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三章 谈判
寻了一日,红芙与扶桑两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族长心知蹊跷,命人再到两个姑娘房里仔细查看。
那寡母细一查点,发现了自己枕下的细软,还瞧着少了些首饰和换洗衣裳,宛如五雷轰顶,方晓得女儿不告而别。
族长雷霆震怒,暗恨这两人竟是早有预谋的私自出逃,不知去向何方。
若换做往常,族长必定天涯海角泒人追杀,一定要将人拿回。今时不同往日,族中无有余力与两个姑娘周旋,唯有将这件事情暂放一放。
想起闺女那日做的鸡蛋面片汤,竟是与自己的永诀,那寡母泣不成声,只拽着族长的衣角,求他老人家做主。
族中老弱,族长向来耐心体恤,不忍心怪罪这可怜妇人。他好生抚慰几句,命人先将她撤上玉屏山中。
生怕走漏消息,族长又命人悄悄在苍南县城附近继续寻找,看能不能找到两个丫头的落脚点。泒出的人自然是无功无返,哪里想得到这两人胆大包天,竟然直奔了皇城。
苏家老宅里,众人深知暴雨欲来,将全部精力放在搬迁上头。白日收拾东西,每个黑夜忙着往山腹转移,忙得不亦乐乎。
此时,一场对江阴重新洗牌的风波已然迅猛地从扬州开始刮起,不消几日便涵盖了整个江阴地区,苍南与正阳两县也受到波及。
即扬州郡守与江阴太守落网之后,又一批官吏紧步他们的后尘。肖洛辰出示了圣旨,连同他们手底下一批贪官污吏都被直接押赴京城。
出身历山书院的几位官员从淮州出发,迅速补了扬州等地的缺口,一面安抚当地百姓,一面继续清查这些罪官们的同党余孽。
配合着江阴的行动,京中亦是雷霆之势。
潜龙卫与禁军合力,深夜包围了御史大夫刘本的府邸,将他从小妾的榻上提起。刘本百般抵赖亦是无用,他的外书房里藏有暗格,潜龙卫从中搜出大量的福寿膏、与苏家老宅往来的信件,还有千禧教的圣物等等。
刘本悔之不迭,那些信本是他想要追随苏暮寒与苏光复的资本,以备日后邀功之用,并没舍得销毁,如今成了他罪无可赦的证据。
通篇信中尽是大逆不道的言辞,还涉及一部分千禧教的机密。刘本当啷入狱,刘家全部家产充公,所有男丁一律收监,与钱唯真的两个儿子一并押在诏狱之中。
钱唯真听到刘本出事的消息,惶惶不可终日。
一味凉茶楼不敢再去,苏光复杳无音信,闻说苏暮寒也不在京中。钱唯真无人商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怕下一个落网的便是自己。
虽说未接到儿子平安的书信,钱唯真有丝侥幸,觉得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如今漫天风雨,民巷里藏的东西就像烫手山芋,钱唯真想要夜间铤而走险,再去一趟民宅,将那里的钱财好生归拢,以备与苏光复再谈条件。
三更时分,换了身黑色夜行衣,钱唯直与阿诚轻车简从,打算趁着夜色出门。
后门才开了道缝,瞅着月色下禁军手里兵刃泛起的寒光,走在前头的阿诚已然面如土色,回身向钱唯真惶惶说道:“老爷,出不去了,外头全是禁军。”
钱唯真踉跄着脚步扒拉开跟人,从门缝里望出去,赫然发现钱府四周早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寂寂夜色里,禁军手中的长剑如水,寒光分外吓人。
松明火把高高燃起,将整个钱府照得白昼一般,映着钱唯真灰败颓丧的脸。
小李将军奉旨亲自拿人,依着花名册将钱家上至主子下至奴仆一共一百多口人一并拿下,当场宣读圣旨,命将钱府众人暂投在诏狱,钱唯真即刻押入宫中。
钱唯真既然号称钱狐狸,使奸耍滑的本领自然一流。
他欺小李将军年轻,时而声倶泪下,时而义愤填膺,将自己说成受了天大的委屈,想要负隅顽抗到底。见小李将军不为所动,钱唯真又死缠烂打,不肯轻易伏诛,非要小李将军说出自己的罪名。
小李将军随着父亲李之方上过战场,在死人堆里摸打滚爬过,哪里将钱唯真这幅嘴脸看在眼中。面对钱唯真的撒泼抵赖,他手中长枪横握,一枪杆扫在钱唯真腿弯处,打得他双膝跪倒在地。
小李将军手中银枪一指,冷冷喝道:“钱唯真,你的罪名举不胜举,条条论罪当诛。单凭你参与谋反和贪赃枉法、私扣军饷的罪名,便够得上千刀万剐。”
事到如今,如早先预想的一样。钱唯真早存死志,便是面圣也死咬着牙根不肯交待,只望能替苏暮寒和自己的儿子拖延时间。
待瞧着狱中提出的魏诏家人,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与媳妇全家,钱唯真才面如土色,惊觉自己到底功亏一篑,此前的行动被旁人尽收眼底。
两个孙儿本是哇哇大哭,被禁军大声喝止,吓得蜷缩在一旁十分可怜。
瞧着往日白皙红润的小孩子如今脸蛋小了一圈,钱唯真心如刀绞,真想将两个孙儿护在怀里。奈何刀剑无眼,两柄利剑架在他的颈间,丝毫也动弹不得。
放眼整个钱家,唯有钱瑰一人走得及时。她此时不晓得西霞已然天翻地覆,依旧在云南焦急等待,却始终等不来府中半个人影。
一片风声鹤唳之中,苏光复悄悄潜入了无锡,与苏暮寒在客栈会面。瞧了苏暮寒罗列的满纸与梁家过招的详尽计划,苏光复含笑摇头,只说道不须如此麻烦。
梁家不是寻常的商贾,与漕帮和黑道联系密切,私下胆敢买卖私盐与军火,他们的胆子早被养肥,丝毫不按常理出牌。
奸商亦是枭雄,懂得把握时机,也不惧铤而走险。
梁家每每结交官府,奉承钻营,说到底还是要谋个名利。账簿在手,足以使他们身败名裂,再晓之以利,不怕他们不会利欲熏心,想要寻求更大的利益。
苏光复连夜复制账簿,独自一人与梁老夫人与梁老爷谈判,开门见山说出来意,给梁家指了两条路。
第五百七十四章 投奔
苏光复毫不客气,指出梁家眼前唯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惊动官府、罚没抄家,梁家就此覆灭;二是配合千禧教举事,搏一把从龙之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梁老爷一代枭雄,乍见自家把柄被人牢牢握在手中,本是起了杀人越货之心,待听到后头的从龙之功,心上簌簌而动,认真盘算直来。
再晓得苏光复只是苏暮寒麾下幕僚,还有一重身份居然是千禧教主,梁老爷心内百转千回,一时如波澜壮阔的潮汐,竟添了些剑气如虹的铿锵。
女儿清誉已失,终身依靠还在落要苏暮寒身上。若是不允,账簿只要交到官府手上,大罗神仙也保不住自己。
何况苏光复亲口允诺,待旧朝覆灭,新朝兴起之时,许百年间梁家一枝独秀,唯有他这一家皇商。再赐以金书丹卷,足够他们名利双收。
乱世枭雄,做的自然是铤而走险的买卖。梁老爷与老夫人一合计,当声便拍了板。老夫人还有一个附加条件,便是日后梁锦官嫁人,一定要三媒六聘。
果然人心不足,除却正宫皇后能享有这等尊荣,若纳个普通妃嫔,也不过一乘小轿两名侍女,从侧门入宫。
苏光复语含讥讽,淡淡说道:“千禧复立,皇后娘娘须得名门之后,才能淑婉端正,当得起母仪天下。我到是可以替主子允诺,来日给梁小姐一个九嫔的名份,便足够光耀你梁家的门楣。”
有把柄握在旁人手上,梁家人自然底气不足,老夫人也是漫天要价,等着对方落地还钱。双方就这样谈拢,梁家的产业继续经营,待近日千禧教举事,他们负责粮草供给。
为备不时之需,苏光复命梁老爷打从明日起,便先囤积米面油盐,还有棉花、布匹、干草、火炭之物,做好充足的后方准备。
不过几日的功夫,江阴洗牌的这股风就从扬州刮到无锡,外头传来的消息里似是已然波及到了正阳与苍南。
苏光复隐隐觉得这一股风太过疾劲,大有不能善终之势。
雷霆风暴全部集中在整个江阴,与苏家有过往来的地方官全都一网打尽,大约幕后所指,一定是以毁掉整个苏家为目标。
苏光复与苏暮寒二人都觉得事情紧急,眼见梁家已被收入囊中,苏暮寒何曾再留意那绮丽妩媚的梁锦官一眼?只字片语没有留下,他与苏光复快马加鞭,一路往苍南急奔,想要即刻赶回苏家老宅共谋对策。
也就是在此时,红芙与扶桑这两个人悄悄抵达了皇城。红芙换下男儿装束,扶桑重又改做姑娘发髻,两人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入了城。
宫门巍峨,两个民间女子转悠多时,唯有喟然叹息。她们自然进不得皇宫,也入不得安国王府,只能先寻了间旅店住下。
来时两人便想好了法子,记得与温婉通信时,她偶尔提及了罗家兄妹开的药铺,晓得那位罗姑娘与温婉相交莫逆,便向店家打听罗氏药铺的所在。
罗氏药铺如今声名鹊起,来求医的人趋之若鹜。店家只以为这两个姑娘也是问诊,热心地指点了去处,还好意提醒道:“如今天色已晚,罗大夫未必接诊,您二位不如明日早起,去碰碰运气。”
红芙腼腆行礼道:“我们姐妹一路寻来,片刻也等待不得,便先去认认地方。”
两人径直寻到罗家药铺,店内果然打烊,两个伙计正忙着上外头一溜黑漆的门板,客气地说与二人:“罗大夫吃饭去了,您二位请回吧。”
扶桑上前曲膝行礼,往伙计手里递个荷包,赔着笑脸央告:“罗大夫既然不在,能否通传一声,我们想见见罗姑娘。”
伙计听得好笑,将荷包推回扶桑手中,正色道:“嘉义县主岂是你想见就见?姑娘身上若有名帖,我便替你递进去,问问嘉义亭主的意思。”
两人这才晓得这位罗姑娘也是身有封诰,并非寻常白身。名帖自然拿不出来,千里迢迢投奔,总不能轻易折回。
红芙将牙一咬,在药铺门口跪在伙计面前,一张脸羞得丹若云霞:“我姐妹有要紧的事情求见县主一面,恳请小哥待为通传。若县主问起,您便说我们是婉姑娘的故人。”
罗氏药铺的伙计并不是寻常下人,多是潜龙卫乔装改扮。
瞧着面前这二位不是京中装束,口音也不是听惯的吴侬软语,既不知罗蒹葭身为县主的身份,又攀附了一位婉姑娘出来。
罗蒹葭深居简出,寻常往来的不过那么几个,难不成这二位口中的婉姑娘指的是端仪郡主温婉?
两人相视一望,都对红芙与扶桑的身份起了疑心,一个将她们带到厅堂,另一个找人去内院给罗蒹葭送信。
罗讷言兄妹正在用膳,罗蒹葭听得那句婉姑娘的故人,总要出来探看一回,她吩咐将人带到花厅,自己漱了口过来相见。
罗蒹葭秋水芙蓉之姿,月牙白的掐腰宽袖小袄,同色素绫长裙,外头罩着件湖水绿的暗纹帔子。此刻端坐在大炕上,肃静里头透着丝淡然,静等这二位开口。
红芙与扶桑此前未曾走出过苍南县城,今次拼着一口气入了皇城,两人略显局促,望着罗蒹葭一时不晓得如何开口,只能轻轻敛礼唤了声县主。
自打入了皇城,两个姑娘恢复了本来衣装。同样的靛蓝色细布袄裙,上头绣着些淡黄与柔白的古朴菊花纹样,到让罗蒹葭似曾相识。
苍南苏家的绣样自成一体,大多古意十足。温婉从苍南带回的绣样繁多,曾分赠给众人制衣,罗蒹葭这里也有几幅相似的东西。
瞧着两人不安的神情,罗蒹葭有几分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只不晓得这两个姑娘千里迢迢寻温婉所为何事。
她美目轻轻一转,示意两人落坐,含笑问道:“自称婉姑娘的故人,两位姑娘可是姓苏?”
红芙与扶桑眼中明显浮起一层惧意。这一路行来,江阴天天翻地覆,苍南苏家涉及罂粟的买卖,已然传遍天下。罗蒹葭连问都不问,便断定了两人的来历。
第五百七十五章 兵戎
被罗蒹葭叫破身份,红芙与扶桑眼中都蒙着一层深深的惧意。
罗蒹葭微微笑道:“你们不必害怕,婉姑娘的故人便是我的朋友,如何处置自然由她安排。我会泒人给她传讯,你们安心在这里等待。”
两人心里惶惶不安,由罗蒹葭的丫头带下去梳洗,再替她们预备晚饭。
罗蒹葭晓得温婉婚事已定,如今已然随着安国夫人回府居住,便亲笔写了拜帖,使人先送往安国王府。
自己这里安顿了两位苏家的姑娘,换了身待客的衣裳,于华灯初上的时刻,坐着车去了趟安国王府。
苏家族人如今踪迹杳然,这两个姑娘到能一路跋山涉水入了京城,温婉听得罗蒹葭描述的长像,已然断定是红芙与扶桑两人,显得十分诧异。
昔日在苏家老宅,与她们相处融洽。明知她们奉了族长的命令交好,却难得彼此言语投契。此后温婉回到京中,与她们偶有信件往来,也全是闺阁闲趣,与苏暮寒等人有本质的区别。
温婉说与罗蒹葭,今日天色不早,便先将她们安置在药铺里。待明日一早,自己去罗氏药铺瞧瞧,这两个人千里迢迢寻找自己所为何事。
罗蒹葭回得家里,将温婉的话转述给两人,又命丫头替她们收拾了一间客房暂住,再命人去旅店取回她们的行李。红芙与扶桑忐忐忑忑,几乎一夜未眠,第二日早早便起床梳洗,等待温婉过来。
罗蒹葭的花厅里,红芙与扶桑终于等来了温婉,一块石头落地,激动得泪水涟涟。心知她们有话要说,罗蒹葭刻意避开,将一方天地留给温婉与这两人。
瞧着二人言语激动,又是胆怯小心,想来这一路受了不少颠簸,对苏家的事也略有耳闻。温婉好生安慰了一番,先将江阴与苏家的情形说与她们,再细细询问她们的来意,与族中可有关系?
果然族长泒人都避去山中是有深意,红芙与扶桑到如今都不晓得那百亩菊园里暗藏着罂粟,更不晓得苏家涉嫌谋反。听着温婉的讲述,直惊得目瞪口呆。
红芙大着胆子将族人避去深山的事情说与温婉,又说到两人是私逃出族,如今再无去处。她哀哀哭道:“我们又不想要这什么亡国遗臣的身份,凭什么叫大家都住在山洞里。难道想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堂堂正正活在人前就有那么难?”
花季少女,陡然遭此巨变,心上自然难过万分。
温婉柔声抚慰几句,却没有错过她们言语中透露的讯息,苏家竟然阖族避去玉屏山中,难怪夏钰之遍寻不得。
温婉即刻修书一封,请罗蒹葭派人交给烈琴。再要烈琴即刻用海东青传信,请寒砚转告夏钰之,务必仔细搜寻玉屏山那一片绵延的山脉,留意是否有中空的山腹可以藏人。
果然一转头便是百年身,族中虽然严苛,却承载过两个人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如今离了族里,与那些亲人便是咫尺天涯,更或许便是阴阳两隔。
再想到族长等人犯下的大过,不晓得是否会带累全族。红芙与扶桑相顾无言,又是一场伤心的痛哭。两人投奔温婉而来,已然自绝后路,又乍逢族中巨变,一时惶惶难言,只有凄凄切切地望着温婉。
春时踏青游玩,闲来共做针线,回想苏家老宅暂住的时光,这几人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如今不过短短半年,竟然天翻地覆。
温婉瞧这二人的情形着实有几分可怜,只好答应将她们收在自己身边。
王府里却是不方便,唯有暂居在罗氏药铺,请罗蒹葭代为照应,也好纳入潜龙卫保护之中,不必担心露了行藏。
温婉再细细询问两个人的意思,明年春日可愿随自己同去建安?待到了建安,没有人识得她们,自然可以堂堂正正活在人前。
两个姑娘本就为投奔温婉而来,又怕遭到苏家族人追杀。想着建安远离此处,到更显得安全,自然愿意日后跟随在温婉身边。
如今这段日子,两人便在罗氏药铺安心住下,偶尔随着罗蒹葭学些药理,一起做做针线,再替温婉绣着嫁衣,到也有几分岁月从容的安好。
只不过,心上自然牵挂苏氏族人的动静,两人偶尔也会向罗蒹葭问询。
江阴局势未宁、叛乱尚未平定,夏钰之尚未回京,罗蒹葭自然无法答复,只能承诺若有苍南的消息,一定随时转告。
继江阴太守与扬州郡守之后,崇明帝大刀阔斧,连下江阴帮数员佞臣,将他们的罪名公布于众,一时满朝哗然,大快人心。
十月初八,夏钰之的奏报以八百里加急送往崇明帝的案头,玄霜泒出的暗卫也有消息递回,从无锡往苍南苏的官道上赫然出现了苏暮寒的身影。
苏暮寒在约定的归期里杳无音信,更没有只字片语递回安国王府,楚朝晖渐渐明白,儿子这一走大约便没了退路。如今夏钰之的奏报将她的隐忧变为现实,不过一夜之间,楚朝晖鬓上发丝便染了层寒霜,瞧着令人断肠。
夏钰之详细奏道,最近这几日江阴周围频频异动,连着几拨陌生人造访苏家老宅。许多人暗地聚众在此,显然蠢蠢欲动。
在奏折里,夏钰之请崇明帝示下:刀剑无眼,一旦双方兵戎相见,他无法保证能将这位新任的安国王爷留下活口。
崇明帝御笔朱砂,批了个大大的准字。着人即刻送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终于走到这一步,百般忍让无果,对方依旧步步相逼,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刻。
他怅然扔下笔,吩咐摆驾摆云阁,有些心里话想在苏睿的画像前唠叨唠叨。
江阴地区形势大好,夏钰之与柳老爷子联手,一番雷厉风行的整顿,将苏家人的羽翼基本剪除,这才准备椠蛇打七寸,要对整个苏家下手。
此时,后宫内的气氛却变得沉郁。白嬷嬷一改往日的从容稳妥,从寿康宫一溜小跑,跌跌撞撞来到了凤鸾殿,跪倒在楚皇后面前。
第五百七十六章 弥留
依照白嬷嬷的说法,早在太后娘娘寿辰之前,她便发觉老人家有几日早起倦怠,心神十分恍惚,恹恹的没有精神。
白嬷嬷自然不敢懈怠,先报与楚皇后知晓,又寻了罗讷言和刘院判给太后娘娘瞧病。经这两人耐心查证,太后娘娘不是生病,竟是中毒。
楚皇后大发雷霆,命令对外封锁消息,又命白嬷嬷在寿康宫内彻查。
郭尚宫去寿康宫为太后娘娘送吉服那一日,本是刘院判与罗讷言替太后娘娘二次复诊,两人意见不大统一,以至于在路上就起了些争执,还闹到楚皇后面前。
因太后娘娘中毒时日尚浅,太医院斟酌着开出药方,前些日子也稍稍奏效。
眼瞅着两国使臣尚未离去,太后娘娘的寿宴不能取消,楚皇后唯有命白嬷嬷故做谎言,只说寿辰那一日太后娘娘倦怠起身,出席不得晚宴。
郭尚宫手眼通天,生怕白嬷嬷说得不真,她不敢打秦瑶的主意,仗着与半夏有几分交情,屡屡私下探问皇太后的病情。
半夏自然依照上头的说辞将她打发回去,然后一字不落地回禀楚皇后知晓。
千禧教既然开始行动,一场请君入瓮的好戏便渐渐拉开帷幕。伴随着罗讷言与刘院判出入寿康宫的次数越来越多,楚皇后泒人紧紧盯牢了郭尚宫的一举一动。
今日白嬷嬷来得惶急,顾不得楚皇后面前众人还未屏退,便抢天呼地哭出声来:“皇后娘娘容禀,太后娘娘今日才服了药,觉得精神好些,还起来坐了半个时辰,可巧君妃娘娘亲往寿康宫探病,两人还说了几句话。”
白嬷嬷满腹义愤,指责君妃娘娘在寿康宫内动了手脚。她走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太后娘娘竟然呼吸急促,如今已然晕迷过去。
“不得胡言乱语,坏了两国交情”,楚皇后斥了白嬷嬷一句,自己却坐不住,连衣裳也未换就命摆驾寿康宫。
秦瑶慌忙传步辇,又赶上两步,将连着兜帽的银狐大氅披在楚皇后身上。
如今寿康宫内是刘院判、王院判等几个老诚人日夜值守,罗讷言一直住在寿康宫中,几人联合问诊,意见统一方可用药。
楚皇后来时,他们三个已然找出病因,皇太后身中苗疆秘毒,方才又再加深,足可使人致命。好在发现及时,如今用了药,病情稍稍稳定,却不能根除。
这一番折腾,消息再瞒不住。联想到君妃娘娘几次三番出入寿康宫,简直其心可诛。宫内一时人心惶惶,都在私下议论康南究竟是打什么主意。
楚皇后严令秦瑶传话,命宫人三缄其口,若有忤逆不尊一律杖毙,自己却恨得将银牙咬碎,眼望彤云阁的方向怒火万丈。
郭尚宫这几日无事便在寿康宫与凤鸾殿转悠,做出随时待命的样子,实则不错过两处一丝风声。如今眼见楚皇后与君妃娘娘结怨,心里暗暗欢喜。
皇太后命在垂危,楚皇后再使雷霆手段。她冷眉肃目,传了潜龙卫副指挥使肖洛辰觐见,命潜龙卫将这段时日出入过寿康宫的人好生盘查一遍,特意嘱咐道:“不管什么人胆敢谋害太后,一经查实,只管杀无赦。”
宫中虽然禁言,私底下依旧沸沸扬扬,只听到苗疆秘毒几个字,有心人早就把目光锁定在康南来的君妃娘娘身上。而前番谣传的康南使团迟迟不离姑苏乃是被西霞暂扣,楚皇后与君妃娘娘貌合神离的话题重被翻出,更被描绘的有根有据。
一时之间,君妃娘娘便成了众矢之的。似乎为了坐实这种说法,彤云阁内居然戒备森严,虽没有潜龙卫的人进入,前后门口都泒了侍卫把守。
随同君妃娘娘出使西霞的礼部官员十分不忿,泒出代表求见君妃娘娘,想拿出强硬的外交手段反对西霞这一做法。
君妃娘娘淡然制止,示意他们不要多事:“诸卿稍安勿躁,本宫自有道理。何况清者自清,不过多等两日,必定能找出真凶,还咱们的清白。”
眼见向来眼里不揉沙子的宁王殿下也是这个说法,只管安然待在宁辉殿里闭门不出,礼部官员们猜不透这一对母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唯有暂居皇家驿馆,整日惶惶难安。
例行的晚宴上,郭尚宫冷眼旁观,虽然刚结成儿女亲家,楚皇后见到君妃娘娘,面上已然不似初时那般和煦。
楚皇后只端着礼节式的微笑,向君妃娘娘说道:“烦请娘娘委屈几日,相信很快便会水落石出。两国邦交源远流长,本宫并不怎么相信宫内的飞短流长,届时无论如何也会还娘娘一个清白。
君妃娘娘面色十分难看,宽大的玫瑰红锦袍轻轻掠过墨玉地面,留了一道华丽的倩影,她的声音柔软清糯,郭尚宫分明听出了一丝不虞:“皇后娘娘无需介怀,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使阴,必定要破坏两国邦交,君怜拭目以待。”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里分明擦过火花,谁都不肯示弱。
只在再添一把火,将君妃娘娘投毒的事实做成,不怕这两家不会反目成仇。
郭尚宫唇角微弯,只佯装不见酒席上的明枪暗箭,照旧端上御膳房新制的点心,殷勤送到二人面前。
侍候完晚宴,郭尚宫将连日得来的消息梳笼,连同这两位娘娘各自的态度,都详尽写在信里,悄悄将消息封入竹筒,连夜送出了宫。
皇太后病势沉沉,处在弥留之际,罗讷言与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十月初十,寿康宫内传出皇太后病危的消息。崇明帝与楚皇后,徐、孟二妃、慕容薇姐弟四人,还有夏兰馨陪着老太君,楚朝晖连同温婉,除却襁褓之内的五皇子,所有的人都齐聚寿康宫内等候消息。
内务府的总管太监、郭尚宫领着六部二十四司的宫人,都静悄悄在外头待命。
白嬷嬷瞧着皇太后惨白到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一直心疼地替她擦着虚汗。
这一夜,所有的太医都被传进了寿康宫,罗讷言守在皇太后榻前,不时替皇太后施针,以缓解她的痛苦。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举事
寿康宫内一片安静肃穆,郭尚宫垂手候在宫外,专注地瞅着大殿内的灯火通明,等待着呼天抢地的哭声如仙乐般响起。
她的侧后方,缀儿低垂着臻首立在凌司正旁边。小丫头看似表情悲切,实则将耳朵高高竖起,不错过里头一丝一毫的动静。
眼瞅着将近子时,白嬷嬷停了手中为皇太后拭汗的帕子,与楚皇后目光对视,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
楚皇后微不可查地阖首示意,白嬷嬷便悄悄退了出去,回自己房里挽了个小包袱,一个人捡僻静处,躲躲闪闪往小佛堂走去。
小佛堂内,依旧是佛幡飘摇,灯火昏暗,白嬷嬷跪了下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直待佛像后头的宫装女子又一次出现在她前头。
“白芷,今次任务完成的不错,眼瞅着乔太后便该咽气了吧?”宫装女子依旧披着件连着兜帽的披风,只露着尖尖的下巴。
她语中难掩欣喜,显得十分振奋:“太后一死,君怜百口莫辨,一身脏水这辈子是洗不清了。康南想要再与西霞交好,便是难上加难。”
白嬷嬷面无表情,也没有往日的恭敬,冲这宫装女子淡淡说道:“都是托右使的福,太后娘娘已然回天乏术。但不知右使能否如从前所说,今夜便带着奴婢一同打秘道出去?奴婢归心似箭,等不及想与亲弟弟团聚。”
瞅着跨在白嬷嬷肘边的包袱,再看她一幅迫不及待的样子,浑然不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宫装女子觉得这一幕即好笑又有趣。
她并不回答白嬷嬷的话,而是得意的笑道:“真好,慕容家的丫头要为乔太后守孝,这两家之间又有了血债,联姻的事便就此打住。教主的主意真好,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却将他们的联盟彻底粉碎。”
宫装女子轻轻叩击着观音大士佛像的金身,发出沉闷的铮铮声。只听得机关扳动的声音响起,眼得见小佛堂内灯影一闪,竟然又一位身着黑色大氅的女子从佛像后头绕出。
这女子黑发长可及地,松松系着丝带,面上遮着一袭青纱,只露出一双寒梅映雪般的明目,瞧着孤远而又高绝。
伴随着她的身影,又是轻微的衣袂飘飞之声。五六个蒙面人,各自身着黑衣,手里执着寒光如水的长剑,从佛像后头鱼贯走出,幽深的夜里分外吓人。
白嬷嬷以手掩口,轻轻呀了一声,愕然地望向那宫装女子。却见宫装女子恭敬地俯下身去,唤了一声:“右使大人。”
那身着黑色大氅的女子只是鼻端轻轻一哼,算是答应,径直走到摆在小佛堂一侧的太师椅上落了坐。后来的几个黑衣蒙面人便以半月型的圈子,护卫在这身着大氅的女子周围。
白嬷嬷瞧得云里雾里,手上挽得包袱不觉滑落在地。她战战兢兢,手指着那宫装女子道:“怎么又一个右使大人,你们究竟谁是真的,你到底是谁?”
宫装女子冷冷而笑,喝道:“圣教右使大人在此,白芷你还不上前参拜?”从后头飞起一脚,将白嬷嬷踢倒在这身着黑色大氅的女子前头。
后来的这女子低头瞧着惶惶难安的白嬷嬷,淡然以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玩味地望了两眼,这才笑道:“白嬷嬷、白芷,都是老熟人,算不得初见。”
先前的宫妆女子垂眸应道:“正是白芷,奴婢每月假托右使之名,将解药送到她的手上,已然有几个年头。”
后来的这位女子眉眼稠丽,被夜风吹动,面上的清纱缓缓滑落,露出一张欺霜塞雪的面孔。
这般的样貌,不似江湖女子,到显得清丽而又华贵,只是说出的话却如毒蛇吐信,嘶嘶透着寒气:“乔浣霞那老太婆咽气了没有?”
乍然看清来人,白嬷嬷匍匐在地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指向宫装女子口中的右使:“你…你是一味凉的梅夫人。”
一味凉这几年在姑苏皇城一枝独秀,尤以武夷岩茶四大名枞大红袍,铁罗汉、白鸡冠、水金龟最为出名,是许多人附庸风雅与浅饮小酌的好去处。
白嬷嬷闲时出宫,也曾在一味凉小憩,那时这位梅夫人还出来殷勤待客。未料想,一个转身换了身份,竟成为千禧教的右使。
白嬷嬷一双浑浊的眼睛在两人之间不停穿梭,最终半信半疑地问道:“若你梅夫人才是真正的右使,她又是谁?”
宫装女子咯咯而笑,虽压抑了声音,依旧十分渗人:“本姑娘只是右使座前一名护卫,频频入宫单为引你向乔太后出手。”
梅夫人将手一摆,小佛堂内霎时寂寂无声。她轻轻笑道:“白芷好眼力,不过一面之缘,竟能叫破我的身份。你还未回答,老太婆如今咽气了没有?”
做戏便要做真。寿康宫内生怕有人探病,皇太后脸上抹了厚厚的石膏粉,看起来极为吓人,几次三番躲过了郭尚宫的窥视。
明知躺在榻上的皇太后只是演戏,白嬷嬷居然一想到那张憔悴的脸便添了悲意。仿佛多年以前的情景重现,她差点便会与皇太后生死相离。
白嬷嬷眸中闪过真切的痛楚,眼圈蓦然一红,咬牙说道:“为着亲弟弟,白芷唯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这位姑娘上次留下的龙胆草,奴婢是分三次喂入太后娘娘膳食中,断无生还之礼。”
郭尚宫传出的讯息里,如今帝后、两位妃子,还有太子殿下等人,都在寿康宫齐聚,整个太医院全体出动,大约太后国丧就在今夜。
也是因此,梅夫人集结了京城内外的千禧教众,准备趁乱举事,与江阴那边遥相呼应,助主子一臂之力。
“做得好”,梅夫人向身侧抬眸,瞧着围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个暗卫。五六个人虽然不多,却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混乱之中虽不见得能刺杀崇明帝成功,总能将整个皇宫搅动。
她淡淡清笑,绮艳的双目一片冰雪肃穆:“既然都在寿康宫落脚,本右使好歹入宫一回,怎好空手而归?”
第五百七十八章 挫败
金红两色的佛幡无风而动,西方三圣像依然慈醇而又悲悯地俯视着众生。
却见寒光一闪,梅夫人手中多了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在长明灯昏黄的光韵下,那匕首泛着森冷的幽蓝色光芒,如暗夜里毒蛇的眼睛。
匕首映上白嬷嬷惶恐的双眼,瞧着面前这位老妪胆怯的样子,梅夫人掩唇轻笑:“白芷,大事已了,你该为圣教尽忠,扮个畏罪自杀的样子了。那君怜是罪魁祸首,还缺个她能买通的内应。你手上还持有苗疆秘毒,便是最好的证物。”
白嬷嬷听得浑身发抖,她瑟缩在地上,弱小的身形如筛糠一般,颤颤说道:“说好的事成之后今夜便带我出宫,右使难道是要灭口?”
梅夫人眉峰轻轻一扫,双唇轻启间吐气如兰,极其无辜地笑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要见你弟弟么?他在奈何桥上等了你多年,本右使不过是送你一程,助你姐弟早早团圆。”
咣当一声,是白嬷嬷不小心打翻了供桌上的一盘果品,满盘的金桔与冬枣滚了一地,在森冷的刀光下,她的脸色更加寥落而灰暗。
虽然早就猜得了噩耗,如今再亲耳听到真相自梅夫人口中说出,白嬷嬷依然感到剜心般的疼痛,一抹腥咸涌上嘴边,被她勉强咽了下去。
“哈哈哈”,白嬷嬷悲愤难以自持,忽然仰天大笑:“什么狗屁圣教,分明是前朝余孽,都是些出尔反尔的下作东西,合该不能成事。你们处处设下连环套,匡我说道弟弟在云南种着罂粟,难道别人便是傻子不成?”
白嬷嬷干瘦的枯指点向梅夫人的面门,悲愤地喝道:“我已然饱受烈火焚身之苦,答应为教中效力。我弟弟何其无辜,你们怎能下此毒手?”
梅夫人笑容轻蔑,手上匕首高高举起,笑得亦如娇艳的罂粟:“叛教者死,你弟弟妄想逃走,便是死有余辜。你到不蠢,一早便猜到他不在人世。如今泉下孤苦,你姐弟二人正好作伴。”
梅夫人若质纤纤,出手却迅如闪电,那匕首划过短短的弧线,一道幽兰色的光芒直刺向白嬷嬷的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叮得轻响快如流星,清脆而又迅捷,打在梅夫人手中匕首之上。大力震得梅夫人手腕一酸,要刺向白嬷嬷咽喉的匕首便偏了方向,当啷掉在地上。
梅夫人身边的暗卫随风而动,仗剑缩小了包围圈,谨慎地退守在小佛堂内。
不大的院落间忽然灯火通明,随着无数枝松明火把的燃起,几道衣袂飘飞的声音响过,小安带着潜龙卫的人仿佛从天而降。
方才眼见白嬷嬷危急,小安扔出了一粒紧扣在掌心的铁蒺藜,打飞了梅夫人手中的匕首。他一个漂亮的凌波微步,身形如一缕轻烟,已然直扑佛堂。
先前那位宫装女子还未来得及拔刀,便被小安以掌心抵在背后,顺势挑中了她的脚筋,再往身后一推,扔给了潜龙卫的人。
宫装女子痛呼一声,身形已然委顿在地。她恨恨地瞪大了一双恶毒的眼睛,对局势的反转显然不可置信。
白嬷嬷早被潜龙卫的人抢下,被护在一名侍卫身后,带着满腔恨意与梅夫人对视。深知今夜卧虎藏龙,潜龙卫来得全是高手,人数上也占着绝对优势。
不大的小佛堂瞬间成了战场,梅夫人再拔出袖中尖刀,往身边一位瘦小的潜龙卫身上刺去,反被他后发先至,一剑刺中手腕。
千禧教的暗卫妄想护住梅夫人,掩护她往佛像后头跑,早被潜龙卫的人各个击破,斩杀在剑下。梅夫人身形一滞,被一只弯弩射中小腿,鲜血顿时淋漓,跌倒在地上再也无法挪动半步。
潜龙卫配合默契,立时便兵分两路。一路人沿着佛像后头的密道顺藤摸瓜,去剪除千禧教在京中的几处落脚点。
小安这里泒人清理战场,将死去的千禧教人拖走,活着的投入大牢。为防他们咬舌自尽,早将下颌卸掉。
至于梅夫人与那位宫装女子,则被反剪住双手拧在背后,带往大殿问话。
突如其来的变故虽然猝不及防,白嬷嬷脸上却一直挂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方才面对梅夫人举起的匕首,她竟然毫不畏惧,有着一了百了的从容。
寿康宫门口,依然是禁军把守,等闲人不得出入。
由白嬷嬷带路,小安押解着两个人犯直接进了皇太后的寝殿。
康康宫的内殿灯火通明,崇明帝、楚皇后、老太君等人已然等候多时。
皇太后早已起身,洗去脸上的石膏粉,如今面色红润自然,瞧着精神矍铄,哪里有方才一丝一毫的颓废。
白嬷嬷快步上前,跪在皇太后面前,浑浊的眼中流下两行热泪:“奴婢糊涂一时,幸好没有糊涂一世,侥幸引得千禧教右使出动,希望能够将功折罪。”
潜龙卫的人一松手,梅夫人腿上鲜血淋漓,已然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晓得?自己是被白嬷嬷出卖,钻进了她早设下的局中。
什么太后病危、什么君妃娘娘落难,成事只在今夜,其实都是为了将千禧教的势力调出。
一想到被自己聚集在京中各处等着今夜举事的千禧教人,直怕要被一网打尽,梅夫人便深深感到恐慌,有着大厦将倾的挫败。
梅夫人再无往日风采,她指着白嬷嬷,眼中怒焰集聚,似要喷出火来:“白芷,教主待你不薄,你怎敢临阵倒戈,忘了自己发下的毒誓不成?”
白嬷嬷昂然而立,眼里添了些疯狂的神情:“我白芷平生快意恩仇,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宁肯死后落十八层地狱,绝不苟且偷生,做你千禧教的走狗。”
“骂得好”,皇太后倚着大迎枕盘膝而坐,与老太君相视一笑:“你瞧,白芷果然还是从前的白芷。”
夏老太君微笑颔首,只冲白嬷嬷赞赏地点了点头,正色道:“早先疑心你护主不利,冤枉了你多时,对不住。”
第五百七十九章 揭秘
皇太后与老太君竟是这种态度,白嬷嬷的身份真是一波三折,慕容薇瞧得目瞪口呆。她带着满腹疑问望了楚皇后一眼,却见楚皇后也是微微摇头。
是在前些时,皇太后才悄悄说与楚皇后,千禧教密令白嬷嬷拿苗疆秘药给自己下毒,想要嫁祸君妃娘娘,挑起两国纷争。
而白嬷嬷身在曹营心在汉,她如今毛遂自荐,想要引得真正的右使出来相见。
皇太后要她联合君妃娘娘,一起演这出戏,来个引蛇出洞,再来个一网打尽。
前次小佛堂会面,白嬷嬷死缠烂打,必要那宫装女子允诺,皇太后殒命之时,便是自己回归云南之日。心知这假右使做不得主,必会惊动背后的大人物。
听得此处,梅夫人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森辣的双目向那宫装女子一瞥,嘶声问道:“她行藏未露,你如何便晓得她并不是真正的右使?”
白嬷嬷冷然笑道:“谁不晓得千禧教内除却教主,便是左、右二使两位身份最高,真正的右使哪有功夫每月初一十五给我送什么解药?必定是不入流的卒子,假托右使之名,胡乱哄得我安心供你们驱使。”
梅夫人轻蔑一笑,讥讽道:“单凭一点小事妄下论断,你也实在侥幸。”
白嬷嬷再轻轻微笑,指向早间那宫装女子道:“这婢子破绽处处,早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整日颐气指使,当真愚不可及。”
宫装女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指向白嬷嬷愤然道:“你不过侥幸得手,便在这里信口雌黄,当别人是傻子不成。”
皇太后柔和而笑,向白嬷嬷说道:“你心思之细,少有人及,她们死到临头,你便让她们做个明白鬼。”
白嬷嬷躬身应是,向那二人淡笑道:“一则,右使来自云南,一口吴侬软语虽不地道,却带不得京腔;二则,假右使的脂粉出自朱雀大街的胭脂楼,最普通不过的东西。你身上偶尔会沾染冷香斋的气息,那该是梅夫人的最爱吧?”
冷香斋里,寻常的一盒胭脂水粉,掉不下百余两的银子,胭脂楼怎可同日而语?白嬷嬷因此断定,常与自己相约的右使根本是个卒子。
这次将计就计,便是要引动真正的右使出面,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被白嬷嬷揭穿身份,梅夫人反而比方才冷静,她淡淡笑道:“老东西果然心细如发,这些年随在乔浣霞身边,很是学了些眼高手低。人固有一死,死不足惜。只是你这种两面三刀之人,今日侥幸得手,乔浣霞又岂会容你活命?”
皇太后手上把玩着一枚和田玉如意,闻得梅夫人的挑拨,只是淡然一笑,对右使说道:“一味凉的梅夫人、梅右使,再说这些话便太过低级,哀家劝你省些力气,有什么话留着稍后对潜龙卫说去。”
潜龙卫刑讯逼供的手段,梅夫人略有耳闻,脸色不由一变。奈何与那假右使一般,手筋、脚筋都被挑断,身上绵软得使不出半分力气。
想想今夜被她聚集在各种暗点的千禧教众,大约已是凶多吉少。梅夫人一口老血沤在心里,疼得额上冷汗直冒。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皇太后与白嬷嬷,绝不甘心束手就擒。
这里,白嬷嬷理了理思路,重新跪在帝后面前,一五一十述说着事情的始末。
先帝罹难时,皇太后精神确实大受刺激,以至于迷了心窍。
千禧教寻到可趁之机,又忌惮浣碧双姝昔年的才智,命白嬷嬷伺机投毒,谋害皇太后的性命,想要借此祸乱西霞的江山。
白嬷嬷早有心叛教,奈何身不由己。瞧着皇太后可怜的神情,再想想多年的情意,她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自己若是抗命不尊,千禧教一样可以授意宫中其他的人。
白嬷嬷孤掌难鸣,唯有另寻巧计。她故意献策,言道皇太后如今不足畏惧,不如叫她从此染上福寿膏的毒瘾,拿她一条命牵制帝后的精力。
千禧教在宫中势力毕竟不足,不舍得轻易动白嬷嬷这般有体面的人,便允了她的提议,每年供给她足够的福寿膏,命她暗中行事。
皇太后气迷心窍,被庸医所误,七年间浑浑噩噩,白嬷嬷爱莫能助。
福寿膏自然并未使用,而是都好好藏起。白嬷嬷唯有在香里添些安神静气的成份,使皇太后嗜睡而寡言,并不会对身体造成大碍。
不晓得千禧教究竟有多少人埋在宫中,白嬷嬷不敢大意,配制的清梨檀香里便添了些五石散的东西。只因缺了主料,又被天山雪莲压制,虽然气味萎靡,却根本没有使人中毒的作用,只为混淆千禧教的视听。
果不其然,白嬷嬷不止一次发觉,那香灰曾被人偷偷带走。大约也是因此,千禧教并没有发觉她的阴奉阳违。
老太君疑心这香的问题,也曾私下拷问白嬷嬷,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慕容薇偷拿香灰的那一次,白嬷嬷也心知肚明,唯有摇头叹息,无法自证清白。只是,那香灰虽令慕容薇当日白白担忧,却也是歪打正着,慕容薇从那时学习制香,百濯香的制法尽得真髓,如今早早泒上用场。
白嬷嬷请命暂退,回自己房间去取证物,不多时重新返回大殿,手上抱了一只黑漆描金填漆匣子。打开看时,里面全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荷包,她随意打开一只,露出里面乌黑油亮的烟膏。
白嬷嬷将匣子呈到众人面前,仔仔细细说道:“奴婢收到宫外传进来的荷包,这七八年间一共十六枚,里面的福寿膏分毫不缺。”
另拿出几只封着口的锦囊,白嬷嬷从里头倒出几枚朱红的丸药,大声说道:“这是千禧教的教主给奴婢的解药,只为缓解奴婢每月烈火焚身之苦,却又在里头另外下毒,当真狠辣至极。”
被白嬷嬷戳穿阴谋,梅夫人深知必死,只是宛尔轻笑道:“原来这一节也早被你识破,怪道总觉得你行事不依常理。你既不肯服这丸药,又如何抑制每月烈火焚身之苦?”
第五百八十章 大礼
听梅夫人提起自己这些年受的苦痛,白嬷嬷脸上阴霾叠起,挟裹了厚厚的风暴。她穷毕生的恨意,狠狠一掌掴在梅夫人脸上。
白嬷嬷这一掌,打得梅夫人一个趔趄,有血迹沿着她的嘴角流出,如点点红梅绽放。梅夫人却依旧宛尔轻笑,眼里闪着萃然的色泽。
咬着牙卷起衣袖与裤管,白嬷嬷悲愤地将没有一块好肉的皮肤裸露在人前。
那上头新伤旧斑痕迹累累,深深浅浅的刀伤纵横交织,全是白嬷嬷自己对自己下的狠手。
为了不受千禧教的挟制,白嬷嬷强忍着不服用右使带来的丸药。每每疼得死去活来,想要冲那锦囊伸手,她就用匕首猛刺自己的胳膊与小腿,让刀伤的苦痛盖过烈焰焚身的难熬。
楚皇后听到此处,再瞅着白嬷嬷身上黑红暗紫的伤痕,已然深深动容,颤声问道:“你如今合盘托出,难道便不怕你弟弟受到危险?”
提起弟弟,白嬷嬷老泪纵横:“我弟弟早就不在人间,他们从前拿我弟弟设计,匡我们一同入教。将我泒往西霞,每月给我送一封弟弟的亲笔信,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信是假的,纵然笔迹有九成相似,我与弟弟约定的暗语却一句不在。”
梅夫人听到此处,面色终于有些地动容,她斜睨着白嬷嬷冷笑道:“幸亏教主没有将宝押在你一个人身上,你猜得不错,你弟弟企图逃走,早在八年前便已经被教主杀死。”
这些年,白嬷嬷的伤心早被恨意填满,梅夫人的话虽然恶毒,却伤不了她。
七年之间,皇太后亦不晓得白嬷嬷受了如此煎熬,她低低唤了一声白芷,许多安慰的话都梗在喉中,只冲她微微点头。
白嬷嬷紧走两步,跪在皇太后面前:“太后娘娘,奴婢虽不曾暗害过您,却也无能,护不得您的周全,以至于庸医误人,使您混沌七年。如今也算将功折罪,有生之年,希望继续伴在您的身边青灯古佛,也替我弟弟多颂几遍《地藏经》。
皇太后郑重点头,命人扶白嬷嬷起身。
梅夫人匍匐在地,却格格而笑,一张俏颜如花枝乱颤:“白芷,似你这等叛主之人,走到哪里也不受待见。乔浣霞今日应你,也必定一早将你列在黑名单上,你的青灯古佛只是痴人说梦。”
白嬷嬷蔚然不动,听着梅夫人的离间露出淡淡的笑容:“太后娘娘与千禧教主之间,奴婢一直都晓得该信谁、不该信谁。梅夫人、梅右使,您不必多费力气。”
再不必听梅夫人在这里聒噪,皇太后大手一挥,小安领人上前将梅夫人与那位宫装女子一并带下,投到诏狱里仔细审讯。
寿康宫内,众人依着方向的话题继续讨论。归根结底,所有的劫难都始自仁泰宫的沙盘被换,皇太后乔浣霞的锦囊妙计成了败笔,先帝楚天舒兵败障日城。
老太君初时怀疑这是出自白嬷嬷的手笔,皇太后却摇头说是不可能。
白嬷嬷垂手肃立,说起当年的往事,一直遗憾未曾查出究竟是什么人动手。
若说千禧教的内应,这几年,除却宫外这个假冒的右使与自己联系,便是郭尚宫偶尔传几句话来,不晓得是否是郭尚宫的布局。
沙盘至少需要两个人挪动,除却郭尚宫之外,必然还有一人隐在宫中,到如今也没有露出行藏。
若任由这篡改沙盘的人依旧留在宫内,依然是西霞心腹大患,必须剪而除之。
十月的夜晚朔风凛冽,寿康宫内茶香盈袖。众人依然缜密布局,想要钓最后那条鱼上钩。
楚皇后冲着君妃娘娘婉然一笑,脸上带了促狭的神情:“宫外的人来了,宫内的却还没有动静。君妃姐姐,这次依旧要劳动你再受些委屈。”
“岂敢?”君妃娘娘欠身回应,眼波如萃然的霞光流淌,脸上笑容格外的绚丽:“两国已然联姻,我便替儿子送份大礼,讨他未来泰山大人的欢心。”
崇明帝儒雅地面容上浮起深深的笑意,朗朗应道:“娘娘放心,这笔人情,朕自然记在晨箫的头上。”
众人这里言笑晏晏,浑然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
君妃娘娘怡然起身,接了香复递来的披风,又故意除去头上发簪,让满头乌发披落胸前,做个脱簪待罪的模样。
香复依样学样,散着头发伴在君妃娘娘旁边。
在几位粗使嬷嬷的“护送”下,君妃娘娘怒目而视,由秦瑶带去凤鸾殿。
郭尚宫领着人立在寿康宫院内候旨,瞧着君妃娘娘与贴身侍女这般样子走出太后寝宫,心上簇簇一动,只垂着头默不作声。
秦瑶故意喝道:“君妃娘娘,如今多说无益,宁辉殿已被潜龙卫包围。你们母子还有什么话,等晚些时与潜龙卫说去。”
君妃娘娘脸上乌云翻滚,大声叱道:“你们西霞无礼,本宫是堂堂一品命妇,怎能受此奇耻大辱?我康南铁骑必会踏平你们姑苏皇城。”
秦瑶冷目相对,嗤笑道:“难道我西霞的好儿郎便是吃素么?娘娘放心,你们来一对,我们杀一双。”
一群人推推搡搡,声音渐渐飘远。郭尚宫一双脚方才冻得麻木,如今却听得热血沸腾。她不经意侧目,与左后方的缀儿眼神对视,两人露出无声的微笑。
内殿里,楚皇后凤目睥睨,端正了身子,再吩咐半夏:“出去瞧瞧尚宫局都来了些什么人,再传郭尚宫进来待命。”
半夏领命而去,步出大殿,瞧着肃然林立在院中的六部二十司四宫人,深叹郭尚宫疏而不漏,到如今也分不出她的亲信。
上前传楚皇后的话,半夏眼神悲恸,微微屈膝行礼,嗓音有些喑哑:“皇后娘娘命郭尚宫速带几个人进去,要手脚麻利、做事大胆些的。”
听着是要处理太后后事的意思,郭尚宫心上蓦然一松,听着寿康宫内并无哭声传出,大约依旧是要封锁消息的意思,怎能放过这查验真相的机会。
她悄悄问道:“半夏姑娘,里头究竟怎么着?”
第五百八十一章 红痣
“尚宫大人进去一瞧便知道了,如今风云际会,奴婢如何敢多言半句。”半夏语焉不详,只有些半吐半露,手里的青莲宫灯朦朦胧胧,映着月夜一片迷蒙。
郭尚宫越发听得放心,回转身选了几位素日胆大的宫人,又扬手一指缀儿,连她统共六个人,都随在了半夏身后,赶紧往寝殿里头走去。
进得寝殿,素日只拿青釉莲纹宫灯照明的厅房里,如今两枚夜明珠点缀得亮如白昼。正中的紫檀瑞云雕花罗汉榻上,皇太后与老太君赫然一左一右,白嬷嬷端肃地站立在皇太后身侧。
皇太后面色红润,与老太君正在闲谈,手里还握着一枚和田玉如意把玩,那有一丝一毫中毒的迹象?
与自己的想像大相径庭,不独太后安然无恙,本该被右使灭口的白嬷嬷也完好无损地立在自己面前。郭尚宫只觉得五雷轰顶,险些站立不住。
她强打精神再往四周看去,崇明帝此时已然带着慕容芃与慕容萱离开,去部署今夜整个皇城的搜捕行动,右侧的玫瑰椅上竟然是楚皇后与君妃娘娘在坐。
下首是楚朝晖,再下首是徐、孟二妃,还有慕容薇与夏兰馨和温婉,慕容薇的身后除去红豆,居然立着据说早就已被杖毙的罗嬷嬷。
郭尚宫与她眼神一对,纵然平日城府极深,此时也一个把持不住,竟然轻呼出声,又赶紧掩住了口:“罗嬷嬷,你是人是鬼?”
秦瑶冷然喝道:“郭尚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此,你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罗嬷嬷目无表情,只略略欠身道:“尚宫大人失望了,奴婢自然是人。”
郭尚宫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却又不敢发问,再低着头往殿内轻轻一瞟。
人难得齐全,连慕容蕙也未回避,与汤伽儿一起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虽然脸色紧张,却静悄悄望着即将接下来的一幕。
楚皇后方才有意叫两个小丫头回避,不想叫她们接触后宫里头的打打杀杀,慕容薇却正色说道:“母后差矣,妹妹该是青青翠竹,经得起雨打风吹,不该做一朵凝露玫瑰,只能养在娇室温房。”
老太君与皇太后相视而笑,击节赞叹:“阿薇说得畅快,她们这几个,都必须要学会经受风雨。瑶光虽然护女心切,也该想想你的当年。”
楚皇后当年随着先帝四处游历,又在皇太后身边初学制衡之术,不过也是慕容蕙这般年纪,却能游刃有余,大小事情杀伐决断,雷厉果敢,如今一生受用。
老太君说得太理,楚皇后面上一红,叫两个小丫头留了下来。
君妃娘娘方才明着被押往凤鸾殿,暗地里兜了一圈,又悄悄出现在寿康宫。
几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如今都安之若素,郭尚宫身上汗毛耸起,本能地查觉到了危险。她故做镇静,先向皇太后深深叩拜,脸上浮起一片儒慕之情:“太后娘娘气色上佳,想是凤体康复,奴婢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皇太后握着手中的玉如意,慈祥的脸上依旧端着和煦的笑意:“承你吉言,哀家定会福寿延绵,安康永驻。”
郭尚宫无瑕考虑罗嬷嬷的生死,再向楚皇后行礼问安:“奴婢听得娘娘传唤,特意带了几个得力宫人过来效力,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带来的这几个人,里面自然大有玄机,楚皇后含笑不语,温婉却淡淡招手,命那连同缀儿在内的五个宫人立到自己前面。
红豆前次与郭尚宫见面时,巧妙地在她身留了百濯香的气息,里头添加了茉莉的香粉。如今君妃娘娘与温婉细细分辨,凭着一缕百濯香锁定了郭尚宫身边的缀儿,将她单挑了出来。
楚皇后指着缀儿问郭尚宫:“她是什么人?”
郭尚宫情知不好,小心回道:“是司珍坊的缀儿,素日心灵手巧,今日特意传她一并前来。”
君妃娘娘秋水般的盈眸勾起一弯弧度,好似新月初升,显得秋水明蒙:“想是郭尚宫与这缀儿交情匪浅,时常共居一室?”
郭尚宫陪笑道:“娘娘真会开玩笑,平日不过偶尔打些交道。”
楚皇后面如秋水,向郭尚宫淡淡一望:“行了,人都到齐了,咱们的网也该收拢收拢。来人,将郭尚宫与缀儿一并拿下。”
郭尚宫逆势之中,依然不放弃巧舌如簧。虽被人扭住臂膀,却愕然抬头问道:“娘娘,奴婢何罪之有?”
缀儿更是匍匐在她脚下,依旧垂着头,小丫头似是吓坏了,全身都瑟瑟发抖。
“大胆贱婢,你为千禧教卧底十余年,当真功劳不小”,楚皇后凤目一凛,睥睨的神情一览无余:“还有缀儿,你是自己说,还是等着潜龙卫凿开你的口?”
瞧惯了演戏的样子,楚皇后无心看她们粉墨登场,想要命潜龙卫将人带下。
缀儿惶恐地一抬头,又胆怯地垂了下去,只管重重叩着头:“皇后娘娘,奴婢只是昨夜里带了绣样,去郭尚宫房里请她过目,哪有什么相交过密,奴婢冤枉。”
从温婉的方向望过去,能瞧见缀儿左边的侧颜,耳垂上一粒殷红的朱砂痣很是引人注目。温婉沉思片刻,低声招呼慕容薇道:“你来看,是不是她?”
苏暮寒昔年问鼎帝位,除却苏光复位至大丞相一直辅佐在旁,身边还有位幕僚,本为女子之身,却时常爱着男装,随在两人左右。
度其侧颜,与这缀儿何其相像?温婉记忆深刻,那幕僚左耳垂上也有一粒朱砂痣,半隐半现在青丝之中。
慕容薇久居废宫,对苏暮寒前朝的人并不如温婉熟悉,大多是听温婉提及。这幕僚却曾见过一面,有次苏暮寒来见自己,便是她随侍在侧。
细细回想,眉目依稀便是如此,慕容薇更对缀儿耳际这粒朱砂痣却有些印象。
“护法大人果然能屈能伸,甘心躲在司针房里做个普通宫人”,慕容薇言笑晏晏,唇迹缓缓荡开一个漂亮温柔的弧度,一口叫破了缀儿的行藏。
第五百八十二章 抓捕
慕容薇此话一出,郭尚宫与缀儿头上都犹如滚过一个炸雷。
身为千禧教的大护法,缀儿身份只在苏光复一人之下,知晓她的人寥寥无几。
也是为此,方才缀儿有恃无恐,一力想着要蒙混过关,未料想被温婉与慕容薇两个认出,还指明了她的大护法身份。
缀儿白着一张脸,惶惶说道:“大公主,奴婢不晓得您在说些什么。缀儿三年前入宫,一直便在司针坊里当职。您若不信,宫里头的存档一瞧便知。”
温婉嗤之以鼻,以指尖轻轻叩着茶盏:“六部二十四司还不是郭尚宫一手遮天?在尚宫局安插几个人再自然不过。护法大人,行藏既露,还是坦白些来得好。”
缀儿依旧是一幅胆小害怕的模样,她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显得惶恐无助。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这丫头却一跃而起。她身轻如燕,长袖微微一抖,手上便多了柄雪白的软剑。
长剑如虹,众人只瞧着一道白光迅如闪电,直扑皇太后的面门。
伴着一阵惊呼声,夏兰馨身后的紫陌与纤尘两个随风而动,一左一右上前夹击那道白练。却见夏老太君微微冷笑,宽大的衣袖甩出,先于这两个丫头,已与那道白光过了一招。
只听扑哧一声,缀儿竟被老太君的衣袖震开。她身子斜斜飞出几丈距离,如断线风筝一般跌落在墨玉地面上,一口鲜血狂喷,如霜叶染醉。
紫陌与纤尘上来将她双手反剪拖在地上。缀儿面如金纸,眸中再无方才的瑟缩之意,而转为一片冰雪般的冷凝。她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恨恨说道:“莫浣莲,你年逾花甲,这把老骨头居然还这么硬。”
老太君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掌心,似是掸去方才对招的灰尘。她鄙夷地说道:“不杀尽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浣碧双姝怎舍得老去?”
“说得好”,皇太后击节赞叹,向老太君一挑大拇指,两人露出会心的笑容。
临被潜龙卫带走,郭尚宫百忙之中,不忘朝着伴在慕容薇身后的红豆施个眼色,眉风又往望月小筑那边轻扫,意思要红豆将消息外传。
红豆俏语如珠,向郭尚宫嫣然一笑:“尚宫大人放心,流苏姐姐已然自顾不暇,您与大护法和右使同在宫内落网的消息,奴婢一定会通过望月小筑的暗河传出,不会令您失望。”
刹那之间,郭尚宫已然醍醐灌顶,为何罗嬷嬷能安然无恙立在此处。前时的那盏桂花酪不过是饵,引得她与流苏上钩。
如今,宫里头的教众被一举剪除,主子尚不知流苏已然伏诛,所能依附的唯有那一条死路。
再望红豆,往日瞧着单纯傻气的小丫头满脸慧黠,俏生生立在慕容薇身后,圆圆的杏仁眼琉璃般澄澈,俨然早成为慕容薇的左膀右背。
被拖出去的那一瞬间,郭尚宫心如死灰,望着红豆流露出怨毒的神情。
这一夜宫内宫外都是大获全胜。外头的一仗,崇明帝亲自指挥一队禁军,潜龙卫与玄霜手下的卫队联合出动,三处兵马顺藤摸瓜,共捣毁千禧教在皇城之内的巢穴三处。
这三路兵马又合在一处,一举捣毁千禧教藏身京外的两处别院,将被梅夫人聚集在此,想要逼宫叛乱、与江阴遥相呼应的千禧贼人一举歼灭。
宫内,右使与郭尚宫齐齐落马,还意外捉到了千禧教的大护法。
对于慕容薇和温婉如何能叫破缀儿的真实身份,楚皇后也曾探问,两人心照不宣,都说是顾晨箫提供的线索,千禧教大护法的耳垂上有粒醒目的朱砂痣。
君妃娘娘坐在铺着大红弹花织锦坐垫的玫瑰椅上,瞧着眼波如兰的慕容薇冲自己轻轻眨了眨眼,心知这是一个无法圆说的谎言,亦冲她会心一笑。
是夜,玉屏山地带天降暴雨,潜龙卫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同时开始了行动。
夏钰之绕过正阳与苍南两县,从淮州直接借兵,几队人马同时出动,悄无声息地开始了抓捕行动。
苍南、正阳两县、扬州、江阴、镇江、无锡,街道上同时涌入大量官兵。
苍南县令宿在城外的别院里,听着暴雨如注,正做他的春秋大梦,卧房的门却被人大力踢开,寒光闪闪的钢刀架上他的脖颈。
县令望着外面如流水一般涌进来的官兵,早吓得浑身筛糠一般,扑通跪在了地下,直呼饶命。
正阳县衙里,县令被从榻上揪起来,到还不失清醒,一个劲儿喊怨。潜龙卫从他的密室里搜出大量黄金、与苏家来往的账簿,还有几盒福寿膏的成品,那县令才哑口无言地瘫做一团。
苏家老宅那里,由夏钰之亲自带队,从前后包抄,将整条巷子都围了个水泄不通,唯恐走落一人。
老宅的门口燃着两只防风防雨的灯笼,在黑魆魆的夜里像两团幽暗的影子。外头如此的喧哗,整个院内却寂无人声。
夏钰之向后做个手势,潜龙卫的人飞身跃起,如大鸟一般飞上院墙,又无声无息落下来,轻轻打开了门栓。
潜龙卫鱼贯而入,松油火把在漆黑的夜里亮起,继续从前院往里面冲去。整个苏家老宅空无一人,却见祠堂的方向浓烟滚滚,隐隐伴着火光,夏钰之带着肖洛辰等人,飞身向祠堂赶去。
大火是从祠堂内部燃起的,地底还有浓烟滚滚,里头气味十分呛人。
浓浓的火油与烧酒的味道充斥在空气里,被雨势冲刷,火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烧越旺,渐渐向内院与厅堂蔓延。
苏家老宅早已人去屋空,唯有尚未燃尽的油灯和榻上依旧留有余温的被褥在提醒着众人,主人家刚刚离开不久。
潜龙卫兵分几路,一路在四周搜寻苏氏族人的踪迹,一路忙着灭火,另一路在祠堂内展开大搜索,一寸土地也不放过。
苏氏祠堂的墙壁上,绘制的先祖画像片片剥离,露出斑驳的痕迹。一侧悬挂的章台小姐画像被大火卷起一角,明媚的佳人倩影顿时烧成一团灰烬。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一炬
苏氏族人撤退的时候,并没有掩盖苏氏祠堂的秘密。
那只被烧了一半的烛台已然拧动,机关早被打开,曾经供有大周先帝们牌位的供桌,如今都被大火烧成一堆焦砾,只能隐约瞧出香案的痕迹。
一排排乌木黑漆长架子被烧成断垣,散乱地零落在地上,依然吐着未尽的火舌。祠堂密室必定隐藏了苏家最珍贵的东西,可惜如今无法探知最初的状况,只能证实了肖洛辰当日的猜想,苏氏祠堂内的确另有玄机。
老宅里已然没有可查的东西,既是离去未久,便一定有踪迹可寻。
夏钰之命人仔细搜索,果然在沿着后门的那条巷子外头发现了蛛丝马迹,可惜雨势太密,车辙的痕迹杂乱无章,一直时断时续,极不好辨认。
众人振奋精神,询着足迹一路追踪,竟追向玉屏后山之中。
此时天近三更,天空如同被撕开一道大大的缺口,雨势愈来愈密,浩荡如黄河绝堤。夜色浓如泼墨,雨水如瓢泼一般,打得人睁不开眼睛。
偶有一道闪电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滚过,近处的玉屏山如蛰伏的猛兽,狰狞地吐着血口。松明火把都用不上,夏钰之等人唯有努力辨明方向,望着前头依旧影影绰绰、时隐时现的人穷追不舍。
苏家人胜在地形熟悉,他们七绕八绕,远远在一道弯弯的山路前不见了踪迹。前头是万仞高山,一道飞瀑轰然直下。左侧是峡谷深潭,轰隆隆作响。唯有右侧一条泥泞小道,弯弯曲曲不知通往何方。
夏钰之将牙一咬,冲着身后挥手,不顾满身泥泞,直扑小路追踪了下去。
一方仓惶出逃,另一方锲而不舍跟踪追击的时候,苏暮寒与苏光复带着几个随从,正趁着雨夜的掩护悄悄潜回苍南。
离着苏家老宅还有几里地的路程,苏暮寒蓦然瞧见老宅的方向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里映红了半边天空。心知是老宅出事,他惶急地唤了一声先生。
“出事了,老宅回不去了”,苏光复痛心疾首,急得在原地跺脚。他们一路紧赶慢赶,依旧是比潜龙卫的速度慢了半步。
两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悄悄摸到老宅附近,偷偷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老宅里燃着火把,也有灯光,还能隐约听到官兵远远近近说话的声音,门口亦有重兵把守,前后围得水泄不通。
见那火势是从祠堂方向而起,苏暮寒更是心急火燎,悄悄在苏光复耳边说道:“祖宗的牌位还在里头,这可如何是好。”
大火既是从祠堂方向燃起,苏光复反而放下了心。
这必是苏家人为了不留把柄,自己一把火烧起,并非潜龙卫纵火烧人。如此说来,族中诸人当可安全撤离,并未落在潜龙卫手中。
“主子莫急,一切都有安排”,苏光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光复杂地瞧着火势依旧蔓延,他仿佛瞧见了苏家祠堂的匾额轰然一声摔落在泥水里,百年的企盼归于尘土,心上蓦然无限悲凉。
原来那日一转身,便与这个自小生活的地方咫尺天涯。多年杀人如麻,从不轻易掉眼泪的苏光复觉得自己眼眶漉湿,幸喜与雨水混在一处,不曾被别人瞧见。
他深吸一口气,随手扯下衣襟下摆上湿得透透的一块黑绸面料,趁苏暮寒发楞的片刻,包了一捧苏家老宅附近的泥土,郑重揣在怀中。
“走吧,去寻族长他们会合,如今族里不晓得乱成什么样子,咱们早些过去,他们也好早些安心。”
苏光复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到任何情绪,唯有隔着雨暮幕多了丝瓮声瓮气,苏暮寒沉沉应了声是,几道黑色的身影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车辙杂乱无章,又有松明火把的痕迹,俨然被人一路追踪,苏光复心里七上八下,只求菩萨庇佑苏氏族人安好无恙。
循着玉屏山后山那些隐藏在藤蔓中的吊桥与绳索,苏光复带着苏暮寒在黎明时分抵达了瀑布之后的山洞。
雨势稍歇,依然淅淅沥沥,苏暮寒等人身上衣衫尽湿,沾了满身的泥水,显得狼狈不堪。偌大的山洞里却温暖干燥,族人们齐聚在此,一切有条不紊。
火塘里燃着几堆篝火,上头架着些新鲜的牛羊肉,一口大锅里煮着面,不远处有几位妇人正在烧水,准备给大伙儿沏茶。
所有的苏氏族人都聚集在此,昨夜虽然仓促,苏暮然却拼尽全力,赶在夏钰之之前,将最后一批人安全带入了山洞。
瞧着苏光复和苏暮寒安然无恙,族长满心欢喜。苏光复再瞧全族人聚集在此,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紧紧攥住了族长粗糙的大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彼此寒暄了几句,有族人接过苏光复与苏暮寒身上的湿衣,替他们烤在火旁,另有人递上干净的手巾,叫他们先擦把脸。
几个人坐在一旁的藤制桌椅前,苏光复顾不得饥肠辘辘,将族人端来的面先搁在一旁,向族长细问究竟。
族长长叹一声,将潜龙卫如何在苍南星夜拿人的事情说了一通,也幸好苏家早有安排,祖宗牌位已然请上山中。苏暮然不顾危险,亲身接应最后一批族人,将夏钰之的追兵甩开,这才循着绳索回到了山洞。
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搬不走的东西,唯有付之一炬,令潜龙卫寻不到线索。苏暮然亲手开启祠堂密室,从那里头点燃了第一把火。
处事果然干脆利落,俨然是下一代的佼佼者。苏光复眼望苏暮然,赞赏地一挑大拇指,赞了声:“好孩子,不愧是我苏家子孙。”
苏暮然憨憨而笑,貌似淳朴如山间青禾般的男子,却有着冷锐刚硬的心。
他冲二人拱手,直接说道:“反吧,江阴数载经营,如今已然失了大半,待潜龙卫完成清洗,几十年的布局就成了一场空。”
无数双眼睛望向苏暮寒,无数幅画面在苏暮寒眼中交织,最终都汇成金銮殿上殷红的鲜血,袁飞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身下的血流逶迤成河。
第五百八十四章 谋反
那一幕鲜血淋漓的画面遥远却又清晰,时常出现在苏暮寒的梦魇,是他少年时最不可磨灭的印记。
面对苏暮然的提议,族人们一双双热切而又癫狂的眼睛直视着苏暮寒,宛如一群饥渴的人行走在荒漠,忽然发现了耀眼的绿洲。
不晓得过了多久,是短短的一瞬,亦或一柱香甚至一个时辰,也许还要更久。苏暮寒听到自己的声音似是从天际传来,那么飘渺而不真切,却像吐出了一团一直压在心间的阴翳,令他浑身舒畅。
他将自己的手压在苏光复、族长、苏暮然等人紧握的手上,再斩钉截铁说了一遍:“反了,匡复大周”。
巨大的山洞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回音,无数个反字响彻了天际,阵阵匡复大周的欢呼声融合进淅沥的冬雨中,又被洞外轰隆隆的瀑布声掩盖,消失在陡峭的山川与茂密的深谷。
次日,苏光复一篇檄文昭告天下,历数崇明帝种种是非,指责其在位名不正言不顺。该当肃正君位,还天下于龙虎大将军之子苏暮寒。
江阴、苍南、正阳、扬州等地,都有千禧教众揭竿而起,会同前任官府的余孽,响应苏光复的号召,与官兵展开激烈的战斗。
千禧教的一队人马从胶州海上赶来声援,此时胶州湾早已不是内阁大学士孙世成之子在任时的软弱可欺,官兵已然铸就铜墙铁壁。
皇太后当日密令夏老太君接手军队,不受官府辖制,重新组建了一只水上船队。如今两军交火,夏老太君这只船队借助霹雳弹与远程弓弩,将千禧教的人一次次击退,最终几艘军船包抄,将千禧教这只海上队伍全部歼灭。
与此同时,崇明帝也颁下圣旨,掳夺苏暮寒安国王爷的爵位,贬为庶人。命令在全国范围内缉拿叛贼苏光复、苏暮寒等人,将他们押解回京。若逆贼不肯伏诛,尽可就地斩杀。
千禧教想在整个西霞境内全面发动战争的希望落空。皇城的势力被连根拔除、云南等地的后援不继、胶州湾一役全军覆没,想要从广西北上的一支队伍也被夏钰之的二哥联合老尚书许三年的旧部,困死在一片沼泽地中。
苏光复未曾想到多年筹谋,以为万事具备,却败得如此仓促。他密令各地的千禧教众转入地下,以便保存实力。又将仅余的势力龟缩在江阴一带,与夏钰之所领军队展开周旋。
江阴处在战火之中,这一次亦如前世面对苏暮寒的窃国之举,历山书院的莘莘学子们依然不畏生死,成为崇明帝坚强的后盾。
他们怀揣着柳老爷子的部署,仗着对江阴地势熟悉,分散到各个军中,做为引路、军师之用,帮忙调度当地的粮草供给,保障后需物资。每每身先士卒,充分彰显了文人们一片赤诚的爱国之心。
陈焕善、陈焕忠兄弟二人齐心,自然其利断金。他们早有部署,急调淮州、常州两处的兵马,与京中赶来的禁军合围,将叛军分成小股,各个击破。
正阳县叛乱的官兵与千禧教的余孽合并在一处,想要与陈焕善率领的常州官军一决雌雄,却被寒砚领着暗夜的人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寒矶擒贼先擒王,千钧神力拉开一只巨弩,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一箭射向千禧教帅字大旗下身着白衣衣甲的苏暮寒。
玄铁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快如流星一般,一位苏氏族人救援不及,以身替苏暮寒挡箭。那箭穿过这名苏氏族人后心而过,依然不肯坠地,势如破竹一般飞到苏暮寒面前,苏莫寒匆忙用剑格挡,依旧被擦伤肩膀。
苏光复亦隐身在这只军队中,眼瞅着自己这边的乌合之众不是官军的对手,苏暮寒又受了伤,无奈间下令撤退,密令众人护送苏暮寒撤回山上。
苏暮寒的黑马墨离与夏钰之的红驹破晓往日时常在一处嬉戏奔跑,如今两军阵前遇到,墨离如往日一般,发出欢乐的长嘶,四蹄刨着地下尘土,想要与破晓会合,被苏暮寒狠狠勒住马缰,前蹄腾空而起。
昔日的兄弟反目成仇恨,苏暮寒的白衣白甲在整个队伍中尤其引人注目,陡然间出现在夏钰之的视线。
夏钰之横刀在手,凝望着这位真得举起了反旗的发小,心上百感交集。他怒喝了一声:“苏暮寒,你居然真得敢反,难道忘记了礼义廉耻?”
苏暮寒审时度势,自己这边毫无胜算,面对夏钰之的质问,他只将坐骑墨离催动,一语不发掉头便走。
江阴战局一片形势大好,各州各郡叛乱的府军尽数剿灭,唯有苏暮寒与少数千禧教众冥顽不灵,一味负隅顽抗,夏钰之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皇城。
楚皇后没有犹豫,直接宣安国夫人进宫。
前番掳夺苏暮寒这位新任安国王爷的圣旨已然送去安国王府中,温婉陪着楚朝晖在苏睿的牌位前坐了一夜,临近天明时,温婉已然瞧见楚朝晖眼中的决绝。
楚朝晖手抚苏睿的牌位,喃喃说道:“大将军,妾不才,只能选择忠君了。”
洒落在衣襟上的泪水是一地的无言,温婉晓得楚朝晖言下的未尽之意。既是忠君,只怕便保不住苏睿这唯一的血脉。大周后裔辗转了百年,终于到了烟消云散的时候。
温婉心里说不上喜悲,只怜悯地望着大约会老来丧子的义母,心上一片凄然。
凤鸾殿内,夏钰之的亲笔信就在眼前,将苍南一役描绘得极为详尽。听说苏暮寒肩膀受伤,楚朝晖嘴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又沉默地低下头去。
她目光呆滞地将信瞧完,茫然跌坐在罗汉榻上,良久良久,开始纵声大哭。
千防万防,一家人终究走到这一天。儿子分明说走一趟无锡,来回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当日赶不及皇太后的寿辰,而且没有字纸片语送到自己面前,她其实心里已然有了预感。
如今,亲眼见到儿子这一走便是不归路,怎不让她饮恨万分。
第五百八十五章 决心
楚朝晖万般后悔,早知道依然会是这样的局面,就该不管儿子的怨恨与诅咒,宁肯将他打折双腿,也不叫他跨出安国王府的大门。
楚皇后默默将帕子递给姐姐,瞧着楚朝晖哀怨的神情,半晌无言以对。
她立起身来,在楚朝晖面前轻轻一跪,惊得楚朝晖慌忙侧开了身子。
姐妹同心,彼此其实不需要言语,楚朝晖便能明白楚皇后想要表达的意思。
楚皇后跪在亲姐姐面前,凤目里满含了歉疚,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抱歉,姐姐与苏大将军的独子,大约无法保全。家国之间,还请姐姐体谅,我与陛下谁都不能拿着西霞的好儿郎白白去做炮灰,暮寒的命并不比他们矜贵。”
几句早就该说的话,藏在彼此心里多时,楚皇后掷地有声,再不能容许自己有任何姑息。
到了如今,与楚朝晖心里做得决断一样,她反而如释重负。坦然受了妹妹一拜,楚朝晖才暗哑着嗓子问道:“与我详细说说,苍南那边究竟是怎么个状况。”
安国王府里并没有朝廷祇报,明珠打听来的消息语焉不详,楚朝晖连着几日未入宫,并不了解江阴局势。
听楚皇后娓娓道来,闻到苏家人败局已定,楚朝晖沉吟不语。
记得苏光复住在府中那段时日,她与这位云南来客虽然甚少交集,却从苏暮寒口中听了不少关于他的话语。
苏光复心机之深、心智之坚韧,都非常人所能及,但看他这些年撇家舍业,整日游走在云南、藏地扩充势力,只为替匡复大周做准备,便不会轻易放手。
如今虽然一败涂地,必然不肯束手就擒。楚朝晖不相信苏光复图谋许久,这么轻易便放弃复国的希望。
以己渡人,她暗自推敲这个人下一步的作法,再回想苏暮寒昔日的言语。蓦然间抬起头来,脸色雪样的苍白,十指紧扣楚皇后的手,颤抖成风中的落叶。
“瑶光,我要速速去边城,迟则生变,你赶紧安排。”楚朝晖抓着妹妹的手立起身来,眼里有说不尽的坚定。
“姐姐你糊涂了,边城九月飞雪,如今早已大雪封山。你纤纤弱质,如何能去得边城?”楚皇后怜惜地望着姐姐,深恐她大受刺激,苏暮寒的谋反会成为压倒她身子的最后那根稻草。
“他们不会轻易认输的,苏光复明知道凭着这些乌合之众不能成事,不过是借此打着掩护。他们想要谋夺天下,手里必须有真正的军队。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苏光复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楚朝晖眸间闪着异样的水芒,似簇簇烟花染得自己颊上菲红如火。她大声说出自己的判断,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苏光复在时,曾数次与苏暮寒提到边城守军,提到那些人对苏睿的忠心。楚朝晖的预感来得突兀又强烈,她紧紧拽着楚皇后的衣袖喝道:“暮寒一定会去边城,策反那里的军队。”
整日在战场上摸打滚爬、历经九死一生的战士,他们的战斗力与养尊处优的官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想要成事,唯有这样的一支军队在手。
与帝后当初预料的一样,他们一直拖延苏暮寒袭爵的时间,还迟早将李之方外泒,为的就是不让他有机会行走边城。
深知姐姐的话确有道理,楚皇后沉吟道:“地形险要,姐姐自然去不得那里。你放心,陛下会即刻泒兵部的人前去坐镇。”
“你糊涂,苏睿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便说句僭越的话,他早已功高震主,区区兵部如何压制?便是老将军许三年亲自到场,只怕都难上加难。李之方父子孤掌难鸣,形势大大不利。”
楚朝晖一番肺腑之言情真意切,唇边绽开凄然的微笑。这些日子以来,她其实已然想通了许多旧事。
那个被苏睿斩在剑下的袁非,只怕根本就是苏氏族人的旧部。若不然,丈夫虽然勇武,却从未对下属动过手。想替崇明帝立威,无须拿着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祭旗,那不是丈夫的做派,更不是他的为人。
楚朝晖一字一顿说道:“我猜测军中也有他们的人,会做为此次暮寒的内应。若一旦军心动摇,后果不堪设想。做为苏睿的遗孀,没有人比我更能制止他们。”
命秦瑶取来苏暮寒举事檄文的手抄本,楚朝晖再认真读了一遍,指向“还位于龙虎大将军之子”那一句上头,冷冷笑道:“你瞧,他们晓得名不正言不顺,不肯说复辟大周,依旧在打苏睿的旗号。大将军入土难安,我怎能袖手旁观?”
楚皇后定定地望着姐姐,看着她脸上坚毅挺拔的神情,似乎今日才重新认识。
当日被李之方奏报,又被帝后双双瞒下的苏睿真实的死因,楚皇后觉得此时有必要揭开在亲姐姐的面前。
“姐姐睿智,所有的一切猜得精准。军中的确有他们的内应,姐夫当日并不是死在边城的战场上,而是死在凯旋回京的途中。”
当日为着稳定军心,更为着不打草惊蛇,李之方不得以出此下策,隐瞒苏睿真正的死因,谎称他在边城一战受了重伤,途中故去。
“那只射向姐夫的淬毒羽箭近在咫尺,周围全是亲信之人。李将军当日就怀疑,军中藏有逆贼,就隐身在姐夫周围,与那个袁非一模一样”,楚皇后一字一句,揭开事实的真相。
楚朝晖听得心惊,颓然坐回床上,却又坚定地握紧了双拳:“如此,我更要去边城,要亲眼看着杀夫的仇人落网,绝不叫千禧教的贼人得逞。”
关山迢迢,大漠黄沙,精壮男儿尚且止步,何况亲姐姐弱不禁风,如何能行走边城?虽然承认这是最好的办法,楚皇后却心有踟蹰。
“我做不得主”,楚皇后诚实地摇摇头,“咱们一起去见母后,听听她老人家的意思。”
寿康宫内,早又挂起整幅的舆图。两姐妹进来时,皇太后与老太君正覆手而立,背对着两人,盯着墙上那幅巨大的舆图,不时指指点点。
第五百八十六章 覆灭
寿康宫内霞影铺沉,落日余辉将满院青松镀了一层橘黄的浅金。
听得楚朝晖的来意,皇太后沉吟片刻,心里虽然万般不舍,依旧露出自豪的微笑:“朝晖,去吧。素日时常遗憾将你护得太好,临了临了,该经历的风雨却一点不少。你能有这般胸襟,果然是西霞的长公主,不愧为龙虎大将军的妻子。”
此一去,自然是要餐风露宿,备受艰辛。皇太后重重拍着楚朝晖的肩膀,千言万语到最后只汇成那一句保重,认真说到:“母后等你平安归来。”
楚朝晖微笑应允,明知前路千难万险,依然义无反顾。
为避开千禧教的视线,自然要乔装上路。老太君身边的人如今分散在各处,京中所余不多,命罗绮带了四名高手扮做仆妇护送楚朝晖奔赴边城,京中另泒一队侍卫远远相随。
临行前,楚朝晖入宫辞行,皇太后将她领到仁泰宫,立在重新修复的沙盘前,指给她看隐藏在障日城山谷之畔那条沼泽中的小路。
“雪路难行,此时要你们翻越万仞雪山更是险上加险。哀家的意思,也许你们可以试试这里。哀家琢磨着那沼泽早已凝结成冰,从这里穿山而过,到可省下几日的路程”。
自打被罗讷言医好病症,皇太后时常想起当年障日城那一战,当年的线路、当年的谋划无比清晰地在眼前闪现,那一条沼泽小路便如同梦魇。
听得楚朝晖要翻山越岭,皇太后却又将希望寄托在这条小路身上,希望当年丈夫的死地成为如今女儿的契机。
罗绮躬身领命,默默上前将沙盘的线路记颂在脑中。瞧着沙盘上头青红赤白的一片标记,楚朝晖却是全然不懂,不由面上一红。
眼瞅着女儿瘦削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皇太后重重一叹,带着白嬷嬷去了寿康宫的小佛堂。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又是这样大雪封山的险境。
皇太后跪在蒲团上,一遍一遍颂着经文,心里却无法清静,百转千回的慈母心肠早随上步出皇城的大女儿,跟着她一同去往边城。
转眼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十五的琼华洒满台阶,一地寒霜倾泻。青莲台行宫之内,夏钰之思念陈芝华,独自在月下饮酒。
他屈指算算,离开皇城已近两月。如今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虽然形势一片大好,可惜自从那日叫苏暮寒逃走,苏氏族人依旧遍寻无果。
想到近日回京依旧无望,夏珏之心里十分焦躁,忍不住又端起一杯闷酒。
便在此时,寒砚挟着一阵朔风匆匆挑帘进来,冲夏钰之抱拳行礼,呈上一个急件:“烈琴方才以海东青传来,当是京中急件,夏将军请过目。”
夏钰之精神一振,打开看时,竟是温婉传递来的消息。里头提到了苏氏族人的藏身之地,大约便是玉屏山脉某座山峰腹地中空的石洞。
果然百密一疏,这半年来,一直以为玉屏山早在官兵掌握之中,夏钰之才对那里放松了警惕,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别处。
最危险的地方原来也最安全,苏氏族人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听温婉的意思,苏氏族人居然早就寻得了藏身的秘洞,而且最近一直在转移东西。这便也能解释为什么仓促之间,他们能将苏氏祠堂秘室里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甘心将老宅付之一炬。
夏钰之带着肖洛辰点起一队人马,命人燃起亮亮的松油火把,两人重又回到当初追踪苏氏族人失去踪迹的地方。
面对那万仞高山,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夏钰之命人留在这里细心排查,方圆十里之间一寸土地都不能放过。
一封秘报带来新的契机,夏钰之直忙到三更天才回到青莲台,忙着部署军情,自然一夜无眠。辰时刚过,陈焕忠的一封奏报又递上他的案桌。
正阳城外三里地的莫家庄发现了苏光复与苏暮寒的踪影,那里隐藏着一只五百余人的队伍,正在蠢蠢欲动。
原来是千禧教位于扬州的分舵被挑,一队残兵撤回正阳,与正阳的余孽合为一处。苏光复生怕这点力量也被消灭,星夜亲自传话,命他们化整为零,速往靖唐关方向撤离。
夏钰之紧急调动暗夜与出岫合围,赶到此处的时候,苏光复带着苏暮寒已然离去,大部分的千禧教众还未来得及撤退,被官兵瓮中捉鳖。
事到如今,千禧教败局已定,在这场朝廷早有防备的战役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苏光复此时也已然接到传讯,京中全面失利。他素日引以为傲的大护法与梅右使双双落网,郭尚宫被人连根拔起,京中几个分舵全部被挑。
据说这消息是由璨薇宫的流苏与红豆双双传出,自望月小筑的暗河循着秘道流出皇城,在城外暗河下游才被千禧教人得到。
苏暮寒昔日收服流苏,这丫头如今竟成了千禧教在宫内唯一的内应。
苏光复惊怒交集,连接飞鸽传书,命千禧教暂停行动,由明处转向暗处,寻找时机往靖唐关撤离,以图后效。
他与苏暮寒商议,苏家族人暂在此处躲避,由族长及族中老人看护。他与苏暮然一起护送苏暮寒,在这隆冬之际闯一闯边城,策动军队谋反,以期东山再起。
苏暮寒对苏光复的提议深以为然,对边城的军队早就志在必得,毫不顾忌如今大雪封山,同时立时上路。
现在官兵就在山下埋伏绳索与藤桥的地方转悠,大约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上下山洞十分不便。苏暮寒定下明日夜间启程,由苏氏族人替他们引开玉屏山下的官兵,几人直赴边城。
包围圈越缩越小,都集中在玉屏山这一座附峰四周。夏钰之放话出去,叫千禧贼人插翅难飞,他自己带着人一连几日在水路附近搜索,终是一无所获。
眼望着苏家人消失的那处地方,夏钰之百思不得其解。
前头明明是万仞悬崖,到这里便没了路,难道苏氏族人真能背生两翼,飞上高山不成?
第五百八十七章 坠崖
此时红日破晓,朝霞格外灿烂,浓墨重彩绚丽无边,染红了一片碧水长天。
凛冽的晨风扑面,夏钰之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云雾缭绕的山峰,视线不停在瀑布与峭壁之上穿梭。
他身旁的肖洛辰着了一身银甲,护心镜折射着璀璨的阳光,投上高高的峭壁,瞬息间有亮点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踪迹。
“洛辰,不要动。”夏钰之抓住肖洛辰的胳膊,将他的身形稍稍往左一推,伴随着护心镜的移动,方才的亮点又出现在自己视线之中。
夏钰之有些激动地指着峭壁上几处坑洼的地方,大声说:“洛辰,你来看。”
拿着千里眼仔细观查那陡峭的山峰,在几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竟有极浅的坑洼,被磨得十分平整,大约平日时常有人攀附。
常年在外作战,肖洛辰自然识得这是有人借此攀岩的痕迹。
不是苏家人背生两翼,而是这处山峰另有玄机,保不准这里便是温婉所说的中空山腹,足可容纳百余人藏身。
夏钰之一面命人顺着这处峭壁仔细检查,看有没有暗道、秘栈、绳索之类的东西,自己则带了一队人从前山直登峰顶,想要从山顶搜寻一些蛛丝马迹。
山路难行,未经开凿的深山遮天蔽日,夏钰之挥动手中利剑,与众人一路披荆斩棘,赶在午后才登上了峰顶。
从这里望下去,终年不曾散去的白云在半山腰缭绕,一片古木森森遮天蔽日,雄壮的大瀑布如银河直落,发出雷鸣九天的响声。
昔日周老爷子曾经提到,重九殿下与大周遗臣周扬尘曾在玉屏山落脚,藏身之处便是一挂瀑布之后的山洞。夏钰之眼望面前这挂大有磅礴入海之势的飞瀑,不停地思索着苏家人藏身之地会不会便是这个地方。
命令手下人散在四周分开搜索,夏钰之独自一人立在峰顶四处探寻,不觉与他们渐渐拉开距离。
苏家族人在山洞的几处入口都埋有眼线,透过装在各处的透视镜观查外头的情形。头上这般动静,他们透过千里眼自然清晰可见。
消息报到族长面前,苏暮然带人出洞,顺着藤蔓往上攀附了数十米,透过瀑布的间隙往上看,依稀能瞧见夏珏之身着黑色劲装,在山顶仔细搜寻的身影。
瞧着对方大有赶尽杀绝之势,苏暮然目光沉沉,将手重重一挥,命令弓箭手埋伏,准备伺机便将头顶这一小队人射杀。
苏暮然艺高人胆大,足尖轻轻点上山涧岩石,借着藤蔓之力又杳然无声地上移了几米,与夏钰之隔着一棵斜倚悬崖峭壁而生的奇松两相对峙。
一株遮天蔽日的古树后头,是一片陡峭的悬崖,夏钰之找不到前路,怀疑是否那瀑布后头另有玄机。他一手攀在岩间,一手拽着根树藤,探出大半个身子,想要进一步查看究竟。
却在此时,两光迅猛的刀光无声而迅捷地由下及上从暗处袭来,一道快如闪电,直奔夏钰之面门,另一道则疾如流星,对准了他的心脏。
正是苏暮然瞅准时机,借着夏钰之探身向下之际,将早就扣在手里的两把飞刀掷出,想要一举要了夏钰之的命。
乍见白芒扑面,夏钰之本能地查觉到了危险。他以足尖点着山间岩石,借助手上藤蔓的力量勉力一荡,躲开了刺向面门的那把飞刀。另一把却躲避不及,深深嵌在他右臂之中。
握着藤蔓的右臂吃疼,夏钰之手下一松,本就半个身子悬在外头,大叫一声便顺着悬崖摔了下去。
他身后的侍卫听到声响,急急赶来,却是救援不及,仓皇间甩出软鞭,只来得及卷住他的衣袖。
只能吃啦啦一声清脆的裂帛声,侍卫手中的软鞭仅带上来半幅衣袖,替夏钰之稍减了下冲之力,他整个人依旧顺着悬崖摔了下去。
脚下便是白云深谷、万仞深渊,这般下坠岂有生还之理?飞速赶来的肖洛辰脑子嗡的一声,简直睚眦欲裂。他发出一声嘶吼,恨不得紧随其后,被几个潜龙卫战士紧紧抱住。
“夏将军,将军”,夏钰之耳边能听到头顶上潜龙卫们惶急地呼喊声越来越远,初时瞧见他们忽拉拉全围在了悬崖旁边,片刻间便被云雾阻挡了视线。
云雾弥漫,夏钰之下坠之势不减,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
夏钰之临危不乱,因右臂伤得不轻,他伸出左臂使力去抓悬崖旁探出的树枝,来稍减自己下坠之势,手掌早被划得鲜血淋漓。
眼看就要坠落山腹,万仞高山再无生还之理,夏钰之不甘心地咬紧牙关,使足浑身的力气,用脚去勾一株探出山涧的松树,下落之势又阻了一阻。
轰隆隆的瀑布声就在耳边,身畔是嶙峋的岩石,夏钰之长啸一声,将剑交左手,左臂仗剑刺向岩石,竟然深入数寸,他的身子险险地挂在岩石壁角,终于止住了下落之势。
举目四望,这一道悬崖下竟然真得另有玄机。夏钰之目之所及,身下几丈距离竟然是一处平滑的石台,石台上方结着大片柔软的绳网,显然是为了缓冲上头的下坠之势。大约除去自己偶然坠落,另有人拿此处当着捷径。
宝剑卡在山石间,夏钰之勉力拔出,瞅准绳网的位置,将身轻轻一纵,再借着绳网的弹性跃起身来。一个轻盈的飞旋,落在那片平整的石台上。
除了臂上的伤和稍微的头晕,夏钰之竟再无别的不适。
此处一定与苏家人有关,夏钰之精神一振,还未及打量四周,便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苏暮寒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轻轻击掌,森冷的话语由远及近。
“三哥,从高空坠落依然毫发无损,身手果然了得。我与族人已然避在山腹,你依旧要赶尽杀绝,便怪不得我。今日咱们兵戎相见,从未想到我们兄弟有这么你死我活的一天。”
夏钰之举目四望,见前方不远,苏暮寒领着一队苏家的私兵严阵以待。在他身后的石壁上,有个开得大大的洞口,大约便是苏家人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