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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梨花落落     九重薇txt下载     九重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三章 地图

    丝丝缕缕的地图是藏在脑海最深处的秘密,周老爷子凭着记忆勾完最后一笔,轻轻嘘出一口气。检查无误后,将一张完整的秘道地图呈现在夏钰之面前。

    昔年那位小皇帝算得上是位乱世枭雄,可惜生不逢时。他来不及遏制增长越来越快的诸候势力,唯有瞧着大周朝的国势愈加衰败。

    他晓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头上无时不刻都悬挂着一把利刃,指不定哪天便做了刀下之鬼。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坐在金銮殿上的君主。他巧用瞒天过海之计,让全天下晓得他不近女色,身边更无子嗣,却偷偷与乳母安通款曲,诞下一对麟儿。

    姑苏行宫更是他留给自己与后人最坚实的庇护之地,不大的皇城里被他几载经营,挖了多条可以贯穿皇宫,又直通城外的秘道,以做将来藏身之用。

    秘道里另辟秘室,更藏了大量的珠宝,以备自己与子孙不时之需。

    小皇帝想借姑苏皇城的地利暂时栖身,待自己羽翼渐丰时,再将那些不轨的诸候们一网打尽,重振大周的雄姿。

    未料想他百般算计,纵然做出一幅不理朝政的昏君样子迷惑着众人,金銮殿上的位子令人觊觎,他照旧躲不过诸候们的屠刀。

    小皇帝死得突然,自然来不及留下那些未竟之言。周扬尘当年行事刻薄,只想替小皇帝留下一条血脉,哪将旁人的生死看在眼里?

    纵然是无耐之下做出的决定,却显然置小公主的安危于不顾,更将小皇帝视若掌珠的乳母弃如敝履。

    此种行径,自然大大伤了那乳母的心,死也不肯将秘密和盘托出。

    周扬尘替小皇帝做出舍女留子的决定,无视那一对母女的安危,只抱着重九殿下一个人逃出了姑苏,与他隐居在玉屏山的石洞之中数年。

    那乳母与她诞下的公主被周扬尘遗弃在秘道之中,身边唯有一位忠心的宫女不离不弃。乳母自知必死,拼尽全力向这宫女交待了姑苏皇城的秘密,将小皇帝留给她的深宫秘道全图交给这位宫女,要她循着秘道带小公主出宫。

    贴身宫女怀抱小公主,依着那乳母的指点,取了些财宝,当做日后自己与小公主傍身之物。他拿着乳母传给她的地图一路按图索骥,才能顺利脱险。

    一个女人家气力有限,怀中又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纵然秘道里的宝物件件价值连城,她所能拿动的东西自然不多,只维持了后头几代人的家用。

    斗转星移,有些个秘道的标注已然不好寻觅,更兼这些后世子孙都是文弱书生,纵然想再进宫取宝,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到了周老爷子这一代,公主殿下所余财物已然一无所有。

    宁死不吃嗟来之食,周老爷子明知苏家老宅衣食无忧,却依着乳母与小公主的遗言固守贫困。因当日遗弃之恨,她们与周扬尘和重九殿下这一支已然是刻骨铭心的仇人,深深划清了界限。

    明知道苏家老宅几代人都在寻找这张地图,伺机匡复大周,周老爷子一脉却留有公主的遗嘱,宁愿将地图带入黄泉,绝不透露给苏氏族人一毫。

    这个图代代相传,为怕旁人觊觎,并不留有实物,都是当家人弥留之迹才传给下一代背熟。

    周老爷子听温婉多次述说阮夫人的行事,一瞬间醍醐灌顶。他下了最后的决断,不要后代子孙再背着这样沉重的包袱。

    过去了百年的皇族,早已零落成沙,便该放开手任它们落地。而不是握在手里,妄想有一天会光芒万丈。

    周老爷子希望所有的恩怨打从自己这一代便真正结束,将所愿的仇恨与包袱从此卸下,叫后人清清白白、安安心心,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过最平凡与简单的日子。

    夏钰之手握周老爷子绘制的地图,瞧着那上头盘根错节的标识,心里的惊骇一浪高过一浪。即不齿当年小皇帝与乳母那般荒淫的行径,却又真心折服于他过人的才能。

    一纸地图,秘道的走向连同机括的安装,全是小皇帝当年亲手设计。上头的秘道如星罗棋布,贯穿在大半个姑苏皇城。

    有些秘道他已然知情,手指抖抖地寻到自家府邸浣溪堂的位置,再沿着秘道的标识由浣溪堂寻到寿康宫太后娘娘的寝殿,再从寿康宫直接通到仁泰宫。

    有些困扰了多时的难题迎刃而解,如此便可解释为什么仁泰宫的沙盘能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被人悄然换掉,又能解释在障日城那一战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破坏。

    侍卫绝然尽职,终是守在外头,谁能想像地下另有硕鼠,通过秘道出入?

    再细细往下看,尚宫局的位置有秘道直接通着寿康宫的小佛堂、含章宫有一处秘道通着璨薇宫的后院。两下里似有交集,到像是暗中相联。

    整张地图就像是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姑苏皇城便处在这网的中央,呈九宫八封之势。除却浣溪堂内有那条祖母曾经提过的直通皇城外头的秘道,夏钰之又寻到另两处也能避开城门直接出城的地方。

    如此说来,继苏光复上次被安国夫人逐出,四个城门无一现他再入打不皇城,他却悄悄出现在了桂树胡同何宅里头,还能借着夜色掩映撬开钱唯真尚书府的后门,这一切也都有了解释。

    当日那些地图残缺不全,有一部分流落在外。与太后娘娘和老太君一样,千禧教的手里必然也有这么一少部分的地图。每到危急时刻,他们并不用通过城门进出,自然能避开守城人的视线。

    若不是周老爷子今日茅塞顿开,交出这如此宝贵的东西,自己与李少将军纵然将皇城部署成天罗地网,终归是百密一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为固若金汤的防守在这张地图面前不堪一击。

    夏钰之惊悚地从那条城外的秘道一路往南,绕过护城河,指尖划过南城门,由南宫门过章德殿,最后停顿在崇明帝外书房的位置,刹那间便是大汗淋漓。

第四百八十四章 所求

    金秋明媚,似有清风格外飒爽。

    夏钰之手指的地方是一处沙汀。那里有青山如黛,白云苍穹下笼罩着一江秋水,几痕江渚若隐若现,偶有渔舟唱晚、芙蓉向日,间或惊起一滩鸥鹭。

    原是踏青秋游的好去处,谁能料想安静的江渚下隐藏着狰狞的秘道。

    若这条秘道握在千禧教手里,并且畅通无阻,只要他们人手够用,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皇宫,再悄悄逼近崇明帝每日必去的御书房。

    夏钰之无法想像仅凭御书房外围那几十个护卫的势力,与一众千禧教贼人动手的场面。只要一想到这样一把尖刀悬在崇明帝头顶多时,随时都能落下,他便惊得手脚冰凉。

    时不我待,此时拿到地图,果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夏钰之立起身子,重新向周老爷子整冠下拜,含了深深的敬意:“大恩不言谢,您这一义举,不晓得挽救多少人于水火之中。”

    并不是危言耸听,若帝君有恙,折在千禧教手中,天下势必风云再起。

    无论是被千禧教得了天下,还是他们歼灭千禧教再扶慕容芃上位,必定都是一场生灵涂炭的厮杀。到那时,受苦受难最深的依然是最无辜的百姓。

    来不及多说,夏钰之将地图慎重地揣入怀中,即刻向周老爷子告辞。

    他直奔青阳楼出岫暗设的总坛,调动自己最精锐的人马,吩咐他们暗地里牢牢守住那三处通往城外的出口,伺机配合禁军的行动。这才顾得上回到浣溪堂中,与祖父、祖母认真研究那些秘道的可行性。

    依着老太君的授意,夏钰之拿着崇明帝的信物,星夜联系小李将军。两人悄悄调动几千禁军的主力,在城里城外,每一处地图上标注的地方都布下了天罗地网。若千禧教敢循着这些秘道来犯,自然叫他们有来无回。

    一切都在暗夜里悄悄进行,雨夜的泥泞虽然难行,却也成功地掩盖了他们的行迹。第二日,夏阁老趁着大朝会上有些未尽之辞,到御书房求见崇明帝,将概况大略报到了君前。

    崇明帝此时才晓得温婉的真实身份。素日只瞧得她与苏暮寒眉眼间有几分相像,只认做是因此才得了楚朝晖的眼缘。

    未料想,这一对眉眼相似的孩子身上竟真得流有相同的血缘。昔年穷困潦倒的周老爷子身上,竟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能说动周老爷子交出地图,温婉功不可没。对这个与苏暮寒一样流着大周血脉、行事却迥然不同的女子,崇明帝即敬又赞,命玄霜传她来见。

    星夜调兵时,温婉与慕容薇正在璨薇宫内对弈。因是雨疏风骤,一场秋雨落得急促,慕容薇便留温婉留宿自己宫中。

    两人由香雪带路,去瞧云持从前送来的那些花草。

    紫玄月的黄花开得洋洋洒洒,慕容薇接了香雪递来的银剪,仔细修剪着那些开败的残花,温婉便拿了花洒,安静地替玉露喷水。一夜的静谧本来如此,却被夏钰之泒来的人打破了安宁。

    因是去含章宫更不方便,夏钰之悄悄遣了人传话,将消息递进璨薇宫内,说与这两人知晓,并提醒慕容薇注意璨薇宫小佛堂内与含章宫相通的秘道。

    那一条秘道前世里就是慕容薇与温婉共享的秘密,更是在那里遇到了令她们终生受益的那位麻衣婆婆。

    旧事重提,两人弃了花草重新净手,借着去小佛堂后头的书房抄写经文,命璎珞点起灯笼,一个闲人不带,再次踏足了那里。

    移开玄关后的屏风,再推开尘封多时的木门。被落地书柜挡住、又被一把锈迹斑驳的黄铜锁锁住的,自然是通往小佛堂深处的秘道。

    当日麻衣婆婆自这处秘道来往于含章宫和璨薇宫之间,教会温婉闻香辨气的本领,又教给慕容薇简单的药理,还曾认真参详皇太后的病情,谴责过那群庸医误人。

    也是因此,今世重生,慕容薇做的第一件是便是以毒攻毒,拿下了整个无用的太医院。在罗讷言的出手下,成功救回皇祖母的性命。

    今世里两位异姓姐妹依然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却不是被遣送回国的弃妇,而成了挽救西霞最大的助力。有利便有弊,两人如今可以搅动风云,抗衡苏暮寒与整个千禧教的恶势力,却再也觅不得那位麻衣婆婆的踪迹。

    此时温婉闻得崇明帝传唤,心间已有几分思量,晓得多半是为了祖父和自己身世的秘密。她坦然相对,依着品级着妆,肃整了仪容,规规矩矩地随着玄霜一路来到御书房。行了叩拜大礼,便安静地跪在崇明帝脚下。

    崇明帝屏退了众人,第一次与温婉单独谈话。

    对这位随在楚皇后身边多年,素以缜密著称的尚仪,除去些微的好感,崇明帝本无过多的关注。却从未料到,一样的血滋生着不一样的人,自己的亲外甥要谋朝篡位,一位外人却力挽狂澜。

    他抬手示意温婉平身,指了指一首的太师椅命她落坐。

    温婉柔顺地侧身坐在椅上,安静地等待着崇明帝垂询。即无因身世揭穿的尴尬,更无立下奇功滋生的窃喜。

    崇明帝拿杯盖轻轻抹着刚刚泡好的大红袍,冲着温婉连连点头:“素日只觉得你聪敏,皇后和安国夫人都时时在朕耳旁提起。本以为一个郡主的封号便能补偿你对安国夫人的孝心。未料想,你还是西霞的大功臣。”

    温婉起身敛礼,面上依旧是清浅无限,端庄地回道:“奴婢不敢居功。那地图握在祖父手中,奴婢不过晓之以情。这般大事,自然还是祖父自己做主。”

    崇明帝微笑颔首,对温婉的谦逊、还有不卑不亢的性子格外满意。

    想着她不日便是郡主之尊,一个外姓人若再往上封,反而给她树敌。崇明帝转而温和地说道:“虽是你祖父自己的意思,你也功不可没。朕今日许你一个心愿,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违朝廷律法,但凡你说出,朕一定满足。你且想想,可有什么所求?”

第四百八十五章 皇恩

    金口玉言,崇明帝的千金一诺可谓皇恩浩荡。

    温婉只是垂首低眸,她两手交叠在腹前,含蓄而内敛,轻声说道:“不过是份内之事,陛下的恩赐太过丰厚,奴婢不敢领。”

    “这是你应得之物。若一时想不出,朕今日的封赏依然有效。待你哪一日想用这个恩典,自然可以亲自向朕来说。”崇明帝自然相信这柔婉的女子不会拿自己的恩典行些不义之事,更是对她人品的欣赏。

    温婉此举却并不为着什么封赏,只为与慕容薇一起力挽狂澜,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间。她面对崇明帝的恩赐,本待一推到底,却蓦然想起了秦恒、想起了自己的姻缘。

    若是能够崇明帝这一诺,自己将自己的姻缘握在手中,也算得一件幸事。整齐的贝齿咬住朱唇,温婉露出感恩的笑意,重新抚下身去叩谢着君恩:“奴婢谨遵陛下吩咐。”

    待温婉告退,崇明帝与玄霜一起,就着夏阁老送来的地图仔细研究。瞅着那细细密密蛛网一般的秘道,暗道了声侥幸。

    御书房这一节倒不似夏钰之担心的那般可怕,玄霜早就堵上了这处疏漏。真正担心的却是通往城外的出口,不晓得究竟哪一处落在千禧教手中,若是不能及时阻止,必然会有大批的千禧教贼人逃逸。

    纵然小李将军已然调动了禁军,玄霜依旧不放心,传令藏身宫外的另三大护卫,一人领着一队暗卫,牢牢看住那几处缺口。

    如此一来,一明两暗,小李将军的禁军在明处巡逻,夏钰之和玄霜的人都隐在背后,这些出口便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崇明帝生怕走漏风声,又秘密传了小李将军入宫,仔细听了他对禁军的部署,晓得一切都是暗中进行,严谨缜密无一疏漏,当场只是略表赞许,心下却对这些后起之秀暗暗挑了大拇指。

    傍晚十分,甄夫人的绝笔信扬州郡守的秘函几乎同一时间送到钱唯真手上。

    钱唯真先打开甄夫人的信,瞧着甄夫人为示分离而绞下的那枝发辫楞了楞,眼中闪过片刻的歉疚之意,也就随手将发辫扔到了案几上。

    纵然甄夫人风华绝代,也终归是个扬州瘦马出身。苏光复将她从扬州买回,又放在桂树胡同的何宅里调教了几年,这才送到自己面前。

    **人物想要洗尽铅华,岂是区区几年钱庄的生涯便能做到?钱唯真早存了厌弃之心,不过想着甄夫人经商的头脑了的,才放在扬州任她施展才华。

    能为自己所用自然最好,不能为自己所用,便都是些弃子,供自己脱身之用,对甄夫人的死活,钱唯真并不放在心上。

    瞧着那暗红的血书,再瞧着甄夫人字间行间的决绝,钱唯真更不为这个悲伤,反而泛起阴冷的嘲笑。他随手掀起灯罩,将头发与血书都付之一炬,只是心间有些小小的后悔。

    不是后悔对不起甄夫人,而是想到这个女子行事太过刚毅,总想做一棵参天的大树,与那些甘当藤蔓想要攀附权贵的柔媚女子不同。

    自己如此绝情,以甄夫人的心性,不似是能安心咽下这口气的人。钱唯真默诵着《有所思》里头的名子,想起血书上铁锈红的字迹,心间忽然升起一丝恐惧,还夹杂着难言的阴翳,总觉得这是个不省心的女子。

    打开扬州郡守的来信,钱唯真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果然低估了甄夫人、低估了她对自己的滔天恨意。

    打算让她与扬州郡守一起背这个黑锅,她却在汇通破产的这一日叫破自己幕后主使的身份,还将自己与扬州郡守绑在一起,公然给自己树敌。

    高门贵户的银子,甄夫人一笔不兑,口口声声冤有头债有主,让他们寻钱唯真这个幕后主使,简直是想挑动江阴地界的内斗。

    若是自己抛出扬州郡守顶罪,只怕当日那些百姓也会不服。从头到尾,因着甄夫人的最后一闹,到是自己设了个局,自己往里头钻。

    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钱唯真怒从心起,冲着外头叫人,感觉胸腹间又是一阵剜心的疼痛袭来,疼得他只能佝偻着身子蜷缩在椅子上。

    阿诚应声而入,瞧见钱唯真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气,脸色一片灰白,赶紧在钱唯真随身的荷包里掏出救命的丸药塞进他口中,再递上茶盏。

    钱唯真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渐渐平复了方才那一阵心悸,这才指向扬州方向,几乎是一字一顿,含了蚀骨的寒意:“泒人,去扬州把甄氏这个贱人给我悄悄带回来,对外便做个自杀的假场面应付旁人。”

    若单单杀人灭口,未免便宜了甄夫人。钱唯真将想人带回来,一寸一寸的磨,叫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子瞧瞧,背叛自己究竟有如何下场。

    阿诚应声退下,推门出去准备暗中调人,却与钱唯真另一名心腹阿宽在院子里碰着正着。

    阿宽一脸焦灼,步履匆匆从外头路进来,顾不得擦一把脸上的汗水,先冲阿诚问道:“尚书大人在书房吗?快替我传讯,扬州那里有十万火急的情况。”

    一日之内,扬州郡守的第二封信送了进来,这次用的八百里加急。

    那里头详细叙述了汇通钱庄的火灾,以及他自己生怕遭受牵连的担心,通篇都是惶恐不安。

    没有人想到甄夫人会是自尽,她已尽力偿还欠款,将自己的身家赔了个干干净净。无论是守着那六家银楼当铺的人,还是守着自己的贴身站头,甄夫人都曾信誓旦旦提及,此间事情一了,便要去寻自己昔日的好姐妹。

    一时之间,扬州郡守杀人灭口的话如星火燎原,转眼便蔓延到整个扬州城内。郡守百口莫辨,心里又气又急,更怕钱唯真再起猜忌之心,唯有送出第二封信,请他亲自定夺。

    钱唯真心间那点儿寒意渐渐扩散,连五脏六腑都冻得冰冷,此时也真正领教了甄夫人的狠绝,暗暗懊悔自己当初不肯多拿出一点银子替她救急。

第四百八十六章 遇险

    人灯如死灭,已然无可转圜。

    甄夫人当日守着扬州全城的百姓散尽家财,再辩白自己不过是代人受过,已然很好地笼络了民心,让所有的人相信她也只是位受害者。

    钱唯真相信甄夫人一定是早存死志,她布下迷局,巧使瞒天过海之计,一把火烧了汇通,做个被人谋害的现场,众人自然对她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造成如此大的声势,消息既然递到自己手中,大约也早有人报到了崇明帝跟前。扬州郡守贪墨与杀人灭口的罪名已然成立,纵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缺口一旦撕开,真相早晚捂不住,江阴地区只怕便是决堤之势。钱唯真在书房里焦躁地转着圈,越发觉得先将儿子送走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他再次约见苏光复,双方定下九月十九日,慕容芃册封大典那天,趁着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宫内,悄无声息将人送走。

    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钱唯真焦头烂额,深感危机四伏的时候,刘本那里也遭受了新的打击。

    连着泒出几波截杀陈欣华的死士,不仅没有得手,还弄了个全军覆没。

    打从一出淮州,便有刘本的人尾随上了崔府的马车,不能公然在官道上杀人越货,刘本都是命他们埋伏在山涧沟壑等不隐人注目的地方,准备伺机下手。

    为保万无一失,刘本沿线命人部署了五支暗卫,每队各有二十人参与行动,还可以遥想呼应。

    刘本想得极好,以二十人的精锐对上崔府区区十余名护院,总该能拿下那一家三口的性命。届时做个路遇强盗的假象,交由沿途的地方官消案,便是陈如峻想要发威,也只能拿拳头打在棉花上,半分使不出力气。

    偏偏事与愿违,前四波杀手自打参与行动,便先后石沉大海,再也踪迹全无。眼瞅着崔府的马车一路畅通,已然接近了扬州城。

    到了城内再无法动手,刘本恼羞成怒,命最后那一波人埋伏在扬州城外二十里的环翠山下,但等着陈欣华的车马打此经过,就杀个一干二净。

    九月初六日午后,正是秋日难得的小雨菲菲。陈府的马车前后一共三辆,前后各有六名护院相随,从官道上得得而至,踏着已然漉湿的青石板路,慢慢行到了环翠山附近。

    环翠山下有一块天然的低洼地,两侧是茂密的树林。虽然官道平整,这一处却最为隐秘。

    暗卫们眼见马车上头崔府醒目的标识,彼此对视,悄无声息便动了手。几权羽箭呼啸着从林中破空而出,直射向打头的那六名护院。

    陈欣华带的并不全是普通的护院,里头还掺杂了几位寒砚属下暗夜里的人物,不然哪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暗卫?

    崔府的护卫忙乱中躲过偷袭的暗箭,已然有些慌了手脚。暗卫所属的四人训练有素,电光火石之间已然暗成犄角,分立在陈欣华马车的四个方位,将她们一家人护在了正中。

    短兵相接,战况很快便分了胜负,连着几个护院被黑衣死士的刀风扫到,已然有人倒地不起。不过片刻的争斗下来,护院们便落了下风。

    陈欣华护着端哥儿坐在车中,从被风掀起的车帘望出去,但见细细密密的雨中,似有无数的黑衣人招招狠绝,显然要取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打从做了父亲在江阴的内应,陈欣华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却如何忍心赔上丈夫与儿子的性命。

    这一趟淮州之行,贺寿本是幌子,是柳老爷子奉了崇明帝的密令,肃整江阴帮的开始。陈欣华所做的,便是要带着柳老爷子的整个部署,伺机传回皇城,与京中同时行动,开始收网捕鱼。

    眼望着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除却暗夜属下的四人,府中的护院已然全部毙命。虽然黑衣暗卫也有死伤,人数依然远远超过自己这方。陈欣华眼中闪过一片凄惶,怀抱着儿子,歉疚地望向丈夫,轻声说道:“是我累了你们。”

    崔遥早已吓得面色发白,却紧紧将妻子与儿子护在怀里,听了陈欣华的话,怒道:“胡说什么,夫妻之间,哪来的谁累了谁。”

    陈欣华轻叹一声,推开丈夫的怀抱,将儿子交到他的手上:“夫君,百年修得共枕眠,如今大约便是分离的时刻。咱们能逃出一个是一个,儿子还是跟着你吧。”

    没想到青天白日之下竟会遇到杀手,陈欣华清楚地知晓来人是为着自己,若丈夫和儿子与自己分开,大约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若三个人守在一起,连一丝生还的机会都没有。

    一人身死并不足惜,可恨的是功亏一篑,不能将柳老爷子与兄长他们拟定的计划传入皇城,不能将压制了父亲多年的江阴帮一网打尽。

    端哥儿遭此生死大难,虽然并不明白,却能感知潜在的危险。他拼命咬住嘴唇,想哭又不敢哭,只死命抓住陈欣华的衣襟不肯松开。

    暗夜的勇士勉力支持,四个人形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正东方的那位勇士因腿上受伤,他这边缺口已然被撕开。被黑衣死士一刀砍向车辕,车厢斜斜倾倒下来,端哥儿的头咚地一声撞向车壁,发出一声惨呼。陈欣华心疼儿子,紧随着发出一声尖利又痛楚的呼叫。

    一名死士狞笑着,高高举起手中钢刀,就要向着正东方那位腿上已然受伤的勇士砍下。其余三人睚呲欲裂,却苦于被那些死士缠斗,相救不得,只能眼瞅着那钢刀砍到自己人身上。

    另两名黑衣人却趁这个当口,从后头欺身而上。两人同时发力,将车厢猛得一推,陈欣华一家三口坐立不稳,直接从马车里滚落到地下。

    勇士们拼死守护,一个人护住陈欣华,另两个将崔遥与端哥儿勉力护在身后。纵然都是万夫莫挡的英勇,却显然已呈败势。

    眼见得已是强弩之末,陈欣华望望仅余的三名勇士,绝望地催着丈夫不要管自己,快带端哥儿逃命。

第四百八十七章 援兵

    雨势愈大,与地上的血水混在一起,流成一条蜿蜒的小河。两旁的密林随风咆哮,显得格外狰狞而凄冷。

    陈欣华无助地抬起头来,深情又歉然地望了丈夫与儿子一眼,低声命令那三位勇士不要再管自己的死活,只要能将丈夫与儿子救出。

    自己一双三寸莲足行走不便,此时与丈夫在一起便是个拖累。陈欣华使劲推着丈夫离去,生死在即,端哥儿终于哇哇大哭出声。

    “快走”,陈欣华顾不得安抚儿子,她散乱着发髻,眼泪、泥水与雨水混和在一起,匆忙中替儿子抹了一把眼泪,绝望地嘶吼着:“快带儿子走。”

    “不走,要死便死在一起吧”,崔遥臂上方才被刀风所扫,大滴的血水混着雨水流下来,一身白色锦衣早瞧不出从前的颜色。

    他不理会身边那位勇士的示意,只坚定地挡在陈欣华前头,未受伤的那只手护住儿子幼小的身躯。

    “哈哈哈,”一名死士仰天长笑,无视那三位已然伤痕累累的勇士,血淋淋的刀尖直指在三人的正前方:“果然有些情谊,只是一个也别想走。上头交待了,斩草还需除根,你们一家三口黄泉路上好生做伴吧。”

    “你们不过是想取我的性命,与我丈夫和儿子何干?放过他们,我随你们处置便是”,陈欣华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事到如此反而显得格外平静。

    “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和陈如峻暗地里传递消息,搞得我们如此被动,还妄想丈夫儿子能够活命,老子第一个便先宰了你的儿子。”

    黑衣死士伸手去抓端哥儿,护着端哥儿的那位勇士拼力支撑,被他一掌击飞,崔遥牢牢将儿子护在怀中,却被黑衣人一刀砍在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

    伴着端哥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黑衣人长臂一展,便向他伸出了手。崔遥被两名黑衣人架住,陈欣华腿上挨了一刀,想护住儿子却动弹不得。

    泪珠如串,从陈欣华脸上涔涔滚落,她眼望丈夫,轻轻说道:“对不起”。

    不后悔被父亲留在江阴,与两位兄长一起拔除这些大逆不道的奸臣,只是歉疚丈夫与稚子何辜,要与自己一起断送性命。

    往日有些瞧不起丈夫的书生意气,今日丈夫拼死相护,可见自己当日并未看走眼,这样的好男儿值得托付。

    眼见黑衣死士的长刀向端哥儿举起,陈欣华拼命往儿子旁边爬去。既然一家三口注定命丧在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子少受些惊惧。

    黑衣死士将刀高高扬起,锋利的寒光映上陈欣华的星眸,她已然抓到儿子的衣角,准备与儿子共赴黄泉。

    却听得头顶一声闷哼,黑衣人那刀未及下落,胳膊却软软垂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黑衣人连同他手中的钢刀一同跌在泥水中。

    陈欣华抬眼看去,一只红绫飞镖无声无息地插在他的脊背,锐利的伤口几乎没有血迹,大约早已贯穿了前心。

    见有外援起来支持,倒在地下的三位勇士精神一振,两位重伤的动弹不得,轻伤的那位以手拄剑,撑起半个身躯,往着飞镖飞来的地方看去。

    密林中有衣袂飘飞的窸窣声,还有无数只暗器的破空声。伴着几声娇叱,好几名黑衣人还未做出反应便纷纷倒地,局势在一瞬间逆转。

    陈欣华惊喜地抬起头来,将端哥儿紧紧揽在怀里。不过瞬间的功夫,一缕带着幽香的气息便淡淡在身边弥漫,一名青衣女子几个盘旋间自密林深处飘落在眼前,仗剑护住自己一家三口。

    在她身后,还有两名白衣若雪的女子,身姿遥遥穿透雨幕,手中三尺软剑矫若游龙,又是几个黑衣人连哼都未哼出一声,便纷然倒地。

    青衣女子并不关心场中的打斗,只冲陈欣华浅浅一福,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黑衣人毫不在意。

    眼望下那些护院的尸首、还有重伤在地的暗夜勇士,她露出些许歉疚:“夫人受惊了,老太君泒我们姐妹前来接应,因密林中另有埋伏,耽搁了些时辰。若再来迟一步,真是罪该万死。”

    放眼西霞,能被人这样尊一声老太君的,也唯有夏阁老府上那位浣碧双姝之一的莫浣莲。

    传闻她手下的暗卫个个以一当百,陈欣华今日算是开了眼。瞧着眼前女子弱质芊芊的模样,若不是方才亲见,又怎能相信那些枝夺人性命的飞镖是出自她的手上。

    慕容薇曾泒人传信,道是夏老太君会出手相助,陈欣华一路并未遇到夏老太君手底下的人,想是她们身在暗处。

    此时这几位姑娘宛若及时雨,救下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她又惊又喜,因腿伤动不得,只能略略颔首致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夫人客气了,奴婢名唤罗绮,是老太君跟前贴身服侍的人”,青衣女子拨开敷面的青纱,正是罗绮绝美的容颜。

    她受老太君之命,早就离开了姑苏皇城,与几位姐妹一直随在陈欣华身边暗中保护,前头那几拨人便是她们全部拔除。

    虽说刘本拍着胸膛保证,此次行动必定万无一失,钱唯真未雨绸缪,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说辞。

    钱唯真另遣阿诚调人,埋伏在环翠山下的密林里。

    若刘本的人完成任务,他们便悄然撤退;若刘本的人不能胜任,他们便上去相助,再将所有的线索都转移到刘本身上。

    这批人领命行事,借着雨势遮掩想在密林中以逸待劳,哪里能躲得过罗绮的眼睛。她瞧出密林中另有埋伏,个个身手不凡,生怕这两股势力合在一起,她与姐妹们照应不暇,这才先解决了另一股势力,所以来迟一步。

    罗绮手脚利索地取出药丸,替陈欣华等人包扎,连同活着的那几位勇士,一起移到车厢里避雨。手上青凰剑一吐,挽个剑花便加入了战斗。

    两名白衣女子已然逼得黑衣人仓皇无措,罗绮一把青凰剑寒光悠悠,泛着刺骨的青辉,剑尖轻吐间带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诡异而又曼妙。

第四百八十八章 归府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切溢美之辞,都不及罗绮一把青凰软剑在手,游刃有余的飒爽飘逸之姿。

    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开,似是分花拂柳,又似是蜻蜓点水,那样清灵出尘,她剑锋所能波及之处,黑衣人非死即伤,片刻间便倒了一地。

    眼见得大势已去,仅余的两名黑衣人左冲右突,想要往密林里逃逸,罗绮哪容他们遂意,手中青凰剑连点,随手间便挑断了两人右脚的筋脉。

    见两人蜷缩在地,罗绮冲那两名白衣女子吩咐一句留下活口,便轻轻将青凰剑收在腰间,由着她们去善后。

    陈欣华自方才罗绮与黑衣死士们打斗,便不舍得移开视线。此时瞧着罗绮剑锋上内劲卸去,青凰剑在她手中化做一条青碧的丝绦,柔顺地系上她的小蛮腰,心里即惊且叹。

    倾百余名死士,一场精心编织的截杀以失败落幕,陈欣华在罗绮等人的一路护送下稳稳当当进了扬州城,日暮时分回到了崔府。

    当坏消息再次传进刘本与钱唯真耳中时,晓得自己预先埋伏在林间的人也无有建树,钱唯真深知陈欣华身边已有高人相助。

    错过了扬州城外的最佳时机,扬州不日便会变天,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下手。

    却说陈欣华回到家中,不顾身上的伤痛,即刻便给父亲修书一封,略去自己遇险的一幕,只将历山书院内柳老爷子连同众人议定的部署送出。

    将信托罗绮一路送往京城,陈欣华再请罗绮向夏老太君转达谢意:“这次若不是老太君出手,欣华便与家人做了黄泉之鬼。请姑娘转达欣华一片感激之情,来日若有机会,一定亲自登门给老太君叩头。”

    罗绮晓得陈欣华即将是夏府的姻亲,自然一点也不托大,谦道:“夫人客气了,且不说陈阁老一家子都是义薄云天,夏府本该出手相助,便是看在芝华姑娘面上,老太君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陈欣华只晓得妹妹与夏府议亲十分不顺,两人的好姻缘因着国事一拖再拖,到如今也未放下小定,只怕夏府对妹妹不喜。

    如今听罗绮的话里话外,老太君对妹妹十分满意,不禁露出由衷的笑意。

    几人匆匆分手,罗绮依着夏老太君的吩咐,留了那两婢在陈欣华身边伺候,自己骑马星夜赶路,直奔姑苏皇城。

    因着粘府倾力相助汇通钱庄,被刘本泒人一番训诫后,粘老夫人自知是落入旁人圈套。粘家家产赔尽,如今又与扬州郡守和汇通幕后的主使紧紧绑在一起,只怕难以独善其身。

    几代人的经营,才有粘府如今的场面,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粘老夫人气得吐血,却无回天之计。

    因为圈入汇通挤提一事,粘家人的声誉一落千丈,多家铺面周围不灵,每日入不敷出。粘老夫人急得上火,只能一面命人变卖田庄宅子暂渡难关,一面命人将粘亦纤招回,搂头盖脸便是一通拐杖打在她身上,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粘亦纤拖着满身伤痕,灰头土脸回到了崔府,一直无脸见人,更在婆婆与崔老夫人面前称病不起。

    晓得陈欣华回府,已然是在晚膳之后。粘亦纤顾不得自己脸上还未消肿,扶了小丫头气势汹汹便闯进了陈欣华的正屋。

    守在外头的几个丫头欲待阻拦,被粘亦纤一把推开,自己掀起帘子往里便走,边走边骂道:“陈欣华,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设了圈套叫我往里钻。”

    粘亦纤气得浑身打战,那日就是因着陈欣华几句话,她不仅借出自己的银子,还往粘府里送了信。如今娘家眼看就葬送在自己手上,陈欣华却成了崔家的宝贝,这口气教她如何咽下?

    陈欣华用过晚膳,正由丫头服侍着换药,她倚着大迎枕半坐半卧,神态十分怡然。瞅着粘亦芊疯狂的样子,不过淡淡撇了一眼。

    粘亦纤从未遭人如此冷遇,更兼百爪挠心,恨不得将陈欣华撕成碎片,她抬腿便直奔陈欣华休息的大炕而来。

    炕边上立着两个两位陌生的婢女,正是当日与罗绮一同出现在城郊密林中的两位。如今她们一个正小心地替陈欣华换药,另一个手里端着盆清水。

    见粘亦纤来者不善,这两人早知她的来历,也不用陈欣华示意,手端清水的那一个扬手一泼,一盆水兜头盖脸撒在粘亦纤身上。

    未等粘亦纤反应过来,这婢子清冷冷喝道:“好没有规矩,擅闯夫人的卧房,还敢在这里大喊大叫,还不滚出去?”

    粘亦纤往日作威作福,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尖叫了一声,伸出染着大红凤仙花蔻丹的十指,便向那婢子脸上抓去,骂道:“该死的贱婢,瞧我不找人打断你的双腿,再将你卖进窑子里。”

    婢子抬手轻轻一格,不见她如何使劲,却直接将粘亦纤掀翻在地,半晌爬不起来。粘亦纤身边虽带着几个人,见这婢子的身手,哪个还敢上前强出头。

    粘亦纤两次受挫,满腹的委屈发泄不出来,只能坐在地上指着陈欣华骂道:“枉我将你当成自家人,你却把整个粘府算计了去。陈欣华,你真是蛇蝎之人。”

    “弟妹心情不好,我不与你计较”,陈欣华手臂上的伤口已然清理完毕,重新包扎过,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肘,随手从炕桌上取了早就准备好的三百两银票。

    “当日是弟妹自愿借出银子,我也说过会连本带利归还。至于旁的,我可没有多说,全是弟妹你自己揣测,若说要怪,只怪你粘家人心不足蛇吞象。”

    粘亦纤眼中一片怨毒之意,指着陈欣华道:“你不用指望着你两个哥哥同在江阴,便得意得太早。告诉你,粘家若是败了,也一定想法子要你不得好死。”

    三百两的银票被粘亦纤抓在手上,又撕得粉碎,直接往陈欣华脸上扬去。一名婢子随手一挥,片片纸屑更是破碎如蝶,纷纷落到地上。更似是一地纸钱,映着粘亦纤惨白的嘴脸,更预示着粘家的覆灭。

第四百八十九章 小别

    扬州城内连日风声鹤唳,一场星星之火大有燎原之势,这些异动早被崔府如今的当家人崔笙看在眼中。

    粘亦纤寻着陈欣华厮闹的时候,崔笙正将次子崔迢传入外书房,父子二人促膝而谈,商议这件事的轻重利害。

    若为着阖府的安宁,自然是要崔迢休妻最为稳妥。只是崔家世代耕读,纵然没有几个官身,也是清清白白做人。即便粘亦纤有错在先,崔府却做不出那等落井下石的卑鄙行径。

    崔笙只对次子叹道:“你回去好生约束你媳妇,莫要叫她出府,更莫要生事。粘家已然完了,太守大人那里也脱不开干系。官场上的事情我们不懂,更不晓得他们背地里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我们家却要个清白的名声。你明与你媳妇说,若她再寻机滋事,与粘府纠缠不清,崔府里也容不得她。”

    崔遥与粘亦纤夫妻几载,也有些情谊,晓得这是父亲格外开恩,跪下磕头道:“儿子多谢父亲,粘家即便家资散尽,有这样那样的罪名,终究罪不及出嫁女,亦纤不会连累到我们家。儿子回去必定严加约束,不叫她再惹事生非。”

    崔笙拈须长叹,一颗心终究是七上八下。

    这一趟淮州之行,长子与长媳双双受伤,如今还躺在床上,他如何不知道长媳与自己那官拜阁老的亲家,暗地里一定对江阴地区有所掌控。

    携了崔迢起身,两人一同去探望卧在床上的崔遥。

    崔遥腿上所中那一刀伤及筋骨,幸亏罗绮当场救助及时,先替崔遥续骨,回府又用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此时看起来虽然脸色苍白,崔遥精神却好,见父亲与弟弟一同过来,赶紧欠身行礼。

    崔笙忙按住长子的臂膊,不叫他起身,再细心查看了儿子的伤口,又问了正在开药的大夫。晓得儿子性命无碍,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这段日子要一直卧床休息。

    只要人活着,万事便没有大碍。父子几个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无须明说,只这么一坐间便表明了态度。

    崔迢瞅着兄长的伤口心下恻然,却又有些钦佩兄长的勇气。当日只是羡慕兄长有机会当面伶听柳老爷子的教诲,未料想他这一趟淮州之行表面风光无限,背地里却是是凶险至极。

    兄长明知凶险,依然愿意与嫂嫂坦然面对,听闻面对歹人时,毫不退缩地挡在妻儿前头,这才是磊落的大丈夫行事。兄嫂夫妻二人平日看似相敬如宾、相交如水,关键时刻却是这般生死相依。崔迢心内重重一叹,这般的情谊比起他与粘亦纤的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小儿子姿态,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父子三人还未说得几句,便听得外头有人低低私语,大约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片刻,崔迢的小厮满脸为难进来禀报:“二奶奶跑去大奶奶房里闹腾,大奶奶不好处置,使人来请二爷,把二奶奶带回去吧。”

    方才在父亲面前下了保证,接着便被妻子打脸。崔迢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他满面羞愧向父亲与兄长行礼,匆匆说道:“又连累了嫂嫂,我这就把人带回去,过后再向大哥赔罪。”

    崔遥晓得陈欣华大度,看着亲弟弟的囧样,不便再出声埋怨,只是粘亦纤这一闹腾弄得鸡飞狗跳,不仅惊动内宅,更惊动了一向不理事的崔老夫人。

    前些日子粘亦纤装病,崔老夫人睁只眼闭只眼不与她计较。如今陈欣华刚一回府,她便带人前去滋事,直接不将崔府放在眼里。

    崔老夫人命人传话,既是二奶奶精气神儿十足,打从明日起,便每日早晚来老夫人房里立规矩。随着老夫人拜拜佛,抄写佛经,也能修身养性。

    粘亦纤待不遵从,背后已然无娘家人可以仪仗。如今除却丈夫这一座靠山,再无旁人能真心替她维护。她只好低头认输,崔府里暂时恢复了平静。

    罗绮日夜兼程赶回皇城,不及回夏阁老府复命,先将信送去了桑榆胡同,面呈陈如峻亲启。

    依然是父女两人多年的默契,看似普通的家书里藏着玄机。陈如峻从女儿的信中摘取有用的东西,言简意赅抄录了下来,呈到崇明帝与夏阁老前头。

    崇明帝当场泒人拟定圣旨,命吏部官员即刻启程去扬州拿人,扬州郡守罪名确凿,革去官职,押回皇城受审。

    导火索一旦燃起,正好借这次扬州异动的东风,崇明帝紧接着又连拟数道秘旨。传了夏钰之进来,吩咐他好生保管,再亲自带队,悄悄赶赴江阴。

    待扬州的事情一了,直接奔赴苍南与正阳两县,先与柳老爷子的人汇合,再拿苏家老宅的罂粟开刀,直接将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这一去多则三两月、少说也是个把月的行程。夏钰之终究耐不得相思之苦,拜托夏兰馨出面,将陈芝华约在阮夫人的糕饼铺子见了一面。

    褐迹斑斑的湘妃竹帘半掩半卷,正对着阮夫人院中一丛扬扬洒洒的茉莉。

    一对有情人相思相望,却总是好事多磨。夏钰之握住陈芝华的柔荑,无限的深情与怜惜,更含着深深的憧憬:“最迟今年腊月,一定要娶你过门。”

    夏钰之的眼神热辣,陈芝华如杏花般烟润的脸颊上浅浅带着羞涩之意,却被满腹的牵挂与担忧之情掩盖,切切嘱咐道:“江阴一行艰险无比,你千万保重,莫被旁事分心,一定要小心谨慎。”

    夏钰之长年户外,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健康而阳光,瞧着那眉目英俊,如山峦青松般挺拔的男儿,陈芝华一颗心全化做绕指柔肠。

    两人自打定情,一直聚少离多,唯有靠着书信传递情谊。如今这一别,再见又是遥遥无期。陈芝华开口问了一句归期,自己也觉得渺茫,忍了多时的泪终于簌簌而落,打湿了夏钰之青色的衣襟。

    夏钰之将陈芝华紧紧拥在怀里,嗅着她发间青丝独有的茉莉芬芳,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骨子里。

第四百九十章 朝露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面对陈芝华的询问,夏钰之很想给她一个确定的归期。却更知道江阴那边形势复杂到如此地步,他又如何能开口给她一人空空的期许。

    陈芝华终是性情磊落之人,哭过了一场,眼神格外清亮。纤长的睫毛微微轻刷,如汪着一湾翡翠般的海洋。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夏钰之的面颊:“是我的不对,不该惹你分心。你放心,不管你哪天归来,我会一直在家里安心绣着嫁衣等待。”

    夏钰之重重点着头,生怕指间厚厚的茧子磨到陈芝华吹弹可破的面颊,他笨拙地抚摸着她那头光滑的丝发,埋首在那梦绕魂牵的茉莉香气中,郑重承诺道:“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也要答应我,莫要胡思乱想,只管安心绣你的嫁衣,等我亲手替你披在身上。”

    两人依依不舍分手,夏钰之替陈芝华将阮夫人包好的点心放在车上,再亲手替她放下车帘,瞧着她离去。

    陈芝华坐在自家马车里,自后窗频频望去,夏钰之黑发不羁地飞扬在风中,挺拔的身形逆着阳光,那样高大而挺拔。虽知他瞧不见,还是在车厢里冲他默默挥手道着离边。

    夏钰之身携秘旨自姑苏皇城悄悄动身的时刻,也是无锡城中首富梁家的大小姐梁锦官出门之时。

    又亲口撵走一个胆敢登门替自己说亲的媒人,梁锦官以死相逼,梁老夫人终于拗不过她的臭脾气,允她去皇城姑姑家住些时日。

    梁锦官得偿所愿,即刻命人收拾箱笼,林林总总搬了几车行李,这才兴高采烈踏上皇城之行。

    择了水路出行,船至太湖水畔,梁锦官坐在舱中,再次回想起今年端午节太湖龙舟赛那盛大的场面。

    迅疾的龙舟如一练白线划开水面,还有夏钰之白衫磊落,在船头擂鼓助威的英姿。只要一想到这里,梁锦官双颊瞬时如染了绮霞,一颗芳心不由呯呯乱跳,娇羞地拿帕子捂住了自己凝露欲滴的俏颜。

    自来唯有她能说一个“不”字,她梁锦官看好的人,凭他是什么达官贵人、少年英才,一定要想法设法达成心愿。

    瞧着锦匣里给姑姑准备的厚礼,梁锦官妩媚的眉眼间闪过层层算计。凭着与内务府做了多年生意的姑姑牵线,更凭着自己的花容月貌与背后的金山银海做饵,她便不信夏钰之不会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船行缓缓,载着梁锦官悸动的芳心,一路沿着京杭大运河直奔姑苏皇城。

    晨曦初露时,西霞皇宫内琉璃瓦映着朝霞,一片溢彩流光。御花园里姹紫嫣红,百花斗艳,一树树、一丛丛的蔷薇开得正盛。

    流苏为着讨慕容薇欢心,特意领了几个小宫女,各自捧着白瓷凸浮天女散花的圆肚双耳瓶,正在收集早晨花芯里的露水,要替慕容薇烹茶。

    眼见着天际深蓝色的云霭开始泛红,有流火般的霞色舞动如纱,一轮灿灿金乌大有喷薄之势。流苏生怕晒黑了自己,只顾着催促旁人道:“各人手底下都快些,那日头一出,露水可就寻不见了。若是耽误了公主饮茶,要你们一个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小宫女们齐齐应声,手底下越发不停。流苏自己反而拿帕子微微扇着风,走至一旁的叠翠阁旁,将帕子往芜廊下的绣墩上一铺,舒舒服服坐下来歇息。

    清灵崎岖的太湖假山旁,蜿蜒曲折的碎金鹅卵石小路蜿蜒而悠长,郭尚宫一袭青柠色的宫衣,外头披着件同色的暗纹披风,正领着司花房的几个人打从这里路过,见流苏坐在一旁,便驻足与她打着招呼。

    “原来是流苏姑娘,今日起得好早”,郭尚宫眉眼舒展,笑得端庄典雅,青柠色的宫裙衬得她一张雪颜格外端庄,身后几位司花房的宫人也随着一起敛礼。

    素日拿人家的手软,流苏不好托大,含笑立起身子向郭尚宫回礼,语如六月清泉一般,透着丝丝清凉的甜意。

    “原来是郭尚宫。奴婢天生的劳碌命,因公主要饮这蔷薇花芯的露水做茶,又不放心旁人,奴婢只好今日一大早带了人来采撷。才这么个时辰,郭尚宫又是在忙活什么?”

    谈话间也不忘卖弄她在慕容薇眼前的地位,郭尚宫听得微微鄙夷,依旧含着端庄的笑意说道:“真难为流苏姑娘,说起来咱们都是劳碌命。因昨日皇后娘娘吩咐,要几盆新鲜的兰花装点凤鸾殿,还要为孟昭仪娘娘那里备几盆安神的百合花。生怕旁人办事不利,这不一大早便带着司花坊的人去选。”

    你那里有大公主撑腰,我却是为皇后娘娘办事,都是奴才,不过半斤八两,谁又比谁尊贵?郭尚宫压下心间的不适,说话自然滴水不漏。

    一路行来走得急些,郭尚宫微微有些气喘,便吩咐随行的宫人道:“你们先去花房里挑着,将好的多选几盆出来,本尚宫稍后便去过目。”

    待司花房的宫人行礼告退,郭尚宫就势把手中的帕子一搭,也学流苏的样子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

    自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翠绿色荷包,郭尚宫含笑递到流苏手上:“司针坊新出的绣样,这翠绿的色泽很配姑娘素日的衣衫,便特意给姑娘留了一只。”

    荷包上以青金与绿松石交叠,攒着两只惟妙惟肖的蝴蝶,下头垂着翠绿的丝绦,缀着米粒大小的红宝石碎珠,即矜贵又不失华丽。

    哪里是司针坊新出的绣样,单看这绿松与青金的贵重,分明是特意制作,是郭尚宫自己的孝敬。

    颜色与花式都是流苏的最爱,抚摸着光滑如镜的缎面,流苏简直爱不释手。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三猫六只眼盯着自己,这般精致奢华的荷包若配在自己身上,怎能躲得过罗嬷嬷与璎珞的慧眼。

    更兼无功不受禄,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流苏有些遗憾地将荷包推回到郭尚宫手边:“尚宫的好意流苏心领了,这般贵重的礼物,岂是我一介奴婢可以佩戴。”

第四百九十一章 有种

    天际边那一抹绯色渐渐发亮,由浅粉转成鲜红,与流火般的云霞交叠缠绕、舞动如纱。一缕早晨的阳光均匀地洒落下来,映着郭尚宫一潭深不见底的双眸。

    青柠色的衣袖底下,郭尚宫温软如玉的手并不抽回,而是重重压在流苏腕上,将那细白若瓷的皓腕勒出一道血线。

    她的笑容依旧浅浅淡淡:“不过一只荷包,姑娘过谦了。如今虽然是奴婢,早晚有出头的一日。主子难道没跟姑娘说过,这两日便会有人与姑娘联系?”

    被郭尚宫压住的手腕一阵战栗,那话又字字来得诡异,流苏眉头深深皱起,忍着腕上的疼痛,偏故做天真无邪状地接话:“郭尚宫赶紧松手,你这话越发奇怪。什么主子奴才的,到似是打什么哑迷。”

    因隔得太近,流苏柔软的发丝被郭尚宫吐气如兰,轻轻吹起:“流苏姑娘果然是心细之人,本尚宫奉命与姑娘接近,还要告诉姑娘,那金桂树下的树洞不能再用。这么说,姑娘听明白了么?”

    金桂树下的树洞,是自己与苏暮寒之间最隐秘的联系,流苏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郭尚宫依旧如水沉静的面容。

    苏暮寒曾告诉自己,他在宫内埋有暗线,这几日便会与她联系。流苏以为不过是些打杂的宫人,并不放在心上,谁晓得这掌着六部二十四司的总管尚宫,竟早为苏暮寒所用,要恭恭敬敬称他一声主子。

    或许苏暮寒许下的诺言并非全然不能兑现,一想到曾经听他描绘过的后半生时光,一抹奇异的感觉自流苏心肺间升起,缓缓流遍全身每一个角落,这一刻带来的希望如此强烈,流苏感到五脏六腑说不出的妥帖。

    有些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在这一瞬间蠢蠢欲动,如天上红日一般穿透重重晨雾,喷薄而出。流苏脑中轰然回响的唯有方才郭尚宫那一句:“如今虽是奴婢,早晚有出头的一日。”

    荷包如烫手的山芋,又如灿烂的前景,被郭尚宫再次推到自己手中。

    流苏不如郭尚宫脸上云淡风轻,她抓着荷包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脊背因为紧张而挺得笔直。

    郭尚宫衣袖一抚,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细细的耳语如晨风一般飘渺:“荷包里有新的传递方法,姑娘好自为之。若有紧急情况,也可以去尚宫局寻我。只是你近日走寿康宫的次数委实太多了一些,白嬷嬷她老人家很不愿意。”

    时常借着寻白嬷嬷讨教制香的手艺,流苏频繁穿梭在璨薇宫与寿康宫之间,伺机将她想与苏暮寒说的话搁在金桂树底。

    郭尚宫方才的话,似是警告,又似是转达苏暮寒的不喜。更似是含着另一层深意,这处地方已然落入潜龙卫的眼底。

    无论哪一层,都足够让流苏夜不能寐。她轻薄的夹衣早被汗水浸透,背上是一阵阵刺骨的凉意。流苏激灵灵打个寒颤,命旁边的小宫女替自己将披风拿来。

    郭尚宫何时离去,流苏竟没有发觉,因为攥得太紧,那只嵌着青金与绿松石的荷包膈得她手疼。片刻的惶然后,流苏才想着应该将它装入袖中。

    “流苏姐姐,日头已经上来了,露水也采集得够了,咱们可要回宫?”伴着小宫女恬儿轻柔的话语,窸窣的脚步声由外向内,是恬儿欢快地踏进了亭中。

    流苏做贼心虚,拿着荷包的手一个哆嗦,吧嗒一下掉在地上。

    上头绿松的蝴蝶分外璀璨,映着水样的碧色缎子,在泥金方砖上格外夺目。

    流苏赶紧俯身去捡,恬儿已然眼明手快地替她拾起。虽是亭内洁净,没有一丝浮土,恬儿还是殷勤地放在唇边吹了吹,又拍打了两下,才递到流苏手上。

    瞧着细腻的刺绣与华丽的珠宝,恬儿满含着艳羡的神情:“姐姐这个荷包真漂亮,这般的好东西,一定是公主赐下,我们却没有这个好福气”。

    流苏微笑不语,算是默认,又敷衍了两句,这才匆匆将荷包收在袖中。装模作样地望了一下早晨金灿灿的阳光,点头应道:“即是出了日头,那露水便不好用,咱们这就回宫,这一早上采的尽够用了”。

    袖中的荷包重逾千钧,流苏哪有心情再采什么露水。她只想着快些回到自己房里,打开荷包看看,郭尚宫在里头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恬儿遵命告退,自去外头招呼那几个小宫女,几个人小心翼翼捧着瓷瓶,簇拥着流苏往璨薇宫走去。

    流苏回去宫中复命,慕容薇方才起身,正由璎珞服侍着梳妆。从镜中望见流苏那双躲躲闪闪的眼睛,慕容薇只做不见,兴致勃勃地问道:“可曾采够了露水?”

    流苏捧着一雪白瓷瓶,深深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娇俏俏甜笑道:“小丫头们到也伶俐,有她们相帮,露水采得尽够。待公主用过早膳,咱们便可在花架子底下烧水烹茶了。”

    搁了瓶子,流苏殷勤地替慕容薇捡出一件雪青色彩绣缠枝葡萄纹的夹衣,配了水绿色绣青荷出水的罗裙,再取一件天青色瑞云如意纹的半臂,流苏这才小心回道:“方才身上沾了些露水,奴婢先下去更衣,再来服侍公主。”

    “怎不早说,若受了凉可该怎么好?”慕容薇亦嗔亦怒,状作十分关切,催她赶紧下去更衣,又吩咐红豆去小厨房要碗姜汤,送与流苏驱驱寒气。

    流苏道了谢,步履匆匆回到自己房里,战战兢兢拿出袖中的荷包,打开看时,里头果然有张薄薄的丝绢,上头细细密密写了几行小字。

    从头看至尾,非但有日后的联系方式,竟还有苏暮寒意图一箭双雕的授意。计划大胆而疯狂,流苏刚刚干透的背上又是一身冷汗。

    她将那张丝绢紧紧攥在手中,有些仓皇无措,也有些一不做二不休的果敢。天人交战中,终归是那颗虚荣与嫉妒心占了上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流苏自觉凭着自己的样貌与品性,不该是人下之人。

第四百九十二章 舌灿

    旧时王谢堂前燕,待那一身光华褪尽,也只能飞入寻常百姓家终老。

    燕雀虽无志向,当一条青云坦途摆在面前,焉知便不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流苏已然感觉希望在向自己招手,一路走到现在,又怎肯轻易放弃眼前的机会。那个即将走上高位的人既然愿意倾心相待,许下一生相守的诺言,何不为了他、更为了自己用心去搏一搏?

    一抹狰狞的表情一闪而逝,流苏紧紧咬住了牙根,再将手中的薄绢仔细读了一遍,成竹在胸的感觉越发强烈。

    隔着窗棱,小宫女恬儿轻轻叩着窗扉,柔婉地低声问道:“流苏姐姐可在里头?红豆姐姐吩咐给您送过姜汤来了。”

    恬儿轻柔舒缓的声音打断流苏的遐想,她随手掀开案上那尊唐草卷纹掐丝的三足香炉,将那张薄绢扔在里头。眼瞅着薄绢烧成灰烬,这才起身开门,缓缓应道:“有劳你,便搁在桌上吧。”

    恬儿手里端着个托盘,除却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还有几片刚煎好的红糖糯米滋散发着香气,盛在骨瓷兰花方碟里。恬儿曲膝说道:“红豆姐姐说,红糖也是驱寒的好东西,只怕姐姐还未吃早饭,特意叫奴婢给姐姐带些糯米滋过来。”

    两次提到了红豆,流苏心间一动,拿碟子拨了一块糯米滋递给恬儿,自己慢慢喝着姜汤问道:“你与红豆很熟?”

    “奴婢自打进宫,便随着红豆姐姐做事,红豆姐姐对奴婢颇为照拂”,恬儿腼腆地笑着,咬了一口美味的糯米滋,露出陶醉的神情。

    小丫头不常吃到这些东西,宫里规矩森严,她们这些人与流苏这般的一等宫女有着天壤之别,想来恬儿只是红豆身边跑腿传话的小人物。

    今早的聪慧与可人却颇对流苏的眼缘,望着恬儿小心翼翼的吃相,流苏再拨了两块糯米滋放到恬儿面前,柔和地笑道:“糯米结实,不能多食,这个你拿回去慢慢吃,再替我与红豆传个话。”

    恬儿喜出望外,咽下手里的点心,捧着碟子露出开心的笑意,又曲膝说道:“流苏姐姐有事只管吩咐,我正要去红豆姐姐那里交差。”

    流苏将身上方才换好的一件鹅黄蜀丝夹袄褶皱抚平,亲昵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告诉她,我白日不得空,请她晚间来我房里坐坐。我这里新得了一罐橘皮普洱,拿给她来来品品。”

    听得橘皮普洱,恬儿露出艳羡的神情,轻轻咽了一口糯米滋,欲言又止,只点头说道:“奴婢一定转告红豆姐姐,只怕嬷嬷们找我,这便要回去了,多谢流苏姐姐赐的点心。”

    这个叫恬儿的小丫头纯真不谙世事,又与红豆相熟,说不定也能为自己所用。

    流苏望着恬儿步履轻快地离去,一时若有所思,心里又开始频频算计。想起方才被自己付之一炬的薄绢,仿佛那上面有着自己全部的希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着晚间夜深人静时,与红豆共谋大计。

    恬儿捧着糯米滋喜笑颜开出了流苏的院子,趁人不备,鄙夷地将那两块点心都扔给了笼子里的鸟雀,还拍打了拍打自己的手,似是怕沾了不该有的脏东西。

    传给红豆的话自然带到,却是守着慕容薇、罗嬷嬷、璎珞和红豆几个,恬儿在慕容薇的寝宫里,一五一十地将今早流苏如何接了郭尚宫的荷包,如何变了脸色,方才又如何托自己约红豆晚间相见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恬儿收了方才的天真,圆溜溜的小脸上露出狡黠的表情:“奴婢生怕郭尚宫瞧见,悄悄藏在了亭子外头那块假山石下。她们谈话声音太小,奴婢隐约间听得两句桂树下的树洞不能再用之类,还提到过一句主子,不晓得是指哪个。”

    “做得很好”,慕容薇随手抓了一把金瓜子递到恬儿手上,对罗嬷嬷推荐的这个小丫头十分满意,认真嘱咐道:“你只管听红豆姐姐的吩咐,若是流苏有事寻你,你依旧如今日这般相待,可听明白了?”

    恬儿手捧着金瓜子曲膝谢恩,恭敬地应道:“公主放心,奴婢都听明白了。”

    待恬儿退下,慕容薇与罗嬷嬷四目对视,淡然笑道:“小妮子终于耐不得,这是铁了心要投靠千禧教的贼人了,只不知她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若依着前世的发展,自然是拿罗嬷嬷的梅花酪说事,伺机取了罗嬷嬷的性命。

    如今还是崇明八年金秋,不到前世罗嬷嬷赴死的时候。自己重生以来,局面改变了太多,贼人那边提早了运作也说不准,慕容薇并不敢掉以轻心。

    如今纵然知己知彼,慕容薇依然步步如履薄冰,更严密泒人,密切注视着郭尚宫与流苏的一举一动。

    罗嬷嬷脸色不好看,眼里含着抹深深的悲哀,轻抚着左腕上几只卷草花纹的细镯子婉叹道:“喂不熟的白眼狼,她与璎珞是由老婆子挑进宫来,也算是在老婆子身边长大。一样水养百样人,却不料小时候的机灵,长大了变成祸心。”

    言语中颇有自责之意,罗嬷嬷抚身向慕容薇请罪,慕容薇笑道:“这与嬷嬷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人心不足,太过贪婪。身边养有豺狼,大家都须小心谨慎,尤其是红豆,如今与虎谋皮,一定要加倍注意。”

    红豆曲膝道:“谨遵公主吩咐,奴婢晓得轻重,今晚必定会准时赴约。听听她说些什么,再来向公主禀报。”

    璨薇宫内主仆议定,只管等着流苏如何向红豆舌灿莲花,一张大网遥遥欲收。

    再说秦恒来到西霞已有几日,除却每日例行的宴请,再偶尔与顾晨箫品茗,一直没有单独求见崇明帝。建安帝写给自己的国书,也好端端搁在锦匣里。

    在自己做出决定之前,秦恒想要见温婉一面,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心上人。更想亲口问问她,愿不愿意随自己远赴建安。

    华美的宫廷掩盖之下,多少污垢都被表面的风光无限遮住,建安太子东宫内并不是表面的辉煌无限。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不离

    秦恒想要的妻子,既能与自己风雨同舟,又能与自己琴瑟相依。

    两人相知相守,如月之升、如日之恒,一起走过后头漫漫余生。

    既然想与温婉携手一生,秦恒便希望真心得到她的认可,而不是只凭着一张两国联姻的圣旨,将不情不愿的她绑在自己身边。

    皇宫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宁辉殿与含章宫相隔并不太远,秦恒也曾刻意在两宫之间的甬道徘徊,却一直没有机会再觅芳踪。

    趁着今日早间空气清洌,几缕花香盈袖,秦恒步出宁辉殿,信步沿着湖畔闲逛,心头一片千丝万絮。

    西霞气候温暖,如今进了九月,丹桂依然飘香。道路两旁偶尔散植着几株桂花树,还是满枝金黄的花雨。他循着香气漫步,不觉走到御花园里头。

    一颗高大的桂花树下,温婉正指使着宫女们以竹竿采摘桂花,想要制些新鲜的糕饼,送给楚皇后和安国夫人等人品尝。

    金灿灿的桂花树下,美人如玉,遗世独立,堪堪撞入秦恒的眼底。

    温婉身着玉簪白披风,上面散绣着星星点点的绿萼,花芯处以金丝勾勒,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灿烂的朝霞下,那一双温柔的眉眼如此端庄灵秀,如蝴蝶翩翩羽翼双飞,停留在秦恒心里。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抹狂喜撞上秦恒的心头,他立在假山石畔,凝望只有几步之遥的温婉,脸上露出一片温柔的期待。即有重逢的喜悦,亦有轻微的感伤。

    是当日马场上在大树底下无声哭泣的女子,更是清风带给自己那幅小像上的佳人,还是自己在梦里一直苦苦追寻的知音。

    生怕惊扰了温婉的专注,秦恒只是远远观望,贪恋而又炙热。

    一名着粉衣的宫女握着竹竿击打着桂花,另两名着碧衣的在下头接着块三尺见方的青绸,飘落的桂花雨纷纷落在青绸里,两名碧衣宫婢又忙着从上头捡那些完整的花瓣,装进手中的竹篮。

    三人配合默契,一会儿功夫已然装了有小半篮,碧衣宫婢开心地将篮子举在温婉面前邀功:“郡主瞧瞧,今年的桂花开得好,到了这个时节依然不败。”

    册封在即,含章宫内早改了称呼,温婉也不矫情,只管坦然而受。

    金黄的丹桂幽香四溅,温婉含笑点头,她手指轻轻拂过花瓣,蓦然察觉不远处那道胶着的视线。抬头看时,正对上秦恒温润秀雅的目光。

    温婉心上一阵激荡,指上还拈着几朵金桂,她敛礼轻拜,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宫人们跪了一地,簌簌晨风里,秦恒迎着满地落花走向温婉,依稀觉得这情景清晰可辨,到似是亲身经历一般。

    仿佛久远的什么时刻,他也曾踏着满地红毡,走向那个在另一头等他的人,然后温柔地牵住了她的手。记忆与现实重叠,有波浪疯狂拍打着秦恒记忆的壁垒,只恨不能决堤,他无意识地轻唤一声:“婉婉?”

    有些个记忆重合,马场里无语落泪的娇颜,梦中肝肠寸断的画面,还有眼前这张人比花娇的清水芙蓉面。得不到佳人的回应,秦恒依着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又深情地唤了一声婉婉。

    那一声婉婉跨越万水千山,跨越两世的期待,重新出现在秦恒唇齿之间。

    等待来得太久,重听着熟悉的呼唤,温婉忽然想哭,然后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轻轻粘上自己纤长的睫毛,又慢慢晕湿了脸颊。

    一地落花无言,唯有执手相看泪眼。

    上一世的生离死别,他与她都曾许下来生再见的誓言。她有着前世的记忆,总会在每一个月亮或圆或弯的夜晚,独坐卧榻上深深思念远在天涯的那个人,绕指柔肠化做片片寸断神伤。

    今世两人从无交集,他却又清晰地唤出了“婉婉”这个名字,由那样的不确定,到满溢了深情,再含着隽永的疼痛和悲哀。

    心里如惊涛骇浪拍打着堤岸,前世今生的记忆卷土从来,温婉在唇上咬出几个深深的血印。她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恍惚的笑容里含了淡淡的酸楚:“温婉见过太子殿下。”

    “你从前不是这般唤我,”秦恒望着比梦中清晰百倍的真人,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两人不是初遇,而是长久的分别之后,等来的又一次重逢。

    金桂树下,粉衣宫婢早收了竹杆,领着两名碧衣宫婢退后等待。单看这幅场面,主子与建安太子秦恒当是早就熟识。只怕隔墙有耳,三人默契地立在那处必经的路口,即挡了旁人的视线,又留给主子足够的空间。

    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这一世,跨越万水千山,他只为寻她而来。两人中间相隔几步距离,却似是相隔了经年,彼此心间百转千回。

    “阿恒,我从前一直唤你阿恒”,一句盘桓在嘴边的话温馨而又妥帖,缓缓溢出温婉的樱唇。晨风吹动温婉玉簪白的披风,依然人淡如菊的恬淡,她立在金桂树下,虽然脸上挂着泪珠,笑容比灿灿金桂更为夺目。

    秦恒缓缓向温婉伸出手来,等着她向自己回应。如同等待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久,终于重新将这双柔荑捧在了怀里。两人并肩而立,一样的玉簪白衣胜雪,在彼此深陷的眼波里留下一湾又一湾温柔的印迹。

    眼神的交汇便是对话的全部,一如前世里的默契。

    旁的话都是多余,秦恒温柔的呢喃绕在唇齿间,即像是表白,又似是倾诉:“北地苦寒,我来时已命太子东宫结彩,预备迎接正妃,婉婉你可愿意随我一起回去?”

    温婉脸上的泪水已然融化在秦恒的笑意里,她回握着秦恒指节分明的大手,字字重逾千钧:“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纵然天涯海角,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一切竟是这样自然而妥帖,天际的云霞飞过,亦如多年以前,那溢彩流光的华美似是最真挚的祝福。

    秦恒不舍得唐突佳人,唯有眼中的笑意直达心底:“待过了芃皇子的册封大典,我立刻便向崇明帝上书,求娶你为太子正妃。”

第四百九十四章 撺掇

    已然等了那么久,好日子愈久弥香,又何妨再多受几日相思之苦?

    秦恒的手指轻柔地抚上温婉那熟悉的容颜,满含着深深的怜惜:“待到明年春暖花开,我必定早早来西霞迎亲。”

    想到前世里被迫的分离,还有秦恒悲苦的结局,温婉哽咽难言,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千言万语无法倾诉,只郑重地点头允诺。

    夜幕降临,温婉泪眼婆娑,在璨薇宫内颇有些语无伦次地向慕容薇叙述她与秦恒的重逢时,红豆也依着早间的安排,轻轻叩开流苏的房门。

    她向流苏轻轻道了个万福,露出讨好的笑意:“姐姐寻我?”

    流苏烹茶以待,对红豆的守时十分满意,指一指自己对面的炕沿,示意红豆落坐,将刚刚煮沸的茶水注满了她面前的紫砂杯。

    红豆捧着茶盏,神色间有些忐忑,又有些跃跃欲试,轻声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早先流苏不想总是自己抛头露面做些危险的事情,试探过红豆几次,笃定这人小鬼大的妮子真心厌倦了皇宫里温吞的日子,存着像自己一样的想法。

    流苏曾得苏暮寒的授意,要拉拢慕容薇身这的人,便适时向红豆抛出橄榄枝,经常送她些首饰珠宝,也曾刻意安排她做点事情。

    要红豆帮着自己往那棵金桂树下送过几次信,她都做了暗迹,瞧瞧红豆是否忠心。红豆果然不负她的期望,即将消息适时传递出去,自己也遵着嘱托,并不打开信笺多看一字。

    偶尔替流苏取回的东西,那上头苏暮寒做下的印迹宛然,也并没有私下开启的痕迹。一来二去,流苏便放心将红豆当做了自己的下线,今日接了苏暮寒的吩咐,自然要寻红豆与她一起下手。

    要红豆附耳上来,流苏与她窃窃私语,听得红豆脸面突变,嘴唇都吓得苍白:“姐姐,这般害人的事情我可不会,若被公主发觉咱们想要嫁祸罗嬷嬷,可是要砍头的死罪。姐姐让我跑腿、偷听,都使得,独有这个我不敢做。”

    “傻子,哪里需要你动手?也不掂一掂自己的份量。“流苏半嗔半怒,将红豆轻轻一推,顺势却褪下腕上一只金镶玉的镯子,抹上红豆的手腕。

    红豆又惊又怕,水汪汪的眸子里含着泪光,怯怯问道:“姐姐是什么意思?”

    流苏舒适地靠上背后的大迎枕,乌黑的发丝下来,带了些潋滟轻浮的美丽。她懒懒笑道:“罗嬷嬷做的花酪最是美味,连着几日不尝她的手艺,皇后娘娘那里难免念叨,只须你在大公主旁边进言,提一提她的孝心便成,余下的由我来做。”

    如此到也容易,红豆松了一口气,语气将信将疑:“果真如此,到也方便。公主隔三差五便往御书房和凤鸾殿送些点心,如今桂花渐呈凋零,说动她送个桂花酪到也可行,只不知姐姐接下来要如何做?”

    “这个你不必管,只须瞧着罗嬷嬷亲自下厨,你便来告诉我就是”,影影绰绰的纱灯下,流苏美艳的脸庞带着狠厉,与平日大相径庭,瞧得红豆心里一凛,恭身答应道:“是,我记下了。”

    早间流苏收到的荷包里,除却那张写有苏暮寒字迹的薄绢,还有几片小小的琼脂,只有拇指肚大小,像极了花酪洁白的色泽。

    若是将琼脂混进花酪,一片足可使人毙命。那薄绢上头详细做了说明,只怕流苏不晓得危险,还曾多写了两句要她切记。

    要红豆说动慕容薇去楚皇后那里尽尽孝心,自己再借机跟着慕容薇去送花酪,一路上总有机会将琼脂混进食盒。

    淬了毒的东西送进凤鸾殿,就算毒不死楚皇后,罗嬷嬷也逃不了干系。想起往昔罗嬷嬷加诸自己身上的耻辱终于可报,流苏觉得扬眉吐气。

    若老天垂怜,楚皇后真做了酪下之鬼,到那时西霞宫内一片混乱,两国使臣再大肆选渲染一番,便是苏暮寒的大事更近了一步。

    依着苏暮寒本来的计划,本是要毒杀君妃娘娘,挑起两国的争斗,却被苏光复制止。苏光复提醒他,君妃娘娘本是苗人,他们并不知道她的底细。

    这些毒药既然出自苗疆,若被君妃娘娘侥幸识得,大事不成反而添乱,不若退而求其次,先取楚皇后的性命。

    两人思之再三,才有了今日这个决定。由郭尚宫连话带东西一并传给流苏,命她挑选适合的时机下手。

    红豆貌似认真地听着流苏的吩咐,自她房里出来,眼瞧着无人注意,悄悄折回慕容薇寝殿里,将这个阴谋合盘托出。

    果然是要拿罗嬷嬷下手,只不过如今流苏已然挑了大梁,再不必像上一世由郭尚宫半路里杀出。慕容薇眼中如寒霜轻覆,嘴角泛起冰冷的笑意:“她既这般等不得,我又如何能叫她失望,一切如她所愿。”

    翌日清早,璎珞忙着打理慕容薇的衣衫,流苏和红豆便侍奉慕容薇羹汤。

    瞧着桌上有碟蜂蜜蒸的桂花糕,金灿灿的花瓣格外动人,红豆轻声说道:“天气愈凉,这桂花大约无几日好开。公主若是再吃桂花酪,怕要待得明年。”

    慕容薇望向窗外,见璨薇宫内那株金桂的确已呈颓势,不禁幽幽一叹:“秋去冬来,又快到百花凋零的时刻。再过些日子,大约只有菊花酪可吃,如今请罗嬷嬷多做几回吧。”

    红豆说话如此婉转,听得流苏心间窃喜,适时接话道:“罗嬷嬷的手艺当真是一绝,连殿下与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

    红豆正替慕容薇盛着碧绿的粳米粥,脸上露着天真柔婉的笑意,言语间却饱满着撺掇和挑唆之意:“那是咱们公主的孝心,时常请罗嬷嬷做酪孝敬,不然御膳房里哪得这个口味?”

    慕容薇以手托腮,貌似听得十分在理,将筷子一撂,吩咐道:“父皇那里如今忙成一锅粥,我不便相扰,便请罗嬷嬷挑些上好的桂花制酪,晚些时候送与凤鸾殿请母后品尝。”

第四百九十五章 花酪

    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流苏一湾美眸里闪过的晶芒全是阴谋得逞的狡黠。她曲膝应道:“奴婢这便说与罗嬷嬷,请她老人家先去准备。”

    抽身退去时,不忘给了红豆一个隐晦的眼神。流苏哪里只是要红豆说动慕容薇,而是需要她做个旁证,盯着罗嬷嬷一力完成,待秋后算帐时站出来指正。

    午后的斜阳灿灿,叩响九月季节里的一株寒意,树上偶有寒蝉凄切,吟唱着不成曲的腔调,像是最后的悲啼。流苏听在心里,到似是罗嬷嬷临死前的哭泣,得意地挑起了杨柳细眉。

    她悄无痕迹地支开了璎珞等人,耐心替慕容薇理着妆容。特意为慕容薇选了一件石榴红绘绣五彩丝线联珠纹的郁金裙,又配了红珊瑚的垂珠如意簪。

    那殷红的颜色光彩落人,落在流苏眼中,如残阳、如血迹、更如旌旗,即似是祭奠即将消失的罗嬷嬷,更似是要点燃她灿灿如金的前程。

    待罗嬷嬷将热腾腾的桂花酪装入食盒捧进来,慕容薇已然理完了妆,随手一指流苏,吩咐道:“好生捧了,与我一同送入母后宫中。”

    流苏心下窃喜,柔顺地接了罗嬷嬷手里的食盒。望着这位脸上已有浅浅沟壑、亲手将自己挑进宫内的慈祥老人,没有一丝悔意,只有计谋得逞的窃喜。

    腰间系的那枚碧绿色彩绣玉堂富贵荷包里,除却几片残香,还有片那琼脂样的毒药。流苏计划着走到半路,便会设法将琼脂混入桂花酪,叫罗嬷嬷百口莫辨。

    方要出门去,罗嬷嬷紧走了两步,嘱咐流苏道:“桂花酪还有些烫手,你仔细端着,莫要掀开盖子叫热气烫了手。”

    慕容薇前脚已然出去,流苏心下不耐,敷衍道:“嬷嬷今日好多的话,这酪我也不是端了一回,哪里便烫了手。嬷嬷忙活了半天,还是快去歇着吧。”

    罗嬷嬷嘴角有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总归是我领进宫里的人,老婆子难免多嘴两句,以后不会了。”

    话里始终有话,流苏一颗心都放在那碗酪上,哪里顾得听那言下之意。

    随着慕容薇出宫,眼瞅着慕容薇的注意力都放在曲径两旁那些斜溢浅出的花草上头,流苏手指微动,装做将食盒搁在青石板上换手。她将手伸入荷包捡出那片淬毒的琼脂,又极快地打开食盒盖子,把那片琼脂混入雪样的桂花酪中。

    一切都是一气呵成,虽然从未做过的事情,在流苏心里到似是演习了千百遍,来得如此得心应手。

    原封原将盖子盖好,瞧着与方才别无二致的食盒,流苏轻轻嘘出一口气,紧随上了慕容薇的脚步。

    踏着六棱石子铺就的甬道,流苏一颗心似彩蝶起舞,轻盈而又灵动。远望四周的碧瓦朱墙、蘅芜如画,觉得今日天格外蓝,脚下的青草格外柔软。

    到了凤鸾殿外楚皇后的寝宫前头,秦瑶远远便迎了出来。见流苏手里捧着食盒,向慕容薇行礼完毕,笑着问道:“大公主又替娘娘送来了好东西?”

    慕容薇脸上挂着矜持的笑意,向秦瑶淡淡说道:“想着桂花将要凋零,特意请罗嬷嬷又制了桂花酪,拿来请母后品尝,姑姑替我通传吧。”

    秦瑶露出丝为难的神情,又望了一眼流苏,这才说道:“皇后娘娘请了君妃娘娘过来说话,如今两个人正在西暖阁里。要不然您先将东西留下,待过后奴婢再呈上去?”

    敢情来得不巧,流苏心里着急,生怕事情有变,提着食堂的手不由紧了紧。却听慕容薇笑道:“这个东西本是趁热吃味道才好,君妃娘娘远来是客,正好叫她瞧见本宫的孝心。”

    也不理会秦瑶欲拦又止的神情,慕容薇只管命流苏打开盖子,自己亲手捧出酪来,搁在小托盘上。又吩咐流苏等在原地,便径直往楚皇后见客的西暖阁去。

    秦瑶见状,只能赶紧随上去接慕容薇手里的托盆,随意吩咐个小宫女,命她将流苏领到茶房稍待。

    流苏一刻不想错过里头的情形,哪肯随着小宫女走,向秦瑶曲膝道谢,婉转回道:“既是有客,想必公主不会多留,奴婢等在树下便是。”

    秦瑶也顾不得她,只匆匆去追慕容薇的脚步。

    约莫有半柱香、或者是一柱香的功夫,又似是一百天、一个世纪那么长久。流苏等在树下,只听到风过枞枞的树声,心里一片空白。紧张的手心里都浸出些冷汗,她匆匆掏出手帕擦拭。

    一旁的宫女见她神色不对,正待劝她里头歇歇,却听得西暖阁的方向有一片吵吵嚷嚷的喧哗。流苏因离得远,自然听不真切,只管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往前挪动了两步,伸长了脖颈往里探头。

    喧哗不过片刻便止住了,再等一会儿,便瞧着秦瑶脸色青白地走了出来,后头还跟着几名粗使的宫人,个个板着一张冷面孔立在她身后。

    一瞧流苏还立在外头,秦瑶手指身后的宫人,厉声吩咐道:“你们几个随着她去传罗嬷嬷即刻来见,你们几个赶紧去太医院,悄悄把刘院判传来。捡着小路走,不要惊动两国的使臣,也别惊动皇帝陛下。”

    凤鸾殿内方才除了喧嚣,并没有呼天抢地的哭声传出,想是楚皇后没有大碍。

    流苏心里颇为失望,待听得传罗嬷嬷,又浮起一丝窃喜。她装作害怕,悄声问秦瑶道:“姑姑,里头出了什么事?奴婢还是留在这里等着公主殿下吧。”

    “大公主一时半刻走不了,你先领着路去带人”,秦瑶冷冷驳着她的话,又吩咐那几个粗使宫人道:“罗嬷嬷若有违抗,只管绑了来见。再问问有谁见着她制酪,一并带入凤鸾殿回话。”

    分明是东窗事发,那碗酪里的毒药落在了明面。流苏低头领命,勉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神情,怕叫秦瑶瞧出端倪。

    罗嬷嬷与红豆很快带到,被那几个粗使宫人推搡着进了凤鸾殿,流苏本待随在后头,被秦瑶喝止:“里头乱成一锅粥,无事者不得擅入。你去传个步辇,好生在这里等着你家公主吧。”

第四百九十六章 连环

    凤鸾殿内一片肃然,除却檐下银制的铁马依旧随风叮铃有声,连廊下的鹦哥也息了往日婉转的歌喉。

    流苏不敢再问,只好乖巧地依着秦瑶的吩咐做事。她匆匆回去传步辇过来,路过滴翠亭,远远瞧见有尚宫局的宫人捧着几件锦衣打此路过。

    走在最后的那位宫女双丫髻轻挽,发上别着两朵绯色宫花,显得十分娇小。她向流苏曲膝行礼问安,落了前头那些人几步。

    流苏认得是当日随在郭尚宫身边的亲信,晓得她特意前来问讯,悄悄向她比个事情做成的手势,那宫女轻轻点头。

    再回到凤鸾殿中,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直待红日西斜,慕容薇才扶着红豆的肩膀,有些疲惫的走出了凤鸾殿。流苏偷眼望去,慕容薇的眼圈还微微泛红,似是方才哭过。

    流苏快步迎上前去,扶住慕容薇摇摇欲坠的身形,故做惊奇地往后张望:“公主这是怎么了?罗嬷嬷没随着公主一起出来?”

    “莫与我再提那个人”,慕容薇嗓音有些哽咽,拿帕子捂住眼睛,颤颤扶住了搁在一旁的步辇。想要坐上去,又似是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红豆慌忙挑起纱帘,扶她坐到步辇之上。

    宫人们摒神静气抬起步辇,里头依稀传出几声慕容薇轻微的啜泣,随风散在耳边。流苏与红豆分立在两侧,跟随上步辇的脚步。

    见流苏拿目示意,红豆微不可闻地点点头,脸上闪过一抹惨淡之色,示意罗嬷嬷已然伏诛。

    轰然的欣喜漫过流苏心间。遥望巍峨如画的璨薇宫,流苏充满深深的憧憬。

    相较于楚皇后的性命,她最在意的还是罗嬷嬷的刻板与忠心。如今眼中钉已去,凭着自己的聪颖,一定会重新夺回慕容薇的宠信。待到助苏暮寒成就大事,依着他的承诺,璨薇宫便可易主。

    虽然凤鸾殿里下了封口令,一股细小的传言还是如风般在宫中飘散。小风越过宫墙缓缓而吹,也刮进了六部二十四司的尚宫局,传入郭尚宫耳中。

    听着方才宫人从流苏那里得来的消息,再与这股小风呼应,郭尚宫悠然轻叹间,唯一惋惜的便是不能取了楚皇后的性命。

    是夜,流苏唤了红豆前来,详尽地听红豆描述下午发生在凤鸾殿的事情,将那一幕仔细记录了下来。

    她依着郭尚宫荷包里所留的联系方式,将信笺细心拿油纸包好,再装入竹筒间用腊封好,最后命红豆悄悄投入望月小筑里一条通向宫外的暗河。

    流苏切切嘱咐道:“记好了,是湖心亭正对着那株柳树旁边,有一条浅浅的小河沟,莫要投错了地方。”

    红豆用心地点头表示自己已然记下,又不放心地追问道:“若是宫外的消息传进来,咱们依旧去桂花树下头取么?”

    “不是,若你瞧着司花坊有新鲜的绿百合送进公主寝宫,便去小河沟旁边那株柳树底下一个树洞里取最新的消息,然后拿来给我。”流苏懒洋洋嘱咐着,心下颇有几分满意。

    如今有了红豆替她跑腿,自己不用做这些担惊受怕的事。便退一万步说,她没有把柄在红豆手里,若是被人抓个现行,也可心抵死不认。

    红豆频频点头,将新的联系方式好生记下,捧着那截竹筒告退出去。流苏从菱花镜中望见自己依旧泛着醇红的脸颊,事得意满的笑容溢上双眸。

    当夜流苏的信极为顺畅地流出宫外,带给苏暮寒的是深深的遗憾。他与苏光复所看重的并非罗嬷嬷那条命,而是想借楚皇后的辞世挑起酣然大波。

    那信里详尽地记录了凤鸾殿里发生的一幕,苏暮寒与苏光复细心阅读:慕容薇不顾君妃娘娘在座,施施然进了凤鸾殿。秦瑶只好力赞大公主的孝心,楚皇后顺水推舟,想与君妃娘娘分享那一碗花酪。

    半盏桂花酪呈到君妃娘娘面前,镂花的银勺毫无反应,却被君妃娘娘嗅到酪里其实被人下了毒药。

    楚皇后又惊又怕,更怀疑是君妃娘娘危言耸听,当场命人拿活物试毒。宫人抱来一只活蹦乱跳的猫咪,挖了匙桂花酪放到它嘴边,那猫咪舔过花酪,眨眼间便七窍流血,死在凤鸾殿中。

    弑主的死罪,偏发生在两国使臣都在宫内之时,还被君妃娘娘看个正着。楚皇后面子丢尽,当场下令彻查。

    有红豆从旁佐证,因想随着罗嬷嬷学些手艺,她一直悄悄随在罗嬷嬷旁边观看。小厨房内再无旁人进出,那酪自始至终从未沾过旁人之手,是她亲眼见着罗嬷嬷封入食盒才捧给流苏。

    慕容薇也抽抽搭搭地承认,每当罗嬷嬷制酪,小厨房内的人都会遣退,生怕她们碍手碍脚。罗嬷嬷一个随意的小习惯,今日却成了她下毒的好机会。

    楚皇后雷霆震怒,当场便命将罗嬷嬷拖出去杖毙,又下了口喻不许宫人传出一句。因守着君妃娘娘丢了西霞的面子,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给罗嬷嬷。

    苏暮寒与苏光复虽然懊恼,也闪过小小的幸运。没想到苗人如此厉害,那毒明明无色无味,君妃娘娘依然能够当场发觉,幸亏当日不是择了她下手。

    两人重新拟定对策,苏光复依旧撺掇苏暮寒早赴边城,不能死守京中。如今皇城里有许三年坐镇,苏暮寒讨不到半分便宜,唯有另辟捷径。

    两人定下计划,只待苏暮寒承袭王位,便不管边城九月是否大雪封山,一定要在今年抵达。与苏光复留在边城的人汇合,挖出一部分从前誓死效忠苏睿的军队,与西霞皇廷抗衡。

    流苏不晓得千禧教内忧外困的尴尬局面,一直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命红豆传讯出去之后,自己惬意地伸个懒腰,唇角的笑意越发妩媚。

    她坐在妆台前谢妆,打散了发髻,拿绿檀木梳子沾了些桑叶茉莉水,精心篦着自己的头发,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方才将梳子搁下,流苏披散着长发立起身来准备铺床,本来掩好的房门却被人从外头轰然推开。

第四百九十七章 掌掴

    九月的清寒逼人,潮湿的夜风挟着门外的寒气扑面而来,只着了夹衣的流苏又惊又怒,激灵灵打个冷战,不悦地回过头来。

    不大的小院灯火通明,几位宫人手里各提着灯笼,柔和的光晕与琼华辉映,浅浅洒上她房前的青砖。再瞧台阶上那位身着墨绿宫衣,发髻盘得一丝不苟的宫人,流苏吓得一声大叫,险些跌在地上。

    白天明明已被杖毙,如今又怎会好端端立在自己前头。

    生怕是疑心生暗鬼,流苏揉揉眼睛再仔细瞧,分明就是罗嬷嬷森然站在她的前头,后面还跟着四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宫人。

    流苏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握在胸前,颤颤望着罗嬷嬷,磕磕绊绊地问道:“罗…罗嬷嬷,你…你不是已经被皇后娘娘杖毙了么?你究竟…是人是鬼?莫要在这里吓人。”

    罗嬷嬷一口唾沫淬在她脸上,骂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不知死活的丫头,我灯下有影、衣裳有缝,立在你面前的自然是大活人一个。”

    挥手吩咐身后众人拿帕子掩住流苏的口,罗嬷嬷命把流苏悄悄拖进璨薇宫小佛堂后头连着书斋的那三间抱厦里头,慕容薇要亲自审问。

    流苏走得仓惶,方才本欲安歇,绣鞋是松松趿在脚上,如今推搡间脱落了一只,脚踩在青石板上即硬且凉,哪有人管她的冷暖。

    罗嬷嬷从流苏背后看过去,鄙夷地望着这个从小在自己眼前长大的丫头,从前的聪明伶俐都换做如今包藏的祸心,只可惜了那幅锦山绣水的好皮囊。

    今日本想给她一次机会,提醒她不要挪动食盒,她偏不放过害人的机会。终归机关算计,想要害人反害了自己。

    随着罗嬷嬷来的全是慕容薇的心腹,这些日子被罗嬷嬷笼络在身边的自己人,红豆一脸平静走在罗嬷嬷旁边,给了流苏一个微笑的容颜。

    流苏口不能言,却也晓得红豆素日的温顺听话原来都是演戏,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死死盯着红豆,露出怨毒的神情。

    被粗使的宫人一路拖拽,流苏踉踉跄跄走在泥金方砖甬道上,被几粒细小的石子膈得脚底生疼。

    璨薇宫后殿那三间安静的抱厦内,素日少有人来,今日慕容薇却严阵以待。

    这里连着宫中的秘道,是前世麻衣婆婆的藏身之所,慕容薇早在此处设了地牢。打从一开始便对流苏存了斩除之心,慕容薇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只是因为挖不出宫中的内应,更怕断了流苏与宫外的联络。

    慕容薇记忆犹新的便是前世里苏暮寒与十万大军在边城销声匿迹,母后一夜白头,她在皇城里苦等消息,日夜为苏暮寒焚香祷告。

    那个时候流苏表面上对自己嘘寒问暖,暗地里却依旧与苏暮寒保持着联系,时常将宫内消息传递过去,成为苏暮寒攻打皇城的内应。

    那一场梦魇虽早已过去多时,却依然是根梗在慕容薇心头的刺,每每想起,便是血泪横流。

    前些日子遣了红豆跟在流苏的身边,伺机取得流苏的信任。慕容薇便是要借机取得流苏写信的笔迹,再将她与宫外信息传递的渠道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今夜红豆能够顺利将消息送出,又从流苏口中套出获取宫外密函的方法。再往后,凭着这些时日的模拟,自己的笔迹已可乱真,自然可以假托流苏的名义与苏暮寒保持联系。

    胜券已然在握,再不怕苏暮寒石沉大海,更兼着流苏依然蛇蝎心肠,慕容薇又怎会留着她在自己面前蹦跶。

    抱厦内十分洁净,打从慕容薇常在前面的轩堂读书,这里就被璎珞重新收拾过。一色的褪漆楠木桌椅保持着原样,又添了两个同色的花架,云持亲手烧制的素陶盆里搁置了慕容薇最喜欢的子持年华。

    窗纱与三层的帷幔全换做雨过天青的软烟罗,上头手绘着几枝舒朗的碧荷。临窗的大炕上换了新铺的天青色玉簟丝席,同样的迎枕与座褥。

    墙角上四盏淡青纱罩的曲柄莲纹落地宫灯冷溢着清辉,端然照着大炕上慕容薇沉静莫测的容颜。

    无人识得如今慕容薇心里的五味沉杂。除却温婉,再无人知晓这不大不小的三间抱厦,就是前世里慕容薇最后的栖身之所。

    在这个崇明八年的秋夜,璨薇宫的后殿依然优雅宁静,借着外头的月光,能瞧见窗外依然是花柳扶疏,半亩小小的方塘平缓如镜,一叶扁舟泊在水湾,塘中一片青荷铺沉,宛若世外桃源。

    慕容薇分明记得,苏暮寒前世囚自己于此十年。为挫平自己的锐气,将池塘填平、将杨柳伐尽,唯漏了墙角那株老瘦红梅,年年与白雪辉映。

    她当日从轩窗望出去,满眼便只有黄土森森。那最后的十年时光,若不是有温婉时常相伴,又哪里能等得与苏暮寒同归于尽。

    前世自己栖身在此,曾受流苏百般践踏,那么今世里她也做同样的选择,将流苏幽禁在此,终生不见天日。

    正在浮想联翩,罗嬷嬷已然带了人过来,要宫人们押关流苏候在门外,自己先进来通禀,向慕容薇行礼道:“那丫头已然带了过来,如今就跪在外头。”

    “把她带上来”,慕容薇本是斜倚着大迎枕,如今霍然直起身来。满头黑发铺沉在白日里那身未曾换下的红色宫裙上,眸间似有猎猎火焰闪过。

    流苏被罗嬷嬷摁倒在慕容薇脚下,红豆上前挑开她口中塞着的帕子,再将她双手反剪在背后,拿绳索绑住。

    流苏乍见慕容薇,作戏的心思依然没有熄,以膝当脚前行了两步,哀哀哭泣道:“公主,奴婢犯了什么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罗嬷嬷深夜拿人?”

    慕容薇抚下身子,拿手托起流苏的下巴,静静凝望着那双与自己略有相似的眼睛,好笑地瞧着那里头除却慌乱之色,竟然渐渐泛起泪光。

    她忽然扬手,拚尽了全身的力气,痛快淋漓的一个耳光掴在流苏脸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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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情仇一场大火万事本已空,转眼重生少时万千宠爱璨薇宫,竹马青梅黄粱梦里初醒,还你这一世翻手为云覆手雨(架空历史,没有对应具体哪一个朝代,大家可以看做是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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