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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梨花落落     九重薇txt下载     九重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八章 璀璨

    寿康宫内春风化雨,融融的亲情交织无限。

    皇太后本要留着顾晨箫用晚膳,顾晨箫含笑说道:“皇祖母厚赐,本不可辞。只是如今还未去父皇、母后面前请安,晚间已与钰之兄约好,请阿薇同去枕霞阁观灯,还望皇祖母玉成。”

    一张山水般朗润的面容坦坦荡荡,提起慕容薇时又是那样满溢的柔情,皇太后忍不住忆起自己年轻时与先帝把臂同游枕霞阁的旧事,目光越发慈祥。

    “哀家真愿意瞧着你和钰之交好,友情代代延续,两国一衣带水。既如此,今日便不留你,去吧。”

    顾晨箫满心儒慕之情,从寿康宫告辞出来,刚踏出宫门,便瞧见一株苍翠欲滴的雪松之下,正是慕容薇亭亭玉立的侧影。

    阳光融融盘旋着,慕容薇的眸子被霞光染上了一层黄金色,故而面容格外明艳。见到顾晨箫的一刹那,那眸间的璨璨星光更盛,脸上绽开娇美的笑容。

    那笑容如点点碎金,亦从顾晨箫的眼角眉梢倾泻,似萃然的霞光铺沉。

    他大步迎上前去,将那个轻盈的身影笼在怀中,如捧着易碎的珍宝。

    两人离得很近,彼此能听得见对方清浅的呼吸。顾晨箫的怀抱温柔而又沉醉,那熟悉的杜若香气若有若无,清冽甘醇,撩拨着慕容薇被风扬起的发丝。

    瞧着四下无人,慕容薇忽然踮起脚尖,在顾晨箫脸颊上轻轻印了一吻。

    耳坠上水滴样的红宝石碰触到顾晨箫的下颌,那冰凉的感觉转瞬即逝,却似千树万树梨花盛绽,倒映在顾晨箫心中满满的柔艳春水。

    诗笺会明明离得不人,慕容薇却等不及晚间相见,她说与夏兰馨自己片刻即归,借着更衣悄悄跑去寿康宫外,单等着顾晨箫从里头出来。

    缓缓抚过慕容薇如缎的黑发,顾晨箫只想将她深深揉进骨子里。他揽在慕容薇腰身上的手微微用力,慕容薇长发上好闻的桑葚花水味道便愈加清晰地在鼻端萦绕,与顾晨箫身上的杜若香气交织在一起,清淡却又绵长。

    璎珞立在小路一旁等候,生怕耽搁了诗笺会上的正事,发出一声轻咳,提醒二人时辰已然不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紧紧相拥的两人恋恋不舍在树下分开,望着慕容薇缓缓离去的背影,顾晨箫又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阿薇”。

    慕容薇驻足回望,鸦鬓雪颜宛若芙蓉初绽,淡紫色的九幅湘裙低低回旋,似花开簇簇次第缤纷,那一缕笑容温柔而又缱绻。

    顾晨箫满眼眷恋,只低低说道:“晚间我在枕霞阁等你,早些。”

    慕容薇轻轻点头,步履轻盈地踏上竹林间小道,裙裾悄然抚过光滑的六棱石子小路。顾晨箫蓦然记起前年冬天澄园初见,她飘逸的裙裾也曾这般轻轻勾上旁溢斜出的竹枝,那一缕裙衫如今还收在自己贴身的荷包里。

    日长似岁,顾晨箫在帝后面前各自请下安来,收了两只迟到的压岁荷包,听了几句关切的问候,再抬头望向稍稍西斜的金乌,唯觉这个冬日无比漫长,深恨它不肯早早落进西山。

    夕阳还未落尽,顾晨箫已然到了枕霞阁,信步走上最高的摘星楼,俯瞰着园中美景,思念着那张如花的娇颜快些出现在自己面前。

    日渐黄昏,四季景内的宾客三三两两散去。

    慕容薇大大方方禀明了楚皇后,匆匆回璨薇宫换了身鹅黄朱纹的春衫,便乘坐一辆朱缨华盖的马车直奔枕霞阁。

    夏钰之卸了宫内差事,送夏兰馨回到府中,自己匆匆洗了把脸,便径直去陈府接了陈芝华,一车一骑同往摘星楼上观灯。

    天色渐暗,大街小巷、枝桠门楣上悬挂的灯笼愈发明亮。枕霞阁里早已银灯如辉,与天上星子交映成趣。

    湖月盈盈洒在水面,一波清水如泓澄澈见底,果然比宫内更加清幽。

    夏钰之如今腿伤痊愈,心情更是无与伦比的好。他揽了陈芝华纤细的腰身,沿着花梨黄透雕夕颜花的木制楼梯,小心扶着她往摘星楼顶上走去。

    顾晨箫早洗去一路风尘,换了身月白色绘绣四合如意纹的蟒袍,腰间系着玉带,长发拿丝带松松一绾,格外清美华贵。

    他与慕容薇已然等在楼阁,两人此时正盘膝坐在一席大红金线蟒的织锦厚毡上。顾晨箫专注地拿银吊子煮着玉泉山水,慕容薇则在身畔曲腿黄花梨的长几上细心摆放着一套青花骨瓷的杯盏,准备冲泡一壶醇正的普洱老茶汤。

    瞧着夏钰之与陈芝华走进,顾晨箫与慕容薇同时立起身来。

    慕容薇亲热地唤了声二表姐,便往自己左侧一指,请二人毡上就坐。

    顾晨箫已然将三沸的开水注入杯中,经年的老茶砖香气馥郁,热气袅袅在室内氤氲开来。

    初次见到陈芝华,顾晨箫浅浅做了一揖。待夏钰之引见完毕,便随着慕容薇认真地唤了句二表姐。陈芝华方才走了几步路,越发显得脸色红润,她低低应了一声,双颊又荡起浅浅的胭脂。

    四人团团落座,将酒席开在芜廊外宽大的露台上。从摘星楼望下去,远远的玉带河中是一盏盏淡粉与洁白的河灯,烛火盈盈,与天上的星辰两相辉映。

    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酒菜,还配着两碟阮记的点心,俱是可口之物。

    夏钰之亲自把盏,将四人面前的青花骨瓷酒杯满上。四人浅饮低酌,回首这一年的时光,都有些沦海桑田的感慨。

    眼瞅着近了亥时,顾晨箫轻轻击掌,伴随着他的击掌声,夜空里忽然绽放了一朵璀璨的烟花,有如千丝菊瓣,轻轻地落下来,未等光华散尽,又是一束浅紫的烟花腾空而起,倏然点缀了夜空。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朵朵烟花流光溢彩,夜空中刹那间便是火树银花,璀璨了每一个人的心情。

    夏钰之饮了一杯花雕酒,记起了去岁在青莲台里给顾晨箫践行。那一日几个人饮的也是绍兴花雕,只是那时自己一颗心还牵挂着慕容薇,瞧着二人远远的背景份外酸涩。如今佳人在侧,一切恍如昨日。

第六百四十九章 花灯

    如今暗夜与出岫联手,顾晨箫与夏钰之无论是在西霞境内、还是在康南国中,越发配合默契。

    顾晨箫带来了康南的最新消息,酒过三巡,便一点一滴说给夏钰之参详。

    慕容薇的情况属实,皇陵地宫中的确藏有纳兰家豢养的私兵,只因数额太过庞大,一时不好清缴,康南帝没有打草惊蛇。

    一缕青丝低垂在慕容薇的耳侧,因一杯花雕酒入腹,她的脸色越发稠艳,如上了浅浅的桃花妆。佳人如梦,那一颦一笑似能点燃漆黑的夜空。

    分明是养在深宫的女子,却总带来太多的震撼,顾晨箫忍不住轻轻一叹,柔声说道:“阿薇,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如何能未卜先知?”

    慕容薇手握着茶盏,指尖微微颤抖。她掩唇不语,眼间澄澈的笑容越发深湛。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顾晨箫并无意探究慕容薇的消息渠道。事实摆在眼前,他要与康南帝另想变通之策。

    他说与夏钰之,这次从西霞回去,便会在康南京中住一段时日,先解决纳兰庆这个大麻烦。大约再入西霞的那一刻,便是迎娶慕容薇之时。

    两世为人,慕容薇虽对顾晨箫情深意重,却无须暮暮朝朝。

    两人之间如风光霁月,并不因距离的横亘而稍生枝节。唯有顾正诺这个名字,一次一次令慕容薇痛恨,掀起她心底的滔天巨浪。

    层层阴霾在慕容薇眼间投下冷冽的霜华,银灯映衬之下,她冷静而瑰艳,竟有一丝杀气在眉间陡然而现:“将纳兰庆一举拿下,便是断了顾正诺的左膀右背,才能赢来康南的太平盛世。咱们不若设一场鸿门宴,纳兰庆便是知晓有诈,也不能公然抗衡。”

    每每提及顾正诺,慕容薇便是全然不掩饰自己的憎恶。

    夏钰之清晰地记得,玉屏山顶上慕容薇曾对自己坦言,她自十六年后归来。提及远嫁康南合亲,慕容薇轻描淡写以一句受尽磋磨代过。

    如此看来,让她在康南宫内受尽磋磨的那个人便是顾正诺。与苏莫寒联手,助他成功举事,叫自己亲妹妹乱箭穿心的罪魁祸首,也少不了这个奸佞小人。

    一定要断其臂膀、折其羽翼,替前世的妹妹和慕容薇、替前世的慕容家和夏家、更是替前世的西霞与康南复仇。

    夏钰之刚毅果敢的脸上泛起浩然正气:“阿薇说的办法甚好,随便寻个什么由头,宣纳兰庆入宫便是。有纳兰皇后和顾正诺在宫内,他纵有疑心也不敢不尊。到时咱们多埋伏几个好手,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慕容薇与夏钰之都对顾正诺表现了极大的恨意,听着夏钰之痛快的话语,顾晨箫到未起疑。他只认做夏钰之一向嫉恶如仇,为着慕容薇、为着整个西霞,也会拼命扫除康南的障碍。

    只不想夏钰之还要倾力相助,多泒几个好手给他行事。

    暗夜人数虽然不少,如今却都分散在各处。除却西霞与建安境内留有分舵,一部分在黑山口外追查苏暮寒的行踪、一队随着钱瑰和她的老管家与千禧教周旋,还有一队在京中监视着顾正诺和纳兰家的一举一动。

    再要分薄势力抗衡素有万夫之挡之勇的纳兰庆,的确没有必胜的把握。

    顾晨箫璨璨一笑,向夏钰之坦然笑道:“夏三哥所言甚合我意。暗夜的人如今正与千禧教周旋,不敢轻易往京中调动。若能借我几个出岫的顶尖高手,简直是雪中送炭。”

    出岫的人在康南都是生面孔,顾晨箫想将他们暂时编入康南帝的宫廷侍卫之中,好生张网捕鱼,替纳兰庆设一场鸿门宴。

    夏钰之朗朗笑道:“去年玉屏山上你鼎力相助,寒砚与烈琴都立下汗马功劳。既是两家合作,你我之间何须分得那么清楚。”

    即刻遣人传话,夏钰之点了几个人,命他们早做准备,待顾晨箫启程之时,随他一同赶往康南,完成这次擒拿纳兰庆的任务。

    提及康南国内形势,顾晨箫又说起钱瑰,颇有些感怀:“这姑娘也算个人物,敢在千禧教眼皮子底下溜走。生泊她走不顺脱,我的手下还助了一臂之力。”

    顾晨箫将钱瑰如何金蝉脱壳,她的老管家与丫鬟又如何借火势脱身的情形讲了一遍,冷冷笑道:“钱家多行不义,这些财产本不该为他们所有,单等着最后收网,这些财物取之于民还要用之于民。

    一介弱女子落得如此境地,回想她去岁诗笺会上的风华,还有素日京中名媛的盛名,慕容薇不胜唏嘘。

    只是顾晨箫的话虽然冷硬,却句句说中慕容薇心坎。两世为人,她早就深深明白,对敌人心生仁慈便是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东郭伺狼的悲剧不会再次发生。

    顾晨箫想瞧着钱瑰颠簸流离,只怕她还会牵出钱唯真隐藏的部分势力,便决定顺藤摸瓜,不急着现在收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顾晨箫有这个耐心,先摸透对方的底牌,再将对方置之死地。

    钱瑰如今一路往西南逃遁,大约是想脱离康南的势力范围,顾晨箫自然不能叫她如愿。他已然命人将钱瑰的踪迹隐约透露给千禧教,叫这两帮人为了钱财来个两败俱伤,自己人坐收渔利。

    赏着花灯聊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四个人没有一个觉得扫兴。

    陈芝华眉眼盈盈,望着玉带河中的皎皎银灯,露出温和的笑容:“昔时在历山书院旁听,有位老夫子曾讲过若能以杀止杀,也不失为仁君之道。当年我与诸位师兄不大明白杀生如何算做仁义,如今重新想来,却大有道理。”

    夏钰之只怕陈芝华顾忌自己手上多沾人命,听陈芝华信手拈来,依旧是全然的信任,一双明目皎皎,露出满足的笑容。

    夜尽子时,玉带河中的花灯越发如昼。离得太远,听不得河边少男少女们的欢笑,却听瞧见衣带如织的盛景。

    慕容薇与陈芝华两个人倚着阑干,捧着老茶汤赏着河天一色的美景,顾晨箫与夏钰之却争分夺秒,议起了一场鸿门宴的细节。

第六百五十章 秋后

    上元佳节一过,西霞宫中便迎来了春节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金銮殿上,崇明帝与群臣公议,拟将钱唯真、刘本等人的案件交由刑部连同大理寺共同审理。一旦罪证确凿,便将一众主犯判在秋后问斩。

    至于其他男丁,则不论年纪大小,一律流放广西等边陲之地。女眷们则发往浣衣局或是教坊等处为奴为仆。

    刑部尚书魏大人与大理寺卿沈大人一起躬身领旨。两人打从正月十七,便开始挨个提审一众人犯,争取及早将这起谋逆的案件划上句号。

    钱唯真生性狡诈,一张嘴指鹿为马,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依然不肯低头画押。

    初时怜悯他曾是先帝老臣,两位大人并未对他用刑,瞧着他依然滑不溜手,不负他钱狐狸的美名,魏尚书终于忍不下去,与沈大人合谋了一番。

    沈大人使人在堂前摆下十八班刑具伺候,守着钱唯真审了审从前的扬州郡守。那扬州郡守本待负隅顽抗,瞧着摆在地下烧红的烙铁,一张脸登时铁青。

    这些人平日养尊处优,受不得半点皮肉之苦,魏大人掷下一根签令牌,刚吩咐手下人给那扬州郡守上夹棍,早吓得他浑身瑟瑟发抖。

    烙铁虽然不曾用上,却让钱唯真一个激灵,联想到了当年商纣王的炮烙之刑。

    钱唯真脸色发白,瞧着浑身如筛糠一般抖做一团的昔日扬州郡守一一招供,从前发往扬州的官银如何抽三留七,又是如何通过汇通钱庄洗钱。

    供词里句句直指自己贪墨,钱唯真却再也没有底气反驳。

    他只能拿手颤颤指着沈大人,色厉内荏地大声吆喝:“酷吏,我是两朝元老,你竟然敢刑讯逼供,还要屈打成招。”

    沈大人懒得跟他玩这些文字游戏,只想着瓦解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命人将那获罪的郡守带下去,沈大人又使人在院中架起一口大瓮,下头拿柴火燃烧,向钱唯真拱手笑道:“老大人熟读全唐史,当晓得请君入瓮这个典故。下官委实不愿出此下策,奈何圣上宽限的日期眼看在即。下官再等老大人一日,说与不说老大人自己掂量。”

    沈大人自然不会真得动用私刑,落下刑讯逼供的骂名,钱唯真却是瞧着堂下一溜摆下的刑具,根本无力对抗。

    他又气又怕,瞧着大瓮下那熊熊的火焰,早盖过心内嚣张的气焰。虽然白着一张脸依旧不张口,眼中的恐怖早出卖了真实的内心。

    沈大人笑道:“老大人守着大瓮仔细想想,下官明日来请教老大人几个问题。”

    狱卒人高马大、火舌热浪滚滚,扬州郡守苍白的脸,还有沈大人的一番讥诮,都是压倒钱唯真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日当堂会审,钱唯真无可奈何。待要不说,抑或编些谎话推辞,魏大人与沈大人联手,两人火眼金睛一般,哪里容得他有半句谎言。

    连吓带哄,不过三两句部问话,钱唯真先交待了位于民巷的那处宅子,妄图转移视线,拿着银钱搪塞过去。

    那处宅子早在潜龙卫控制之下,所有的东西尽归国库,根本算不得秘密。

    两位大人却早受了陈如峻嘱托,一定要问出无锡梁家的究竟。钱唯真推诿不过,再瞧着堂下那些个五大三粗的狱卒,还有那些晃眼的刑具,生怕皮肉受苦,只得一股脑交待出来。

    记载着梁家不光彩交易的账簿,除却交给苏光复的那一份,钱唯真手中另有一份,藏在钱府外书房的暗格之内。

    魏大人立时泒人取回,翻看梁家种种无良行径,果然是因为千禧教手里握着无锡梁家的把柄,才说动梁家为苏暮寒效力。

    有了钱唯真这个供词,刑部即刻发下公文,先削了梁家皇商的名头,羁押了梁锦记的梁夫人,同时泒出一队官兵往无锡拿人,将梁老太太、梁老爷等人一并押入姑苏皇城。

    梁家旧时收购军需物资的证据确凿,本就尽是些受不得皮肉之苦的家伙,囚车一入京,梁老爷便吓得立时招供,懊悔自己不该存了卖女求荣的心思。

    梁锦官坐着她妄图跻身侯门显贵的春秋大梦,直待瞧着诏狱那刺目的字样,才算真正梦醒。她从云端直接坠落地面,摔了个七荤八素。

    梁夫人与她关在一处,瞅着这个始作俑者到如今依然不知悔悟,恨不得立时掐断她的脖子。

    听了梁家与苏暮寒的交易,魏大人与沈大人相视而笑,嘴角深深泛过讥诮。

    曾几何时,苏暮寒名动姑苏皇城,是多少候门千金的梦中良人。

    若不是为着他与慕容薇青梅竹马,是当朝驸马的不二人选,官媒大约早便磨平了安国王府的门槛。这般如在云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如今竟沦落到为了谋算几分钱财而与商户联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此说来,千禧教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若不是有极好的利益当头,他们不会轻易帮钱唯真的忙。魏大人抽丝剥茧,再次提审钱唯真,要他交待是如何与千禧教达成协议,才让千禧教允诺送钱家二子出逃。

    钱唯真为女儿的名声着想,没有吐露功成之后那位列四妃的交易,而只是坦白曾给苏光复留过一封写给钱瑰的家书,命钱瑰将手中所有能调度的银钱都划归千禧教所有。

    两件事如出一辙,连梁锦官这等的商户之女,苏暮寒都能耐下性子笼络。钱家富可敌国,钱瑰又是昔年名动姑苏皇城的名媛,苏暮寒为着联盟稳固,又如何肯轻易放过?

    纵然钱唯真不说,他替钱瑰许下终身的行径也清晰可辨。

    口子一旦撕开,接下来的审讯便再无阻力。苏家老宅通过刘本的关系打动江阴地段,将罂粟直接运往云南的丑行也揭露在人前。

    江阴帮墙倒众人推,又犯了谋反的大罪,满朝文武没有一人替他们求情。在刑部与大理寺同时呈上将钱唯真、刘本、钱玟、钱珏等人杀无赦的奏章之后,满朝文武没有一人反对。

    崇明帝当下御笔朱批,定了秋后问斩。

第六百五十一章 决裂

    正月还未过完,东北方的高丽国泒了大队使臣入京,求见崇明帝。

    使臣们不仅带来了新继位的仁宗皇帝李承浩的亲笔国书,还带来了丰厚的礼品,想要与西霞重修旧好。

    正月十六的大朝会上,陈如峻曾经启奏过,如今高丽国老皇帝驾崩,新皇李承浩继位之后,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口碑颇好。

    勤政爱民,当是为君之道。高丽有贤君若此,陈如峻不愿意断开与他们的邦交。他建议为了彰显西霞的仁厚和双方睦邻友好的诚意,由礼部代崇明帝送上一份贺礼,恭贺这位新皇继位。

    崇明帝也曾经御笔朱批,交由礼部办理。礼部为此特意派遣使者远赴高丽,并且得到了仁宗皇帝的热情接待。

    其间仁宗皇帝还曾提到,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他不日将派遣使团去感受一下西霞的风土人情。还坦言若是条件许可,他也想亲自来西霞走一走。

    西霞建国之初,先帝与高丽国有些情谊。那时高丽国是李仁正在位,仰慕中原风土人情,甘愿岁岁来朝。后来高丽国中内乱,两泒纷争不休,李仁正自顾不暇,这段情谊便就隔浅。

    之后是李宰亨即位,此人性格孤僻,一味闭关锁国,两国之间更无交集。

    前番有探子来报,李宰亨病重,将不久于人世,当朝太子李承浩素有贤名,今日这番作派,该是位仁政爱民的好皇帝。

    果然李承浩即位之初,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带着丰厚的礼品下姑苏,表达了自己的诚意,想要与西霞重新建立起深厚的联系。

    国贤则能汇聚远朋,崇明帝拈须微笑,命礼部发函邀请高丽使团莅临西霞。又闻得仁宗皇帝李承浩年前新婚,崇明帝再命礼部准备一份丰厚的礼物,交由高丽使团带回,表达自己的诚意。

    七九**、沿河看柳。当慕容薇挂在墙上的九九消寒图中,最后一朵白梅也绽开墨痕的时候,姑苏皇城之内已然是梨蕊初绽,花开似海。

    早春的料峭里,秦恒带着庞大的迎亲队伍抵达姑苏。他兑现自己昔日的诺言,亲自来迎娶温婉过门。

    建安皇室如此重视温婉,襄远伯府喜出望外。

    如今伯府里入不敷出,但凭着一个勋贵的俸禄难以满足襄远伯的大手笔花销。他想要凭着温婉的出嫁沾些喜气,再替府里狠狠捞上一笔。

    伯夫人准备了三十二抬的嫁妆,不过是掩人耳目。那里头除却几床锦被,便是些压箱底早就过时的锦缎布匹,还有几套鎏金的头面首饰,全是些不成用的东西。即使如此,老伯夫人还是使人给温婉送信,明着告诉她既是襄远伯府的人,便要在出阁之前再提携襄远伯府一回。

    老伯夫人要温婉一定从襄远伯府出嫁,命她即刻回来安心待嫁。

    一家子人贪婪的嘴脸跃然纸上,温婉嗤之以鼻。

    伯府里不仁,便莫怪她不义。温婉约着夏兰馨去了趟罗氏药铺,与罗蒹葭悄然耳语了几句。罗蒹葭面上绽开浅浅的笑容,吩咐人去请药铺里头那两句潜龙卫的暗卫进来说话。

    不过几日,襄远伯聚众赌博的事情重新被人翻出,那几个参与赌博的京中纨绔子弟,有的也是出身勋贵,被人将身份揭开,直接丢了自己府上的颜面。

    崇明帝震怒之下,责成五城兵马司清查,将这些人一个个带回来问话。几番威吓,这几个人不仅承认了自己经常参与赌博的事实,还将襄远伯借人钱财的事情也咬了出来。

    几家伯府仗着祖宗封荫苦苦维持门庭,大多已然没落,崇明帝本来不想赶尽杀绝。听得这几家勋贵子弟平日所行的腌臜事,简直怒从中来。

    下了朝之后,崇明帝与夏阁老和陈如峻商议,想要借着襄远伯此次的无良行径,将这几家不顾及颜面的勋贵子弟一律削去身上封诰,贬为庶人。

    因为满朝勋贵盘根错节,大多有些关联,夏阁老建议从长计议,一点一点先削弱他们的势力,最后将这几家一同连根拔起。

    温婉清者自清,与周若素一起立志与襄远伯府撇清关系。她特意奏明楚皇后,娘亲已然合离,她如今一直住在周府,恳请楚皇后同意自己不从襄远伯府发嫁,而要从周府出阁。

    陈年旧事,楚皇后自楚朝晖那里听得不少,对于襄远伯府这样一个从头烂到脚后跟的大麻烦,她也满心鄙夷。

    只是周府是周夫人的娘家,温婉从那里发嫁有些不合时宜。如今楚朝晖不在家,温婉也不适合从安国王府发嫁,后来还是楚皇后亲自下了懿旨,命端仪郡主待嫁宫中,从含章宫出阁。

    消息传出,无异于一巴掌打在襄远伯府脸上,老伯夫人气得当场翻了白眼,伯夫人也是一口老血哽在喉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满打满算拿着那三十二担嫁妆糊弄温婉,伯夫人打着如意算盘,想要借机收取各府里送来的贺仪,从温婉身上好生敛一笔材,才能替自己的亲儿子置办一份象样的聘礼。

    如今竹篮打水,伯夫人连那三十二担嫁妆也不舍得送出。碍着众目睽睽,只能走了一趟含章宫,送了两套鎏金首饰。

    她向温婉冷冷说道:“府里如今入不敷出,姑娘想来也不稀罕那几担东西,做母亲的便给你兄弟留着。这两套首饰是我当年的陪嫁,简薄是简薄了些,念在你昔日也唤我一声母亲,便送给姑娘添妆。”

    温婉一袭烟霞红的遍地金朱阑长裙,手上捧着紫铜掐丝珐琅三足手炉,笑得雍容华贵:“夫人何须自欺欺人,你当年命我娘亲跪在冰天雪地之中,若不是安国夫人出手相救,哪里还会有我母女的今天?”

    命沉香将那两套首饰重新盛好,温婉再取了张五百两的银票,一并递到襄远伯夫人手上:“这笔银子尽够我娘亲当年的身价银子连同我母女这些年的吃穿,夫人已然是稳赚不赔,添妆两个字,温婉万万不敢当。”

第六百五十二章 远嫁

    襄远伯夫人听得火冒三丈,很想拼着一口气将那张五百两的银票掷到温婉脸上。奈何想一想府里的外债,还有小儿子将来娶妻所用的聘礼,终究是冷着一张脸,连同首饰一同收下。

    临出门时,她手抚着含章宫内那一挂琉璃珠帘,听得珠帘清脆的叮咚声,回头向温婉涩声说道:“我只恨当年没有早早下手,才让那贱人苟且偷生,还成就了你这眼高于顶的丫头。”

    听得辱及娘亲,温婉一张芙蓉粉面上层层阴云密布,她喝了声:“站住”,襄远伯夫人想往外溜,早被门口的沉香攥住了手腕。

    温婉缓缓走到她身边,扬手便是一个重重的耳光。瞧着襄远伯夫人怨毒的目光,温婉冷冷说道:“我娘亲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贱人这两个字,我今日原话奉还。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倘若日后再让我听到伯府里有人辱及我娘亲,便须好生关照你那几个不成气的儿孙,滚。”

    襄远伯夫人呕得一口血在心头,却没有底气与温婉抗衡,想要辱骂周若素的话更是哽在喉头,再也不敢吐露半句。

    钦天监瞧下了秦恒与温婉二月初二启程的吉日,将万种放得宽松,不会误了二月二十六的吉期。

    辛太妃与周夫人一起忙着替温婉打点她的嫁妆。安国王府里一份、周府里一份,连同秦恒早些时送来的聘礼,再加上楚皇后当日曾有话说,若是温婉嫁入建安,她的嫁妆比照公主份例,命内务府又准备了一份。

    如今四下里一凑,含章宫的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温婉十里红妆尤不为过。她手抚着那一担担嫁妆上头覆盖的大红绸缎,瞅着大大的双喜字,一时感慨万千。

    前世里没有周夫人送嫁、没有楚皇后添妆,秦恒的聘礼简薄无比,唯一有过的竟是襄远伯府的几担被褥布匹。

    前世今生,跨越了如此大的落差,同慕容薇一般,她也终于迎来了人生中早春的那第一根绿枝。

    红芙与扶桑两个,这次也将随着温婉一同前往建安。

    前些时两人频频托温婉打听苏家族人的消息,温婉听夏钰之亲口说道,因为崇明帝留得苏氏族人的性命,老族长万分感念朝廷圣恩。他宁愿携着族人终老山中,再不与朝廷为敌。

    年轻一辈们若是愿意下山,便去修缮苏氏老宅做个栖身之所,他们这些年老的人却不愿意搬动,宁愿守着祖宗牌位留在山中。

    红芙的叔叔婶婶、还有扶桑的寡母,都愿意追随着老族长,此生大约不会再走出玉屏山中。

    两人听得亲人平安,心头自然欢喜,再想想日后想见不易,又痛快哭了一场。

    温婉本是征询两人的意见,可要替家中老人递个音讯。扶桑将眼泪一擦,低声说道:“如今还不晓得族里是否真得安定,更不必节外生枝。我姐妹二人私自逃出,纵然老族长不追究,却已然犯了苏光复的大忌。若因此拖累了婉姑娘,便是万死莫辞。”

    二人商议着,先一同跟随温婉去建安,寻个栖身之所。待一切安顿停当,若族中果然风平浪静,再考虑与亲人传递消息。

    春夜渐短,几番微雨过后,春衫渐薄,迎来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吉日。

    细雨依然绵绵,从清早便开始丝丝缕缕,如同写不尽的祝福。含章内喜气盈盈,慕容薇、夏兰馨等一众小姐妹都聚在此处,等着送温婉启程。

    温婉已然换上一袭正红的宫服,身上凤冠霞帔、珠环翠绕,格外雍容典雅。秦恒等在大殿之中,瞧着被众人簇拥着款款向自己走来的丽人,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缓步迎上前去,向温婉伸出手来。

    两人先去寿康宫拜别了皇太后,又去风鸾殿拜别了帝后,再遥望边城的方向拜了几拜,算是辞了楚朝晖。

    周夫人与辛太妃算做娘家人,将秦恒与温婉一同送到城郊码头。

    大红吉衣的秦恒瞧着格外风姿秀雅,与温婉并肩而立,宛若一对璧人。周若素眼角虽有一丝晶莹闪烁,更多的却是欣喜,瞧向温婉的目光里满含了欣慰。

    大红团花的毡毯自岸边一直铺到船头,有建安的官员过来躬身行礼,向秦恒请示道:“启禀太子殿下,吉时已到,请您与太子妃娘娘登舟。”

    秦恒微微点头,温柔地对温婉说道:“婉婉,咱们该走了。你放心,这里每一位,你必定都能后会有期。”

    温婉柔顺地点头,眼圈却带了浅浅的红晕,她再向众人一一话别,最后紧紧拥抱了慕容薇,话语虽然轻柔,却透着无比坚定的信心:“日后你在康南、我在建安,咱们各自守好自己这一片天,不要前世的覆辙重蹈。”

    离别的伤感被温婉即将嫁给心仪之人的幸福感冲淡,慕容薇睫毛上虽然沾着泪花,却露出真切的笑容,她重重点头应允,与温婉的手再次握在一起。

    丝竹笙箫之声悠扬响起,有凤来仪的曲子清灵而吉祥,秦恒与温婉并肩登上彩绸覆盖的官船,立在贴有大红双喜字的船舱前头,冲着众人频频招手。

    周若素亦是一身大红吉衣,笑容在一片飞扬的雨丝里显得格外空濛,她笼着被和风吹起的黑发,冲着款款而立的温婉轻轻扬起手:“婉婉,娘亲依然是那句话,我的婉婉不逊于当年的燕后。此去好生辅佐夫君,孝敬父皇,放眼江山社稷,心系天下苍生。”

    温婉用力点头着,在船上对着周若素再次行了跪拜大礼。这一对母女从前聚少离多,如今好日子刚刚开始,便又要分离。

    秦恒弯下腰来扶了温婉起身,也向周若素深深一揖,他认真对温婉说道:“建安与西霞睦邻友好,无论你何时想回来省亲,我必定不拦你。”

    船只缓缓划开水面,几艘官船同时起航。温婉目之所及,岸上的人影渐行渐远,终于完全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这才搭着秦恒的手进到船舶里头,脱下了一身沉重的行头,换了身杏花红的便装。

第六百五十三章 密谋

    船行河上,阡陌间纵横翠碧、水草丰茂,依稀是去岁陪着安国夫人与慕容薇下苍南的光景。回想一年来的风风雨雨,温婉颇有些感触。她眼波微微荡漾,其间忐忑、高兴、伤感、欣慰,简直五味陈杂。

    秦恒瞧着她眼中隐晦不明,只怕是她对自己往后日子的担忧,将手轻轻一挥,屏退了众人,拥着温婉坐在轩窗下头的罗汉榻上,与她说起了悄悄话。

    “婉婉,我从前便与你说过,太子东宫里虽然有两位良娣,不过是康贵妃硬塞进去的。我从不在她们那里留宿,也不会给你添堵,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温婉哪里是为这个烦忧?那两位太子良娣上一世便不曾笼络到秦恒的心,何况如今?她羞涩地摇了摇头,脸上一片杏花烟润,眼波更加婉转旖旎。

    笑靥浅淡,却胜过世间繁朵无数。秦恒瞧得心神浪荡漾,他缓缓俯下身去,轻柔地吻上温婉的额头,又顺着脸颊悄然滑落下来,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久违的沉醉感那样陌生而又熟悉,温婉发出一声温柔的叹息,紧紧抓住了秦恒的手臂。感受着怀中的人并不抗拒,而是有着微微的战栗,秦恒绵密的吻终于落上温婉的樱唇,尽情汲取那一抹动人的芳香。

    肖洛辰担任此次西霞送嫁的侍卫统领,带去了夏钰之精心挑选的十名暗卫,要协助秦恒早日建立起自己的组织。烈琴也依诺泒出几个人,编入护送的队伍之中,除却帮着肖洛辰行事,还要再完善一下顾晨箫在康南的关系网。

    此前,暗夜与出岫早已泒出人与秦恒手下的傅清风接洽,前期的筹备工作已然开始。对于三国结盟,顾晨箫与夏钰之又是这样倾力相助,秦恒满心感激,更坚定了与康家和秦怀角逐的信心。

    他体贴地将茶递到温婉手上,瞧着她颊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红晕,忍不住又在那如黛的眉梢上轻轻啄了一啄,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

    “婉婉,咱们这次回建安,你想不想直接从林源林渡河到汤城,走这条最近的线路,也好省些旅途辛苦?”

    从前往来于建安与西霞之前,秦恒从来不走秦怀的封邑汤城。即使如此,秦恒还曾受过秦怀的暗算,险些将命丢在汤城附近。

    两兄弟势如水火,一张剑拔弩张的较量已经渐渐摆上台面。

    如今得了西霞相助,船上又有肖洛辰带领的数位高手,秦恒便想闯一闯汤城,瞧瞧这虎踞龙盘的地方究竟有多凶险。

    既有林源城守领沐将军相助,身边又有肖洛辰等出岫的中坚力量保护,温婉并不惧汤城是什么龙潭虎穴。

    她理了理方才被压上几道折褶的衣衫,冲秦恒嫣然一笑,开口说道:“您是太子殿下,汤城虽是秦怀的封邑,却依旧是建安的国土,有什么走不得?便是真有什么危险,也是咱们一起承担。”

    秦恒心下大慰,使人提前往汤城传话,自己从汤城一路向北,直奔建安太子东宫,吩咐秦怀预备接驾。

    彼此秦怀却并不在汤城里头,亦不在建安都城。而是与苏光复有约,两人悄悄在建安西北部一个偏僻的小镇见面。

    城中留守之人正是秦怀的心腹汤虎,听了秦恒泒来的人传话,他憨厚地一笑,顶着一幅诚实的面容言道,王爷现今不在城中,自己自然谨尊太子吩咐,这便将行宫安排妥当,预备迎接太子殿下夫妇。

    使臣前脚一走,汤虎脸上憨厚之色一收,立时化做漫天阴霾。他思前想后,匆匆几笔写了封信,立时命人给秦怀飞鸽传书。

    两虎相争非是一日,汤虎颇有些想要破釜沉舟,他想要取得秦怀的首肯,借秦恒在汤城落脚,将太子夫妇一举拿下,扫平秦怀的后顾之忧。

    秦怀皱着眉头瞧完了汤虎的来信,想着林源尚有几万的守军,思量再三不敢在此时与西霞和秦恒公然抗衡。

    他立时写了回信命令汤虎不可轻举妄动,此次不仅要给太子夫妇借道,还要替自己送上份珍贵的礼物,显得自己恭顺有加。

    苏光复瞧着秦怀虽然眉间阴翳丛生,恨不得将秦恒除之后快,处事却不失分寸,颇能顾全大局,到也庆幸能与他结缘,一同图谋大事。

    他淡淡笑道:“殿下真不愧有贤王的美誉,凡事思虑周全,能以大局为重,令光复佩服。”

    秦怀生着一张与秦恒略为相似的面容,算得上挺秀高颀,一双眸子却深若寒潭,叫人望不见底。

    他浅浅一笑,冲苏光复道:“咱们既是要认真合作,这种表面功夫,先生便不必做。林源城与汤城一河之隔,我若此时动手,便是明着给西霞出兵的理由,这般浅显的道理,先生岂会不懂。如今只说说本王若在皇城起兵,先生的人马从哪里相助。”

    今时不同前世,前世苏光复手中有十万大军,说话自然硬气,秦怀也不敢跟他撕破面皮。如今靖唐关中只有区区三万乌合之众,已然是苏光复最后的身家性命,他又如何舍得倾囊拿出来陪秦怀涉险。

    苏光复心底讪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微微笑道:“王爷错矣,这次千禧教不打算出一兵一卒。”

    秦怀勃然变色,将袍袖一抚,怒道:“先生处心积虑,将我邀到此地,是想空手套白狼不成?既如此,咱们各走各的阳关大道,联盟的事情再也别提。”

    “王爷莫急”,苏光复露出莫测的微笑,递上了两个荷包,附在秦怀耳边轻轻说道:“这个东西王爷若是用得好,抵得上十万大军。”

    秦怀拿在手中轻轻一拈,又放在鼻端轻嗅,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苏光复阴测测一笑,狠狠说道:“此是苗疆秘药断肠草,是我好不容易从南疆得来。咱们既要举事,便要一不作二不休,日后才能高枕无忧。”

    “你…你是说,让我弑…君?”秦怀后退一步,心思转得极快,脸上的表情也变幻莫测。他没有立时应承,手上却始终捻动着荷包,不舍得放下。

第六百五十四章 伤春

    飞絮落花,在这遥远的北方,点点的飞雪依然似柳絮随风,轻轻落在空旷的院落里那座孤零零的八角亭上,眨眼间便覆上了白茫茫一层。

    为着防止有人偷听,两人将谈话的地点选在民宅之中这处孤亭之内,四周都有人戒备,目之及及再无半分人烟。

    苏光复方才的话像是轻扬的雪雾,虽然慢慢融去,却在秦怀心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迹。而且随着那印迹慢慢渍染,越发镌刻入骨。

    苏光复瞧着秦怀贪婪狠厉、一时三变的目光,便觉得事情有成。他又适时补上几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您身上流着康家的血脉,哪个不晓得康太后与帝君有着杀妻之仇?”

    当年康太后独霸两枚朱果,不肯救治病入膏肓的孝贤皇后,而且拿仁孝大义逼得建安帝跪在她的宫门口,苦苦哀求不得。

    孝贤皇后饮恨九泉,建安帝与整个康家的梁子早已结下。

    建安帝心存慈醇,待羽翼渐丰之后,没有将康太后杀之后快,而只是幽禁慈宁宫中,已然是对康家最大的仁慈。想要他支持身上流有康家血脉的秦怀上位,除非太阳打从西边出来。

    秦怀双手紧握成拳,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出卖了他心里的真实想法,苏光复又悄然添了一把火,故做同情地说道:“王爷想一想,只要帝君健在,漫说一个秦恒,您便是将所有的皇子杀尽,他也不会将皇位交到您的手中,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怀脸上隐晦莫名,早被苏光复说中心事。只是这弑君谋逆的大事,非是一时三刻便能痛下决定。他恋恋不舍地移开握着荷包的手指,沉吟片刻道:“先生容我想上一晚,咱们明日再议。”

    “好,光复在此静候佳音,”苏光复起身恭送秦怀离去,瞧着雪地里一行凌乱的脚印,露出狰狞的笑容。

    鱼儿已然咬钩,他又怎么轻易容它挣脱开去?

    孤灯不眠,秦怀想着那两枚装有断肠草毒药的荷包,也是沉思了许久。

    并非对父皇与兄长还有什么恻隐之心,康家与建安帝本就如势同水火,他想的只是如何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苏光复手中的东西。

    雪落簌簌,打在青砖瓦房上,将一切染得肃穆,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罪恶与龌龊。秦怀听着沙沙的落雪声,一直沉思到三更天,连怎样弑君篡位的细节都考虑得清清楚楚,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

    有了这断肠草,确实可以不需要苏光复的人马相助。

    金吾卫是自己人、兵部依旧有大半掌握在康家手中,到时候把建安帝骗进太子东宫,将毒药强行服下,两扇宫门一闭,命金吾卫确保帝都安危,再找一队禁军围住太子东宫,只说秦恒投毒,意欲谋反。

    届时,汤城的五万兵马倾巢出动,与建安皇城里应外合,不愁这天下不归入他秦怀囊中。

    一抹狰狞的笑容在秦怀脸上显现,被雪光刻画得分外清晰。如今仅余的问题,便是与苏光复谈谈条件,两家如何才能取得最大利益。

    苏光复生怕苏暮寒对苏睿的身死已然起疑,又怕他连番受挫,对自己失去信心。如今急着要拿与秦怀的联合挽回千禧教的风雨飘摇,也在苏暮寒面前重新树立起自己无坚不摧的形象。

    此时时刻,纵然贪婪万分,已容不得他狮子大开口。

    天明时二人一同用着早膳,闻得秦怀隐晦的探问,头戴纶巾的苏光复脸上露出儒雅的微笑:“光复今日给王爷吃粒定心丸,虽说这天下原本都是大周的天下,却已是昨日黄花,我们无意掠取。”

    苏光复舌灿莲花,说得情真意切。他搬出先祖遗训,道是大周朝最后一位小皇帝驾鹤之时,独独在姑苏皇城留了宝藏。因此他们对如今的建安与康南没有丝毫野心,只对西霞志在必得,想要拿回原本就属于大周朝的东西。

    生怕秦怀摇摆不定,苏光复使出与对付钱唯真同样的办法,也给他来了个画饼充饥。他恳切说道:“不独如此,我们旨在姑苏皇城而已,若日后得回西霞天下,我家主子还有意将林源城也划归王爷的疆土。”

    秦怀半信半疑,却也觉得苏光复说得有几分道理。他不晓得千禧教实力不济,而是只看到这许多年间,委实不曾见千禧教在建安与康南掀起那么大的动静。

    “瞧我也是糊涂了”,苏光复自嘲地一笑,换了幅抱歉的神情:“届时您是建安的帝君,哪里还有什么王爷。”

    西霞如今固若金汤,非苏光复所能撼动。谎言本是极易戳穿,奈何句句说在秦怀心上,他哈哈一笑,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你家主子痛快,咱们便击掌盟誓,直等我那好兄长大婚一成,我便给他来个喜上加喜。”

    两只同样沾染着无数血迹的大手拍在一起,各自目光闪烁,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利益。苏光复想的是待大事一成,渐渐蚕食建安的国土;秦怀想的却是,若自己帝业巩固,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苏光复这个知情人,不能叫自己弑君篡位的卑劣行径流传出去。

    北国依旧是雨雪纷纷,冬日的肃杀未曾洗尽,千里之外的姑苏皇城却是春意无限,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时刻。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据盛烟柳满皇都。

    二月的姑苏皇城天色朗润,几阵清风、几场微雨,便催动了姹紫嫣红的百花怒放。一树杏花烟润,几株梨蕊飘香,安国王府正院里那棵西府海棠,也重新吐出新绿,婆娑着压抑了一冬的身姿,独自与暖柔的和风共舞。

    辛太妃独自走在从正院到遇园的小径上,瞧着两旁烂漫的花朵,还有那些迎风摇曳的金竹,心上一片怅然。

    昔年府里虽然安静,却还有楚朝晖与杜若做伴,总不会太过萧条。

    如今杜若的小院连同苏暮寒的沧浪轩都落了锁,一树藤萝斜斜挂在遇园的矮墙上,更显得衰草枯堂,纷外萧条。

第六百五十五章 求去

    命人开了锁,辛太妃想要瞧瞧遇园里那条连着后院与沧浪轩的泥金小路,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不晓得荒芜成了什么样子。

    几株高大的红棉树基本开败,树下还落着殷红的残瓣。竹枝未曾修剪,长得参差不齐。旧年间苏暮寒植下的兰草,有几盆未曾搬到暖房,早已枯萎成蝶,只留了几缕焦黑的残躯。

    一座竹亭里摆着未了的棋局,参差落着些墨玉的棋子。

    沧浪轩内的陈设依旧,却已然迎不回它的主人。

    从沧浪轩的前门踏出,辛太妃再立在苏睿的外书房前头。

    杜若铤而走险、安国王府的生活天翻地覆,好象是从自己无意间发现那封秘信开始。若再细细追究,辛太妃又觉得好似与自己无关。

    打从那封秘信未曾发觉,苏暮寒与苏光复便已经展开了他们的计划,那封信不过是条导火索,更快地激化了彼此的矛盾。

    抬头仰望碧蓝的天空,漫看白云苍狗间云卷云舒,细想过府的这些年,辛太妃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步出这空旷的院落,外头的世界依然精彩,杜若若是留到现在,她想要的自由唾手可得。可惜为着一己之私,她却不惜冲昔日的好姐妹下手,到头来落得自己命丧黄泉。

    如今这自由便摆在自己眼前,只要自己肯点头,辛太妃便与安国王府再无瓜葛。明明可以走得无牵无挂,奈何想起昔年雨夜里宫门口初见那高大伟岸的青年将军,她曾经沧海的内心还是忍不住锐锐疼痛。

    借着入宫给皇太后请安,辛太妃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彼时寿康宫内慕容薇姐妹与汤伽儿都在坐,正瞧着皇太后命白嬷嬷寻出好些自己年轻时的首饰,想要替陈芝华添妆。

    炕上摆着整套的赤金、翡翠、红珊瑚,还有绿松等各色的头面首饰,皇太后兴致勃勃地捡着,不时询问着慕容薇姐妹的意见。

    瞧着辛太妃进来请安,皇太后扬一扬手唤她:“你素日眼光不错,快来帮着哀家选一选,什么东西新巧又贵重,能配上陈家的丫头?”

    皇太后与老太君的交情摆在这里,陈家又是慕容家的至亲,无论冲着哪一边,这份礼无论如何不能简薄了去。

    瞅着方才慕容薇等人挑出来的翡翠、红宝与东珠头面各二套,还有一匣子的钗钏珠环,皇太后犹不过意。她拉了辛眉立在炕前,再指向那一套蟾宫折桂的赤金发饰:“你瞅瞅这个寓意好不好?”

    白嬷嬷笑咪咪陪在一旁,卸下了心上沉重的包袱,如今的白嬷嬷脸面舒展又慈祥,她搀着皇太后另一只臂膊,向慕容薇笑道:“奴婢可是头一闪见,太后娘娘将她压箱底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好似开杂货铺子一般。”

    皇太后听得有趣,开口道:“原是该摆一摆杂货铺子,索性今日一并料理了正好。先是兰馨、再是阿薇,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哀家到盼着她们将哀家这些压箱底的东西搬空。”

    说到自己身上,慕容薇面露羞涩,到也听得出皇太后言下的欢欣。

    慕容蕙拉着汤伽儿轻笑,却又从大炕上捡出一对镂雕凤仙花的琉璃耳坠,好奇地拨弄着外头方型的镂金点缀,发出讶异的赞叹:“原来这坠子外头的镶嵌是活的,这凤仙花竟能转动。”

    皇太后看了一眼,认得是自己年轻时的旧物,东西算不得金贵,却小巧精致。她慈爱地摸摸慕容蕙的头发,将坠子递到她的手上:“这是小女孩的玩艺儿,祖母如今带不得这些东西,送给你拿去玩吧。”

    慕容蕙笑吟吟地收下,继续兴致盎然地随着皇太后翻捡,不时挑出些精巧的东西。皇太后也不大看重这些身外物,寻出几件这几个孩子戴得合适的东西,便当场送给她们姐妹去戴。

    汤伽儿推辞不过,也受了皇太后几朵珠花,还有根捎给汤老夫人的碧玉发簪和一块翡翠抹额,忙不迭地替祖母谢恩。

    辛太妃瞧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面,想着自己终究熬不成儿孙绕膝的福份,到没得羡慕旁人。

    她打起精神依着皇太后的喜好,又挑了一对鎏金点翠的垂珠飞凤钗、两朵攒丝金线牡丹、两枚红珊瑚的海棠花长簪,还有一对沉香木珍珠梳篦,与早些选出的那六套头面摆在一处,请皇太后过目。

    瞧着皇太后满意地点头,白嬷嬷这才将东西收去,又吩咐人打了水来给主子们净手。寿康宫内重新排下果碟,宫婢换了茶来,几个人坐下来说话。

    晓得这几个孩子口风颇紧,也不是不晓事的人,辛太妃也不用避嫌。她往地下一跪,表达了自己想要追随楚朝晖的心愿,恳请皇太后成全。

    昔年身边最得力的四个丫头,徐孟二妃如今虽然金尊玉贵,却是夜夜独眠,。杜若虽说咎由自取,却是因爱生恨,落得一缕芳魂早赴黄泉。辛眉如今虽有着太妃的称谓,却是至此花信妙龄,依旧是女儿身。

    皇太后孑然长叹,涌起一片歉疚之色。当年为着崇明帝膝下无子,万般无奈才行了此举,遣散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四个丫头,生生改变了她们四个人的命运。

    幸或不幸、是怨是恨,如今已然都不重要。皇太后怜悯地瞧着辛眉,眼尖地发现了她鬓边竟有几根早生的华发,忍不住无声叹息。

    徐、孟两位娘娘如今虽说夜夜独眠,却好在有儿子傍身,胜似辛眉无依无靠,白白担着太妃的名声。

    晓得辛眉瞧着性子绵软,骨子里却刚硬无比。既然求到自己面前,连这几个孩子都不忌讳,一定是心意早决,并非心血来潮。

    皇太后面无表情,只淡淡问道:“你可要想清楚,你这一去,安国王府里再没人守家,如何能够离开?”

    辛眉早有打算,她轻轻叩了个头,静静说道:“嫔妾已然考虑了多时,夫人既然将整个身家交给嫔妾打理,嫔妾临行之前,一定会安排妥帖。”

    辛眉不是一时冲动,她打理中馈多年,思路极其清晰。

第六百五十六章 成全

    辛太妃想想日前所见,正房里草木葱茏,楚朝晖素日打理的花草又芳菲吐艳。院中的西府海棠风动婆娑,逶迤了一地的叹息。还有花房里数十盆幽兰绽出新牙,素若秋惠披霜。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年一度的桃蕊行将绽放,可惜再没了那个为了它们感时花溅泪的人。

    树木苍翠的沧浪轩里,红棉花亦是开了又败,银杏树依然黄了又绿,却再也迎不回它的主人。还有杜若重门深锁的小院,那里头已然荒草萋萋,再无一丝当日伊人独居的气息。

    辛太妃也已然搬出了正院,重新回到自己房里。并且告诉老管家,将正房、遇园、沦浪轩等几处地方各自落锁,也阻住内宅外宅相通的渠道。

    离了所有主子的安国王府,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奴仆,辛太妃想着要将后院奴婢们遣散大半。若有想走的,便将她们的卖身契发还,另奉送几两纹银安身。

    委实有不愿离开的,安国王府自有田庄可以供她们栖身,也可留在府中听老管家差遣,打理府中那几间铺子,尽够这些人容身。

    听着辛太妃有条不紊的诉说,皇太后觉得句句可行。这些想法深思熟虑,她晓得辛太妃显然已经不止考虑了一次。

    早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透过雕花的窗棱,斜斜映上辛太妃姣好的容颜。

    为着入宫,辛太妃略略施了淡妆,两颊晕开一抹胭脂,绯色羽云花鸟的宫衣上系着宝石蓝的丝绦,纤纤细腰不盈一握,仿佛依然是妙龄女子。

    唯有眼角两道鱼尾纹清晰可见,连脂粉也掩盖不住。这等被岁月深深碾压的年轮,委实不应该此时便出现在她的身上,显见得这些年承受了极大的煎熬。

    皇太后先命白嬷嬷扶了辛太妃起身,命她坐在下首的玫瑰椅上说话。并没有将慕容薇姐妹屏退,而是想让她们多听听世间的人情冷暖。

    沉吟片刻,皇太后方开口说道:“辛眉,哀家昔日给了你一条错道,如今不能再继续误你。你自己想好,若真心想去,哀家自然不拦你。若只是因为安国王府里无法栖身,也可以入宫与哀家作伴。两条路,你自己选,却要是慎重考虑,选一条对的路才好。”

    重回皇太后身边,辛太妃不是未曾想过。寿康宫中的女官,依然可以是人上之人。可是只要一想到昔年宫门口苏睿相救之恩,还有漂泊在边城却甘之如饴的楚朝晖,她又毫不动摇。

    辛太妃重新立起,向皇太后行了个礼,坚定地说道:“当日随着夫人住在正院,辛眉亲口承诺,要与她一起替将军支撑起安国王府的门楣。如今夫人选择留在边城,一定是因为那里离得将军更近。辛眉依然愿意毕生追随,无怨无悔。”

    “你可是想好了?此一去山高水长,万事不比京中”。皇太后探究地望着辛太妃,想要从她眼中寻到一丝犹豫,却发现她的眸色清亮无比。

    辛太妃面色平静,眼里有一抹亮色闪动,轻柔的吴侬软语里充满着她自己都无法想像的深情:“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辛眉此心可昭日月,愿意效法夫人,留在离将军最近的地方。”

    “去吧去吧”,皇太后伤感地一摆手,眸间闪过一丝不忍:“你落到如此境地,全是哀家的过错。若你觉得去边城能好受些,便与朝晖一起留在那里吧。”

    辛太妃含笑谢恩,声音轻盈柔软,有着无法掩饰的喜悦。她诚心说道:“太后娘娘,能嫁与将军是婢妾一生的福气,您当年并没有误过婢妾,而是成全。”

    辛太妃与苏睿之间的故事,除却她自己,再也无人晓得。连苏睿自己也未曾料到,昔年宫门口无心之举,竟换得辛太妃无悔无怨的一世倾心。

    皇太后虽听得心酸,却无意再探寻当年的真相。她只怜惜地望着辛太妃说道:“还有什么需要哀家帮忙的地方,大可说出来。”

    辛太妃含笑说道:“不敢再劳动太后娘娘。夫人当日走得匆忙,她的好些日常用具如今还留在家里。待婢妾与明珠一并打点好了行装,再来与皇太后辞行。”

    话题虽说有些沉重,听得每人各得其所,慕容薇却觉得如释重负。

    昔时担心姨母会以死相逼,迫使苏暮寒就范。慕容薇深怕历史重演,楚朝晖启程之前,她曾特意寻了罗绮过来说话,请罗绮时刻盯紧姨母,不要她有自寻短见的机会。

    安国夫人当日与苏暮寒决裂的整个经过经由李之方的奏折递上,又有罗绮亲口述说,那些个言辞铿锵的话语令帝后拍案叫绝,更令慕容薇折腕。

    如今再不必担心姨母经不得风雨,她像一株柔韧的蒲草,每经过一次苦难的洗礼,反而将脊背挺得更直,焕发出更强的生命力。

    或许太优渥的土地并不适合姨母这般的人生根发芽,姨母需要的便是边城那样贫瘠的土壤,才能叫她将自己的根扎得又稳又深。

    况且,边城虽然贫瘠,只要心中有佛,处处即是南海。慕容薇始终相信,既是姨母诚心想要留在那里,便一定会安之若素。

    还有辛太妃,虽不晓得她为何一定要追随着姨母远赴边城,只瞧着她目光中透出的奕奕神彩,便能确定她丝毫不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

    目送辛太妃的背影消失在寿康宫中,慕容薇瞅着皇太后满面唏嘘,真心宽慰了几句,说出自己的想法。

    皇太后轻轻点头,低低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个中滋味,唯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感觉。她既想要,哀家便该成全。”

    这个话不晓得是说楚朝晖还是说辛太妃,慕容蕙只晓得姨母已然立意留在边城,再无转圜的余地,她眸间泪水汪汪,紧抿着嘴唇问道:“皇祖母,难道姨母一直不回来了么?”

    “阿蕙,你既心疼你姨母,便该祝福她在边城生活得快乐无忧”,瞅着小孙女干净澄澈的目光,皇太后认真说道:“你须记住,成全永远比给予更能让人得到幸福,万事不必强求。”

第六百五十七章 商谈

    慕容蕙听得似懂非慬,只是轻咬着下唇点点头,大滴的泪水簌簌落进自己的衣襟,将上头彩线刺绣的洒金牡丹打湿了一大片。

    皇太后将慕容蕙唤到身边好生劝解着,允了她以后若是有机会,自然可以去边城探望姨母。汤伽儿忙取了帕子替她拭泪,白嬷嬷已然吩咐人打水净面,慕容薇亲手替慕容蕙重新匀了妆,小丫头方才渐渐露出笑容。

    晚间皇太后吃斋,便不留三人陪自己用膳。出得寿康宫来,姐妹两人在岔路口分手,慕容薇带着璎珞去凤鸾殿寻楚皇后说话,汤伽儿则陪着慕容蕙回宫。

    望着渐渐被春风染绿的垂柳,慕容蕙轻轻折了一枝握在手中,闷闷对汤伽儿说道:“伽儿,远离故土亲人,难道真是对姨母最好的选择?皇祖母说成全比给予更为重要,我依然不大明白。”

    汤伽儿亦在垂柳前驻足,瞅着那上头两只婉转娇啼的黄鹂认真沉思了片刻,字斟句酌地说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大约是爱一个人,便须放她自由,给她更为广阔的空间吧。”

    指着那两只展翅飞上蓝天的黄鹂,汤伽儿轻轻说道:“阿蕙你瞧,鸟儿羡慕的永远是蓝天与丛林,你若将它关在笼中,凭什么珍馐美味,又哪有自由来得重要?安国夫人这一去,大约便如鸟儿脱却樊笼,心上变得舒坦了吧?”

    慕容蕙立在杨柳树下,体会着汤伽儿的话,一时若有所思。

    十岁的小丫头刚刚体会到了与亲人的分离,在这一瞬间蓦然变得成熟了几分,与从前不染世事的纯真划上了鲜明的分界线。

    汤伽儿也在思忖方才辛太妃要去往边城的话,触动自己的心事,从前在心间酝酿了多时的想法渐渐成熟。

    用罢晚膳,汤伽儿便说与慕容蕙,自己要去寻慕容芃商议些事情,问她可要同去?慕容蕙尚在咀嚼今日皇太后的话语,心上有些闷闷,便说自己想抚一抚琴,只嘱咐汤伽儿早去早回。

    汤伽儿晓得慕容芃晚膳后有半个时辰的闲暇,回房匆匆换了身衣裳,便径直去太子东宫寻他。

    小常远远瞅着汤伽儿来到,赶紧迎上前来行了个礼,殷勤说道:“姑娘是来寻太子殿下说话么?殿下如今在后殿花园里,奴才给您带路。”

    太子东宫本是熟门熟路,汤伽儿如今出入根本无须禀报,她谢了小常的好意,请他自便,便沿着水磨石的甬道往后殿寻慕容芃。

    方才转过园中一扇松涛云海的大插屏,便瞧见慕容芃正立在池塘边一株银杏树下,拿鱼食逗弄着池中的锦鲤,享受这片刻的安闲。

    汤伽儿步履轻盈,软底绣花宫鞋寂寂无声,唯有裙裾上环佩叮当,清脆悦耳。

    听得熟悉的声响,慕容芃抬起头来远望,已然瞧见花间小径上熟悉的身影。他将手里的鱼食扔在水中,含笑迎了两步。

    春日渐长,汤伽儿已然换下夹襦,着了件玉簪白的交领宫衣,品红色的妆花贡缎宫裙,一对双环玉佩的叮当声如汩汩清泉。

    褪去去岁的婴儿肥,汤伽儿整个人亭亭玉立,肌肤虽算不得莹白如玉,却闪着小麦样健康阳光的色泽。

    她行至慕容芃面前,微微福身下拜,唤了声太子殿下。慕容芃眉头微微一蹙,沉声说道:“说了许多次,唤我阿芃,伽儿姐姐总是不改。”

    素日里自然是唤做阿芃,两个人都未曾留意,唯有汤伽儿想谈国事时,才会郑重地唤一声太子殿下。

    汤伽儿甜甜一笑,唇边荡起深深的酒窝,不接慕容芃的话茬,却将他的袍袖轻轻一牵:“去你的内书房,我有正经话与你说。”

    外书房是慕容芃处事公务、间或召见大臣的地方,汤伽儿从不擅入。偶尔有事,都是约在慕容芃的内书房,两人品着茶闲聊。

    今日辛太妃去意已定,汤伽儿的想法从她身上一直转到了边城。

    仁泰宫的沙盘、还有皇太后与慕容芃这里悬挂的舆图,加上文昌阁里的《大周志》等书籍通读下来,汤伽儿如今对边城的环境了若指掌。

    罗琦回来禀报那一路行程之时,汤伽儿亦从她的话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今日辛太妃去意已绝,重又勾起了汤伽儿对边城一带的想法。

    汤伽儿立在舆图前,指给慕容芃看从边城到障日城那一段几近荒芜的土地,还有横亘在两个城池之间的沼泽。

    她细细说道:“这大片的土地虚置,障日城与咱们同在西霞国土之上,江南水乡沃野千里,边境重地却大片土地荒芜,以至百姓流离,委实是极大的损失。”

    提及这里,慕容芃也是心头郁结。他重重叹道:“父皇时常为这里忧心,此处土地贫瘠,每每颗粒无收,时常要靠内地调粮,以至于如今人烟凋零,军队屯田也并未见太大的成效。”

    汤伽儿目光奕奕,闪动着慧黠的光芒,她轻轻说道:“稻米娇贵,边城气候恶劣,委实难以丰收。你且想想,去岁陛下重用宋潍源,工部在山区推行的种植玉米与小麦都取得了良好的成效,咱们可否试试这几样东西?”

    汤伽儿自知人微言轻,不能妄言国事。她的意思想请慕容芃上覆崇明帝,选一队精于农耕的人一起去往边城,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种植玉米和小麦。

    玉米不似水稻那般矜贵,纵然收成差些,一定可以长成。届时即能缓解障日城百姓粮食的不足,还可以将那些个玉米秸子切碎了喂养军中马匹,如此便能给朝中省下一笔粮草与运输的巨额开支。

    汤伽儿懂得农桑,她就着边城的地理位置与气候条件侃侃而谈,越说越有自信,激动地抓住慕容芃的手,问道:“阿芃,你说这样好不好?”

    慕容芃听着汤伽儿言辞缜密,早已被她说动,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深深赞道:“伽儿姐姐果然心有七窍,我一向只惋惜那块土地太过贫瘠,到未想过可以改种玉米,若是成功,又能省下一笔军需费用。明日早间大朝会一完,我便向父亲提出这个想法。”

第六百五十八章 奏折

    慕容芃淡淡黄衫翩然而立,轻扬的春风拂起他刺绣着瑞云龙纹的衣襟,灿若黑曜石的眼睛里噙满了笑容,光华盖过天上的星子。

    汤伽儿的两只酒窝深深荡起,坦然笑道:“那是因为你心系的是整个天下,自然不能事无巨细。而我的眼里只会关心农桑,才会多多留意那块土地。”

    见慕容芃若有所思,似为自己的话说动,汤伽儿信心更足。她的手指沿着障日城的外围轻轻往边城一划,嫣然间梨涡浅笑:“这块地方地广人稀,若是善加利用,指不定会日趋繁华,成为边境线上的一处盛景。”

    汉唐时节那一条丝绸之路将西域与内地连起,繁荣了多么边境的贸易。虽然后来渐渐中断,却依然是为人称颂的传奇。

    汤伽儿眉眼皎皎如月,簇簇如火花一般。她激动地说道:“阿芃,若是此地能够繁荣,边城那边小小的集市指不定便会大放异彩,虽比不得丝绸之路上一颗又一颗璀璨的明珠,也堪称沙漠之花了吧。”

    慕容芃听得心神激荡,胸中一股豪情澎湃。两人此时自然不晓得,日后边城一带果然在慕容芃即位之后锦上添花,他们帝后二人联手,打造了神话般的辉煌。

    此时细听汤伽儿的话,虽说有些匪夷所思,却并不是不可行。慕容芃静静思量着,想细细考究一番,再将这想法拿到大朝会上去议,难保不会梦想成真。

    俯身在西霞的舆图上,慕容芃与汤伽儿两个再次仔细推敲。

    经过崇明七年那场恶战,边城周围的蒙古、女真、连同西域各个部落,已然对西霞俯首称臣。纵然他们日后想要撕碎合约,短时间内也不会有问鼎中原的底气。近几十年之间,边城那里一定是相对安定。

    十万大兵囤于此处,是对他们的震慑,不能轻易撤回。可是若战事不兴,又难免引起士兵们消极思乡的情绪。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大军纵然不撤,总不能叫这些士兵们撇家舍业,与亲人永远天涯相隔。

    楚朝晖那一封详述边城将士枯燥生活的信件,汤伽儿有幸读到手抄文。也是因此,她才求得慕容薇的同意,在诗笺会上发起了义举,想要设身处地为边城的将士们做一点实事。

    她对慕容芃说道:“家家户户哪个不是盼着团圆,纵然苏大将军已经离世,安国夫人思念亡夫,都有留在边城一去不归之意。十万大军,他们又有多少骨肉至亲留在内地?”

    汤伽儿眸色璨璨发亮,霍然起身抓住了慕容芃的衣袖:“阿芃,你何不写封折子,恳请陛下同意,倡导朝廷鼓励士兵们的家眷前去落户?”

    边城战事不兴,那一片土地整个荒芜,是对西霞极大的损失。

    慕容芃一直晓得,父皇在为此事为难。也曾有朝臣提及移民之策,想要将内地的百姓迁往边城和障日城一带定居,被崇明帝当场否决。

    从历史上来瞧,每一次大规模的迁移,虽然赢得了丐政绩,随之带来的却都是百姓的妻离子散、骨肉分离,莫不怨声载道,崇明帝不能下那样的决断。

    汤伽儿的提意却如此可行,若士兵们的家眷有意在那一片落户,便是长年征战在外的人也可夫妻团聚。即能安定军心,又全了亲情,边城与障日城还多了可以辛勤耕耘的百姓。

    朝廷所做的,不过是多发下一笔安家费用。

    如今国库充盈,从钱唯真与刘本府上都抄出大量的钱财,正好填了这一笔开支。慕容芃眉飞色舞,瞅瞅周围无人,向汤伽儿深深一揖:“伽儿姐姐,我替西霞的百姓谢谢你,因你这一句话,不晓得促成多少家庭夫妻团聚、静享天伦。”

    融融烛光映红了汤伽儿的脸颊,她的眼中铺沉了萃然的霞光,再次露出慧黠的笑容:“这算什么?若是因着这次移民促成我方才所说的沙漠明珠,那时你再谢我不迟。”

    晓得慕容芃晚间还有课业,汤伽儿生怕误了他的正事,说话间盈盈立起,向他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告退而去。

    慕容芃继续注视着舆图,重温着方才的思路,理清自己的思绪,抽身便去了外书房。吩咐小常磨墨,慕容芃冥思苦想、字斟句酌,认真写好了这封奏折,次日一早便递到崇明帝案上。

    晚膳之后,崇明帝照例去御书房批阅奏折,最上头那一封便是慕容芃彻夜不眠写就的折子。

    崇明帝翻开看时,见又是牵涉到边城一带的民生,不觉大感头痛。他蹙着双眉往下瞧,想瞅瞅慕容芃除却老生常谈之年还有没有旁的法子。

    待读了三五行,崇明帝不由将身子坐得笔直,越往下读越认真,觉得儿子这一封奏折立意新奇可行,竟然字字珠玑。

    读到最后,慕容芃畅想了边城的未来。经过十几二十年的时光,边城物产丰盈、人烟稠密,与内地的联系日益密切,或许会成为漫漫沙漠与皑皑雪山下一颗耀眼的明珠,堪比楼兰古国昔时的辉煌。

    崇明帝眼前仿佛瞧见了儿子描绘的那幅画面,他拍岸叫绝,当场拿起御笔在上头批了个上佳之作。不顾宫门将要落匙,他吩咐立时叫慕容芃过来,再传夏阁老与陈如峻前来御书房议事。

    两位阁老回到府中方才换过便装用了晚膳,又接到宫中的传讯。一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忙重新换回朝服再次入宫。

    待读罢慕容芃的奏折,夏阁老率先挑了大拇指:“老臣从不会阿谀奉承,今日到要说句恭维话。太子殿下这封奏折,的确令人耳目一新,而且确实可行。”

    陈如峻亦是满脸激动:“咱们墨守成规,太子殿下竟能想到另辟捷径,当真是明智之举,臣复议夏阁老,没有丝毫异议。”

    眼望慕容芃,崇明帝眼中满是嘉许,赞赏地问道:“你且说说,是如何想到这一节上头?”

第六百五十九章 明珠

    明亮的朱纹宫灯下,三个人六只眼睛,各自目光炯炯望着慕容芃。

    慕容芃脸面一红,立起身来向众人团团一揖,如实答道:“是昨晚汤伽儿姑娘寻了儿臣说话,由安国夫人心向边城想到千千万万的官军家人。儿臣不敢居功,这改种玉米以及鼓励士兵的家眷们移民,还有发展边境贸易,全是她的主意。儿臣不过略加推敲,写成了奏折。”

    这般严肃重要的事情竟出自一个十岁小姑娘的手笔,两位阁老面上赤红,却又不得不佩服汤伽儿的心思玲珑。

    慕容芃却是忐忐忑忑,只因不想独占汤伽儿的功劳,才心直口快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细细思量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自己这般直率说出汤伽儿的名字,会不会害她因此受罚?

    御书房内一时寂寂无声,能听得见众人清浅的呼吸。铜制的沙漏里流沙缓缓滑落,那细碎的沙沙声似乎也被无限放大,声声清晰无比。

    多宝阁里的自鸣钟忽然铛铛敲起,震得崇明帝一惊。他自遐想里收回思绪,望向眉头郁结的慕容芃,似是猜到他的心事。

    崇明帝向两位阁老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汤家有女如此蕙质兰心,年轻的一辈果然比咱们老得更晓得锐意进取。玄霜,传朕的旨意,赏汤伽儿明珠一斛,御书十部,许她自由出入文昌阁。”

    玄霜领命而去,慕容芃悄悄拭一把额头的汗水,暗自提醒自己日后不能这般莽撞。听着夏阁老与陈如峻就着自己的折子与崇明帝细细商议,他的心思很快便沉浸在国事里头。

    事情同时牵涉到兵部与工部,崇明帝暂时未将折子提到大朝会上,而是分别传召许三年和汤阁老以及宋维源等人前来,众人仔细探讨,如何能更加完善。

    闻得这提议最初是出自汤伽儿的口中,汤阁老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跪地向崇明帝请罪,惶恐自己管教不严。

    崇明帝用人不拘一格,并不因这提议出自小丫头口中便抹去她的功劳。他请汤阁老起身,嘉许地说道:“你的小孙女聪慧无人能及,原是你的福气,老大人何罪之有,快快一旁坐下议事。”

    汤阁老顶着满头的汗水在陈如峻下首的位子落座,冲两位阁老一咧嘴,露出一丝苦笑,显得无可奈何。

    宋维源却触动心思,眼前又闪过大年初一在汤阁老书房里见过的小丫头皎洁的目光。细细推敲这折子言之有物,绝非哗众取宠,也如那小丫头一般,质朴却不缺内涵,

    暗自庆幸当日提及自己的关门弟子,守着夏钰之和汤阁老,自己没有一口回绝两人的提议。

    出得御书房,宋维源并未立时出宫,而是立在金水桥前,找宫人替自己往内宫送信,请汤伽儿前来一见。

    前次李之方传回的奏折里头,详尽描述了黑山口雪崩的情形,以及向导们遍寻无路的结果。这折子经由夏钰之的转述,也落进了慕容薇耳中。

    伴随着千禧教上次举事一败涂地,以及苏暮寒在边城策反失败,今世里有些事情已然改变得太多,慕容薇愈加无法掌控未来的走向。

    李之方只怕苏暮寒已然葬身雪腹,在边城特意对楚朝晖隐瞒了黄捷叛军遇到雪崩的真相,却将自己的猜测写到了奏折里。也同时提到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便是黄捷叛军自己引发雪崩,刻意掩盖他们逃走的线路。

    毕竟据向导们传回的消息,被压在雪中的只有那么几十具士兵与马匹的尸体,大部分显然没有受损。

    祸害万万年,慕容薇有种预感苏暮寒不会那么轻易在雪崩里死去,她心里更倾向于李之方的后一种说法,却苦于李之方他们此后又询着黑山口探寻了几次,总是无功而返。

    慕容薇记得清清楚楚,前世里苏暮寒便是在边城人间蒸发,与十万大军一起销声匿迹。从边城到京杭大运河最北端的燕京附近,中间还有段漫长的距离。也就是说在边城附近,一定还会有苏暮寒的藏身之地。

    奈何前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仇恨上头,只晓得苏暮寒与康南和建安的勾结,这一节却从未听他说起。

    那一场雪崩,究竟是天灾还是人为尚未可知。夏钰之和罗绮都曾证实李之方的猜测可行。顶尖的高手拿内力牵引,若是算计得当,自然可以引发小范围的冰雪塌陷。

    以此制造雪崩的现场,自然一衣无缝。道路阻隔,能将行踪掩饰得干干净净。

    慕容薇思量再三,请夏钰之进宫详谈,怀疑在黑山口附近依旧有苏莫寒的落脚之处,而且这地方未必便标注在舆图之上。

    做为慕容薇最信任的朋友,早在玉屏山时慕容薇便曾向夏钰之坦言过自己重生的事实,她的话一向对夏钰之十分有说服力。

    夏钰之思量再三,也倾向于慕容薇的猜测。玉屏山的矿藏、江阴的举事、千禧教与康南和建安的勾结,一桩桩一件件都与慕容薇的记忆吻合。这些日子夏钰之的思绪也一直在边城与燕京之间徘徊,思考着慕容薇提到的前世那十万大军如何能从天而降。

    他与慕容薇的想法一致,苏暮寒必定另有栖身之所,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夏钰之即刻吩咐小安带着妥当人远赴边城,在方圆几十里地之间仔细搜寻。

    慕容薇则写了封信,要烈琴尽快传给顾晨箫,请顾晨箫加大力度,搜捕千禧教在云南的教众,一定要挑了苏光复的老窝,把他弄得焦头烂额。

    思量再三,慕容薇再命红豆假托流苏的口气往外传讯,只说流苏担心苏暮寒的安危,想问问那一场雪崩里苏复寒等人有没有脱身,如今可已安定下来?

    红豆临了流苏的笔迹多时,一封信几可乱真。她仿着流苏的口气写完了信,又特意在信笺上画了一朵盛开的流苏花,表达自己的牵挂。

    趁夜色悄悄进到望月小筑,红豆将信依旧丢进郭尚宫指给她的暗河口,回来向慕容薇覆命。

第六百六十章 送别

    早春二月,烟柳扶苏之际,辛太妃打理完了安国王府里所有的家事。

    她的行李也收拾完毕,都堆在东厢房的大炕上。连同楚朝晖与自己的四季衣裳和衾帐被褥,林林总总包了二三十个包袱,码得小山一般。

    房间里的古董珍玩、名人书画,已然全部交由老管家清点之后收入库房,只余了炕桌上还摆着只掐丝珐琅的藏青色花斛,里头稀稀落落插着几枝银柳。

    再次环视空荡荡的房间,瞅着承载了自己太多记忆的地方,辛太妃心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悄然阖了房门,与明珠一同入宫,再次到寿康宫向皇太后辞行。

    细细询问了安国王府里的近况,晓得辛太妃处理得井井有条,皇太后无言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叹道:“人各有志,安心去吧。”

    命白嬷嬷送了千两纹银的仪程,瞧着辛太妃推辞,皇太后怅然道:“哀家晓得你也不缺这些东西,总是哀家一点心意,留着傍身吧。”

    辛太妃含笑拜谢,果真将银子收下。

    皇太后又唤了明珠上来,郑重说道:“你跟了朝晖多年,难为如今竟要随着她留在边城。哀家别不多说,她的饮食起居,便多多拜托你照应。”

    慌得明珠连忙跪在地下,叩头说道:“太后娘娘这几句话,竟要折煞奴婢。奴婢本是贴身服侍夫人的人,自然是夫人在哪里,奴婢便在哪里。”

    “好丫头”,皇太后由衷赞了一声,命白嬷嬷赐下一斛珍珠。

    细询了行程,晓得辛太妃定了旧历二月十三上路,皇太后颦着眉沉思了半晌,方说道:“哀家不放心你这柔弱女子只带着些奴仆上路,咱们这么着,今次兵部与工部的官员也要去往边城,你同他们一道走,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此次兵部出行的军伍庞大,除却春夏二季的军粮、饷银之物,连同上元节诗笺会上由汤伽儿发起,一众豪门显贵为边城士兵们的捐助也已经折变成了军需物资,也要一同带去边城。

    工部则由是由宋潍源亲自带队,带着他精心选出的一队农桑与建筑方面的专家,想要实地勘查障日城到边城之间那大片闲置的土地。

    他们奉崇明帝之命,带着精选出的小麦、玉米与青稞种子,将要把它们播种在边城一带贫瘠的土地上,等待它们生根发芽。

    前些时崇明帝将慕容芃的折子拿汤阁老和宋潍源看后,宋潍源极力复议,在原有的基础上还提出边城地势偏高,可以尝试着种植一下藏地的青稞。

    若边城播种成功,则是造福整个西霞的大事。宋潍源出动请缨,求崇明帝允诺自己走这一趟。

    如此一来,一众人马凑成长长的车队,在二月十三日整装待发。

    辛太妃初时觉得不便,再想想边城的山高水长,还有自己那满满几车的行李,还是听从了皇太后的建议。

    正是春暖花开、柳絮如烟,辛太妃与明珠在老管家与几位旧仆的相送下离了安国王府,她立在门前那株高大的银杏树下又驻足回望,瞅着高大的门楣上御赐的牌匾不胜感慨。

    离开住了近二十年的京城,不晓得这一走是否还能回来。

    与兵部及工部的官员们约在十里长亭汇集,辛太妃刻意早到,与几位相熟的旧友话别,颇有些百感交集。

    徐贤妃与孟淑妃两人亲自将她送往城外,在十里长亭下车,互相折柳为念。

    孟淑妃哽咽道:“辛姐姐一路保重,陪安国夫人住段时日,劝得她回心转意,你们便依旧回来,大家在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同人不同命,望着眼前这两位雍容华贵的后宫妃子,再回想一同在仁泰宫为奴为婢的日子,已然恍如隔世。

    辛太妃脸上漾起真挚的笑意,与她们分别拥抱在一起。

    早些时还曾有过嫉妒、有过怨恨,如今已然烟消云散。

    她轻轻扬起唇角,真诚的笑道:“两位姐妹不必挂怀。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离了京城未必不好,我其实也向往皑皑雪山与大漠风光,还想看看咱们西霞的好儿郎,那里毕竟是将军待过的最长的地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徐、孟二妃都晓得辛太妃如今还是处子之身,偏偏听她提及苏睿,仍是那样一往情深,实在不晓得该替她开心还是难过。唯有紧紧拥抱着她瘦弱的身躯,久久不舍得分开。

    周夫人亦带着两名婢子过来相送,两名婢子手上各抱着一个藏蓝色哆罗呢的包袱,其中一个手中还提着只精致的竹篦食盒。

    她向辛太妃柔婉笑道:“不晓得该送些什么,只来得及替安国夫人制成几套棉服,聊表心意,请您代为转交,并转告夫人,边城苦寒,请她多多保重。”

    再指着那只提盒道:“妾身准备的一些点心,小火细烤,放个五七日不成问题。太妃娘娘路上闷了,也好拿来打法时间。”

    辛太妃向周夫人浅浅一揖,唇边荡起温柔的笑意:“又劳动夫人费神,委实不过意。前日送去的花草,便有劳夫人多多费心。”

    周若素眼中有一抹晶莹闪烁,含笑点头应允,命人先将包袱与提盒放到车上。

    辛太妃这一去,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楚朝晖素日植下的大部分花草。她生怕府里的花匠照应不周,已然亲自送去周府,请周若素妥善照应。

    周夫人与楚朝晖本是因花结缘,辛太妃带来的那几十盆花草,里面便曾有当年周夫人送去安国王府的墨兰。想起昔年维护之恩,周若素的眼泪一个忍不住,轻轻沾湿了睫毛。

    只怕添了辛太妃离别的伤感,她轻轻仰起头,向辛太妃说道:“您放心,我一定将夫人的花草打理好,无论夫人何时回来,依然花开锦绣。”

    二人就此话别,辛太妃目光眷恋,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就着婢子打起的车帘,率先登上了那辆黑漆楠木的马车。

    明珠身披雪青色杭绸披风,立在马车另一侧,亦向众人浅浅微笑,曲身行礼告辞,随后登上了辛太妃的马车。

第六百六十一章 听佛

    清脆的马鞭声响起,两匹青骢马发出一声长嘶,得得迈开了脚步。

    几个忠仆的马车随在后头,几辆马车装上全是满满当当的行李。辛太妃显然带走了所有想要带走的物品,没有打算再次回京。

    车轮碌碌碾过,辛太妃从挑起的车帘向徐孟二妃频频挥手,脸上挂着释然的笑意。见她走得决绝而又快意,徐、孟二妃唯有相顾无言,遥助她一路顺风。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一排车队如逶迤的长龙,车轮辗过官道上整齐的青石板路,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深处。脉脉细雨如织,打湿了远处淡绿薄翠的枝头。新绿绽放,有春燕尾翼似剪,裁出早春一片明媚的风景。

    辛太妃去后不几日,便迎来了二月十九日观音菩萨的圣诞。

    皇太后因为如今身体痊愈、诸事顺遂,颇有些感怀佛菩萨的眷顾,早早便与老太君约着要一同去皇家寺院进香。

    楚皇后、徐孟二妃、慕容薇姐妹、夏兰馨、汤伽儿等人都随侍在侧,由小李将军亲自带了一队禁军护送,再加上各自的丫头婆子相随,车队逶迤成一条长龙。

    皇宫里一有动静,各家各府的诰命夫人们自然也坐不住,各自携女带媳,带上佛幡与香烛等物,也急着往皇家寺院走。

    西霞本就崇尚佛教,每逢初一、十五,寺庙里香火十分鼎盛。今年又听闻皇家寺院里还有世伽大师讲经,更乐得随着皇太后沾些恩泽。

    一时车如流水马如龙,将整条通往皇家寺院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皇家寺院依山而建,在浮栊山的最高端。此时,皇太后的銮驾已然抵达半山腰,弃车换了步辇,由四名粗壮的仆妇抬起,往山顶健步如飞。

    慕容薇与夏兰馨两个下了车,瞅着离山顶并不远,便一同踏上了山间那条宽阔平整的泥金方砖路,信步往上头走去。

    祥云袅袅,钟磬声声。两人举目而望,皇家寺院的气息果然非同一般,不说从半山腰到山顶这一段泥金方砖路,单是金碧辉煌的山门已然让人看个不足。

    进得寺院里头,那泥金方砖上头居然绘着朵朵莲花,间含佛国莲池之意。几株高大的菩提树繁茂无比,青葱碧叶随风纵纵有声,哗啦啦作响。

    白嬷嬷与两位僧侣一同候在院里,瞧着慕容薇二人走近,忙将她们往大殿方向引,笑着说道:“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已然先到了,正在大殿里头。”

    两人随上了白嬷嬷的身影,回想起去年此时,正是随着楚朝晖同去苍南,途中遇上观音圣诞,还曾特意命船只停了一日。

    那时节,楚朝晖领着大家绣佛幡,与温婉飞针走线,双手如彩蝶翻飞。慕容薇与夏兰馨两个疏于刺绣,只会替她们分线。

    那时节,夏钰之与苏暮寒还是意气相投的好兄弟,两人同进同出,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反目为敌。

    那时节,温婉悟却前生,真正与慕容薇做回了姐妹,助她一起翻云覆雨。

    那时节,年少青葱,青莲台里重续前世未了的情缘,再遇一世的所挚爱。

    时光荏苒,已然物是人非,无论她们愿或不愿,走再也走不回从前的岁月。

    细想起来,与世伽大师的那一面,大约也是因果循环。是在玲珑山上的庙宇中,大师对温婉当头棒喝,惊起她前世旧梦。一年后的别后重逢,不晓得从大师口中又能听到什么机缘?

    瞅着夏兰馨英气里带着妩媚的笑颜,再回想她前世乱箭穿身的凄惨,慕容薇蓦然心酸,挽着她手臂的劲道加大了几分。

    世伽大师如今虽然不在皇家寺院落脚,今日却特地应了新任主持的邀请,在大雄宝殿讲一日经。佛法难闻,慕容薇等人陪着皇太后拜了释迦牟尼佛与西方三圣像,便早早去大雄宝殿听经。

    当中的蒲团上,世伽大师盘膝而坐,瞧着众人簇拥着皇太后与楚皇后进来,亦只是双掌合十,微微颔首。

    一年未见,大师的容颜从未稍稍改变,依然是那般鹤发童颜。

    慕容薇亦学着皇太后与皇后娘娘,向大师合掌礼敬,与妹妹和夏兰馨等人一同跪坐在楚皇后旁边的蒲团上。

    从前不信因果,如今自己二世为人,到开始深信因果报应。尤其是去年世伽大师曾给温婉当头棒喝,唤醒温婉关于前世的记忆,慕容薇便对这位老和尚存着深深的好奇。

    世伽大师最喜为人讲授《无量寿经》,今日依然是从中选取了阿弥陀佛四十八愿里头的一段,为众人娓娓讲来。

    听完了讲经,众人留在寺院用罢素斋,皇太后与老太君特意请了世伽大师前来说话。慕容蕙与汤伽儿早逛向后山那一片桃林,慕容薇便约着夏兰馨同往前头大殿里去,想要将早些时抄写的佛经焚在佛像前。

    两人四只纤纤玉手,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更拈不得针线。瞅着大殿里挂得满满当当的那些金红两色的佛幡,又想起去年分线的糗事,不觉相视而笑。

    从大殿出来,慕容薇便随着夏兰馨折向后头的塔林。

    沈氏夫人替自己的父母在这里点着长明灯,此次闻得夏兰馨随老太君来皇家寺院,便特意吩咐夏兰馨记得替外祖与外婆添上灯油。

    捐过香油钱,夏兰馨在那两盏海碗大的长明灯前拜了几拜,记起年幼时承欢在外祖膝下的旧事,不觉红了眼圈。

    瞅着时辰尚早,两人捡了道清静的小路,也往后山桃林处慢慢逛去。

    虽说山下已然戒严,后山里游人依然络绎不绝。今日来得人多,大雄宝殿那里一众贵妇们随着皇太后听经,自然去不得,年轻一辈便往后山踏青。

    一片桃林绯然,正是如火如荼。花间游人三三两两,远远便能瞧见衣带如织,听到一阵阵欢声笑语。

    两人不欲凑这个热闹,便依旧循着小路往放生池畔走。

    放生池依着一片山洼水潭而建,顺着一条汉白玉阑干的石阶长路,走不过二三十米便是。两人刚刚转过一座鱼戏莲叶的浮雕,却听得放生池那边传来一阵惊呼,依稀是有人顺着台阶滚落。

第六百六十二章 谋划

    各府里要做功德,大约会选在午膳前,这个时辰放生池畔的人应该不是很多。慕容薇与夏兰馨两人一路走来,行人寥寥无几,何至于拥挤踩踏?

    两人便不往前,而是绕进一旁的树要,在一株花绽如雪的梨树下立住,等着璎珞前去打探消息。

    红豆与小螺铺开帕子,摊平在树下石凳上,请两人落坐。再命身后婢子取出预备的茶水,替二人各自斟了一杯。

    茶茗尚未消散,璎珞已然翩翩转回。她眼里带着抹不屑的神情,微笑禀报道:“奴婢方才看清了,是襄远伯府的温四小姐。与一众小姐妹踏青,说是失足崴了脚,以至滚下台阶,刚巧被忠顺伯府的世子救下。”

    璎珞素日寡言,从不轻易开口编排旁人,今日回了几句话,眼里那抹玩味的神情始终未曾消散。

    她在主子面前并不妄言,而是规规矩矩依着事实说话:“奴婢闻得温四小姐便是由前面这道石阶滚落,身上的衣裙被两侧的树枝刮破,是忠顺伯府的世子解下身上的披风,替她挡住了不整的裙衫。”

    众目睽睽之下,温婳披了忠顺伯府世子的披风,无论两人愿意与否,这位世子的一生大约便无法与她撇开关系。

    慕容薇牵动唇角,露出讥诮的笑容,悄悄与夏兰馨道:“莫道襄远伯府里没有聪明人,这温婳便是其中之一啊。”

    夏兰馨亦是面含鄙夷,悄然摇了摇头,淡淡笑道:“她的眼光不怎么好,虽说忠顺伯府颇得圣宠,眼下尚算安逸。莫非不晓得这位世子已然是有妇之夫,赶着做妾不成?”

    两人对襄远伯府都无甚好感,尤其夏兰馨曾泒手下婢子取得伯夫人下药的证据,亲手促成了周夫人的和离,更对这粒从头烂到尾的柿子深恶痛绝,说话间不觉刻薄了几分。

    璎珞垂手立在一侧,眼中的笑意未曾消去,只继续回道:“奴婢还听说,这位世子当时是与靖安候世子立在一处,正要沿着放生池往上走。温四小姐滑落的方向本是冲着靖安候世子去的,不晓得如何被忠顺伯府的世子相救。”

    这话说得浅显易见,慕容薇听得忍俊不禁。她轻轻点一点夏兰馨的额头笑道:“看来不是眼光不好,而是眼光太高。可恨好好的一步棋没有走出妙招儿,反而成了败笔。”

    靖安候世子家世渊源,仪表堂堂,正是到了议亲的年纪,官媒们虽不至于踏破门槛,也是京中炙手可热的翩翩少年郎。

    靖安候一门清贵、荫及子孙,家教及其严谨。这位世子的母亲便是夏府里请下的全福人刘氏,当日曾与鲁氏一起登门替夏钰之说亲,与慕容薇与夏兰馨两人都算熟识。

    两家同为勋贵,门庭却有天壤之别。温婳妄想打靖安候府的主意,未料想聪明反被聪明悟,清誉已然尽毁。

    方才璎珞并没有听错,慕容薇和夏兰馨的猜测也未曾冤枉温婳半分。

    此时这位始作俑者身上披着忠顺伯府世子的披风,被他扶着手臂,半卧半坐在台阶尽头的石凳上,恨不得立时晕过去,免得受着周围讽刺、讥诮与瞧热闹各色各样的目光。

    这的确是一场温婳自编自演的闹剧,她的本意自然不是为忠顺伯府的世子所救,而是牢牢描向与他一同往上走的靖安候世子。

    襄远伯府外忧内困,被崇明帝削爵不过早晚的事。温婳虽出生在门庭没落之时,不能算得自小锦衣玉食,也曾靠着祖宗余阴过了几天光鲜日子。

    若爵位削去,她便会从贵女变为一介庶人,过起平民百姓的生活,与从前的笙歌燕舞与宫闱楼台做别。从今往后,宫庭宴饮、花灯酒会再与她无关。

    只要一想起这些,再想想做了太子妃的温婉,温婳心上便如同火烧火燎,简直比杀了她更为难受。

    老伯夫人与伯夫人那里都靠不得,温婳只有靠自己谋算。如今断了钱瑰那条路,襄远伯府的名声也已经烂透,放眼整个京中,挑不出几个人愿与她结交。

    昨日听得皇太后要选在二月十九去皇家寺院进香,温婳便开始打这个主意。她死皮赖脸随上了刑部尚书魏大人府上那一对姊妹花的车驾,巧言令色道想要瞻仰世伽大师的仪容,请两姐妹成全。

    两姐妹性子绵软,此前通过钱瑰与温婳有过几面之缘,到不好做得太过。未料想进了皇家寺院,温婳并未进大雄宝殿,而是托词有些头晕,自己往后山散心。

    两姐妹也不在意,嘱咐她早去早回。瞧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傍身,还曾好心要借她几个婆子跟随,却被温婳巧言婉拒。

    原来温婳晓得今日多有各府世子陪着自家女眷前来进香,皇太后和楚皇后等人在前头听经,他们不便进去,势必往后山踏青。

    她便兜兜转转,在后山盘算着如究竟寻哪一家下手。深知成败在此一举,温婳为着自己的下半生,颇有些孤注一掷。

    奈何后山中游人虽多,却多是呼朋引伴,还有的男宾一直陪着自家姐妹,她连上前搭讪的机会都没有。

    温婳不肯放弃,她连午膳也未用,从桃林那边一直转到放生池畔,正在焦急惶惶之时,蓦然发现了沿着石阶往上走的两位世子。

    靖安候世子玉树临风,面目舒朗似月,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显见得极其温和。联想到对方的家世,还有显赫的门楣,温婳心头一阵狂喜。

    瞅着那道台阶长有二三十阶,彼此中间隔了段不短的距离,温婳虽然胆怯,却顾不得担心皮肉受苦。她瞅准了靖安候世子往上去的方向,将心一横,故意一脚踩空,惊呼一声便顺着台阶滚落。

    靖安候世子貌似温和,心思何等机敏。方才往上走时,便瞧见依稀有一抹淡蓝色的衣裙在石阶上徘徊多时。

    深宅大院、绕绕弯弯,女人心似海底针。便是没有亲眼目睹,靖安候世子这几年听过的这类事情却不在少数。瞅着那抹淡蓝的身影踟蹰犹豫,他眼底冰芒一闪,微微牵动了嘴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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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情仇一场大火万事本已空,转眼重生少时万千宠爱璨薇宫,竹马青梅黄粱梦里初醒,还你这一世翻手为云覆手雨(架空历史,没有对应具体哪一个朝代,大家可以看做是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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