐将军拦腰砍做两段。
汤虎的尸身直停停跌落在马下,砸起飞扬的尘土。他的战马稀溜溜一声暴叫,独自落荒而逃。
傅清风清点受降的士兵,又命人清扫战场,妥善善后。两人各为其主,他到敬重汤虎的义气,不忍这样的勇士暴尸荒野,也命人一并将汤虎的尸体掩埋。
当时插上西霞的大旗只为动摇汤虎的军心,如今两军取得辉煌战绩,胜局已定,沐将军遵守承诺,还汤城于傅清风的人马,带着西霞士兵陆续撤出汤城。
傅清风本来心内一片忐忑,生怕沐将军乘人之危,如今见沐将军行事磊落,敬重他的同时,心间又对西霞崇明帝君尊崇了几分。
两人在界河边上拱手告辞,沐将军自己带着西霞的军队撤回林源,同时向崇明帝报告了这次战役的大获全胜。傅清风则接手汤城事务,飞鸽传书向建安帝及秦恒汇报了汤城的战事。
事隔不久,温婉亦从建安传回了信件,拜谢崇明帝金口一诺,助建安肃清反贼。又写道秦怀联合康家妄想弑君篡位,不轨之心昭然若揭,早已被建安帝废为庶人,如今囚在积香天牢渡过余生。
信的最后,温婉提到秦怀此次叛乱,是与苏光复的人互相勾结。建安皇城曾发现有千禧教的踪迹,余孽依然未能除尽,为了天下和平大计,建安也要出一份力,清查千禧教在建安的残余势力。
崇明帝捏着这封信叫了个好,当日与温婉的约定即解了建安之乱,又削弱了千禧教的势力,如今三国同仇敌忾,千禧教越来越无处容身。
如今九月再望,离着边城飘雪已然不远,他再传老尚书许三年觐见,加上几位阁老和夏钰之,再次议及对靖唐关的最后一击。
八月荷花香气渐渐散尽,虽然不再接天映日,却有莲藕鲜嫩肥美,再加满园丹桂飘香,愈加沁人心脾,更增添了中秋佳节之前的喜气。
桑榆胡同旧侍郎府中笑意连连,又迎来了刘氏与鲁氏两位客人。
早先为陈芝华做媒时,这二位便与慕容泠约下,要在夏日迟迟的季节赏一赏陈府的满池荷花、更有崇明帝亲手设计的水榭。
七月间慕容泠持柬相邀,约了两人夫人以及亲家沈氏夫人前来盘桓。
不过几日,鲁氏便下帖还席,连着刘氏家中儿媳诞下长孙,又有大理寺卿沈大人府上小女出嫁,再有沈氏夫人约众人登高望远,众人热热闹闹凑了几回,如今到成了年长一辈里头难得的好姐妹。
慕容泠素日清高,不喜与人往来。如今自己敞开心扉,到觉得这几位夫人个个心直口快,都是值得一交的人物。
眼看陈府里白莲藕成熟,慕容泠命人踩藕制下新鲜的藕粉糕,又采撷了金黄的丹桂做些点心,再约两位夫人前来游湖。
陈家受宅园逼仄的限制,那一泓清波并不大,妙在沿岸修建了土山、水榭、并一处稻花掩映的一进五间小院,处处自成风景。
几人乘坐画坊走走停停,柳氏夫人坐在船头分花拂柳,摘下新鲜的莲蓬,再剥去外皮、剔去莲心递到婆母与两位夫人手上。
行至水榭树屋,众人弃舟登岸,在铺了葛黄色扎染粗布的藤椅上略事休息,早有梅妈妈领着一众小丫头上来添茶,再摆下攒盒与果碟。
新煮熟的桂花黑芝麻汤圆氤氲着热气,在雪白的汤汁里浮浮沉沉;酥油炸过的桂花糕上洒着糖霜与玫瑰花瓣,独有的清香格外动人。
果子亦是自家后园成熟,大粒的紫葡萄晶莹欲滴,新熟的蜜桃绿红相间,林林总总码了几盘,瞧着格外新鲜。
梅妈妈笑吟吟向众人行礼问安,脸上浅浅的沟壑似被笑容抚平:“启禀夫人,方才姑爷送了二姑奶奶回门,道是晓得今日府中宴客,特意来凑个热闹。”
陈芝华如今是夏府的宝贝,嫁过去的第二个月便传出喜讯,喜得沈氏夫人阖不笼嘴。做婆婆的听到儿媳有孕,到比自己当初更显紧张,不仅将陈芝华所有的晨昏定省一律免除,自己反到整日到陈芝华房里探望。
第七百三十五章 说媒
夏府本是积善余庆的人家,更体恤陈芝华孕中辛苦,除却每日嘘寒问暖极尽关心,沈氏夫人又特意命人在瑞芝园开了小厨房,专门调剂陈芝华一日三餐。
老太君这等清静之人如今也爱走动起来,因是离得瑞芝苑近便,这几个月里也不晓得跑了几趟,赏了无数东西,只盼着陈芝华腹中的小玄孙快些出世。
诸事遂意、家人疼惜,陈芝华到是有福之人。想是腹中胎儿也懂得疼爱母亲,陈芝华除却头两月略略有些头晕乏力,吐了几回,如今到是再无旁的不适,反而能吃能睡,身子越发康健。
如今陈芝华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胎相坐稳,沈氏夫人才放了心,特意说与夏钰之不要拘住陈芝华在瑞芝苑里发闷,闲时领她多出去走动走动。
陈芝华得了婆母大人的许可,才央了夏钰之回娘家小住几日。
说话间陈芝华已经回房换了衣裳,搭着巧珍的手缓缓行至,含笑向母亲、嫂嫂,还有二位夫人见礼。
她乌黑的长发挽成低髻,簪着两朵黄碧玺珠花,身着海棠红云锦挑丝如意纹帔子,下头是玉簪白的挑线长裙,显得脸色格外红润,到比从前更添了几分风韵。
刘氏与鲁氏两位既是当日大婚的全福人,在陈芝华眼中便如娘家人一般亲近。她微微弯腰示意,刘氏慌忙起身制止。
“这可使不得,双身子的人最该小心。”亲热地扶着陈芝华的手臂,刘氏夫人直接陪着她走到软榻旁,还试了试上头铺的枕席是否合宜。
瞧着陈芝华红润的面庞,还有渐渐丰腴的腰肢,慕容泠脸上全是喜气,忙着命人在软榻旁替她设了高几,摆了些红枣、桂圆、核桃之类的果品,再关切地问道:“钰之怎么不同你一起进来?”
陈芝华婉然一笑,脸上尽是甜蜜:“圣上急诏,他只来得及送我到了门口,就急急打马而去。”
陈阁老如今也是早出晚归,慕容泠虽不过问,也晓得朝中大约又将有大事发生,当下叉开话题,只关切地询问女儿的身子。
鲁氏晓得沈氏夫人看重陈芝华这一胎,不觉打趣道:“怎么只有巧珍一个人随着?难为你婆婆如何舍得此时放你出门,便没多支使些丫头婆子跟着?”
陈芝华含笑道:“亏得婆婆疼惜,到说如今不许钰之拘束我。今日好歹说动了他放我出门走走,回娘家小住几日。果然都叫夫人料中了,跟来的丫头婆子一大堆,我都留了她们在院里候着。这水榭统共这么大个地方,哪里容得下二三十口子人拥挤。”
早些年崇明帝修这水榭便是图得清静,胜在临湖望水视野开阔,实际统共就三间树屋。如今受地域限制,再想扩建也是不能。
说到此处,刘氏记得曾听自家候爷说起,圣上有意将从前的陈宅发还陈如峻,陈如峻却道已然在桑榆胡同住得习惯,不愿迁回桂树胡同。
她轻轻向慕容泠笑道:“说句实在话,夫人这里除却院落小些,再无一丝毛病。若论住得宽敞,还得是从前桂树胡同的老宅子。怎么我前些日子听我家候爷提及,阁老大人竟婉拒了陛下的好意?”
昔年的陈家旧宅几度易手,后头沦为千禧教秘密基地,挂上了何府的牌匾。当日歼灭千禧教时,这所房产已经归公。崇明帝念及陈家的忠心,几次提及要将地契赐还给陈如峻,都被他连番推脱。
慕容泠伴着两位夫人坐在树屋水榭里赏荷,湖上水波澹澹、岸上桂香阵阵,碧蓝的苍穹如一方澄净的美玉,那样高远又宁静,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笼着被风吹抚的丝发,含笑说道:“我家老爷的意思,旧宅虽然宽敞,却其间几易其手,总觉得添了些陌生,到不如这里住得自在。”
当年崇明帝一手设计自己这处小小的侍郎府,倾注了他不少心力。慕容泠每每盘桓各处,总觉得与做了皇帝的亲弟弟还是那般亲近,到也不忍分离。
更何况,前年入京时慕容薇还曾送了相临的宅院,尽够大儿子一家安身。小小的侍郎府虽然狭窄,到底含着崇明帝与慕容薇的心意,因此一家人不舍得搬离。
陈如峻还有原话是说,当年的陈府里头被千禧教依着九宫八卦方位重新修缮,还有几条连接城里城外的秘道,牵涉的事情太多,已然算做一处重地,不宜再改做民宅。圣上虽然体恤,陈家却应有自知之明,因此坚辞不受。
这一席话却又牵涉了朝政,慕容泠谨守妇人家的本份,僭越的话一句不提。
慕容泠将一碟桂花糕往两位夫人面前推推,悠然一叹道:“旧侍郎府虽然小些,如今他兄弟两个又不在京中。再过得两年,盈华也要出阁。到时候只余了我们老两口,这屋子倒不是逼仄,反而冷清了。”
熏然的湖风吹着,是一片岁月静好的安谧。刘氏正拿银签子挑起一片桂花糕,听得慕容泠这话,手不由僵了一僵,含笑问道:“提及府上三姑娘,莫非已然议定了人家?”
“并没有,说不定以后还要托赖两位夫人帮忙”,慕容泠拿杯盖轻轻抹着茶盏说道:“我们夫妻育有二子三女,如今唯有盈华还在眼前,到想多留她两年。”
鲁氏笑道:“夫人这话说的,二姑奶奶就嫁在眼前,离着娘家统共几步路的距离,说要回趟娘家还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陈芝华听得谈及妹妹的婚嫁,并不似未出阁时那般扭捏。因是如今与夏钰之蜜里调油,极希望妹妹也嫁个好人家,她在软榻上欠身说道:“两位夫人福泽深厚,若是有合适的人家,还请您二位替妹妹多多留意。”
鲁氏暖暖地笑道:“府上客气了,这是应当的。”
刘氏托着骨瓷兰纹碟,眼中一直噙着笑意,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只拿银签子把玩着那片桂花糕,几次欲言又止,往日极其爽利的一个人,今日到有了扭捏。
第七百三十六章 姊妹
水榭里穿堂的风轻盈而过,秋水长天格外高远澄澈,轻轻吹动几位夫人的衣衫。慕容泠与刘氏对面而坐,对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瞧得极为清楚。
慕容泠吩咐小丫头重换上新茶,关切地笑道:“夫人是有什么话要说?以咱们如今的交情,难道还开不得口?”
刘氏尴尬一笑,不晓得如何接话,只得咬了一口桂花糕掩饰面上的尴尬。
鲁氏性子更快,笑着接过了话题:“凭着刘姐姐平日巧舌如簧,轮到了她自己身上,便成了闷嘴葫芦一般。这是方才提及三姑娘,刘姐姐着急了。”
说得刘氏面上一红,向鲁氏飞了个刀子眼,狠狠嗔道:“偏你什么事都明白,陈夫人也不是外人,我有什么当讲不当讲。所谓一家女百家求,今日便被夫人一口回绝,我也不输你一头。”
转身向慕容泠莞尔笑道:“果真是方才提起三姑娘,我这心里着急。原是为了我那不成气的儿子,到叫夫人看了笑话。”
原来靖安候世子平日眼界甚高,等闲人家的闺秀入不得他的法眼。虽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少年郎,偏偏提及婚事便将脸拉得老长,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也是合该红鸾星动,前日宫宴之上,他远远望见了慕容薇与另一位女子立下廊下说话。他上前与慕容薇见礼,那姑娘便轻轻避在一侧。
虽是远远一翩,那抹清素若烟的袅娜却久久笼上靖安候世子的心弦。仿若一直不曾激荡过的心湖,在那一刻开始为这伊人深深摇曳。
席间伶人婉转的歌喉、还有殿外悠扬的乐曲全失了颜色,那一刻,满园繁花宛如只为一人绽放,在靖安候世子心间萦绕成割不断的相思。
靖安候世子略略打听,晓得那清湖潋滟的女子是陈阁老府的千金,他敬重陈如峻的为人,心上的好感又添一得,回来便求到母亲跟前。
儿子终于开窍,刘氏有喜有忧。陈家如今炙手可热,有了夏钰之那般珠玉在前,刘氏生怕自己的儿子入不得陈家法眼。
耐不住儿子再三相求,今次借着赴慕容泠的邀约,刘氏正在琢磨如何开口,到是慕容泠自己提及陈盈华的婚嫁。
刘氏索性将意思明着露了一露,含笑道:“咱们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不敢学着王婆卖瓜夸自己的孩子。依我的意思,不若叫两个孩子相看相看,若蒙三姑娘不嫌弃,我再托官媒登门,夫人瞧好不好?”
靖安候府上一门清贵,在京中口碑极好。素日与刘氏来往之人,也是德惠娴雅之人。今日虽只是试探,慕容泠认真想了一想,到真有几分中意。
陈盈华性子跳脱,与刘氏这般的爽朗到有几分相似。若得了婆婆赏识,嫁入靖安候府中想必不会吃苦。更何况靖安候府也安在青龙大街,若这桩婚事可成,两姐妹一条街上居住,彼此有个照应。
想到此处,慕容泠点头允诺道:“蒙夫人不弃,便先叫两个孩子见上一面。”
陈芝华正在挑着巧珍剥在小碟里的核桃,闻得母亲如此说,笑盈盈支着脸颊道:“正是赶得巧,听钰之说他过几日要设家宴,请几个知交好友家里坐坐。我瞧过他宴客的名单,靖安候世子也在上头。”
剪水双瞳轻轻一转,陈芝华语笑嫣然:“我走动不便,总是闲得发闷,过几日想接盈华过去住两天消遣消遣,还请母亲允诺。”
分明是要安排一对年轻人相看,慕容泠与陈芝华这样应承,事情便是成了一半。刘氏满面含笑,心满意足将那片半凉的桂花糕咽了下去,只觉满口生香。
她向慕容泠举起茶杯:“咱们做长辈的,自然都期望下一辈成就美好的姻缘,我先以茶代酒敬夫人一杯,诚心希望能与夫人做成这门姻亲。
秋风飒爽,桂花簌簌落了满地,有几枚合着清风轻轻飘入水榭,沾上几位夫人的鬓发,带来一阵沁人的香气。湖面亦被清风吹皱,一波一波的涟漪缓缓荡开,漾起粼光万点。
众人用罢了点心,瞅着船娘持篙候在码头,游兴越发大增。柳氏夫人陪着陈芝华回房,慕容泠亲自搭着小码头的阑干,接了刘氏与鲁氏登船,三位夫人进得船舱,一路品着桂花茶,往那土山相临的稻香深处驶去。
晚间夏钰之陪着陈如峻一同回府,慕容泠在花厅里开了夜宴,因是陈盈华在座,白日的话题便不好提起,只含含糊糊向夏钰之打探靖安候世子的为人。
夏钰之察言观色,到猜着了几分。他轻轻笑道:“我们也是打小的情谊,长轩的人品与家世自然万里挑一,如今在刑部魏大人手下任职,也能独当一面。他极是快意恩仇,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想要提及昔日皇家寺庙与温婳和忠顺伯府世子那档子旧事,又怕陈芝华嗔自己乱嚼舌根,夏钰之嘻嘻笑道:“他更是个聪明人,受不得旁人算计,我们在一起,到很对脾气。”
慕容泠听着夏钰之句句赞叹,更兼还与他是打小的情意,心思更加活络了几分,眼见陈盈华有些不自在,便含笑揭过了话题。
夜来陈芝华在娘家留宿,瞅着慕容泠瞧瞧向自己施个眼神,自然心领神会。
小丫头挑着灯来到跨院前头的十字游廊,陈芝华含笑握了妹妹的手:“咱们姐妹几日不见,有些心里话想与妹妹聊聊,妹妹过我的东跨院坐坐可好?”
席间频繁提及那位世子,陈盈华影影绰绰明白些光景,她粉面含羞,却不忍拂却姐姐的好意,转而搀了陈芝华的胳膊,扶她到东暖阁的旧闺。
陈芝华命人泡了壶陈皮青柑,再切一碟五仁馅的月饼,连巧珍都打发出去,只有姐妹两个坐在院中老槐树下的摇椅上促膝谈心。
月近仲秋,天上琼华如练,远处的楼榭暗影幽幽袅袅,一旁的花圃中蝥吟切切,似有蟋蟀悠扬的琴声。
陈芝华轻轻揽了妹妹的臂膀,将她的头倚靠在自己肩上。
第七百三十七章 相思
陈芝华温柔的手指抚过陈盈华如缎的黑发,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发辫笼好。
曾几何时,是陈盈华笑语嫣然,娇俏的话语如珠,坐在这里打趣着面红耳赤的陈芝华,瞅着陈芝华胭脂色的清醉染上眉梢。
如今换做是她,低头不住地绞着手间洒金芍药花的丝帕,听二姐细述着自己的姻缘。
陈盈华依稀记得前日宫宴上有位紫衣玉带的翩翩少年郎从廊外走过,远远瞧得有人,向慕容薇行了一礼便慌忙避开。今日二姐提及,她到不曾留意这位靖安候世子长得啥样。
嫁做人妇的陈芝华少了些往日的峥嵘,眼中多了些风月静好的安娴。她细心地替陈盈华结着发辫,温软的语声似熏然的南风般拂过:“虽说是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可日子终究要两个人过。你若瞧得顺心,爹娘才好放心为你打算。”
陈盈华咬着嘴唇,双腮娇媚胭红,情知二姐说得在理,她虽然羞怯,还是认真点了点头,应道:“全凭二姐安排。”
陈盈华红鸾星动,靖安候府请的官媒初次登门,两下里心照不宣,慕容薇才从进宫替自己添妆的姑母口中得知这一喜讯。
瞅着陈盈华霞飞两颊,脸色像是灿烂的织锦,自然晓得又是一对佳偶天成。
夏钰之未曾说出口的笑话,慕容薇可不用忌讳。她倚在姑母身边,又挽着陈盈华的手,连说带笑将当日放生池畔一场闹剧叙述了一通。
闻道这位世子举手投足间便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还装得一派无辜,陈盈华听得眉眼弯弯,对那位眼眸精熠的青年添了些回味。
慕容泠晓得温婳委身做妾有些典故,不晓得竟与自家这位未来的姑爷有些渊源。想起那日家宴上夏钰之故做认真地说道,靖安府世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也不由得笑弯了腰。
八月中旬,顾晨箫前来迎娶慕容薇的大队人马已然进了西霞。
数十辆黑漆平底的桐木马车上打着宁王府的印迹,浩浩荡荡的聘礼装得满满当当,自打入了皇城的那一刻起,便引得无数百姓争相翘望。
璨薇宫内花影沉沉,慕容薇倚镜新妆,心内的欢喜如潮水奔涌。瞧着璎珞在自己鬓间簪了朵大红喷纱的洒金牡丹,她的笑容若莹然流光,比外头一地铺沉的碎金更为动人。
身着浅粉朱澜勾边宫衣的红豆与香雪一前一后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主子喜期在即,两人唇边都带了满溢的欢喜。
红豆轻轻曲膝,回道:“公主,宁王殿下带来的人都安置好了,殿下依旧在宁晖殿下榻。奴婢依着您的吩咐,在寝宫里摆了两只青花通景花鸟纹的花瓶,里头插着新折的碧荷。”
香雪亦是轻轻曲膝,面上笑容娇柔淡雅:“奴婢按着公主所说,将那盆长得最盛的子持年华摆到了殿下寝宫的花架上,殿下保准一眼瞧见。”
前世的汨罗福地中,顾晨箫曾亲口提及,他爱莲之香远益清,更钦佩莲之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性,才会不屑与顾正诺之流为伍。
璨薇宫内荷花早已凋零,慕容薇特意命红豆从汤山别馆下那一脉温泉滋润的荷花池中另折新荷,替顾晨箫插了满瓶,要顾晨箫一眼便能瞧见自己的心意。
而那盆子持年华扬扬洒洒,里头满含的是慕容薇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最简单与淳朴的愿望。两世期许化做今生的如愿,她亦会真心付出,选择与顾晨箫携手并肩,共同守护两个人的幸福。
顾晨箫心情雀跃,觐见了崇明帝与楚皇后之后,回到宁晖殿中。想着稍稍洗去一路风尘,晚间去璨薇宫见慕容薇。
一踏进寝宫,他便被那尊花梨木曲腿花架上的子持年华所染。
金秋灿烂,正是子持年华生长中最美好的季节。满盆的郁郁葱葱焕发着生机与昂然,而那些如小手一般伸展的藤蔓,一如子持年华这个美好的名字,带给他深深的眷恋。
与慕容薇有限的几次相处中,她好似都曾提及这种植物,对它蓬勃的生机极为赞叹。康南没有子持年华,顾晨箫特意命人从高丽寻回两盆,如今养在临水三郡他的封邑之中,已然枝繁叶茂。
本待给慕容薇一个惊喜,慕容薇却给了他这样的欢欣。
瞧着子持缤纷盛绽的小手,顾晨箫忍不住抚下身去,用嘴唇轻轻碰触那小小的枝叶,他醇厚的声音如酒,低低自语道:“执子之手、与子携老,阿薇,你是这个意思么?”
炕桌上盛开的菡萏又带给顾晨箫莫大的惊喜,晓得荷花早已凋零,送自己这两尊荷花不晓得费了她多少功夫,顾晨箫只觉得一股暖流在心间缓缓游走,眸色也好似被窗外灿灿夕阳所染,添了动人的缱绻。
掬一把清水扑面,心底的火焰却愈燃愈浓。顾晨箫眸色沉醉,似是满溢了一抹绮艳的每繁星春水。他低低呢喃道:“阿薇,今生逢卿,三世无憾。”
总是聚少离多,相思相望对两人都是苦苦的焦灼。顾晨箫盼着天边那抹夕阳快些西沉,玉兔快些东升,他好早些见到心上人。
终于等着月上柳梢,顾晨箫信步来到璨薇宫外,仍以笛声相邀,约慕容薇在那一树漫天花雨般的紫藤萝架下见面。
紫藤萝花期漫长,亦或今次承载着慕容薇的企盼,八月间依然开得格外灿烂。慕容薇刚刚沐浴过,满头黑发如瀑,柔顺地披在脑后。她臂上笼着玉簪白暗纹织锦的披帛,一袭天水碧的长裙上两只皎皎白荷初绽,正是亭亭玉立。
顾晨箫沉醉地望着这明媚的女子缓缓走来,似是能嗅到她呼吸间的轻浅。
慕容薇的长发在清风的风中飞扬出好看的弧度,唇角弯弯的笑容里柔情绰态,全是不加掩饰的幸福。
顾晨箫微笑着等她向自己走近,已然迫不及待张开了双臂。
玉簪白的披帛沾染了藤萝花的香气,轻柔地抚上顾晨箫清绝飘逸的眉间,又缓缓滑落在他的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