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九重薇TXT下载九重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九重薇全文阅读

作者:梨花落落     九重薇txt下载     九重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八章 夜晤

    因果循环、夙世情缘,何况有些事本就是前生注定。

    温婉俯身再拜,说道:“母亲当日在房禅房休息,女儿独自一人去了大殿拜佛,在佛前求了一柱签。世迦大师曾给女儿解签,说女儿的姻缘在千里迢迢之外。”

    大师既能当头棒喝,令自己洞窥前生,若楚朝晖真求证到他的面前,大约也晓得自己与秦恒这一段夙世因缘。

    温婉将牙一咬,再将大师推出,反正此时无有查照:“女儿细细参详了大师的说法,正是遥遥应对建安。大约千里姻缘一线牵,就是这个意思。女儿心意已绝,请母亲成全。”

    儿子的姻缘无望,义女又想远嫁,楚朝晖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潸然而下:“你专程回来,便是与我说这个么?你们都有自己的路好走,母亲竟然无话可说。”

    母女二人不欢而散,各自洗漱了准备安歇。

    夜深人静时,一张屏风相隔,楚朝晖在外、温婉在内,彼此能听得见对方清浅的呼吸,却是各自辗转难眠。

    初时的恼怒与悲哀渐渐隐去,楚朝晖将温婉的话仔细回想了一遍,确是温婉自己甘心情愿。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眼望屏风的方向唤着温婉。

    温婉应声披衣坐起,楚朝晖揪着自己枕席间冷硬的八宝璎珞,努力柔声说道:“好孩子,你唤我一声母亲,我便该好生替你打算,不该让你为难。若嫁去建安是你的选择,便只管放心去,母亲一定会送上最真切的祝福。”

    绢纱的四角宫灯早已吹熄,唯有炕桌上一灯如豆,闪着橘黄的光晕。窗外有树叶婆娑,不知何时飘落的冷雨凄切切敲打着窗棱。

    温婉脸上早已泪雨滂沱,她心中热流涌动,将被子一掀便赤着脚下了炕,绕过屏风跑到楚朝晖的榻上,紧紧扑到她的怀里。

    母女二人真情相拥,楚朝晖爱怜地从茜香枕边拿了帕子替温婉拭着眼泪,又轻轻将她揽在怀中。两个人的侧侧剪影投上墙壁,朦胧而又温情。

    夜雨敲窗,沙沙打上寿康宫的窗棱。

    今夜本不是初一、十五,白嬷嬷却禀报皇太后,右使约自己深夜佛堂会面。

    皇太后早已谢了妆,满头霜发如银,披衣坐在榻上。眼瞅着白嬷嬷准备檀香,她淡淡问了一句:“今夜又要过去,如今这些人来得比从前频繁了许多。”

    “正是,今日送来的花里头有株白山茶,这便是要奴婢会面的意思”,白嬷嬷替皇太后掩了掩帐子,讥诮地说道:“大约等不得了吧,总要再来训诫几句”。

    白嬷嬷熄了炕桌上的灯,将壁角里那盏八角紫檀木宫灯内的双烛吹熄一根,留了些昏黄的灯光,再向皇太后曲膝道:“您早些安歇,奴婢去瞧瞧。”

    雨声淅沥,是一片打在树叶上淅沥的声音,皇太后瞧着白嬷嬷模糊又有些佝偻的身影,不觉挽着帐子唤了声:“白芷,小心行事。”

    “您放心,多少年下来,早便习惯了”,白嬷嬷轻手轻脚退出殿外,接了小丫头递来的泼墨山水青绸雨伞,手里提着盛了香烛与灯油的篮子,独自一人沿着小路往小佛堂去。

    昏暗的灯光下,那右使居然等不及,早就立在佛像旁边一处阴影之中。瞅着白嬷嬷姗姗来迟,右使一口纯正的京腔里透出掩饰不住的烦躁与森然:“白芷,你今日来得太迟,是存心对本右使不敬么?”

    白嬷嬷将香烛放上供桌,弯腰行了个千禧教的礼,恭敬地回道:“属下不敢,只因今日太后娘娘睡得迟些,奴婢不好脱身。方才服侍了她睡下,奴婢即刻便冒雨前来,不敢有片刻耽搁。”

    右使虽是嘴角噙着丝笑意,眼里却冷锐无比:“白芷,近日教主对你不大满意,要你将功折罪。一则皇太后面前,一力阻止三国联姻。再则,前几日给你的药草,如今该泒上用场,什么六十六岁的大寿,不办也罢。”

    白嬷嬷心间不寒而栗,她恭敬地跪在地上,并不多做分辨,只垂首说道:“皇太后面前,奴婢只能慢慢斡旋,成与不成,奴婢委实不敢在右使面前夸口。”

    右合极其不耐,讥笑道:“白芷,宫中数年的养尊处优,大约你记性不如从前,别忘了亲弟弟还在云南,面朝黄土背朝天,田间地头种着罂粟。”

    白嬷嬷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两行清泪澿然而下,显得无限伤心:“我姐弟自云南一别,如今已有数十年。白芷此身献于圣教,本该万死莫辞,可否请右使网开一面,上覆教主开恩,容我们见上一见?”

    “乔太后一事上,你放着大好形势却失了先机,是教主仁慈,才不迁怒你兄弟。这般的大恩不知图报,还妄想些什么?”

    右使目光中满是鄙夷,弯下身来以两指捏住白嬷嬷的下颌微微用力:“白芷,解药拿得太多,忘记烈火焚身之苦了么?”

    提起身上所种的奇毒,白嬷嬷簌簌发抖,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勉力支撑着身体,咬牙回道:“白芷不敢。”

    “教主向来赏罚分明,这次有言在先,你若能搅黄三国的联姻,或者取了乔浣霞的性命,都会许你回云南安身,自此与兄弟骨肉团圆”。

    右使压着嗓子格格轻笑,在寂静的雨夜里,那笑声潮湿而又阴沉,像毒蛇吐信般嗞嗞而响,显得格外难听:“所以,你要好自为之,抓住最后的机会”。

    佛前的长明灯温暖而又平静,西方三圣像一如往常,慈悲而又安祥。右使端详了片刻,竟拈起供桌上的香,端正地拜了几拜,又将香认真地插进香炉里头。

    两个人都不再做声,右使戴好了兜帽,身影渐渐往佛像后头隐去,她最后那几句话早已散在清淡的檀香下,却好似依旧在白嬷嬷耳边萦绕。

    “配合郭尚宫,好生送乔浣霞这老不死的一程。本右使真想瞧瞧,她的千秋寿辰变成万人缟素,宫里该是何等热闹的场面。”

    千禧教里,一个比一个心狠,白嬷嬷垂着头冷冷微笑,直待右使的身影全然消失不见,才扶着一旁的佛龛端正地立起身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干净

    就着铜盆里的清水净了手,白嬷嬷恭敬地在佛前添着灯油,将方才右使上的三柱香连根摒除,自己重新续起案桌上的檀香。

    转而便寻了干净的手巾,仔仔细细擦拭着小佛堂的佛龛、桌椅,又端端正正摆好供品,这才静静地跪在了佛前。

    一月两次,一年便是二十四次,白嬷嬷已然记不清自己守护这小佛堂守护了多少年。多年的煎熬就要解脱,再不必时时听那什么右使的传唤,待一切尘埃落定,她只愿干干净净陪在皇太后身边,侍侯着她走完自己的余生。

    白嬷嬷跪在佛前,嘴唇无声翕动,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佛祖保佑,让白芷一定活到仇人伏诛的那一天。兄弟的大仇未报,白芷死不瞑目。”

    一夜冷雨凄清,添了几分寒意。第二日清晨,灿灿金乌喷薄而出,光芒重又普照大地,显得璀璨而又充满朝气。

    许是天意如此,许是苏暮寒偶尔的心血来潮,他在离开姑苏皇城前竟去了趟排云阁,最后一次瞻仰了苏睿的画像。

    瞧着父亲深湛的目光如炬,那眼神似能将自己看透,苏暮寒喟然轻叹。他颤颤伸出手去,抚摸着父亲与自己相似的容颜。末了,重重跪在父亲的画像面前。

    时至今日,纵然走到如今这个局面,他依然爱恨两难。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明白,父亲直到如今还是他心目中最大的英雄,对父亲全部的恨意只是来自金銮殿上他对着崇明帝的忠心一跪。

    而对西霞、对慕容一家的恨意,更多的是来自金銮殿上那把龙椅。

    潜意识里,苏暮寒对大周的感情并没有他想像的那般深沉。苏光复只是在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苏家族人对大周的执念与苏暮寒对皇位的渴望完美契合在一起,都给了对方新的希望。

    从排云阁出来,遥望皇宫的方向,苏暮寒走到金水桥畔又悄然折返。

    本待与慕容薇道个别,一想起这些日子她冷眉冷眼的样子,又觉得索然无趣。

    想着来回不过六七日的功夫,横竖皇祖母的寿辰上大家彼此可以见面,有些话还不如留到那时去说,苏暮寒便有了抽刀断水的决绝。

    他蓦然转身,直接回了安国王府,吩咐乌金打点行程。

    第二日一早,苏暮寒向楚朝晖辞行,不理会楚朝晖无可奈何的目光,与梁锦官在城门口汇合。两人车马并在一处,直接往无锡进发。

    梁锦官心花怒放,身畔有翩翩少年温润如玉,颇想放慢行程,一路尽享湖光山色。苏暮寒却没有她那份闲情,只吩咐快马加鞭,一路往无锡急赶。

    纵然是绮年玉貌的美娇娘,也不过庸俗脂粉。在苏暮寒心中,梁锦官不过是他掌控梁家的棋子,哪有半分宜情宜性。

    一路马蹄得得,从官道往无锡进发,白水长天尽添初冬萧瑟,没有一丝一毫春日里的柳枝款摆与阡陌青翠。回首年初的苍南之行,引得苏暮寒心情格外郁郁。

    早遣了乌金给苍南苏家送信,苏暮寒约苏光复在无锡会晤,要他顺便带上钱唯真提供的梁家账簿,准备一举将梁家的钱财纳入囊中。

    梁锦官尚不晓得自己引狼入室。她从车厢里悄悄掀起窗帘,凝望苏暮寒白衣黑马、青丝墨染的英姿,一时浮想联翩,一路上都耐不住心彻神驰。

    连番的风云变幻,楚朝晖早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一味袒护儿子的母亲。

    从苏暮寒口中问不出他去无锡的真实意图,便唯有一个解释,苏暮寒依然与苍南苏家藕断丝连,这一趟无锡之行与苏光复脱不开干系。

    苏暮寒前脚出城,楚朝晖后脚便携了温婉入宫,直接将苏暮寒去往无锡的消息报给了楚皇后。因夏钰之不在京中,崇明帝直接命玄霜泒出暗卫,悄悄跟上了苏暮寒,将他的一行一动都报回京中。

    温婉的婚事无可更改,楚朝晖便唯有祝福。在楚皇后的安排下,楚朝晖远远相看了秦恒,温润秀雅的青年举止端华高贵,确是一等一的人品,也算得上良缘。

    奈何世事不能两全,若温婉嫁他为妻,从今往后便与西霞、与自己咫尺天涯。

    事情走到这一步,楚朝晖只认做是自己命犯华盖、一生孤苦。她身居含章宫中,竟然与明珠开始倒腾自己年轻时的衣裳首饰,悄悄替温婉预备嫁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一世情缘,横亘着遥遥千里的两地相思,顾晨箫和慕容薇倍加珍惜这些日子短暂的相聚。九曲玲珑的望月小筑,皎皎玉盘拿着每一日的阴晴圆缺见证他们的幸福。湖畔小路上多次留下了顾晨箫与慕容薇两个人的脚步。一缕笛音缱绻,凤凰于飞的舞姿曼妙而又忠贞。

    情知相见不易,这一对有情人十分珍惜顾晨箫盘桓在西霞的日子。依着君妃娘娘的意思,待他们从西霞启程,君妃娘娘会直接回康南皇城,顾晨箫却要先奔赴苗疆,查清那几味毒草的来龙去脉。

    分离在即,再见又是山水迢迢。纵然有些羞涩,慕容薇依然按照母后的吩咐,约了温婉一同去拜见君妃娘娘。

    这些日子除去陪在楚朝晖身边,温婉更多的是在琢磨前世里崇明帝与秦恒所中的是那味毒药。心知那药草十有八九来自苗疆,对君妃娘娘早存了拜会之意。

    两人沿着曲栏回廊一路走往彤云阁,温婉依旧凝眉细思,为着以防万一,想求君妃娘娘赐下解毒之法。

    昔日从白嬷嬷那里得来的香灰,慕容薇还存了一小部分,如此也一并装入袖中,想要拿给君妃娘娘参详。

    入得彤云阁来,彼此见了礼,君妃娘娘热情地招呼两人归坐,又命香复去泡些她从康南带来的老班章待客,然后便屏退了众人。

    早从顾晨箫口中得知,这两位姑娘除去请安之外还另有来意,君妃娘娘是痛快人,索性直接问慕容薇:“东西可曾带来?”

    慕容薇连忙点头,从袖间取出那一点盛在锦盒里的香灰,恭恭敬敬呈到君妃娘娘面前。

第五百六十章 希冀

    君妃娘娘取下发间银簪,拨弄了一点香灰,放在鼻端轻嗅。又拈了一点点在手背上,细瞧那灰烬烟火燃透的色泽。末了,竟挑起一点,想要拿舌尖去舔。

    “娘娘不可”,慕容薇急急制止,按住了她的手背。

    温婉与罗蒹葭早已查过,那里头虽然东西不全,却是依着五石散的方子配制。此等烈性之物,如何能叫君妃娘娘以身试毒。

    君妃娘娘潋滟的双目似稀薄的月华,纯净而又剔透,她轻轻笑道:“阿薇不必惊慌,这香灰里虽杂着些钟乳、硫黄,白石英等物,毒性却早被压制,只会使人乏力嗜睡些,并无旁的大碍。”

    一波三折,慕容薇与温婉对望,只觉得白嬷嬷此人更加难测。

    前番从寿康宫的香灰里验出五石散的配料,慕容薇认定了她是导致皇祖母神迷七年的罪魁祸首,还将缘由报到母后面前。今日这一结果却又被君妃娘娘轻易否决,只到是些安神助眠的东西。

    瞧着慕容薇有些黯然的神情,君妃娘娘安抚地一笑,柔声说道:“山重水复与柳暗花明不过一步之遥,你们能探得这东西与五石散类似,也属不易。只是这里头还掺了些高山雪莲,将五石散的毒性完全压制。”

    温婉闻言,拈了一点香灰在食指上,阖着双目用心体会,寻找除去五石散之外的气息,却最终失落地摇摇头,冲君妃娘娘羞涩一笑。

    君妃娘娘笑靥浅淡,好脾气地说道:“本宫觉得你们根本没有必要再往深里探究,兴许太后她老人家比谁都明白,只是毫不外露。”

    一个白嬷嬷,两世竟然难辨忠奸,慕容薇心间委实有些挫败。她微笑颔首道:“娘娘教训的是,阿薇看东西有些想当然,还是太过肤浅了。”

    若说白嬷嬷对皇祖母尽忠,前些年那香用得实在太过诡异;若说她真心倒戈在千禧教的一边,又何至于在皇祖母死后被人害死在皇陵之中?

    慕容薇一时思绪惶惶,飘出好远。温薇却已然把握住机会,细细与君妃娘娘说起了前世那味毒药的问题。

    温婉亲见秦恒受毒的惨状,多年来铭记在心,此时一分一毫的细状都描述得详尽,如君妃娘娘亲眼目睹。末了,温婉略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温婉手中没有东西给君妃娘娘分辨,若是因此叫娘娘为难,当真十分抱歉。“

    单凭着症状推断毒物,虽然有些难度,却抵不住君妃娘娘对那些草药太过十分熟悉。她凝神静思,将普通的药草一一排除,考虑握在大土司手中的秘药能有哪几味,再逐一比照,最终定格在龙胆草上头。

    苗疆秘药龙胆草,可以生煎,也可晒干熬汁。若取少量混入饮食,会造成服用之人暂时性昏厥,并使人精神迟钝。若剂量加大,自然可以取人性命。

    这种草药之所以阴毒,便是因为它的汤汁无色无味,极难区分。

    只是毒药也有克星,龙胆草虽然霸道,解毒却极其容易。只需用一种叫做奇艾的植物根配了红糖与葛根来煮水,便可化解。

    竟又是奇艾,得来全不费功夫。当日自苍南回宫途中,罗嬷嬷亲自下船从小镇上购回,替温婉解口舌生疮的苦痛。

    那一盆奇艾,温婉视若至宝,一直被她带回宫中。

    打理花草的手艺,来自周夫人周若素昔年的言传身教,温婉尽得真髓。

    含章宫内分株插枝,如今已育成了几盆。温婉偶尔替小宫女们解个溃疡与口疮的烦恼,未料想一味普通植物竟还有解毒的功效。

    君妃娘娘细细述说,以龙胆草熬汁,只有煮出来半个时辰内方能出其不意。若过了半个时辰,银针一样可以试毒,大约便违背了下毒人的本意。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温婉从前以为自己前世得麻衣婆婆亲授,闻香辨气的能力难有人及,待遇到罗蒹葭,已然甘拜下风。今日再见君妃娘娘,拿着天下间毒物、药草如数家珍,更是婉叹天外有天。

    若当年崇明帝与秦恒中的是这种毒药,那么下毒人只能就在他们身边。不能一击毙命,不似是投毒人手中药草不足,到更似是以龙胆草令人暂时昏厥的药性来掌控大局。

    几次三番将苗疆拖下水,败坏的是自己族人的名声。君妃娘娘心间已染了薄怒,对背后指使之人恨之入骨。

    转动着腕上晶莹剔透的白玉骨珠手串,君妃娘娘着实有些不舍,为着大局利益,依旧轻轻抹了下来。

    莹白的骨珠粒粒有花生那么大,以双股金镂线穿就,一共一十八粒。

    吩咐香复拿了银剪,君妃娘娘将金缕线剪断,数出六粒递给慕容薇,再取六粒递给温婉:“这是我打小佩戴的白玉骨珠,可解天下奇毒,也会提前示警。平日沁凉如水,若遇毒物近身,便可发热发红。”

    君妃娘娘抚摸着仅余的六粒珠子,命香复重新串起,再与两人说道:“若发觉中毒,仓促之间没有解药,也可取一粒骨珠研粉,以温水送服,当可缓得毒性发做,却不能根除。”

    礼物太过贵重,温婉坚辞不受,君妃娘娘淡然轻笑,重新将珠子推回到她的面前:“日后相见无期,晨箫与秦恒相交一场,这几粒珠子权做贺你们大喜,何况本宫还有一事相求,还要请你多多费心。”

    温婉惶恐起身,深深一礼,真诚而又坚定:“君妃娘娘若有差遣,便请直接吩咐,温婉怎敢当娘娘一个求字。”

    “本宫以为雪莲花早已绝迹,未料想方才那香灰之内竟有它的气息。闻道建安万仞高山之上,曾有神花名唤雪莲,得来极其不易。可否请郡主日后方便,泒人替本宫寻上一朵?”

    朱果已然得了楚皇后的允诺,康南帝君的性命暂时无忧。君妃娘娘方才嗅得雪莲花的气息,又生出新的希冀。

    高山雪莲,生在人迹罕至的悬崖,康南境内早已绝迹,如今唯有建安才有。若得雪莲花瓣为辅,以至寒之物克制丈夫当年所中的瘴毒,说不定能将丈夫颅内的淤血化尽,令他痊愈。

第五百六十一章 和离

    高山雪莲的名字,温婉并不是第一次听说。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天下事大约总会一物克一物。

    昔年秦恒中毒,傅清风曾九死一生为他采得此物,可惜并不对症,解不得他身中巨毒。到了君妃娘娘这里,却又求之不得。

    温婉郑重一诺,日后定当尽心,一定尽快为君妃娘娘寻得雪莲圣花。

    三人再闲话片刻,慕容薇与温婉便拜谢了君妃娘娘,从彤云阁出来。

    眼看行至岔路口,两人就要分开,慕容薇却拉着温婉在一旁的芜廊下小坐,悄然问道:“姨母已然不反对你与秦恒的婚事,你打算何时说与周夫人知晓?”

    提起生母,温婉掩唇轻笑,眉宇间是说不尽的儒慕。

    不晓得的,总以为温婉趋炎附势,每日只知道围着楚朝晖转悠,却将亲生母亲抛开,连襄远伯府也不踏足半步。也唯有慕容薇、夏兰馨几个晓得她的苦衷。

    昔年温婉从楚朝晖身上得益,有安国夫人明着暗着替周若素撑腰,襄远伯夫人不敢公然对抗府内老伯夫人的意思,暗地里却总会变着花样折腾周若素。

    当家主母要整治一个妾室,自然有的是手段与理由。

    经了几次,周夫人渐渐看明白了形势,反而主动与温婉拉开距离。并且私下告诫她,切莫淌襄远伯府的浑水。

    温婉做到宫中尚仪,老伯夫人为了巴结楚朝晖,让儿子襄远伯将周夫人抬了平妻,更是犯了襄远伯夫人的大忌。

    伯夫人深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一直想要找办法弥补。她命周若素在温婉面前进言,让温婉务必想法子,将襄远伯府在袭爵三代上头再延一延,自然被周若素一口拒绝。

    眼瞅着孙辈身上再无封荫,伯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怕周若素老蚌怀珠,她的儿子再夺了自己儿子身上的爵位。

    伯夫人一不做二不休,竟在周若素三餐里下了阴毒之物。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成想温婉偶尔与周夫人约在阮夫人的糕饼店小聚,罗蒹葭瞧着周夫人气色不对,替她把脉才晓得已是回天乏术。

    周夫人身子受损严重,此生不可能再育有子嗣。

    周若素得温婉一女足矣,并不十分在意。何况当年不过卖身入府,被襄远伯逼迫着做了侍妾,两人之间没有半分感情可言,她又如何肯再为他诞下子嗣。

    想到周夫人这些年所受的苦痛,再回忆母女二人被楚朝晖所救那一日的惨状,温婉积聚了这些年的怒气喷薄而出。她拍案而起,想要出头替生母讨回公道,被周若素淡然制止。

    逞一时口舌之能,并不解决根本问题。便是那一天,周若素与温婉母女二人商议,与其这般勉强渡日,不若抽刀断水。

    周若素的意思,襄远伯府肮脏污秽之地,已然葬送了自己的前半生,便不能再赔上余年。昔年若不是为着父母兄长吃上一口饱饭,她如此冰清玉洁之人,岂会甘心受那襄远伯的侮辱。

    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换得父母兄嫂健在,又目睹亲生女儿自荆棘丛中淌出一条光明出路,周夫人再无须迁就襄远伯府,竟起了合离的念头。

    想着自己时刻小心,依旧在襄远伯府里被人动了手脚。周若素生怕温婉回到伯府吃亏,她严厉告诫女儿不必隔些日子向自己请安问好,更不许踏足伯府。

    周夫人的意思,骨肉亲情不在暮暮朝朝里头,长远打算才是真正的出路。

    自此之后,母女二人若要见面,多是约在阮夫人店里,或者罗氏药铺的后院。即清静无染,更能避开襄远伯府里那群居心叵测之人。

    为怕襄远伯夫人再逼迫周若素向自己胡乱求恳,温婉故意与生母十分疏远,便似与过往划上了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因此,在外人看来,温婉冷漠寡情,不但与外祖一家不亲,连襄远伯府的生母都不闻不问,性格着实有些孤僻。

    实则这些年手上余钱颇松,温婉暗地里早替周家置了产业。除却周老爷子昔日避难的农庄,温婉在皇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还另置了两所三进三间的宅院。

    几株香樟树的浓荫掩映,树盖亭亭如伞,投上远远近近的朱漆画廊。

    古朴的院落已然有了些年头,却在沧桑之后透出高门深户独有的朴茂高古。两所院落中间一道花墙相隔,有道小巧的月亮门相连。

    将门锁起,便是两处各自的宅院。月亮门一开,两户便并为一家。如此好的去处,只待日后安置外祖一家与母亲闲居。

    闻得慕容薇发问,温婉轻抚着衣襟上一粒翡翠海棠花的纽扣,淡淡笑道:“我娘亲必定相信我的眼光,不管何时说与她,都会是满满的支持。”

    周若素的遭遇,慕容薇已然知晓七七八八,也深为这不幸的弱女子叹息,只由衷赞道:“周夫人瞧着柔弱,实则真正的坚强之人。若不然襄远伯府里那么多年,早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温婉点头应道:“其间艰辛,阿薇你无法想像,简直罄竹难书,旧事不提也罢。我已然与娘亲约下,明日在外祖家中碰面。不是单为告诉娘亲我要嫁去建安,而是要谋划一番,如何在我嫁人之前,叫娘亲出得伯府那个火坑。”

    周夫人外柔内刚,瞧着弱不禁风,实则心性刚硬。不然当年也不会险中求生,舍得才刚七八岁的温婉入宫为婢。

    说起来这一对母女身上都有些传奇,慕容薇略略点头,慨然允诺道:“咱们一起谋划,不愁周夫人出不得襄远伯府的门。”

    小姐妹两人在这里细细私语时,苏暮寒已然如愿到达了无锡。

    他没有选择在无锡驿馆下榻,而是命乌金在太湖边上寻了处雅致干净的客栈安顿下来。自己不仅亲自将梁锦官送往梁府,还专程拜会了梁锦官的祖母与父亲。

    做为梁家这一代的掌门人,梁锦官的父亲在太湖龙舟大赛的夜宴之上与苏暮寒有过一面之缘,今日见新任的安国王爷居然亲自送了女儿回来,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还添了些许的惶恐。

第五百六十二章 乾坤

    面对着梁家人的殷勤,苏暮寒到显得平易近人,只说自己与梁锦官乃是朋友。如今凑巧来无锡办事,便约了同行。

    至于梁家的店铺、银楼,钱唯真给的帐册上记载得清清楚楚,苏暮寒此时避而不谈,只待苏光复拿了证据来,再打梁家一个措手不及。

    梁老夫人面上亲热恭敬,一幅媚献的模样,心里却十分窝火。若不是碍着苏暮寒在前,那根雕刻着麻姑献寿的榆木拐杖一早便会抡圆,搂头砸向如今还在搔首弄姿的梁锦官。

    一个姑娘家不懂得避嫌,孤男寡女这一路从姑苏皇城行来,名声早已败坏。若日后嫁不进安国王府,凭她今日的招摇过市,还有哪个大户人家敢娶?

    自家不过是商贾身份,便是嫁入安国王府这样的豪门显贵,也不过为婢为妾的份。一向捧在掌心的孙女如此不知自爱,梁老夫人心中那团火似要喷薄而出。

    苏暮寒要的便是这个效果,眼见目的达成,他优雅从容地起身告辞。

    客栈环境不错,推开朝东的窗户,对面便是波光粼粼的太湖水面。

    苏暮寒重新梳洗,命乌金在窗前的书桌上备好纸笔。他凝神静思,时而勾勾写写,仔细研究要如何才能与苏光复兵不刃血地接手梁家。

    日暮时分,乌金出了趟客栈,回来时却是步履匆匆。

    他掩了门窗,悄然对苏暮寒说道:“王爷,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就在昨日午后,扬州郡守与江阴太守两个一起落马,如今两家府邸已被查抄,听说这二位被潜龙卫即刻押入皇城,家产全部充公。”

    苏暮寒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对掌控梁家寻出了万全之策,本是兴致高昂,想要浅酌几杯。听了乌金这番话,恨得将手里毛笔狠狠一扔,由着毛笔在案上打了几个滚,又在雪白的浣花笺上拖出长长的污渍。

    江阴地带由千禧教数年经营,本是铁桶一块,苏暮寒早就有意将这里做为日后起事的大本营。未料想出师未捷,前些日子便被历山书院那帮人生生撕开缺口。

    如今再一下子少了两位主力,江阴的局势必然危殆,对日后举事大大不利。

    看来皇太后的寿辰是无法赶回,苏暮寒眸中裹挟了浓浓的阴翳,打算无锡的事情一了,便悄悄潜回苍南,去苏家老宅共谋大计。

    他吩咐乌金即刻飞鸽传书,要苏光复先放下苏家老宅的事,火速赶来无锡,先将梁家纳入麾下。

    与苏暮寒估计的有些出入,苏光复此行并非一帆风顺。直到苏暮寒在客栈落脚,苏光复才一路惶惶如丧家之犬,踏进苏家老宅的大门。

    苏光复这一路行来,引动追兵无数,自打出了秘道便没有消停。

    不晓得是如何走漏了消息,反正每到一处,苏光复自己尚不及修整,必定就被不明身份的人截杀。连千禧教设在各处的秘密联络点,也多随着他的落脚而被连根拔起。

    潜龙卫谨遵夏钰之的吩咐,并不赶尽杀绝,而是一路挑起那些分舵,从根本上削减千禧教在西霞国内的势力。

    为了减少损失,苏光复不敢再惊动教中部属。他乔装易容,只能自己仓皇逃命。直待进了苍南地带,才渐渐摆脱追兵。

    也是昨日在逃亡途中,他惊闻扬州郡守与江阴太守双双落马的消息,相较于一路的颠簸流离,这消息来得更加雪上加霜。

    形势危殆,苏光复顾不得自己有伤在身,他匆忙洗了把脸,就着族长命人端上的晚膳狼吞虎咽,一面吩咐人即刻召集如今族中几位光字辈的老人商议大计。

    消息总是喜忧参半,相较于苏光复的狼狈与焦虑,苏家老宅里却洋溢着不多见的喜气。原来苏暮然历尽艰辛,前些日子终于寻得昔年周扬尘与重九殿下在玉屏山的栖身之所,还成功建起了通道,将那个山洞善加利用。

    山洞之内,并无苏家族人想像的前朝宝藏。苏暮然并不甘心,依然每日小心搜山,想要发现更有价值的东西。

    前世玉屏山的矿藏便是在这个时候被苏家人寻得,自此落在苏暮寒手中。也是在那个山洞中,苏家族人开始没日没夜的冶炼兵器。

    大批的刀枪剑戟横穿出世,助苏暮寒的十万大军杀入了皇城。

    如今矿藏早被崇明帝掌控,又泒了驻军日夜守卫在玉屏山脉,苏暮然的人进不到山脉深处,宝藏的踪迹杳然,自然每日无功而返。

    那山洞被飞流的瀑布所掩,实则算是玉屏山一座山头的山腹。洞中之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既然再无旁的发现,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苏暮然将山洞重新归整,请族长亲自查看后,打算将这里做为日后苏家人趋利避祸的暂居之处。

    这段时间苏家人采用蚂蚁搬家的方式,每到夜深人静,便悄悄地躲过山中驻军的耳目,经由后山的万仞悬崖,借助竹杆与绳索连成的简易索桥,往山洞里搬运东西。

    听得族中运行如此有条不紊,苏光复连连叫好,不顾赶路还一瘸一拐,即刻约了族长和苏暮然等人一同上山查看。

    索桥藏身在悬崖壁间厚厚的藤蔓之内,几乎与藤蔓融为一体,显得极为隐蔽。

    几经加固,如今那绳索已然牢靠了许多。借助索桥之力和苏暮然泒人在石壁上凿好的坑洼,几个人顺利攀进洞来,眼前便是豁然一亮。

    空旷的山洞里头竟然另有乾坤,一大一小两个山洞相联。大的里头堆着些器具物品,还有几只高大的木桶,苏暮然想将这里做为炼制罂粟的场所。

    小的山洞里凿了几扇天窗,如今月华如练,能清晰瞧见外头的灿灿星光。

    经过重新修整,山洞四壁的架子上搁了油灯,还燃着些松枝火把。又拿木头隔成里外几进,可供数十人容身。另添了些藤椅藤桌,就地搭制的床铺干净整洁,上面铺着金黄的稻草,散发着阵阵清香。

    山洞一侧修了谷仓米库,里头装满当季的稻谷和舂好的新米。另有干菜腊味,腌菜豆干,都码得整整齐齐。

第五百六十三章 尽瘁

    沿着开凿的小路再往里走,便是一间上锁的石室,里头装得全是从菊园收来的罂粟,还未及提炼。

    靠外头有间石屋充做厨房,里头锅灶碗盘倶全,虽然简陋些,却不易被外人发觉。最里头的一进则以雕花木门相隔,上头挂着青、黄两色的布幔,里头垒起了一层一层的佛龛和供桌,还安放着几只草编的蒲团。

    这个地方,苏暮然预备安置历代列祖列宗的牌位。

    一切条理井然,苏光复连赞了几个好字。就着洞中的藤椅坐下,便重重一叹,将此次出城遭受伏击的事情和盘托出。

    族长听得心惊,生怕是京中秘道出了问题,细问那出入口可曾留了旁的标记。

    苏光复沉吟道:“我瞧着不像,秘道里头我做了几处暗记,瞧着无人进出。如今四面城门难走,唯有指望这处秘道。成与不成,总要再走一回试试。”

    苏光复总有种预感,或许等不得苏暮寒羽翼长成,苏家与崇明帝兵戎相见的日子就将临近。此次几处联络点连接被挑,分明千禧教的秘密被揭穿,他的真实身份浮出水面。

    兵戈一起,青壮年自然要全部披挂上阵,却可怜族中老弱妇孺跟着受难。大家都是大周朝的血脉,绵延百年走到如今,对每一个人总要细心保全。

    出了扬州郡守和江阴太守这档子事,不晓得崇明帝还有没有后手,只怕苍南与正阳也被这股风刮到,族中几个首脑围在案前细细商讨。

    依然要未雨绸缪,老辈人定下打从明日起,由苏暮然先将族中那些老弱妇孺陆续运上玉屏山,藏身山洞之中。

    苏家这一脉多年来几经迁移,五十年前择了玉屏山一代落脚,原本还有意泒人往姑苏皇城挪动,拓展势力范围,后来受苏睿强力压治,才熄了这个心。

    族中不得以买下百亩菊园谋生,对外权充是归隐田园。也是苏光复几经研制,育出形似雏菊的罂粟,替族中收敛钱财。

    几经颠簸流离,老一辈人都还留有印象,并不贪恋族中安逸的生活,依然愿意为了大周马裹尸还,拼到最后一口气。

    到是年轻的这一代,打从生下来便在苍南落户,仰仗着先辈们打下的根基,并未吃过多少苦楚。尤其那些姑娘媳妇,对大周的感情没有那么深远。

    避去玉屏山腹的消息深夜在苏家老宅传开,一点星火如凰,大有燎原之势。

    大多数人自然遵从族长的安排,早早收拾家中细软。也有像红芙与扶桑这样的年轻女孩子,久居在苏家老宅,瞧不见外头花红柳绿的世界,已然寂寞难捱,更不愿将大好韶华埋在山洞里头。

    不满归不满,族长命令一出,族人们晓得自家身份隐秘,自然只能遵从。

    瞧着自家叔叔与婶婶星夜收拾东西的忙碌身影,红芙怅然轻叹。眸间满溢的忧愁藏也蒇不住,索性收了手中的绣活,从后门溜出去寻扶桑说话。

    苏光复他们几乎整夜未阖眼,一直在分析江阴的局势,众人达成一致意见,未免多年筹划落空,都同意提前举事。

    苏暮然大声说道:“各位叔伯还犹豫什么,自古便是成王败寇。我宁愿像暮严兄那般为大周朝死而后已,也不愿意顶着西霞子民的身份苟且偷生。”

    这番话引得族中几位年轻人随口附和,个个都是热血沸腾。

    苏暮严当日刺杀罗氏兄妹不成,反折在潜龙卫手中,不耐严刑逼供,亲口承认这件事是千禧教和苏家人所为。他被潜龙卫秘密幽禁,如今苟且偷生,族中人却都以为他慷慨赴义。

    苏光复心间一股热浪涌动,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他慨然允道:“暮然说得对,咱们不成功便成仁,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生死?我即刻联络千禧教人,从云南、胶州还有广西等地赶来接应。”

    为今之计,唯有尽快联络苏暮寒,请他悄悄潜入边城,想法策反一部分苏睿的旧部,与苏家埋在边城的内应一同,带领军队杀回姑苏皇城。

    只有正规军队的参战,苏家人想要成事的机率才会更大。在各处同时谋反,崇明帝仓促之间必然难以应对。若郭尚宫那里侥幸得手,皇太后不死也要脱层皮,她的安危以让楚皇后等人自乱阵脚,形势对自己更加有利。

    苏光复慎重思量,此时胜负约在五五之间。若边城策反有效,便又添了几重保障。他觉得应该一不做二不休,亲自陪苏暮寒共赴边城。

    唯一的不足,便是如今潜龙卫处处设了关口。各地道路不通,苏家空有黄金万两却运不出去,钱财供应不上,粮草装备上便要捉肘见底。

    正议论间,有仆从从外头拿着信鸽走进来,道是苏暮寒刚刚传来的消息。

    苏光复打开看时,面色一扫方才的凝重,如暴雨初霁,露出灿灿的笑容。

    他将消息递到族长手中,忍不住放声大笑:“咱们这位主子当真心有七穴,如今我们在为粮草发愁,他却抓住了一棵摇钱树。”

    相较于运不出去的黄金和不能变现的罂粟,梁家便是上天泒来的散才童子。

    族长与众人瞧着信,个个欣喜万分,苏光复更是精神奕奕。

    事不宜迟,苏光复命族人草草替自己准备行装,不顾一路行来的劳累与凶险,准备天一亮便起程,立刻赶往无锡。

    临走之前,苏光复独自一个人去了趟祠堂。他扳动机关,让那些深藏地底不见天日的牌位缓缓出现在自己面前。

    瞧着那上头古迹斑斓的龙纹图案,眼前如同闪过大周朝由金碧辉煌而到美人迟暮的断瓦残垣,苏光复热泪盈眶,静静跪了下来。

    几排整齐肃穆的牌位,被窗外寒风吹过,声声呜咽如寒鸦泣血,似是诉说着几百年的悲凉与苦痛。

    苏光复重重叩下头去,慨然说道:“光复此去,必当赴汤蹈火。若蒙各位先主垂怜,主子能一举夺取天下,自会回来恭迎各位先帝牌位重回宫中。若光复一败涂地,也算求仁得仁,自此侍奉各位先帝于地下,依然鞠躬尽瘁。”

第五百六十四章 悲秋

    离开苏家老宅之前,苏光复向族长与众人坦露了自己身上最后一个秘密。

    他展开整幅的大周舆图,手指头落在东北方的位置,眼望族长郑重说道:“这里有座靖唐关,城主是我们自己人。若咱们旗开得胜,自然用不着这处地方。若不幸兵败,各位也不必颓废,咱们便从这里东山再起。”

    族中几人瞅着苏光复手指的位置,深深觉得不可思议。族长目光深邃复杂,喃喃唤了一声“光复”,竟然红了双目。

    苏光复收起地图,将日后与靖唐关城主会面的暗语细说与众人,便将身上青色袍袖一抚,大笑说道:“走了,我与主子在无锡的事情一了,自会尽快赶回族中。你们分头行头,莫要贻误先机。”

    兵分两路,苏氏族中另泒精锐暗卫护送苏光复启程,携带着钱唯真提供的帐册,去无锡与苏暮寒会面。

    族长与苏暮然则负责安排族中老弱妇孺先往玉屏山腹中撤退,顺带联络就近的千禧教人,等着一同举事。

    苏光复出得老宅,回来身来凝目深深一望。

    苏家老宅青石雕刻的门楣、薄雾掩映的瓦房、鸡犬相闻的柴扉、黄发垂髫的族人,还有远处阡陌纵横、百亩菊园宁静而幽远,一切都是如此亲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如同苏暮寒不晓得自己当日那一转身,便与安国王府形同陌路。此时的苏光复也不晓得,自己与苏家老宅的这一次分别便是永远。

    萧萧朔风起,易水冷又寒。苏光复纤长的身影被晨曦笼罩,是那样单薄而又萧瑟,很快便湮没在薄薄的晨雾里。

    伴随着皇太后寿宴将近,最忙碌的依然是尚宫局,郭尚宫每日穿花蝴蝶一般,往返于六局二十四司,依然忙到脚不点地。

    宫内一挂挂朱红的灯笼依然高悬,自太子册封大典便没有收起。所有的花木修整一新,御花园里望月小筑、湖心看雪、白浪闻笛几处,都搭起了高高的花塔。

    杜鹃、山茶花、素心腊梅,各种冬日时令花卉次第纷争,将整个皇宫点缀得如临仙境。几处宴客的宫殿更加用心,福正殿和慈安宫内各自撤换了原先雾松迎客的影壁浮雕,如今都改成麻姑献寿的大幅紫檀落地屏风。

    楚皇后偶尔亲自探看,瞧着各处妥帖,很是将郭尚宫褒奖了一番。

    郭尚宫愈加用心,每日都精心挑选四时花卉点缀寿康宫的喜气,今日瞧着皇太后的吉服制好,自然不肯放过装巧卖乖的机会。

    她命凌司正随行,几个宫人捧着吉服,郭尚宫亲自去寿康宫觐见太后娘娘。

    别处霜叶梁醉,唯有寿康宫前依旧松涛阵阵、绿荫浓浓。郭尚宫长长的深紫色宫裙抚过地面,毫无意外地与从里头出来的罗讷言和刘院判打个照面。

    两人都是神色凝重,罗讷言面上更带着丝慌张。他们行走间步履匆匆,还似是小声议论着什么。

    假山遮路,罗讷言没留意拐脚处站立有人,一个不查险些撞进到郭尚宫身上。慌得郭尚宫赶紧避让,唤了声:“罗大夫小心。”

    刘院判已然伸手扶住了罗讷言,他这才回过神来。双方彼此见了礼,便立在甬道上寒暄了几句。

    郭尚宫见刘院判面色凝重,心里明知有异,却故做安娴地问道:“有日子不见罗大夫,今日两位杏林高手竟联袂在此,是为太后娘娘请平安脉么?”

    罗讷言刚要开口,便被刘院判接过了话题。他谦和地一笑,与郭尚宫说道:“岂敢,尚宫大人有所不知,太后娘娘昨夜里受了些风寒,,刚好今日罗大夫来太医院,便与下官一同过来看看。如今太后娘娘服了药,已无大碍”。

    “您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如今天气转凉,老人家更该好生将养。太后娘娘吉人天相,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郭尚宫双手合十遥遥一拜,显得诚心诚意。

    刘院判腰间的青色丝绦被风吹起,在稀薄的晨风里添了丝丝冷意,他微笑说道:“正是这个道理,不知尚宫娘娘一大清早来此又所为何事?”

    郭尚宫眉头轻轻一皱,伸手指向身畔宫人手里的托盘,说道:“这几日忙到昏天黑地,没有片刻得闲。后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这是宴席上要穿的吉服,特来送与她老人家过目”。

    “既是有公务在身,下官便不打扰尚宫大人,这便与罗大夫告退。“刘院判和颜悦色,脸上不见了方才的凝重,显得十分自然。

    他轻轻一拽罗讷言,罗讷言似是大梦方醒,忙不迭地应一声是,便随着刘院判往外头走去。

    郭尚宫只是宛尔轻笑,向两人浅浅一瞥,便带着凌司等人正往里头走去。

    眼角的余光窥到罗讷言行走间张张惶惶,被刘院判拉得一个趔趄。

    初冬的天气寒冷,一张口都是白气萦面,罗讷言方才却急得额上竟冒了汗,想要开口又被刘院判截住,分明怕他言语不慎。

    不是正经宫里头出身,遇事便显得见识缺短,总缺少了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城府。郭尚宫心知肚明,小小的风寒哪里会需要请动罗讷言出面,分明是白嬷嬷手中的龙胆草开始发挥作用,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不得以才搬动外援。

    郭尚宫依旧笑容晏晏,进得寿康宫来,命守门的小宫婢前去通传。

    略等了片刻,便有宫人迎了进去,请她们在西暖阁落座。

    再等片刻,却白嬷嬷出来待客。她吩咐宫人上了茶水,满是皱纹的脸上浅浅印着几丝笑容,难掩神色间的疲惫:“尚宫来得不巧,太后娘娘方才服了些安神的药,如今刚刚睡下。那些个衣裳,待晚间我拿给她老人家过目。”

    郭尚宫含笑点头,仪态高贵而又端庄,轻轻欠身道:“有劳干娘费心。”

    吩咐人将一溜六只托盘的衣裳首饰都摆在临窗的大炕上,白嬷嬷敷衍地瞧了一回,赞了句费心,便吩咐宫人将东西收起。

第五百六十五章 流言

    寿康宫内燃着熏笼,新涪的松枝焦香扑鼻,几盆盛绽的白山茶如火如荼,错落有致地摆在花架上,依旧是往日素净又典雅的气息。

    落地的紫檀掐丝珐琅大自鸣钟声音缓缓,如同沙漏的流逝,一切宛然岁月静好的模样。只是并不与这岁月静好的从容相称,白嬷嬷与几位宫人都有些神不守舍的意思,无非强做镇定。

    郭尚宫心里更加笃定,她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便娴雅地立起身子说道:“不敢打扰太后娘娘清静,我还要打点御膳房里后日的宴席,这便告辞。若太后娘娘瞧了这些东西哪里不合适,便叫她们即刻去改。”

    “老奴省得,尚宫有心了”,白嬷嬷立起身来,拿眼示意一旁的宫人奉上荷包。郭尚宫尚未移步,便见里头的帘子一挑,一位宫婢匆匆走了出来,在白嬷嬷耳边轻语几句。白嬷嬷顾不上与郭尚宫再打招呼,自己掀了帘子就往里走。

    一对名义上的干亲,无论何时何地,总感觉多了些客气,少了几分亲近。

    郭尚宫方才随口唤一声干娘,话中却听不出多少尊敬,如今白嬷嬷弃她而去,亦不见得有几分在意。

    外头风好似刮得更猛。就着宫婢打起的帘子,郭尚宫一出暖阁,便被外头冷风吹得突突打个寒噤,不由将身上那件深紫色绘绣丝银大丽菊的披风裹得紧紧。

    身上虽冷,一颗心却热血涌动。大约不过这几日,整个皇城又是满目缟素。

    一想到如此完美地配合了主子行动,郭尚宫嘴角那丝笑意便渐渐蔓延,渗透在初冬薄凉的风中,又飘飘然萦绕在她的心间。

    从晚间起,宫内便气氛诡异。一缕流言不知从何处悄悄吹起,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吹遍了整个皇宫。

    宫里头都在传是皇太后并非偶染风寒,而是忽然病势沉沉,来得极为凶猛,如今已然昏迷不醒。

    消息传入凤鸾殿,楚皇后正怡然地用着晚膳,抬眼吩咐半夏道:“往外头传话,只说凤鸾内殿,本宫急得彻夜不眠。再传罗讷言进来说话,记着,要遮遮掩掩,一不留神落恰好落在了旁人眼中。”

    半夏恭身答应,悄无声息地往外走去。秦瑶绞了帕子,递到楚皇后手上,轻轻笑道:“白嬷嬷这一招借力打力当真极好,苏光复绝想不到她竟会临阵倒戈。”

    楚皇后掩唇轻叹,纤长的凤目皎皎,宛如冰魄透明。

    她沉声说道:“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她素日原本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说到底,太后娘娘当日也幸亏有她保全。”

    流言如风,自然愈演愈烈。不独后宫里人心惶惶,半夏刻意安排,太医院里灯火通明,罗讷言从凤鸾殿拜见了楚皇后,又直接被送入寿康宫,依旧住在他当日替皇太后医病的那间客房之中。

    二更时分,郭尚宫的丫头缀儿悄悄溜进郭尚宫房中,带着一脸得意的笑意:“尚宫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奴婢不过在御膳房露了个口风,如今各个宫里都在议论纷纷。连皇后娘娘都沉不住气,命罗讷言这些日子都不许出宫。”

    郭尚宫畏寒,一入冬就抱上了小手炉。此时将手炉搭在膝上,一面感受着紫铜鎏金手炉里银丝霜炭的暖意,另只手闲闲地抚摸着炕桌上的羊脂玉如意,露出得意的笑容。

    说话的功夫,缀儿解了身上披风,立在炭炉旁暖了暖冷得冷硬的手指,又拿火钳将刚剥下的橙皮和松枝扔了些进去,房间里立刻登橙香袭人,令人精神一振。

    再喝了杯热茶暖身,缀儿笑得花枝轻颤,她说道:“徐贤妃和孟淑妃都坐不住,两个人同去探病,想要替皇太后侍疾,却被白嬷嬷挡了回去。”

    将外头情形大致一说,缀儿再从怀里掏出张纸,盈然递到郭尚宫前头:“我借口寻些朱砂,悄悄进了太医院,见里头忙得一团糟,便趁乱抄了他们的药方。”

    郭尚宫轻轻挟起那张方子仔细浏览,虽不懂得药理,却也晓得这绝不是什么治风寒的方子,那里头含着朱砂、重楼、红花等物,大约打的是以毒攻毒的主意。

    素日庄重得体的郭尚宫脸上泛起阴谋得逞的狞笑,她与缀儿相视一望,将那信笺在掌心揉得稀烂,又掀开手炉盖子扔了进去,瞧着纸屑化为灰烬。

    缀儿盘膝坐在炕沿上,接了郭尚宫递来的手炉,暖了暖渐渐伸展的手指,吴侬软语里夹杂着一两句淡淡的京腔,笑着说道:“尚宫这次立下了大功,教主他老人家一定重重有赏。”

    郭尚宫轻笼着额间发丝,嘴唇微微弯起:“咱们何分彼此,都是承了你的福,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素日温良恭顺的缀儿如今眼神如开锋的刀刃,冷冷笑道:“闲来无意做的什么大寿,老太婆活得着实太久。旁的且不用管,咱们依旧装作闲事不知,吩咐尚宫局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郭尚宫唇角弯弯,显然十分趁意,随口应道:“那是自然,六部二十四司如今忙得脚不点地,哪有闲暇理会外头的事?”

    两个人在这里沾沾自喜,缀儿忽然问道:“今日璨薇宫的花,可曾好生送去?”

    “您放心,两盆绿百合,如今早摆上璨薇宫的暖阁,流苏那丫头出入之间必定看到”,郭尚宫眼中亦是星芒闪烁,语气里带着微微的雀跃:“大人,咱们苦等多年,终于盼得今天。”

    “噤声”,缀儿听她无意间唤了称呼,眸底一沉,薄责道:“小心隔墙有耳。咱们同在宫中,越到此时,越该小心谨慎。”

    郭尚宫自知失口,忙将话题就势一转:“我晓得了,你回去歇着吧,我去见见流苏,听听她那里有什么消息”。

    两人同时起身,郭尚宫随手取了架子上搭的青缎黑狐风边披风,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出得门来,吹着深夜的冷风,眉头不由微蹙。

    依旧是望月小筑里头曲栏垂柳轻抚,红豆身披一件莲青色暗纹大氅,手提一盏淡粉色的并蒂莲花宫灯,勾起些许浅浅的光晕,早就立在那里等候。

第五百六十六章 投毒

    一路行来,郭尚宫被风吹皱的眉头一直未松。

    待瞧见望月小筑内影影绰绰,依约前来的又是红豆,脸色更冷了几分。

    红豆自是晓得她的不满,不待她开言,便躬身行礼:“尚宫大人,并不是流苏姐姐托大。您也晓得前时因着安国王爷的事,姐姐与大公主有些隔阂。”

    郭尚宫鼻端轻哼一声,并未怀疑红豆的话,却更添了对流苏的鄙夷。

    不过仗着苏暮寒的几丝垂怜,流苏从前便敢对着她颐气指使。如今一个沉不住气,在慕容薇面前露了端倪,那是迟早的事。

    红豆依旧好脾气地解释说:“大公主前些时犯了左性,流苏姐姐为着不替主子添乱,好不容易哄得她开心。如今只怕璎珞又踩着她上位,不敢轻易离开半步。您要的东西,姐姐已然交给了我,请您过目。”

    郭尚宫前些时曾要流苏打探慕容薇的心思,一心一意想要将三国联姻的事情搅黄,好方便苏光复与苏暮寒日后将这几个国家个个击破。

    眼见红豆递出小小锦囊,郭尚宫不屑冲着小丫头发作,当下不再作声,而是小心地抽出里面的纸张,又示意红豆将宫灯举在身侧。

    那上头寥寥数语,的确是流苏的笔迹。郭尚宫再无怀疑,转而问着红豆:“你是说陛下有意同时与这两国联姻,若大公主一力不允,便会从世家女子里挑人?”

    红豆微微俯身,恭敬地答道:“正是,流苏姐姐亲口听大公主所说,三国联姻势在必行。尚宫大人且想一想,西霞缺少马匹兵刃,若不走这条路,又有什么能力与他们反目成仇?”

    果然打得好算盘,崇明帝竟然一家也不想放弃。

    郭尚宫眉梢一挑,眼里带了些萃然的冷意。若真做成此事,到时候三国同仇敌忾,主子的复国大计便难上加难。

    只是,事关国家机密,崇明帝又怎会无聊地跟慕容薇说起?郭尚宫若有所思,加重了声音问道:“确是你流苏姐姐亲耳听来?”

    红豆甜甜回道:“正是,前日端仪郡主来寻大公主,瞧着十分惶急。原来她去凤鸾殿请安,无意间听到了皇后娘娘与秦姑姑的对话。生怕将自己也列入待选闺秀之中,特意来求大公主早想办法。”

    一席谎话说得天衣无缝,成功解除了郭尚宫的戒心,也挑起了她的焦躁。

    前几日右使明明晓谕白嬷嬷,要她务必要破坏三国联姻。大约这老婆子的心思只放在毒杀皇太后身上,根本没往这上头使劲。

    单凭着一个皇太后抱恙,根本解不得教主的难题,郭尚宫眸似冰魄,全然刀枪箭戟般锋利。瞅着红豆再将方才那张纸装入竹筒,小心地抛在暗河里头,她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事已至此,唯有铤而走险,只好借着太后寿辰这个借口,提前将崇明帝的御书房里也换些御寒的东西。

    郭尚宫咬了咬牙,掀起一块炕板,从隔层里取出个小小的瓷瓶揣在怀里,又悄悄寻着缀儿,两人悄悄潜入司寝坊,忙活了大半个时辰。

    次日午后,尚宫局里泒了几位司寝的宫女,请得玄霜的示下,将崇明帝御书房内那些太师椅上的明黄色金线蟒坐垫收起,都换做大红团花五福捧寿纹样的锦缎靠垫与座褥。

    卷草彭牙的鸡翅木大书案后头,黑漆硬木透雕五爪金龙的靠背圈椅上,一幅大红缂丝坐褥雍容华贵,上头金龙飞凤盘绕,重重瑞云叠现。

    打头的一位宫人最后抚平了褥角,再冲玄霜福身行礼:“大总管,皇后娘娘吩咐后宫里务必添些喜气,尚宫大人才想出这个主意。提早将各处的床幔帷帐、锦褥坐垫都换做大红吉祥图样,瞧着更富丽堂皇些。”

    玄霜覆手立在窗前,只微笑点头。环视着焕然一新的御书房,他随口道了句辛苦,便命小太监将人带下去领赏。

    瞧着御书房内再无一人,玄霜将门一阖,缓缓往书案前挪动。离着那把龙纹圈椅仅有一拳头的距离,他的目光已然冷而锐利,倾泄了一地的寒意。

    就在前日,慕容薇找他说话,赐了一粒白玉骨珠,请他贴身而配,再不离崇明帝左右。玄霜晓得那骨珠乃天下间至寒之物,能验得各种奇毒,他以金线穿就,小心地挂在自己颈间。

    如今离着龙椅尚有些许的距离,他颈下已然微微有些发温。

    玄霜不动声色,再从颈间摘下那粒骨珠搁在龙椅上头,眼瞅着骨珠皎洁的白色开始泛红,那温度也徐徐上升。

    郭尚宫赶在此时,急着更换宫中用具,真实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千禧教穷途末路,大约如今要仓促起事,这些个跳梁小丑便连番配合,一个一个浮出水面。

    玄霜轻轻击掌,一个影子般的暗卫不晓得从何处冒出来,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的前头,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玄霜冷然吩咐道:“去查查这些东西送进来之前,都有哪些地方不对。”

    影卫无声而动,倏然便消失在窗外一丛凤尾竹中。

    风云变幻之中,终于迎来了皇太后乔浣霞六十六岁的大寿。

    两国使臣在列,寿辰自然热闹而又隆重。崇明帝与楚皇后分别在福正殿与慈安宫设宴,宴请当朝文武百官,还有各位内外命妇。

    慈安宫内一挂黄穗朱缨的宫灯挂在雕花的芜廊下,上头绘的麻姑献寿惟妙惟肖。高台上下全是清一色的朱漆嵌螺钿高几与玉制坐席。

    案桌之上杯盘林列,珍馐美味已摆得整整齐齐。君妃娘娘由徐贤妃和孟淑妃两人陪同,从左侧走上高台,在楚皇后右侧的长几旁落坐,淡然瞅着高台上虚悬的主位。

    吉时已近,本该出席盛宴的皇太后却迟迟不露面。楚皇后雍容端坐,遣秦瑶再去催请。

    又过得一柱香的功夫,白嬷嬷才匆匆随着秦瑶前来复命。她脸上挂着些不自然的神情,轻轻跪在楚皇后脚下。

    想是为着今日的盛宴,白嬷嬷一早便换了装。她着了件酱紫色淡青宝瓶纹的杭绸帔子,头上还插了两三枝赤金发簪,显得比平日富贵。

第五百六十七章 放飞

    面对楚皇后与一众诰命夫人探寻的目光,白嬷嬷低声禀道:“都是奴婢侍奉不周。太后娘娘昨日晚间吃了块香瓜,大约凉了肚子,连着去了几次净房,今日精神十分不济,到如今还未起身。”

    不高不低的声音恰到好处,台下的人虽听不清楚,高台之上这些公候伯府的诰命夫人们却错不过一个字去。

    夏老太君先沉了脸,坐在下首的康平侯夫人沈氏忙轻轻拽了拽婆婆的衣袖,却叫老太君抬手拂开,吓得沈氏再不敢多言。

    碍着皇太后的好日子,老太君没有立时出声责备白嬷嬷,却冷冷剜了她一眼,警告的意味尤其明显。

    郭尚宫就立在楚皇后身侧,等着亲自替贵客们把盏,瞅着白嬷嬷的仓皇与夏老太君勉强按捺的怒气,脸上一片淡然,实则心花怒放。

    发髻高挽、身着明黄色金丝凤袍的楚皇后脸上微微露出些尴尬,瞅着高台底下大殿里坐得满满当当的朝廷命妇,一时有些无言。

    君妃娘娘有意解围,向楚皇后轻轻举杯:“太后娘娘有了春秋,便随她老人家的意思。咱们本是祝寿,便在这里遥祝老人家福寿安康,也是一样的道理。”

    此言一出,大理寺卿夫人沈氏、吏部尚书府上魏夫人等命妇们齐齐附和,楚皇后趁势下了台阶。她微笑颔首,向秦瑶示意,宴会正式开始。

    侧殿里奏起吉祥的乐曲,一队红衣素裙的伶人飘然起舞,各人手里擎着一只小巧的竹篮,里头装着点了红印的寿桃,载歌载舞,送到每一位宾客的面前。

    一席宴会宾主尽兴,也算君臣同欢。有楚皇后游刃有余,更有各位诰命夫人曲意逢迎,一时觥筹交错,祝颂皇太后富寿安康的话语此起彼伏。

    面上的浮华难掩背后的真意。打从昨日起,在有心人的散布下,皇太后再次抱恙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多数人今日是报着观望的态度入宫,却又意料之中未瞧见皇太后出席,心上总有些凄惶,生怕风烟再起。

    席上的楚皇后虽然如同往常一样,即凤仪高华又平易近人,偶尔几句妙语如珠点缀着宴会的气氛,却总让人觉得虎头蛇尾。

    早就听说,为着今日的盛宴,楚皇后特意带了慕容薇姐妹去皇家寺院上香,祈愿老人家长命百岁,还搭建了小戏台,准备了麻姑献寿和天女散花等吉祥戏文。

    如今,不独皇太后不出席,连戏班子也销声匿迹,只有乐坊里的伶人远远奏着吉祥曲文。酒宴方吃了一半,老太君就搁了筷子,向皇后娘娘告罪,由夏兰馨陪着直接去了寿康宫。

    楚皇后依旧与君妃娘娘谈笑风生,不时冲着台下的命妇们举杯,瞧着端仪自然,下头却早有人暗自腹诽。

    瞧这阵势,只怕方才楚皇后与白嬷嬷本就是合演的一出戏,今日皇太后病势沉沉,这宴会只怕是安定人心。

    心间猜测再多,也没有一个人敢悄悄议论几句,偶有相熟的人目光一对,彼此都从眼中读出几分深意。

    慈安宫的宴席草草结束,酒宴一罢,楚皇后并未留诸位夫人喝茶,而是直接命宫人送客,自己也起驾去了寿康宫。

    崇明帝在福正殿宴客,到没有慈安宫这边一波三折。宾主尽欢之后,崇明帝吩咐玄霜送客,自己邀了夏阁老、陈如峻还有秦恒与顾晨箫,一起去御书房旁边的小花厅落坐。

    君无戏言,既然已经答应秦恒,太后寿辰之后给他答复,崇明帝今日便守着两位阁老,与这二位一同谈三国联姻、永结秦晋之好的大事。

    事已至此,郭尚宫苦苦要流苏打深的消息,不过是早了一日送出,这份情报来得根本没有意义。更何况苏暮寒与苏光复都在千里之外,那右使得了信息,也是无可奈何。

    宫里头瞒不住消息,何况金口玉言,已然是板上钉钉的大事。

    消息传到含章宫,温婉正专心为周若素绣着一幅枕席。

    同款的床幔已然绣好,浅杏色的床幔上是大朵姹紫嫣红的牡丹,金银双线挑了花芯,富丽而又别致。那花朵朵大如银盘,仿佛被风一吹,便会满室飘香。

    心腹的丫头沉香匆匆跑了进来,带动衣袂飘香,又惊起花圃里几只散步的鸟雀,她偏是顾不得,只管一步紧似一步。

    人还未至,沉香清脆的声音便先隔着帘子传进来:“郡主,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温婉手下针线未停,依旧专注地放在最后一朵色彩斑斓的牡丹上头。

    周若素皇室出身,却一生坎坷。在温婉心底,唯有牡丹真国色,方能配得上生母那份亦柔亦刚、不随落叶舞动秋风的高绝与矜贵。

    眼看生母自由在即,她做女儿的也唯有如此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郡主”,沉香轻轻扯她的衣袖,急得脸色绯红:“您先停了针,是您一辈子的大事。”

    “可是陛下有意将我赐婚给建安太子秦恒?”温婉笑容嫣然,轻轻拂开沉香的手,耐心绣着最后一个花瓣。

    算算时日,宫里也该有动静才对。能叫沉香这般急三火四,大约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郡主一早便晓得,怎么还如此沉得住气。如今圣旨还未下发,郡主赶紧去求安国夫人,兴许还来得及”,沉香满面焦虑,一幅为自家主子发愁的模样,又不敢轻易去夺温婉手中的针,只急得原地打转。

    温婉终于停了针,偏着头仔细端详,再拿银剪将线头剪断。瞧着床幔与枕席上牡丹花一般雍容的天姿国色,露出满意的微笑:“母亲早就知道,你慌张什么。”

    不独是楚朝晖,那一日在外祖家里,温婉向周若素敞开心扉,痛快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周若素果然是至柔至刚之人,片刻的不舍之后,便把离情抛开,真切地与温婉说道:“阿婉,娘亲最对不起你的地方,便是给了你那么不堪的童年。如今你已然羽翼丰满,自然该飞去你想去的地方。”

第五百六十八章 圣旨

    周若素与温婉这对母女平日不常见面,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愈加弥坚。

    打从温婉入了宫,两人一直聚少离多,彼此只能远远守望,更选择了以这样淡漠的方式来捍卫亲情。其间默契,外人难以知晓。

    童年的苦难里头,周夫人与她打理的花花草草是温婉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也是因此,在那个飞雪簌簌的寒冬,即将痛失娘亲的恐惧那样锥心刺骨,才刚刚五岁的温婉大着胆子溜进襄远伯府的花厅,直接跪在了楚朝晖面前。

    温婉将头倚在周夫人怀中,轻轻揽住娘亲瘦弱纤细的腰身,汲取着娘亲身上带有淡淡花香气息的温暖:“娘亲对阿婉的好,阿婉一直记在心里。小时候被伯爷与伯夫人责罚,都是您替阿婉挡在前头。”

    该当唤一声父亲的人,十几年间带给这对母女的只有诉不尽的屈辱与磨难,从未给过温婉一丝一毫的呵护。

    小时候,伯夫人嫌她是丫头生的孽种,不许她唤伯爷做父亲。如今大了,她却再唤不出那两个字,偶尔与周夫人提及,只以一句伯爷带过。

    周若素睫毛上挂着晶莹珠泪滴,如蝴蝶的羽翼轻轻闪动:“护犊之情,人皆有之,娘亲但凡有一口气在,又怎能任由你受她欺凌。奈何人微言轻,让婉婉受了那么多苦。”

    回想往事,母女二人不胜唏嘘,周老夫人也陪着落泪。

    还是温婉拿手帕替周若素拭净睫毛上的泪珠,又忙着抚慰外祖母,暖暖笑道:“与娘亲好不容易见面,何苦提从前的伤心事,还须好生打算以后才是。”

    朱雀大街的地契,连同温婉积攒的一些银钱,如今都交由外祖母周老夫人保管。温婉的意思,既然与苏氏族人恩断意绝,更不必东躲西藏的生活。

    将朱雀大街的宅子略加修缮,赶在春节前入住,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个团圆年。

    老夫人打开温婉呈上的锦盒,瞧着里头满满当当的东西,眼圈蓦然一红。

    当年沦落到卖女求生,是这对老夫妻最大的错误。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周老爷子也怀了一颗平常心,安顺守礼地做着西霞的子民。

    儿子周庭在贡院读书,凭着他的满腹锦绣,自然会有崭新的道路可走。

    周老夫人听着女儿与外孙女商议着周若素的和离,眸中全是坚定之色,毅然决然站在了女儿这边。她沉声说道:“母亲不管什么《女德》、《女戒》,更不畏什么世俗的眼光,当年既是误入虎狼窝,就该及早退步抽身。”

    漫说如今有温婉所赠的财物傍身,便是没有这些东西,周老夫人听听这些年女儿所受的苦难,又如何忍心叫周若素久居淤泥之地。

    周老爷子在一旁默默听着,怅然没有出声。若放在从前,他早出声反驳,训诫女儿要晓得三从四德,如今却是挺了挺腰板,无言支持着女儿的决定。

    周若素握着温婉的手,神情坚定而又果敢:“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你熟读《战国策》,当该记得那篇《触龙说赵太后》。娘亲不才,愿效法赵太后教女,我的婉婉也不逊于她的燕后。”

    娘亲外柔内刚的性子,在这一刻表露无疑。温婉再恬淡柔婉的一个人,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冲娘亲深深一拜,感谢她的成全。

    周若素笑容轻盈,如一弯新月浅浅的弧度,她轻轻抚上温婉的脸颊,柔声说道:“此一去山高水长,咱们各自相安,横竖可以再见。娘亲从今往后每逢佳节祝颂,也定当求祖宗保佑,祝我的婉婉‘必勿使返。’”

    啪啪啪,清脆的击掌声从外头传来,原来是温婉的舅舅周庭刚从贡院回来,晓得周若素与温婉在此,特意赶来相见。

    听见周若素一番铿锵之言,周庭不由得击节赞叹。

    那一日外祖家中,亲人们间彼此达共识,都对温婉赠予深深的祝福,让她的心间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与向往。

    有着两位母亲的首肯,尤其是周若素坚若匪石的支持,温婉何惧之有?

    她瞧着沉香惶急的模样,纤细的指甲轻轻点上沉香额间,认真地说道:“不瞒你说,我等这道旨意已然等了许久。”

    不顾沉香目瞪口呆的表情,温婉吩咐她将方才绣好的床幔与枕席好生叠起,准备再绣好两只枕套,过些日子一并送给周若素。

    为着显得两人寡淡,免得碍了那不晓事的伯夫人的眼,温婉平日连块帕子也不替周若素绣。如今自己好事将近,她打算替娘亲绣整套的床幔与被褥,送去朱雀大街购置的宅子那边。

    女儿帖心,当如娘亲身上一件御寒的小袄,奈何山高水长,日后相见不易。温婉便想将自己的缕缕真心化做针脚,一针一线都缝进对娘亲的牵挂里。

    第二日一大早,两道赐婚的圣旨同时从御书房捧出,西霞即允诺了秦恒的求娶,也答应了康南的国书。

    端仪郡主温婉即将嫁入建安,入主太子东宫;大公主慕容薇则与康南联姻,下嫁顾晨箫为宁王正妃。

    秦恒心愿达成,一向自持有度的他也禁不住喜不自胜。当场便向崇明帝表态回去请期,立即预备仪程,赶在年前将温婉的聘礼送到。

    崇明帝的圣旨和楚皇后的懿旨同时传到含章宫,两道旨意经由玄霜和肖得海这两位炙手可热的大总管之手,再慎重递到温婉手上,足见帝后对她的重视。

    两世的夙愿得以实现,建安太子东宫内那穹庐高高的殿宇数次相会于梦中,如今终于可以重见,温婉激动得热泪雨下,簌簌打湿了衣衫。

    楚皇后旧事重提,允诺温婉嫁时许以公主之礼,给了温婉极大的体面。

    秦恒回国前夕,两人再次私下见面,秦恒更是深情款款,与温婉执手相约,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亲自前来迎娶佳人回国。

    前后不过四五个月的功夫,晓得嫁期临近,温婉终于决定离开居住了十年之久的宫廷,随楚朝晖回安国王府住段日子,更好生谋划周若素的和离。

第五百六十九章 逼迫

    襄远伯府中得了温婉即将远嫁为太子妃的消息,又听说楚皇后还许以公主之礼,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艳羡与嫉妒兼而有之。

    温婳自然是疯狂的嫉妒里头夹杂着幸灾乐祸的快意,还特意跑到周若素面前叫嚣。周若素懒得与她理论,她却将周若素花案上摆的两盆兰草摔了个粉碎。

    老伯夫人适时出面,不仅狠狠训诫了温婳,还罚她跪进祠堂里抄写《女戒》。

    这种欲盖弥彰的表面文章,周若素早就不放在心上。

    昔年自己与温婉被伯夫人欺凌到只余半口气,也不见老伯夫人替自己出头。今日这一番苦肉计,不过又是想着从温婉身上算计最大的利益。

    果不其然,周若素与温婉即将骨肉分离,老伯夫人没有一丝怜悯,心里想得全是借此求个什么恩典,也算府里没有白养温婉一回。

    晓得如今温婉极得圣心,老伯夫人不敢公然为难这对母女。

    她传了襄远伯到自己房中,晓谕他说道:“郡主乃是远嫁,圣上必会体恤。你好生哄哄周氏,叫她在郡主面前美言几句,求得圣上恩典。若能允咱们府上再多袭一世,哥儿便总算有了出路。”

    襄远伯愣愣怔怔听着,脑中还是一片混乱。他昨日宿醉未醒,多年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两只眼睛肿得灯笼一般。

    除了拿着祖宗余荫留下的银子宿花眠柳,这本是个没有主意、烂泥扶不上墙头的人,整日叫母亲牵着鼻子走。

    瞧着儿子一脸懵懂的神情,老伯夫人恨铁不成钢。只气得拿拐棍咚咚敲着地面,却舍不得招呼到自己儿子身上,只催促道:“速去,速去。”

    襄远伯依言出来,被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许多。想想母亲的嘱托确有几分道理,便舔着脸便往周若素院里去。

    周若素正在摆弄架上的山茶花,拿银剪修着杂生的旺条。

    几株洁白的山茶芬芳荼蘼,雪夜琼华一般,层层神采叠锦。

    见襄远伯来到,她搁了手中银剪,浅浅行了一礼,命小丫头斟茶。

    襄远伯先赞了几句茶花开得好看,才遮遮掩掩将来意说了一便,说到底还是想为那个不成气的长孙早早捐下功名。

    一身酒气杂着不知从哪里带来的胭脂香,熏得周若素紧紧笼着双眉。她借着添茶,起身往香炉里笼了把百合香。

    瞧着襄远伯满脸殷切,周若素心内鄙夷。她睫毛轻垂,眸中一片为难之色。

    周若素轻轻叹道:“妾身爱莫能助,伯爷也晓得,阿婉自打入宫,这十年来何曾踏过府中半步?她深恨昔年所受苦痛,连我这做娘亲的一并怪上,如今出了宫,宁肯住在安国王府。我在她面前,哪里能说得上半句话语?”

    这些年这对母女间什么状况,襄远伯也略有耳闻。

    温婉最初选上尚仪之职,老伯夫人与有荣焉,还曾要周若素说与她,一起回来过个团圆年,被温婉一口婉拒,只说凤鸾殿离不得人。

    这些年温婉不但不回襄远伯府,连周若素那里也极少见她问候。自己这位平妻所的话也有几份道理,到不好强人所难。

    襄远伯暗自懊悔当年不曾稍稍替这对母女出头。若不然,以温婉现在的身份,足够他在外头招摇,怎么着也能打着女儿的旗号捞些好处。

    来了便不好就走,襄远伯叹息了一回,想着要抚慰周若素几句,夜间在这里留宿。周若素心内膈应得不行,开口婉拒道:“妾身的小日子这几年时常不准,如今一月到有两回,别给伯爷沾了什么毛病。您请往后院那些年轻姨娘房里歇去,她们侍候得更为尽心。”

    周若素青衫碧裙,挽了幅苍蓝印花披帛。又素着一张脸,身上脂粉钗钏全无,清水芙蓉之姿,与襄远伯喜好的浓妆艳抹意态迥然不同。

    两人说话间言语刻板,周若素又一味拘谨小心,襄远伯方才提起的一丝兴趣烟消云散,意兴阑珊地出门而去。

    过得两日将这番话说与老伯夫人知晓,老伯夫人却不似襄远伯那般好糊弄,直接传了周若素来见。

    老伯夫人赐她坐下,先是和颜悦色说道:“一家子人没有隔夜仇,婳儿不懂事,我已然狠狠教训了她,你是个做长辈的,莫与孩子一般见识。”

    周若素人淡如菊,低挽的发髻上只簪着根自己雕刻的沉香木簪,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柔婉。她低声回道:“老夫人明鉴,妾身从不在意这些。孩子也好,大人也好,这么多年过来,若事事都往心里去,哪里还有今天?”

    一句话翻起陈年旧账,通篇不带一个脏字,却连温婳加伯夫人都被她骂上。老夫人本就心虚,再厚的面皮也端不住。

    她干咳了一声,本着一张脸说道:“过去的事便不要再提,如今托赖祖宗余荫,咱们府上出了贵人。郡主从咱们府里出嫁,襄远伯府也能再风光一回。老婆子的意思,想求个喜上加喜,不知你是什么主意?”

    周若素臻首低垂,极是谦恭守礼,她并不恶语顶撞,只是柔声回道:“妾身的意思,老夫人大约不用费心。郡主已然十年不踏襄远伯府,大约也不会从府中发嫁。这孩子与府中疏远之至,还是大家各自相安,莫丢了体面。”

    见周若素不软不硬地回应,浑然不应和自己所提的双喜之事,老伯夫人眼风似刀,冷冷刮过周若素脸上,再恨恨说道:“疏远之至?老婆子看着未必。”

    当年才五岁的孩子就晓得替周若素出头,冒着必死的危险苦求于安国夫人面前。若温婉真恨周若素这个娘亲,又怎会时不时搬动安国夫人出面给她撑腰?

    两母女这些年疏于往来是真,老伯夫人才不信她们之间淡漠如水。

    老伯夫人嘶声冷笑,如漏气的破锣:“老婆子人老,眼睛可不拙。你明说与郡主,她的身份再尊贵也摆脱不了流着温家血脉的事实。既为温家人,便该替温家打算。我的重孙也是她的侄子,这件事成也要成,不成也要成。”

第五百七十章 珍重

    襄远伯昔年不过仗着从龙有功,先帝许了世袭三代的功名。

    如今眼看祖宗余荫已尽,府里依然不思进取,却异想天开,想走温婉的路子。

    周若素立起身来,不卑不亢敛礼回到:“妾身惶恐,妾往年教女,做人当恪守本分,不能逾规妄为。婉婉虽贵为郡主,不过是内宅女子,有何德何能敢上辱圣听,随意妄言朝政?”

    一番话连敲带打,分明指责襄远伯府没有规矩。老伯夫人气得浑身打颤,再也做不得那幅慈爱和蔼的模样。一个忍不住,抓着手中茶盏就往周若素身上惯去。

    一杯热茶兜头浇落,飞溅的碎片不偏不倚砸在周若素的额头,划出尖利的伤口。正室里乱成一团,周若素苍白的脸上,殷红的血珠渐渐蜿蜒下来,又淌成一溜血线。

    周若素如今不是府里的丫头,而是襄远伯抬起来的平妻,老伯夫人生怕担个苛待的名声,再没了往日底气。她赶紧命人将周若素抬回房中,又吩咐速去外头请个郎中。

    周若素捂着流血的额头坐在地上,由着众人七手八脚将自己抬上春凳。她脑子有些发晕,心间却豁然开朗。

    想要和离寻不到理由,何妨激得襄远伯府里对自己大打出手?拼着挨上一顿拳脚,换自己往后的自由,的确是一件划算的事。

    回到自己房里,匆匆赶来的大夫替她包扎了伤口,院子里支起药炉,小丫头拿着扇子在炉上煎药。周若素想得迷迷糊糊,心里头只觉得越来越敞亮,她在药香里慢慢睡熟。

    秦恒归期已定,走之前放不下温婉,特意来含章宫与她做别。瞧着温婉眉眼盈盈如望穿秋水,自然万般牵挂。

    何心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秦恒将随身的玉佩解下,郑重放入温婉掌心,又殷切嘱咐道:“咱们各自珍重,冬日苦寒好生添衣。待来年春暖花开时再重逢,便可共赏花好月圆。”

    温婉频频点头,大大方方收了玉佩,将挽成同心结式样的荷包系在秦恒腰间,又俯下身子将他微皱的衣襟抚平。

    犹豫再三,温婉轻轻说道:“殿下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有些事还须早早谋划。傅清风有纵世之才,屈居太子东宫的确大材小用。若机缘合适,还请殿下斡旋,将他安排进金吾卫中,东宫日后也多条臂膀。”

    秦恒一早便在琢磨此事,与顾晨箫夜夜清谈,聊的最多的其实便是各国扑朔迷离的形势,还有各自的处境。

    想要与秦怀抗衡,便须一步一步分薄他的势力。温婉的建议与顾晨箫的看法不谋而合,更坚定了秦恒的心思。

    如今康家掌控着大半个金吾卫,连禁军与五城兵马司都能伸进手去,若建安京中有变,首当其冲的便是建安帝与秦恒两人岌岌可危。

    温婉的话中意思深远,瞧着秦恒低头沉思,心里不由暗生忐忑。

    两人虽日渐情深,却终究缺了前世身为夫妻的默契。这般急切地想要替他运筹帷幄,不晓得秦恒是否会心生误解。

    温婉再唤一声殿下,秦恒含笑抬起头来。他的鬓角在晨风中微乱,惊散月华的风姿依旧挺拔,款款向温婉伸出手去:“你一片真心为我打算,我十分感激。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

    两人在含章宫外分手,温婉瞧着秦恒高而瘦长的身影渐渐远去。一袭月白瑞云龙纹的金线大氅华美而清贵,偏就穿出了几分孑然独立的风采。前世与今生不停交织,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心疼,泪水渐渐漉湿了衣裳。

    十月初五,秦恒携建安使团告辞出城,崇明帝与慕容芃亲率文武大臣在十里长亭相送,顾晨箫也特意来送他一程,约下来年春日再叙离情。

    天气渐渐转冷,康南使团归期将近,却迟迟没有能够启程。

    原来西霞宫内流言如火,已然愈演愈烈。皇太后中毒已是板上钉钉,又不晓得是从哪里吹来的一股风,竟传出太后娘娘所中的巨毒来自苗疆,君妃娘娘出身苗裔,与这场后宫纷乱脱不了干系。

    朝中大臣议论纷纷,背地里谣传康南使团名为归期未定,实则被崇明帝暂扣,出不了皇城。

    彤云阁与宁辉殿两处,君妃娘娘与顾晨箫的的吃穿用度不缺,宫人们却分明疏离了许多,生怕惹祸上身。

    香复侍侯着君妃娘娘晨妆,笑着将外头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听得君妃娘娘宛尔轻叹,脸上露出莫测的神情。

    她命香复为自己重新盘了发髻,以两枚赤金点翠的梳篦挽在发间,又披了件玫瑰紫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便去凤鸾殿见楚皇后。

    真相尚未查清,自然扑朔迷离。流言愈演愈烈,多少双眼睛盯着彤云阁,君妃娘娘浑然全不在意,施施然盛装穿行在西霞宫中。

    那金黄与真紫交织的凛冽气势,还有一双杏仁美目中隐忍的怒气,都似在述说着这位康南一品贵妇难以抑制的暴怒。

    小丫头将此情此景报到郭尚宫面前,郭尚宫自谓天遂人愿,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场后宫冤案经她之手,好似风助火势,一切都照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却哪里想得到这般顺风顺水,分明是楚皇后与君妃娘娘这两位私下联手,躲在暗处替她推波助澜,好将宫内的千禧余孽一网打尽。

    慕容薇和顾晨箫的婚期最好定在明年初秋,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两国自此便是儿女亲家。为着西霞损失些许的名声,君妃娘娘十分乐于成人之美。

    楚皇后运筹帷幄,与君妃娘娘联手布局,眼看着就要收网,心情十分舒畅。

    两个同是做母亲的人,就着御膳房新制的点心,饮着君妃娘娘自康南带来的澜沧古茶,和风细雨一般,仔细讨论着一对儿女日后的佳期,君妃娘娘脸上何曾有半点方才的盛气凌人?

    唯一的分歧,便是君妃娘娘娶媳心切,楚皇后却担心女儿尚未及笄,心上不舍得早早分离。她想与君妃娘娘商议,可否将婚期延后。

第五百七十一章 婚期

    风鸾殿的西暖阁里笼着两只炭盆,一室温暖如春。

    凤穿牡丹的五色插屏一旁,摆了盆新制成的盆景。奇石与金竹相依,层层绿苔铺面,足见骨节坚劲,极衬楚皇后的性情。

    楚皇后着了件淡黄色缂丝夹袍,散绣着几缕龙凤呈祥的吉纹,低调而又奢华,眉目十分可亲。

    君妃娘娘一贯喜欢艳丽,脱下方才的大氅,身着玫红色的宫裙,绣着色泽艳丽的牡丹花卉纹。年龄虽比楚皇后大着几岁,姿容却毫不逊色。

    楚皇后半吐半露,想要将两个孩子婚期后延。君妃娘娘闻弦歌而知雅意,唯有一笑带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细数流年,儿子还有长长三百多日的时光苦等。

    那一幅山水长卷浑然表明了心意,一年的时间犹嫌太久,她又如何舍得两个年轻人的相思相望,却不能相亲?

    娶媳与嫁女从来不是同样的心情,同在做母亲的角度,君妃娘娘体谅楚皇后的心情,更有几句体己话想与她说。两人分宾主落坐在紫檀木软榻的两侧,君妃娘娘请楚皇后屏退了左右。

    今日捧来的锦盒里便是顾晨箫当日手绘的山水长卷。君妃娘娘缓缓打开,将那幅长卷平摊在炕上,再搜寻澄园古树的踪迹,白玉般晶莹剔透的手指轻轻抚过树下那位少女,请楚皇后细观。

    青丝墨染、秋水明眸,裙裾染了雪色,在竹旁斜溢成风。楚皇后只一眼,便认出这竟是慕容薇的侧影。

    细瞧那幅长卷,山山水水自苗疆起始,一路汇到西霞,澄园古树大约是顾晨箫最后一处景点。

    君妃娘娘并不觉得儿子满腔痴情有错,而是赞赏地与楚皇后说道:“一见钟情,是多么美好的事。昔年我与他父皇一见倾心,如今我的儿子也有了心仪的人。晨箫去岁只那么一眼,便认定了阿薇该是他相伴一生的人。”

    澄园古树千年不死,以苍翠繁茂出名,承载了多少年轻人憧憬的幸福。顾晨箫与慕容薇在这里结缘,便是天意使然。

    面对两个彼此有情的年轻人,她们做父母的,所能给予双方的最好礼物便是成全。君妃娘娘坦承自己的心意,流露出深深的祝福。

    事到如今,有些话便须直说。君妃娘娘也不绕圈子,直接摆出了康南帝的诚意:“我启程时,陛下殷殷嘱托,若能与贵国联姻,会将与西霞搭界的临水三郡做为晨箫的封地,可以离得娘娘最近。您如果不放心,大可经常泒人前去问候。”

    自然,这也只是最初的打算。君妃娘娘附耳在楚皇后身旁,轻声笑道:“晨箫迟早是要返回京城的,这一点咱们大家心照不宣。最初这些日子,还是住在临水三郡比较稳妥。”

    顾晨箫威名远播,手握康南兵权,直接撼动了顾正诺得来不易的太子之位。

    这太子之位与纳兰家的利益息息相关,无论是顾正诺带是纳兰家族,都不可能轻易放手。与其龙虎相争,不如暂且避其锋芒,一点一点剪除对方的羽翼,将对方架空成没有獠牙的老虎。

    这般的细水长流,当是最稳妥的做法。

    昔日康南帝想要铤而走险,倾自己仅身剩的余年,全力支持顾晨箫与顾正诺抗衡,委实是因为自己时日无多,生怕丢给小儿子一幅两难的死局。

    如今却不相同,有朱果在手,康南帝君性命至少延得十年,有的是时间与精力和顾正诺周旋。君妃娘娘有把握说动康南帝,将这盘棋下得别开生面。

    自然,来自西霞、来自夏钰之的支持,都是这棋局中不可或缺的力量。做为回报,康南会把如今在玉屏山采矿的人手拱手相让,后续援助依旧会源源不断。

    楚皇后与君妃娘娘寥寥几言,彼此便深切了解了对方的处境,本是同仇敌忾的两家人,如今合二为一,彼此更添助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康南帝君与君妃娘娘处处设想周道,顾晨又一往情深,楚皇后也没有坚持将婚期延后的必要,同意将新人佳期定在明年初秋。

    两个人眼看成为亲家,君妃娘娘对楚皇后更多了些亲近,提起昔年康南帝赐给她的汨罗福地,有意将趁这个机会重新修整,算做她送给儿子与儿媳在京中的别院。

    昔年康南帝君为博君妃娘娘一笑,更为叫板纳兰家的挑衅,在京郊赐下这座占地十余亩的江南园林,自此后宫三千成为虚设。

    汨罗福地里头共有四座院落,彼此以流水竹桥相连。两岸落英缤纷,花枝丰茂,更兼几处泉眼汨汨而冒,如珠如瀑,因此得名。

    园内依着四时节气而建,春日杨柳沙堤丽影迟迟、夏季碧荷连天芙蓉映日、三秋桂子十里荷塘、红炉煨酒踏雪寻梅,每时每处都有不同的风景。

    汨罗福地秀美绝伦,原是帝后二人煮酒论茶的好去处。只是这几年随着康南帝身子渐渐不适,两人避居琴瑟宫中,汨罗福地便闲置了起来。

    美景还须良辰相对,君妃娘娘觉得将这里交到自己儿子与儿媳手上,才不辜负丈夫当年替自己修建这所园林的心意。

    两人大婚,成亲自然是在宁王府。然后,君妃娘娘便会说动康南帝尽快将儿子外放,来到临水三郡。

    父子二人一人独揽京中,一个在外呼应,有了军队握在手中,才能更有效地遏制顾正诺与整个纳兰家的行动。

    听着君妃娘娘的打算,楚皇后连连点头,做父母的为儿子殚精竭虑,一点一滴都考虑得足够周全。这些日子慕容薇与君妃娘娘相处融洽,细瞧君妃娘娘更不是跋扈之人,来日这一对婆媳大约也会亲如母女。

    君妃娘娘缓缓笑道:“您兴许会觉得我们陛下偏心,兴许会觉得是我使狐媚子祸乱朝纲。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比平民百姓更甚,晨箫只是替他父皇拿回他该得的东西。”

    关系到康南国的内政,还有康南帝与纳兰一家多年的恩恩怨怨,楚皇后对那段过往多有耳闻。面对君妃娘娘的自嘲,她淡然微笑。

第五百七十二章 出逃

    纳兰一家狼子野心,妄想弑君背主。

    昔年追得康南帝君走投无路,误入十万大山桃花瘴中,幸而遇到君妃娘娘才得以活命。这般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表达自己的诚意,楚皇后淡然笑道:“娘娘言重了,纳兰家昔年敢行刺皇帝陛下,便是死有余辜。天日昭昭,祸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这是皇帝陛下与娘娘您睿智,何错之有?”

    两人相视一笑,早已达成了默契。君妃娘娘临走之前,还会与楚皇后一起演一场戏。做为报酬,那枚朱果自然是送给君妃娘娘的礼物。

    连着几日,苏家老宅内都在秘密搬迁,族内一片混乱。眼瞅着就快轮到自己家,红芙越来越心生不甘,悄悄与扶桑约下夜来相见。

    两人坐在红芙的闺房,将房门与窗扇紧闭,就着烛光密谈。

    红芙愤愤然道:“族中委实管得太宽,不许咱们私自离开老宅半步,连去趟菊园都要得到族长的许可,试问哪个大家族如咱们一般?”

    扶桑咬着下唇恨恨说道:“上去几代人的恩怨,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如今却要大家一起避去山中。老人们到还罢了,咱们放着大好的青春韶华,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这样的日子我不甘心。”

    两个人的想法都疯狂而大胆,蔓蔓如荒草滋生,盈满了心田。只是谁也不敢轻易捅开那层窗户纸,只一味埋怨着族中,小心探究对方的心意。

    红芙并无多少牵挂,她父母早逝,打小随着叔叔婶婶过活。不过碍着族长的看顾,叔叔家里多添一幅碗筷,少了许多亲情的羁绊。

    扶桑比她略好,家里只有个寡母相依为命,也早过腻了粗茶淡饭的日子。

    两人当日奉命与温婉交好,这几个月来偶尔还有书信往还。在这里里唉声叹气了半晌,扶桑与红芙眼神相撞,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忐忑与冲动。

    扶桑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终于畅所欲言。她附在红芙耳,低低说道:“咱们逃吧,去皇城投奔婉姑娘。瞧在这些日子的情谊,她兴许肯收留咱们。若是不能收留,也必定会替咱们寻个去处,随便在哪里过活,也好过这般不见天日。”

    红芙更有此意,两个大胆的丫头一拍即和。红芙这里自然好割舍,只牵挂着扶桑那里她的寡母又该如何放下。

    红芙双手绞动着衣襟,迟疑地问着扶桑:“你可要想好,咱们这一去,可就与族中恩断意绝,再也回不来了,你母亲可怎么办?”

    扶桑将鼻子一吸,惋然叹道:“母亲对族长极为尊崇,若说与她,断然不肯放咱们离去。我唯有不孝,瞒着她偷偷离去,养育之恩,只有来日再行图报。”

    族中虽然严苛,对老人幼子却极为善待。想来族长仁慈,不会因为两个女孩儿的逃走便迁怒两家的老人。”

    两人这里约定,一不作二不休,既然打定了主意,便须打铁趁早。

    借着明日族中泒她们两个去苍南县城,替姐妹们采买针线的机会,两人细细谋划,打算从那里便直奔皇城。

    两人直议到月上中天、寒霜满地,这才行程商议妥帖。扶桑才轻轻伸个懒腰,慵懒地立起身来,抱着当做掩饰的绣品,静悄悄回到自己家里。

    听得母亲均匀的鼾声,扶桑蓦然泪盈于睫,哗哗就流了满面。

    不敢惊动母亲,扶桑跪在窗外,轻轻叩了三个头,算是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再将家中细软分做两份,一份自己揣在了怀里,另一份预备悄悄留给母亲。

    次日扶桑五更天便起了身,做了母亲最爱吃的鸡蛋面片汤,特意多舀了一匙香油,又洒了些新鲜的香菜末,端到母亲的枕前。

    她母亲还未起身,闻得扑鼻的饭菜香,心疼姑娘早起,忙睁开了眼睛。

    扶桑强颜欢笑,向母亲说道:“今日族里泒我与红芙与县城买针线,因此早早与母亲拜别,母亲睡醒了,将饭菜热热吃便可。”

    瞅着母亲不备,将昨日准备的细软塞到母亲枕下,扶桑深吸一口气起了身。

    约着红芙同至族中,拿对牌领了银子,再禀明族长夫人,两个人便直接去了苍南县城。

    县城不大,路上行人寥寥,三三两两的店铺刚刚开门,殷勤招呼着客人。

    两个姑娘穿着简朴,走了几家小的针线铺子,并不引人注目。眼瞅着无人注意,这两人借着在一家成衣铺子挑选东西,换了早就准备的衣物。

    红芙女扮男装,着了件簇新的藏青色直裰,扶桑挽起了妇人的发髻,手上跨一只蓝底印花的包袱。

    两人俨然新婚的夫妇,想要出城探亲。在北大桥下雇了一辆马车送到渡口,再买了船票登上官家客舱,沿着大运河往京城赶路。

    族中忙得昏天黑地,并未留意两个小丫头的动静。

    这些日子,族长夫人带着人在菊园早出晚归,今夜二更天归来,浑身累得散了架一般,早忘记了还有人未交回出府的对牌。

    红芙的叔叔并不在意侄女的死活,更不晓得红芙晚间是否回了家。扶桑早说与寡母,夜间要与红芙等人一起做做针线,她母亲只替她留了门,便依着时辰安歇,也未十分在意闺女的动静。

    第二日早间,直待日上三竿,寡母不闻女儿唤她用早膳,到女儿房里一看,才查觉孤寝冷被,床铺没有一丝睡过的痕迹,女儿原来一夜未归。

    寡母急急寻到红芙家里,红芙的婶娘才晓得自家侄女也不见人影。

    消息报进族中,那寡母泪水涟涟,只请族里帮着寻人。

    偏是族长与苏暮然等人忙着商议族中大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族长夫人照旧去了菊园,一时半刻顾不上这一茬,至晚间方晓得族里走失了两个姑娘。

    这一耽搁便是两日功夫,第三日上族长泒了人进苍南县城去找。县城虽然不大,要找两个姑娘,却无疑是大海捞针一般。

    连番惊动了苍南县役,手持画像一同帮着寻人。连**、黑帮、勾栏里头都泒人留意,寻了一天一夜,没有一丝消息。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566/ 第一时间欣赏九重薇最新章节! 作者:梨花落落所写的《九重薇》为转载作品,九重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九重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九重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九重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九重薇介绍:
爱恨情仇一场大火万事本已空,转眼重生少时万千宠爱璨薇宫,竹马青梅黄粱梦里初醒,还你这一世翻手为云覆手雨(架空历史,没有对应具体哪一个朝代,大家可以看做是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
新文【灼华年】已开,欢迎大家围观,多谢友友们一如既往的支持和厚爱,落落感谢大家。九重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重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重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