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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梨花落落     九重薇txt下载     九重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央告

    钱夫人态度坚决,钱珏与钱瑰兄妹二人对视,都晓得还须慢功夫再磨几日,便不惹母亲生气。钱珏聪明地转了话题,说起稚子与娇妻这次省亲之行。

    钱夫人对杭州的亲家一向尊重,惋惜地叹道:“你若是早露个话风,给亲家准备的礼物也能好好归整。今日一早才忙着打点,总归是仓促,母亲觉得不尽人意,莫叫亲家瞧着简薄。”

    “没有的事”,钱珏好言好语劝着母亲:“那上等的血燕与人参岳母必定喜欢,至于扬州胡笔与端砚,便是岳父的最爱,何况还有一套御制的文房四宝,哪里简薄?便真是简薄,我岳父也不会依着礼物看人,见了宁儿欢喜还来不及。”

    钱夫人听得连连点头:“说的也是,哪位老人家不是盼着孙辈们多多承欢膝下?如今府里只有安哥儿一个,到底不够热闹。宁儿又聪慧又乖巧,见人也亲。若不是你们舍不得,母亲真想留在在自己身边,好生尝一尝这含饴弄孙的乐趣。”

    说到两个嫡孙,钱夫人的话匣子再也刹不住,从安哥儿说到宁哥儿,再从宁哥儿说到安哥儿,都是些小孩子的趣事。

    正逢着钱玟的夫人谢氏带着安哥儿前来请安,添了稚子幼童的欢笑,正房里更加热络起来。

    钱瑰拿了一块核桃糕递给侄子,又体贴地替母亲换了姜枣茶,瞧着这一老一少偎依的身影,尤其是谈兴正浓的母亲,心间悠悠一叹。

    母亲那含饴弄孙的乐趣眼看着便将没有,今日是宁哥儿,再几日便是安哥儿,都会悄无声息地离开钱府。往后的希望,便全在这两个七八岁的稚子身上。

    晚间钱唯真散了朝,与大儿子钱玟一起回到了正房,钱夫人吩咐人伺候老爷更衣,长媳谢氏便安排着摆饭,请了钱夫人的示下,直接将饭开在正厅。

    丫头婆子们摆饭的当口,父子三人入了东暖阁更衣,钱唯真疲惫地落了坐,先问了一句:“宁哥儿出城了不曾?”

    钱珏接了丫头递上来的毛巾,再恭敬地送到父亲手里,回道:“父亲放心,儿子亲自送他们母子出的城,如今早已在船上了。到是父亲这边可还顺利,今日朝中有什么消息?”

    钱唯真低声道:“还是老样子,许老头子揪着不放,手里竟有这些年的证据,再往下查,父亲少不得便要抛出一两只替罪羊。”

    见长子眉目间添了些郁郁,钱唯真嘱咐道:“用膳时高兴一些,莫叫你母亲瞧出端倪。这几日你也替他们母子悄悄打点行李,争取尽快出城。”

    钱玟躬身应着,说道:“儿子省得,只是骤然间便要骨肉分离,总归有些不舍,如何敢再让母亲担心。”

    钱唯真将用完的毛巾扔回水盆里,再转向钱玟说道:“你明日抽个时间,悄悄去何府宅院里问一问,如何能联系到苏光复,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钱府与何宅都在桂树胡同,平日私下传递个消息最为方便。这些年苏光复频频抛出橄榄枝,钱唯真都在模棱两可之间不给准信。

    钱玟揣测着父亲的意思,大约是要铤而走险,选择与这些大周余孽合作。他担忧地问了一句:“父亲,真要如此么?”

    “绝处逢生,什么事都有可能”,钱唯真往日如弥勒佛一般的笑脸上如今满是狠冽,阴测测的话语似幽暗的冷风在房中回旋:“瞧着是落在死地,死地焉知不是断臂求生?”

    钱玟双手笼在袖中,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悄声道:“既如此,事不宜迟,儿子晚膳后趁着夜深人静,今日便去一趟何府。”

    “甚好”,钱唯真心里瞧不起崇明帝,咬牙与两个儿子说道:“我数载经营,岂能在这个沾了裙带之光的白面书生手上翻船。”

    父子三人议定大事,正有丫头来请,钱唯真便一脸笑容,带着两个儿子走进正厅,在铺着酱紫底子金黄团花围屏的大圆桌旁落了坐。

    钱珏身旁,陆氏与儿子的座位都是虚设。想起早间的分离,再瞧着虚设的座椅,钱珏心间又是一片黯然,生怕母亲瞧着不喜,只孝顺地替双亲布菜。

    钱瑰殷勤地替父亲准备了花雕,吩咐人拿**与姜片煨熟,热腾腾倒了一盏,亲手递向父亲手边。

    钱唯真接了杯子,惬意地饮了一口,先是赞了声好酒,再瞅着女儿笑道:“瑰儿向来讨厌父亲饮酒,今日无事献殷勤,提早温好热热的花雕,想是又瞧了什么好东西却舍不得银子?究竟图谋父亲什么,可要从实招来。”

    父女、兄妹联袂演戏,只将钱夫人一人蒙在鼓里。

    钱珏接了下音,朗朗笑道:“父亲猜错了,若只是几两银子的事,现在兄长与嫂嫂都在府里,何苦劳动钱大小姐等着财神爷回来?”

    钱唯真故做不解,只瞅着女儿娇花照水般的俏颜笑而不语,钱夫人却是坐不住,生怕钱唯真怪罪,向女儿暗暗施个眼色,叫她莫要开口。

    箭在弦上,如何能不发?钱瑰无视母亲的眼神,向钱唯真掩唇笑道:“瞒不过父亲,正是瑰儿有所求,过不了母亲那一关,才来求父亲做主。”

    钱唯真尚未开言,钱夫人阻止道:“莫守着你父亲胡闹,午间的玩笑话说过也就完了,如此不成体统的事,何须真要拿到饭桌上来议?”

    钱瑰故意鼓着腮帮子,向钱唯真嗔了一眼:“说来也要怪父亲,早不说有位知交远在大理,瑰儿心悦那风花雪月四景,已然坐卧难安。”

    这里铁了心央告,一定要去云南看看,钱夫人劝阻不得,直接冷了脸。

    钱瑰向母亲浅浅一揖:“太后娘娘当年教导皇后娘娘,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帝出行时常将皇后娘娘带在身边,连那个娇滴滴的大公主都随同安国夫人下过苍南。女儿觉不比旁人差些,也该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竟然拿自己比了楚皇后与慕容薇,还口口声声不逊他人,钱夫人听得闹心,直接拿帕子掩了她的口。

第四百三十九章 酸楚

    拿楚皇后与慕容薇自比,钱瑰言语间颇有些狂妄,钱唯真竟不加呵斥,只以手拈须,目光中似有赞叹。

    钱夫人又惊又怕,慌忙谴责女儿道:“你也说过,皇后娘娘当年是随着先帝行走天下,大公主是跟着她姨母,都有长辈在侧。便是今日说到你二嫂,那也是有你兄长同行,何曾一个人抛头露面。”

    钱瑰赌气撂了筷子,一双美目望着母亲,纤长又浓密的睫毛上泪珠轻颤:“大理虽然路途遥远,却有府上的亲兵护卫一路随行。再说女儿也不是一个人,会将乳母带在身边,如何便没了规矩?”

    见母亲仍想反驳,钱瑰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语气全是哽咽与不甘:“这青天白日的太平盛世,哪里便成了荆棘满地?母亲偏寻这样的借口,莫不是真要叫瑰儿效仿二嫂,家在西湖边上,却瞧不全西湖十景。必定要这样才算得大家闺秀?”

    钱瑰平日千娇百媚,钱夫人何曾舍得骂过一句?今日见女儿珠泪成串,雪白的脸颊透明一般,心里早疼得一塌糊涂。

    只是兹事体大,钱夫人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纵容。她硬着心肠将面容蓦然一沉,重重喝道:“胡闹,都是平日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康南山水迢迢,岂是你想去就去?若不听话,便去庄子上清静两日。”

    钱瑰泪落得更急,偏咬着嘴唇不肯认错,只楚楚可怜望住了钱唯真。

    要说动夫人同意女儿远行,必定女儿这么闹上一出才显得名正言顺。

    夫人自然与自己一条心,钱唯真到不是成心想将她蒙在鼓里。只是这些世家大族十有八九沾亲带故,夫人娘家就有几门亲戚住在皇城。一来二去的走漏了风声,想要托孤的锦囊妙计便不起作用。

    钱唯真瞧着女儿闹得差不多,觉得时机成熟,便权充了和事佬。他拍拍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抚,要钱夫人莫与小孩子置气。那边谢氏早命丫头打水替钱瑰净面,又拉她去婆婆屋里匀些脂粉。

    瞅着女儿离去,钱唯真才向夫人劝道:“阿瑰的话有几分道理,你是怕她方才搬出了皇后娘娘与公主殿下,觉得她出言不逊。其实咱们的孩子素日娇养,依我看,并不比那二位差到哪里。”

    钱夫人本是胆小怕事,听得丈夫言语里丝毫不忌讳,到惶惶吓了一跳,期期艾艾唤了一声:“老爷”,不晓得如何往下说。

    钱玟替母亲斟了杯茶,劝道:“母亲,儿子说句心里话,便放瑰儿出去走走吧。妹妹已经满了十七,若是议定了人家,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

    有人晓之以情,有人动之以理,明明一件不合时宜的事,说到最后竟到成了钱夫人杞人忧天。钱夫人一张口辨不过那父子三人的舌灿莲花,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只有向女儿妥协。

    次子京中待命,长子却可远行。

    猛一眼瞅到了对面温文尔雅的大儿子,钱夫人心下稍定,与丈夫说道:“若是瑰儿铁了心要去,也不是不行,妾身只怕她一人远行不成体统。老爷便给枢密院那几位同僚打个招呼,要他兄妹二人一道也好。”

    长子钱玟在枢密院任职,得了上司关照,手上十分清闲。若在往日,由钱唯真打个招呼,漫说游历大理,便是游走天下也不成什么问题。如今却是多事之秋,单单钱瑰出京都怕引起夏钰之的疑心,钱唯真又如何敢公开安排儿子的行程。

    对这位阁老府的幺孙、崇明帝手下的大红人,钱唯真如今大感头疼,畏惧之心甚至超过了新任的兵部尚书许三年。

    潜龙卫的手段高明,背后又有老太君一力支撑,这位新任的两品大将军势力渗透之快,可说无孔不入。

    细细查访下来,扬州汇通钱庄的背后真有人在暗暗推动,钱唯真的人发现过潜龙卫的踪影。如此便做实了本就是是崇明帝在背后驱使,夏钰之便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尖刀。

    这些事情自然不能让夫人知道,钱唯真耐着性子向夫人解释,女儿身上没有封诰,出趟皇城不必上报朝廷。儿子却有官位在身,没有许可不得私自出京。

    钱夫人对这些政务本就不通,父子三人说得信誓旦旦,她只好打消了由钱玟陪同的想法,却终究是牵肠挂肚。

    钱唯真劝道:“如今官道太平,瑰儿多带几个侍卫,再请几位保镖。我说与好友在边陲迎接,还有什么不放心。”

    钱夫人兀自犹豫着不吐口,钱唯真将脸一沉,添了几分薄怒:“慈母多败儿,还不如瑰儿想得通透。”

    被丈夫说了两句重话,又见重新梳洗归坐的女儿眼圈依旧红红,薄施的脂粉掩不住哀怨的神情,越发我见犹怜。

    儿女都是债,钱夫人长叹一声,算是松了口,钱瑰要独自一人去往大理的事情也就板上钉钉。

    钱瑰心愿达成,望着搁在手边那碗平日最喜欢的银耳莲子羹,却是食不下咽。

    今早二哥与妻儿生离,过不了几天便轮到她与父母双亲的暂别。

    钱瑰殷切希望,真得只是暂别。纵然荆钗布衣、粗茶淡饭,一家人能长久一处,便是永恒的幸福。

    瞧着母亲神色郁郁,钱瑰何曾真心想要惹她生气?一时是悲从中来,睫毛又挂了几串泪滴晶莹剔透。

    钱瑰推开杯盏起身,盈盈向母亲一拜,软软地拉着母亲的手撒娇:“女儿不是存心与母亲怄气,母亲便依女儿这一回。母亲爱女之心,瑰儿时刻铭记在心,从今往后,再不惹您生气。”

    瞧着女儿又是潸然泪下,钱唯真生怕这出戏演砸,赶紧吩咐下人将酒撤去,摆了面食与点心上来,匆匆忙忙结束了晚膳。

    也唯有钱瑰这般死缠烂打地说动钱夫人,只做女孩儿家的胡搅蛮缠。若是实话实说叫她转移财产,钱夫人必定拼上自己一条命也不舍得女儿涉险。

    钱瑰走出正院,回望湖绿色的窗纱上母亲如画的剪影,想起方才母亲生气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心下的酸楚排江倒海。

第四百四十章 出城

    方才承诺了再不惹母亲生气,钱瑰只怕母女二人往后再无见面的机会。

    如今分离在即,府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甜蜜。钱瑰多想时光能够永驻,依然停留在她随时可以溺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刻。

    碧梧与青衣两个丫头替她整理着行装,翻到几件大毛的衣服,还有一件孔雀呢的斗篷,青衣小心地问道:“小姐,这些东西却是不必吧?”

    “还是带上吧”,钱瑰抚摸着一件玫瑰紫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记得那是去年冬日母亲特意替自己置办的新裳,自然不舍得放下,吩咐碧梧一并带上。

    青衣手上抱着件莲青底子大红与金线刺绣锦上添花纹样的猞猁斗篷,还有一件秋香色掩襟夹袖银鼠小袄,疑惑地问道:“小姐此去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哪里须带这许多的东西?闻说康南冬天也暖和得很,这些大毛的衣裳不一样用上。”

    碧梧比她大了半岁,眉眼间便沉稳得多,叱道:“穷家富路晓不晓得?什么时候都要有备无患。如今眼看了到了九月,回来便是寒冬腊月数九严寒,你要小姐拿什么御寒?”

    话虽如此说,碧梧瞅着钱瑰挑出来的衣裳首饰,心里其实大不以为然。

    几件大毛的衣裳到不为过,钱瑰此次却是一年四季的衣衫选了再选,连同凉绸冰缎的夏衫都带了足有十几件,加上鞋子、腰带、珠宝首饰,满满当当装了五六个箱笼,到似是搬家一般。

    两个丫头收拾行李的时候,雪白的波斯犬踏雪温顺地抚在钱瑰膝上,碧梧看得眼睛一跳:“小姐,莫不是您还要将踏雪也带在路上。”

    钱瑰拿着一把犀牛角的梳子认真梳理着踏雪光滑如缎的长毛,认真点头应道:“正是,旅途漫漫,聊以作伴。”

    那唤做踏雪的波斯犬似是听懂了钱瑰的话,懂事地往她怀里靠了靠,一人一狗相偎的画面,竟然无言又辛酸。

    钱唯真在民巷的那处宅子近日十分热闹,前后门大开,不时有匠人拉着些石材木料出出进进。市井民巷的百姓尤其淳朴,有好好奇心重的便上去打听。

    一位管家嬷嬷模样的婆子笑咪咪立在宅子前,拿着几两碎银子请大家吃茶,又命丫头们捧出好些糕饼。

    那婆子慈眉善目,端着笑脸说道:“我家老爷客居他乡,如今想要落叶归根。如今将这处老宅子翻修一下,往后与大家便是邻居。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往后便请大家多多帮衬,待新房子落成,一定请大家吃酒。”

    到底是读书作官的人家礼节周全,街坊邻居们听的自然喜欢。有些人直爽,便热心肠地询问要不要帮忙。

    婆子婉拒道:“我家老爷已然请了工匠,都是包工包料,便不麻烦各位。只因老爷催得急,工匠们少不得日夜赶工,大约声音嘈杂些,还请各位多多包涵,老婆子先向大家陪罪。”

    想是客居他乡的人归心似箭,到也情有可原。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人家客气在先,周遭的居民便纷纷表示谅解,便是深夜里宅院有些动静传出,大家也都不好意思计较。

    钱唯真这里便日夜赶工,打着翻盖的幌子,进进出出的匠人不断,全是钱唯真的心腹在此运作。

    潜龙卫依着夏钰之的指令,只远远观望,瞧着这里如何折腾。

    钱唯真便得了这个便宜,命工匠们日夜不休,几个班轮留着赶工。匠人们将马车的轱辘与车身加宽,车厢下头另设隐秘的隔层。里头分门别类,装的全是历年搜刮而来的珠宝和银票。

    钱唯真一面细细梳理着钱瑰要带走的东西,一面继续遣人打探扬州的消息。有手下回来禀报,大运河离城三十余里的水面上,确实有人见到过候先生的尸体。

    面目泡得有些肿胀,大拇指上那枚祖母绿的戒子却好辨认,应是候先生无疑。

    至于钱唯真亲笔写的字据,连同候先生随身的行李,却是无人发觉,大约字据早已被水浸泡,行李沉到了河中。

    无锡梁家对于钱唯真借银持了观望态度,扬州的粘家却不遗余力,连着三五日调动了几百万两的现银,悄悄运进汇通钱庄的后门。

    也是因此,甄夫人那里才暂缓了一口气。

    钱唯真听到此处,又是悚然一惊。打从候先生出了意外,自己并未再泒人执着亲笔信催促。便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须梁家与粘家再介入此事。

    无锡梁家看得通透,晓得切断了与汇通的一切联系。粘府的老太太按说并未老糊涂,这次怎么会领会错了自己的意图,还将整个粘家都押在汇通钱庄身上?

    又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似是张开血口,想要将粘家压榨到一干二净。钱唯真以手抚额,吩咐下人火速将消息递到刘本手上。

    钱瑰择了八月二十六的吉日启程,民宅里那些马车也终于预备齐整。几辆毫不起眼的黑漆平顶马车,墨绿的丝绒窗帘严严实实,从外头瞧不出一丝端昵,内里却另有乾坤。

    钱唯真生怕长长的车队惹人注目,先安排妥当人带着这些马车出城,只等着与女儿汇合。

    钱瑰一行四辆马车,带了乳母、贴身的丫头还有府中护卫,乘坐钱府的马车,光明正大的从南城门出城。

    除去扮做车夫与小厮的暗卫,钱唯真还打发了一队侍卫伴做客商,不远不近散在女儿四周,护送着女儿离京。

    钱瑰出皇城到是轻松,下人在城门口递上了钱府的帖子,守城的侍卫慌忙过来行礼:“不晓得是钱小姐的车驾,有失远迎,您这边请。”

    钱瑰吩咐下人放赏,隔着车帘与几位守城的将士道了辛苦,这几个人恭恭敬敬地开了城门,送钱瑰的车驾出城。

    钱唯真不敢露面,徘徊在自己的书房内等得心急如焚。直待管家悄悄来报,小姐已妥妥出了京城,几下里人马汇齐,如今悄然并做一路往南行去。

    钱唯真才算松了一口气,庆幸夏钰之未寻女儿的麻烦。

第四百四十一章 走险

    生怕令人起疑,钱瑰的马车出城后先是缓缓而行,直待出了京城老远,车夫才请了她的示下,一行人将速度加快。

    钱瑰倚着车厢内翠绿妆花的锦缎大迎枕,从后座挑起车帘,回望已然看不见的皇城,在心里默默与父母兄长道着别,去国怀乡的感觉尤其强烈。

    今日出门时在母亲面前装作欢天喜地,心里却是咽泪装欢。

    若是父亲还有一丝旁的办法,必然不会让她孤身一人涉险。这一瞬间,钱瑰真正觉得自己这才像钱家的一员,风雨之时能替父亲挑起一部分重担。

    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似是从官道转入了小路,伴随着车身的摇晃,马车愈加颠簸。钱瑰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端坐在铺着团花坐褥的后座上。

    座位的夹层里便是那只装有全家人户籍文书的铁匣子,被她牢牢护住,这个秘密钱瑰连碧梧与青衣两个贴身丫头都未告诉。

    青衣先撑不住,一张口便想呕吐。她干呕了一声,脸白得如纸一般:“小姐,奴婢受不住了,可否说与他们歇歇再走?”

    钱瑰眉宇紧锁,缓缓摇了摇头,生怕一开口自己便忍不住如青衣一样。

    这才是出府第一日,往后又要躲避官兵,又要躲避盗匪,吃的苦头只有越来越多。若是连这点颠簸之苦都受不住,又如何能到得康南?

    碧梧紧紧咬住牙关,渐渐品出了此次出行的不同。

    打从钱瑰收拾行李起,她便处处觉得不对,又说不出错在哪里。今日出了城一路狂奔,到似是躲避什么人,碧梧越发觉得她们的旅行不会太过简单。

    瞧着钱瑰亦是脸白如纸,碧梧默默从贴身的荷包里翻出万金油,先拿指甲挑了少许替她抹在太阳穴上,又随手递给青衣。

    车窗外是马路溅起的扬尘,碧梧方才将窗扇开了一点儿,想要透透外面的新鲜空气,便被扑面的尘沙迷了眼。

    她这才发现,马车竟然早弃了官道,不知何时折向山中,一条山石土路蜿蜒崎岖,两旁还有些陡崖峭壁。

    生怕钱瑰怪罪,她将嗓子眼那声尖叫硬生生憋回,赶紧把车帘放好。

    一直过了午时,车队才在一条小溪旁歇脚,侍卫首领隔着车窗问讯钱瑰道:“小姐身子可还吃得消?卑职让人准备了干粮,也烧上了热水。小姐就着茶好歹用些,晚间咱们赶到清风寨,小姐再好生歇脚,吃些热汤热饭。”

    出城之后,钱瑰为了隐藏踪迹,在十里长亭换过马车,碧梧只来得及提下了一只点心盒子,断断不够三人充饥。

    肉脯、大饼,加上风干的火腿,这样的东西钱瑰本是咽不下去,却晓得往后的日子说不准还要餐风露宿,指不定哪天连这天东西都是奢望。

    她命青衣接了首领手中的托盘,和颜悦色说道:“各位一路辛苦,我还撑得住。往后我的饭菜也不用单独预备,大伙儿吃什么,我便随着一起。”

    侍卫首领从前并未见过钱瑰,只晓得这位大小姐金尊玉贵。

    上午虽然命令加快了速度,却也不敢一味贪求赶路,生怕娇滴滴的尚书千金有个三长两短。如今忐忐忑忑过安问安,听见钱瑰言语客气,不仅说话和蔼,又要与他们这些人同甘共苦,到好生令人敬佩。

    不多时,青衣拿着烧好的热水泡茶,主仆三人打开点心盒子,捡了几块云片糕,就着大饼往下咽,便在车厢里解决了午餐。

    不消说钱瑰吃得苦着一张脸,便是碧梧与青衣,何曾受过这样的磋磨,每人不过嚼了几口便食不下咽。

    钱瑰勉强咽下一口硬硬的肉干,认真地说道:“往后不习惯也要习惯,晚餐还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中途可没有地方吃饭,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

    两个丫头勉为其难,又拼力吞咽了几口,脸皱得像个黢青的桔子。

    钱瑰换车出行,只觉得将夏钰之的监视远远抛开,其实何曾出过潜龙卫的视线。打从民巷那所宅院日夜赶工,周围早密匝匝布了天罗地网,只因时机尚未成熟,夏钰之一直在引蛇出洞。

    私下里与慕容薇碰头,两人在沧浪轩里瞧着老太君墙上那张大大的舆图,分析着钱瑰可能出行的路线。

    老太君勾勾画画,先描了一条通往建安的路,自己接着便摇头否定,又拿粗粗的红笔标注,在山水沟壑之间画出一条曲折的小路,笑道:“是了,必是打从这里折向康南,钱狐狸这是自知大限将至,要铤而走险了。”

    夏钰之近前瞧时,老太君标的不是官道,而是些山峦丘陵,处处险峻。他不觉笑道:“到难为堂堂的尚书千金,跋山涉水替家里奔忙,只可惜对上我的潜龙卫,凭她上天入地,一样都能揪回来。”

    老太君曲起食指,一个爆栗子瞧在夏钰之头上,笑骂道:“整日家你的潜龙卫你的潜龙卫,是谁死皮赖脸从我老婆子这里挖了人去,总不见归还?”

    夏钰之晓得祖母下手重,忙着缩头躲避,哪里能避得开?老太君的动作瞧着缓慢,却是疾如闪电,不偏不倚敲在夏钰之头顶,疼的他哎吆一声。

    慕容薇立在老太君一侧,瞧着这祖孙二人的互动,已然笑弯了腰。

    老太君哼了一声,不理孙子,却与慕容薇说道:“如今万事俱备,单等着欣华那里传回的东风了。布了这么久的网,老婆子已然坐不住了。再不活动活动筋骨,怕是要生锈。”

    虽然壮志不已,到底年过花甲。要将江阴帮与这些逆臣贼子连锅端起,还有一场硬仗好打。望着老太君满头的华发,慕容薇眼前一热,挽住老人家的臂膊。

    桂树胡同里钱珏想要通过何宅联系苏光复,岂不知如今何宅也在潜龙卫控制之中,消息一丝不漏地传进夏钰之耳中。钱唯真想与苏光复狼狈为奸,如今反心初现,自然被潜龙卫列上第一黑名单。

    夏钰之逗得祖母开心一笑,如今重新落坐,大家言归正传,仔细筹划着接下来的行动。

第四百四十二章 对峙

    若在从前,钱瑰出了西霞的势力范围,慕容薇自然鞭长莫及。

    如今却不一样,有了顾晨箫这个坚强的后盾,慕容薇才不怕钱瑰将大批的财物带往康南,甚至还有着隐隐的期待,想要借此挖出千禧教在康南的势力。

    前世里苏光复替苏暮寒筹划,十万大军倒戈的同时,还说动康南与建安两国联合,一起布下弥天的大局。

    秦怀在建安弑父毒兄,葬送了秦恒的性命,断了温婉与秦恒这一对苦命鸳鸯。更与顾正诺狼狈为奸,令顾百箫饮恨汨罗福地,与君妃娘娘一起赔上十年卧薪尝胆的屈辱生涯。

    钱瑰便是一只香甜的诱饵,且看她随身携带的财物能引起多大的纷争,又如何搅动钱唯真与苏光复的内斗。

    只要钱瑰踏入康南一步,管她什么云南、什么大理,有着顾晨箫坐镇,便等同是自己人的天下。

    一个钱瑰不足挂齿,方才老太君提起的陈欣华,才真正令慕容薇担心。

    历山书院假托替柳老爷子祝寿,实则是联系自己人在江阴的势力,要议定整个收网的过程。其间还须陈欣华转达皇城里的安排,再由她将话带回皇城。

    老太君提起经由陈欣华之手传回的一个个情报,真心赞道:“我昔日瞧不上什么四书五经、什么周易八卦的玩意儿,总喜爱舞刀弄枪。如今才知道,翰墨纸张都是兵符,比真刀真枪更厉害。”

    陈家父女两人的传书,真是神来之笔。一封普通的家书拿在手里,崇明帝与楚皇后、慕容薇都曾想要亲眼识辨,绝瞧不出里头有陈欣华传递的消息。

    陈如峻却不然,一时左三右七、一时前五后二的,几番拼凑,便能从中找出陈欣华真正要留的话。

    借这父女二人之手,崇明帝对江阴的动静了如指掌。今次陈欣华又给粘家挖了那么大一个坑,慕容薇生怪有人要狗急跳墙。

    似是晓得她的担心,老太君收了方才的玩笑,正色说道:“你们放心,我已遣了罗绮带着金钗和玉坠两人前去接应,欣华自会安然无恙。”

    慕容薇又惊又喜,这才恍然一直陪在老太君身旁的罗绮今日不见踪影。

    原以为她只是位陪了老太君多年的婢子,却原来本就是老太君精心配置的暗卫、深藏不露的高手。

    一边准备收网,另一边却是狗急跳墙,要做最后的反扑。

    钱瑰出府乘坐的那辆马车,已由钱唯真找了个与女儿身形相仿的人代替。为了装得更像,连女儿的乳娘,也是随在假的尚书千金身旁。

    这几个一路游山玩水往南而去,钱唯真希望她们能转移潜龙卫的视线。

    真正的钱瑰自然要日夜兼程,早些把东西带到安全地带。

    晚间钱唯真接了手下的飞鸽传书,晓得女儿在戌时初才到达清风寨,一切安好。昔日两三天的路程,今日却一天赶完,钱唯真真是又心疼又无奈,更为自己的女儿挑了大拇指。

    放下心头这块大?,钱唯真再忍着心口的不适,一件事一件事挨着理顺。

    如今长子钱玟正坐在书房里,汇报着几这日的事情。前时去桂树胡同问讯,何宅的管事将钱玟引到里间,悄悄说与他听。

    那苏光复被安国夫人逐出后,如今不在皇城。若有差遣,只通过飞鸽传书命底下人行动。做手下的更不晓得主子的行踪,只说大约这几日便能回来。

    管事向钱玟提议道:“尚书大人若是有要紧事,不仿问问安国王府里头那位世子,晓不晓得主子的归期。”

    苏暮寒如今唯有二、七才能出府,钱玟又不敢冒然登门拜访,在安国王府外头打了几个转也见不到本人,只有先回钱唯真这里消禀报息。

    长子养尊处优,总归缺少历练,比不得次子尽如人意。节骨眼上钱唯真也不愿过多埋怨,只告诉钱玟明日是二十七,再去何宅必能见到苏暮寒。旁的不用多说,只替自己约个时间面谈。

    钱玟如蒙大赦,连连起身答应着退出去。钱唯真却是坐不住,命次子钱珏深夜约见刘本,准备好生理论一下粘家的事体。

    粘老夫人几十年商海浸淫,怎会冒着大忌赔上阖府的身家性命?这里头必定有自己想不通的关窍,一个搞不好还是旁人的圈套。

    钱唯真深恨看起来一脸温润与儒雅的崇明帝,明明就是个白面书生,如今怎么花花肠子一个弯接着一个弯,绕得自己这老狐狸都晕头转向。

    一味凉茶楼已然不太平,钱唯真老奸巨猾,直接把刘本约在了枕霞阁里最清静的听雨轩,包下了整处园子密谈。

    大粘氏早间时接了粘亦纤的来信,一则是例行的汇报陈欣华的行程,二则是隐晦的邀功,道是粘家青云扶摇的好前程指日可待。

    读到此处,便有些不好的预感。大粘氏匆匆往后翻去,瞧着竟是粘老夫人下令,粘家倾尽所有资产助钱唯真渡过难关。大粘氏大叫一声糊涂,拿着信匆匆跑去前头寻刘本。

    刘本看得更是七窍生烟,怒道:“是哪个如此糊涂?我明明写了信去,叫岳父大人不必插手,如何已然动用了几百万的银子去填无底洞,是嫌当日这钱赚得太容易不成?”

    正赶上钱珏相邀,刘本一肚子的窝火和不解,提早便去了听雨轩。

    钱唯真姗姗来迟,刘本一见面就有些气急败坏:“尚书大人此前不是说过,无须粘家再插手汇通钱庄的事体,下官已然写了信过去嘱托。如何大人又改变了主意,也不与小弟打声招呼,竟要粘家倾阖府之力去保汇通?”

    “这是从何说起?”钱唯真也有些恼怒:“如今正置多事之秋,老夫忙着在朝堂上与你撇清关系。只因生怕拉了你下水,才急急要你往扬州传讯。今日正是想问一问你,汇通眼瞅为着无法保全,粘府里究竟是谁的主意,拿着阖府的银子去贴这个窟窿?”

    两下对峙,竟然各执一词,这才发觉事情比想像的更加蹊跷。

第四百四十三章 颓败

    听雨轩内气氛凝重,如一块上好的锦缎被水浸泡,厚重而压抑。

    湖边的夜风带着淡淡腥咸的气息,从敞开的轩窗扑面而来,远处挂着几盏素色的琉璃灯笼,影影绰绰的灯火不添明亮,反而显得萧瑟而昏暗。

    刘本满腹疑团,胸口窒息似的憋闷。自己分明往粘家传了信,粘家却不依他的意思行事,反而铤而走险。

    既然不是钱唯真出面,又是谁还有巧舌如簧,能说动粘家倾尽资产?

    越往深里想,刘本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跳动。仿若一叶扁舟孤立无依,被风吹雨打,身陷旋涡的最深处。

    席上新开的那坛竹叶青绵软醇厚,此刻却是再也饮不下去。

    刘本将杯子一推,沮丧地说道:“既不是大人的意思,我回去便泒人向粘家问问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

    “宜早不宜迟,要紧要紧。我怀疑陛下根本是敲山震虎,只怕咱们在江阴数十载经营都保不住。太平日子过惯了,这些人心里连根该绷着的弦都没有”。

    钱唯真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又恼怒江阴的官员们一塌糊涂,关键时刻眼睛瞪不起来。他深觉最近蹊跷事一桩接着一桩,还不知对方有什么后手紧随而来,暗自庆幸叫女儿带了自己一大部分家私出逃。

    刘本从怀里掏出早间夫人收到的扬州秘信,将陈欣华的行踪说与钱唯真。问道:“尚书大人可还记得先帝三年第一届科考的柳状元?”

    “如何不记得他?”钱唯真言语里几多鄙夷:“老夫子满身的穷酸气,是个软硬不吃的主。算起来也近花甲年纪了,如何提起他来?”

    一面说着一面往粘亦纤寄来的信上注目,初时见陈欣华要去淮州,本不是十分在意,待看到她要去历山书院,钱唯真的眼睛才瞪得溜圆。

    两人方才提到江阴局势危殆,刘本便想起粘亦纤信里所说的什么柳先生花甲之寿,辨不清是巧合还是故意。多年的为官之道却告诉他,看似寻常的事情掩盖下,往往遮挡的是最容易叫人忽视的东西。

    他不如钱唯真在这些事上留心,记不得这位柳先生的生辰。见钱唯真望着信沉思,刘本便拱手问道:“大人可能记得这位柳先生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凡是钱唯真经手的事,十有八九不会忘记。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蓦然回忆起这柳老爷子做五十整寿的时候。

    那时这过气的状元郎还未致仕,因先帝崇尚儒家学说,很是给这些耕读世家们面子,这柳老父子便跟着沾了光,得了对先帝御赐的一对一品清廉玉石篆刻。

    先帝评价如此之高,朝中大臣自然闻风而动,二品以上的大员们莫不随礼相贺,柳老爷子勉为其难,在府里摆了几桌酒宴。

    具体的日子到是想不起来,可是钱唯真记得夫人送去柳府的东西。

    因平日没有来往,钱夫人又不喜这些酸儒文人的作泒,曾皱着眉头对钱唯真说道:“素日里不走动,太简薄了显得怠慢,太贵重了又好似钱府有心攀附。”

    两人最后议定,拿了尊钱夫人侄子替姑母做寿送来的羊脂玉观音。

    钱唯真记得,夫人的寿辰是在五月末,收了侄子送来的玉观音,在案上摆了几日,还未收入库房。大约也就搁了七八日的功夫,便被自己易手。

    这么算来,柳先生的生辰与八月清秋毫不沾边,应在六月初前后。

    刘本重重敲击着桌面,头上直冒冷汗:“如此这般,又是使得些什么计策?莫不是穷不起了,拿这个敛财。内侄女的信上分明说,陈欣华要去历山书院替这位老爷子做寿。听阁老的说法,他的寿辰根本不是这个时候。”

    这么明显的疏漏,从扬州到淮州有多少自己人坐镇,那群混蛋竟然没有一个人报到自己面前,反而是个内宅夫人这里发现了踪迹。

    钱唯真气得眼前发黑,指着刘本道:“什么话都不必说了,你我赶紧打道回府,一则查查粘家为何变了态度,另一则查查历山书院在搞什么鬼。”

    多事之秋,柳老爷子这一向讨厌热闹的人却大反常态,做什么花甲的整寿,钱唯真才不信他只为了收点财物。

    两人在枕霞阁暂别,钱唯真趁黑悄悄赶路去了趟民巷的宅子,仔细考虑余下的财物如何偷带出境。

    刘本却即刻泒了心腹星夜启程,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顺便敲打一下江阴那群人,莫要太过安逸享受。

    二十七那日钱玟依着父亲的嘱托再访何宅,依然未能与苏暮寒谋面。

    原来一大早苏暮寒本是往何宅赶路,半道上被人拦住。

    来人递上了苏光复的名帖,另有两人约定的暗记。原来苏光复刚刚抵达姑苏,急着约苏暮寒赶往京郊别院叙话。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要苏暮寒仔细自己的行踪,莫叫京郊别院落入旁人眼中。

    简直是久旱逢甘霖,苏暮寒一颗企盼苏光复之心,犹如盼星星盼月亮。

    他立刻拐进听雪小筑里乔装打扮,连随从也不带,独自一个人打马去了京郊别院。苏光复是黎明十分刚刚赶到姑苏,一面命人去寻苏暮寒,一面命人打水洗去一路风尘,眼底下连日赶路的乌青十分明显。

    见了苏光复,苏暮寒深深一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先生可算回来了,暮寒等得好苦。”

    苏光复慌忙托住他的臂膊,止住苏暮寒下拜的身形,自己赶紧回了一礼:“主子这是做什么,存心折属下的寿么?”

    两人分了宾主落坐,苏光复接了小厮递上来的一碗稀粥暂且果腹,连早膳都来不及用,便慎重地向苏暮寒说道:“主子,形势远比咱们从前想像的更为严峻。玉屏山那里修建的根本不是行宫别院,而是借翻修之名挖出了矿藏。”

    当啷一声,苏暮寒手里的杯盏一个握不住,滑落在青砖地面上,碎成片片飞屑。有深褐的茶汤溅上他湖水绿的丝袍下摆,像秋天的点点枯叶,颓败而又浓重。

第四百四十四章 沧海

    秋风送爽,丹桂的气息尤其芬芳。有那么几朵随着风儿吹过,飘落在苏暮寒浓黑的上,金灿灿的颜色格外璀璨。映衬着他眼中的寒霜,华丽而又萧瑟。

    无论是衣襟上的茶渍,还是头顶的桂花,苏暮寒都无暇顾及。他一个探身,急急握住了苏光复的手腕,声音迫切而又紧张:“先生说玉屏山有矿藏?究竟开出了什么矿?”

    “是西霞最稀缺的铜锡矿,工匠们就地开采就地冶炼,如今眼看着大批的兵器就能出手。这消息太过震撼,因此属下日夜兼程,报给主子知晓。”苏光复嗓音暗哑,连日的奔波劳累使他眼中红丝迸现,神色间掩不住的疲惫。

    苏暮寒眼中寒霜漫天,俊秀的双目似被层层冰雪所埋,透出蚀骨的寒气。前因后果细一推敲,还有什么不明白。

    再坚硬如铁的内心,也有那么一小部分温情而又柔软。他不怒反笑,一声声狂笑如开锋的刀刃,锋利无比,刀刀凌迟着自己心里那温情而又柔软的部分。

    苏光复怜悯又心疼地望着苏暮寒癫狂的模样,唯有深深的叹息。

    笑到最后,苏暮寒的声音戛然而止,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先生不好直说,还是暮寒自己来说前因后果。慕容薇这死丫头一早便知到玉屏山有矿,生怕苏家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来了个捷足先登,让咱们全都放松了警惕。”

    苏暮寒越说越是愤慨:“都是暮寒太过相信青梅竹马的情谊,捉鹰反被鹰捉了眼,被这死丫头玩弄在股掌间。”

    “不是主子的错”,苏光复以手遮掩,打了个哈欠,诚心劝道:“当年扬尘将军留下的东西语焉不详,咱们都以为他指的是玉屏山埋有皇帝陛下的宝藏。如此看来不然,玉屏山真正埋藏的,应该便是西霞紧缺的铜锡矿。只不晓得,大公主从哪里得来这个消息,使了瞒天过海之计。”

    瞧着苏光复比从前更加瘦削的身影如纸般单薄,还有眼里遮不住的倦意,苏暮寒拼力将满腹的悲恸与愤怒收住。他深吸一口气,恭敬地说道:“瞧先生满脸倦意,便先去躺上个把时辰,容暮寒消化一下这个消息,咱们稍后再议。”

    苏光复已然三天三夜没有阖眼,强自支撑着把消息递给苏暮寒,满脑子浆糊一般混乱,深知此时做不出任何判断。

    他向苏暮寒一揖,含了愧意说道:“年纪大了不由人,光复确有此意,便去里面去打个盹。主子放心,这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便全当是沧浪轩中一般。”

    苏光复告退下去,苏暮寒独自一个人在敞亮的轩堂里再也坐不住,信步走到了廊下的紫藤萝架前。

    藤萝花期长,一树树荼蘼而又灿烂,就跟璨薇宫里那片花海一模一样。

    苏暮寒坐在花架下的摇椅上,拿帕子遮住了眼,将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情好好梳理了一遍。

    心上虽有不甘,有个细小的声音却一直在提醒,慕容薇已然与他恩断义绝。

    是打从什么时候起,她瞧着自己的眼神再不似从前那般甜的腻人?又是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顾忌自己的心意?

    是腊八节自己甩开她的手,将她掀翻在地伤了她的心?是除夕夜里自己那刺眼的白袍太过醒目,引起了她的警觉?还是苍南的归程时自己时刻与她提着袭爵与去边城戍边,叫她心生警惕?

    从前的慕容薇不是这个样子。从前的慕容薇因他的情绪而感染,随着他的开心而欢娱,更随着他的难过而善感,他曾经是她的全部。

    苏暮寒真切地记得,打从苍南回京,慕容薇连安国王府都很少走动,更别说与自己私下相约。似乎有一把能将时光削铁如泥的刀,将她与他的从前与如今一分为二。

    无情若斯,果然可以抽刀断水,干净利落。苏暮寒将手放在胸口,感觉一阵一阵的隐痛,唯有自己的内心深处,那看不见的伤口却不受控制的汩汩流着鲜血。

    有些事情已然早有预兆,怪就怪在自己从流苏的传话中,一次又一次错信,她依然对自己芳心暗系。更因为玉屏山的封邑放松了警惕,看做是崇明帝对两家联姻的默许。

    那一日自己送她玉玦,与她说起玉屏山的园子,她的眼中,被那云彩叠锦的神情深深掩盖的,不是少女的羞涩,而是深深的厌恶。

    只是,自己依旧不曾在意。

    怪不得,她能将玉玦弃如敝履,能将自己这一篇从容翻过。

    若昔日的柔情都是骗人的谎话,慕容薇一直掌控着大局,却由得自己演戏,苏暮寒感觉自己便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滑稽。

    怨不得,崇明帝一定要坚持自己九月间才能承袭爵位,这根本是断了自己去往边城的路。对自己、对整个苏家防范至深,只怕自己与苏光复的行径也早落入旁人目中,甚至已然惊动那些个无孔不入的潜龙卫。

    彼此不说破,依旧待他如从前一般,大约顾忌的根本不是他的脸面、不是亲上加亲的未来,而是母亲那把保护伞太过管用。

    苏暮寒倚着阑干,将脸深深埋进衣袖间。

    自去年冬天父亲的葬仪之后,又一次流下了冰冷的泪水。

    有过欺骗与利用,也的确有过真情与爱意。这些年期许着未来的梦里,他的确只有慕容薇一个。即便想要夺回大周的帝位,他却从未想过他与她对立的身份,依然愿意娶她为妻。

    不知何时,苏光复已然睡醒,端着重新换上的茶盏立在他的面前。

    苏光复轻轻的咳嗽声惊动了趴着头的苏暮寒,他恍然直起身子,仰头去望苏光复。满腹的委屈与不甘,似乎只有这一个人才能了解。

    让苏光复瞧到了自己满面泪水,苏暮寒有片刻的尴尬,不过转瞬即逝。他从容地自衣袖间取出块湖水绿的丝帕,将眼泪轻轻拭去,露出一个曾经沧海的笑容。

    苏光复慈爱而赞叹地地拥抱了他一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主子的心情,光复十分理解。”

第四百四十五章 易物

    戏中戏、局中局,一时竟辨不透究竟是谁长袖善舞。

    往昔瞧着慕容薇对苏暮寒一往情深,苏光复只怕苏暮寒陷进温柔乡里,影响了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复国大计,才不住声提醒。

    未料想,自己老谋深算了一辈子,枉自在宫里安插了那么多眼线,竟也被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摆了一道,又有什么理由再去责怪苏暮寒?

    难不成自己真得老了?还是说自己那颗未竟的心在一次次的失败里变得脆弱又多疑,以至于失去了最根本的洞察力。

    瞧着苏暮寒虽受此重创,眼神依然清湛深邃,到未似霜打的茄子那般没有精神,可算得不幸中的万幸。苏光复满怀欣慰,重重拍了拍他的脊背。

    两人重新落了座,苏光复将自己这些日子的行程说给苏暮寒听。

    也并非没有收获,苏光复此行其实成果颇多。

    当日他先回了云南,安排了千禧教中的事宜,与毒枭做了一笔大买卖。又取出大周朝的传国玉玺,只身一人潜入苗疆,仍以大周皇室的身份,号令如今苗疆的大土司听命于他。

    提起湘西那片神秘的土地,苏暮寒眼前全是蛊毒与巫术之类,心里头更多的是畏惧,也因此对苏光复敢孤身踏足尤其钦佩。

    “事隔百年,先生如何说动那大土司依旧向大周效命?”悲伤的情绪释放之后,又拿冷帕子拭了脸,苏暮寒心里反而从未有过的宁静。

    苏光复曾给苏暮寒讲过那一段历史,当年苗疆的大土司曾受大周朝宣德皇帝的招安与封诰,也算是大周的子民。后来他们将宣德皇帝的牌位供在庙里,与祖先一样享受后代子孙的香火。

    如今过了百年,江山几易其主,大土司划地为王,又如何肯淌这个混水?

    苏光复信奉的是所有人都要想方设法为自己所用。他一方面拿玉玺证实自己大周使臣的身份,另方面不昔鼓动巧舌如簧,威逼加上利诱软硬兼施,最后以手里的两匣子福寿膏以物易物,换取了十余株毒草。

    其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更不愿徒增苏暮寒的歉疚。他只轻轻一叹,说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苗人们本性淳朴直爽,又不晓得外头已然天翻地覆,只认做还是大周的天下,属下便钻了这个空子。”

    苏暮寒半信半疑,生怕苏光复与这些人打交道容易吃亏,担忧地说道:“先生往后千万莫要孤身涉嫌,苗人虽然淳朴,却是彪悍勇猛。若先生有个万一,让暮寒情何以堪?”

    苏光复笑道:“多谢主子厚爱,光复并未提什么不合理要求,又未向他们借兵借刀,只向他们要了些配制丸药的药草。在供奉着宣德皇帝的庙里,大土司如何能不给这个薄面?”

    说到这里,苏光复蓦然想起被顾箫铁骑所灭的大阮国,心间十分惋惜。

    崇九殿下的正妻阮氏便是阮家嫡系的血脉,当年不顾家人的阻拦,下嫁已然亡国的重九殿下,遭了整个阮氏家族的唾弃,生生与娘家断了联系。

    大阮虽微,也有三万铁骑。苏光复晓得那大阮国王的身世来历,曾悄悄求见,请他看在重九殿下与阮氏的面子上,对复周大计施以援手,并许下丞相的厚位。

    不料想那大阮国王义正言辞,说道阮氏本是家族的耻辱,况且事过百年,已然尘归尘、土归土,井水不犯河水。

    两人并肩立在皇宫的城楼之上,大阮国王指着城中青砖黑瓦的民房与那些纵横交错的街巷,淡然说道:“城中多是流民,他们既尊我一声王,我又如何舍得自己的子民再受颠簸流离、骨肉分散的苦痛。先生虽不忘初衷,何妨更多的考虑一下天下万民的死生?”

    言语虽然清浅,却是掷地有声,苏光复记得自己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疼痛,又似血淋淋的伤口上被洒了大把的盐粒。

    苏光复羞愤而去,为了挽回些许的薄面,他临走之前,拿着将大阮亡国灭族威吓。以手点着那国君的鼻尖骂道:“来日城破国灭,你才是真正杀死这些流民的罪魁凶手。”

    那大阮国君坦然笑道:“国在我在,若真有那一日,阁下尽管淌着我的尸体杀进城去。大阮国小势微,却断然没有苟且偷生的道理。”

    双方一拍两散,苏光复还未想出转圜的法子,便惊闻大阮已然被康南所灭。

    康南帝君不晓得从哪里查到太子顾正诺与大阮高官有染,想将大阮变成他的附属地,犯了康南帝的大忌。

    康南帝雷霆震怒,不顾朝臣的阻拦,直接命宁王殿下顾晨箫将这个小国灭尽。

    大阮的覆灭,对苏光复来说是损失,对顾正诺来说是威慑,只有顾晨箫是彻头彻尾的赢家,即顺理成章接了康南的兵权,又成就他战神修罗的美名。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苏光复一生杀人无数,连眼皮也不带眨一下,唯有错将重九殿下的妻族灭尽,他心里着实存着歉疚。

    “先生、先生,您在想些什么?”瞧着苏光复目光迷离,苏暮寒轻轻牵动他的衣袖,关切地询问。

    青花瓷的盖碗里茶香氤氲,白色的雾气与一枝旁溢斜出的绿萝交织在一起,浅浅浮上苏光复的双眼。

    苏光复幽幽一叹,诚实地与苏暮寒说道:“我方才想起了大阮的灭国之战,又经由那一战,想起了扬名天下的战神修罗。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成为盟友,他日便是最凶猛的敌人。”

    苏暮寒心间一揪,蓦然触动了前事。

    流苏说过,青莲台里慕容薇曾救过受伤的顾晨箫。夏钰之当时负责整个青莲台的安保,若没有他的帮忙,单凭慕容薇一个人想要瞒天过海,那是绝无可能。

    而事后,加上夏兰馨在内,留在青莲台的三个人都对此事三缄其口,好似宁王殿下从未出现。

    而他与母亲从老宅返回行宫,慕容薇与母亲叙话时,只一味避重就轻,说染了几日风寒,绝口不提青莲台里另有玄机。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三雕

    风过簌簌如雨,头顶上的紫藤萝沾湿衣襟,连带着打湿苏暮寒漫漫的思绪。

    难不成,从那个时候起这几个人已然暗中结盟,单单将自己一个人撇在局外?苏暮寒被自己脑中呼之欲出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胡乱拂了一下头顶上的落花,颤颤唤了一句先生,想与苏光复分享自己心底的担忧。苏光复却已然慎重地取出一只黑漆描金的匣子,小心地开了上头的暗锁,递到苏暮寒面前。

    匣子里铺着厚厚的紫色漳绒,上面放置着十余株颜色赤红的药草,还接着一串串水滴样的红豆。

    药草虽然已被晒成枯干,色泽却诡异而又潋滟,那烈烈的红色似是鲜血,又似是烈火,想要将一切焚烧。

    苏暮寒想要伸手,苏光复忙忙喝住了他:“主子别动,这草含有剧毒。”

    苏暮寒咂舌而笑,赶紧缩回手,感兴趣地问道:“这便是先生从苗疆得来的东西?颜色好生奇怪,究竟什么样的药草,值得先生这样大费周章?”

    为了几株药草,苏光复百忙之中远赴苗疆,苏暮寒相信一定大有用处。他眼光簇簇,全是跳动的火花,欣喜又激动地倒映出那些潋滟的红枝。

    “这草名唤千日醉,与不同的药草相配,功效也不相同。轻则乱人神智,重则取人性命,妙就妙在拿银针也试不出它的毒性。”苏光复指着鲜红的药草,细心解释道。

    阴测测地笑道,苏光复为自己的妙计沾沾自喜:“我紧赶慢赶,将康南的使团抛在身后,他们不过三两日便会进京。崇明帝想要个热闹的册封礼,我便遂他的心意。”

    “先生的意思是说,要给崇明帝下毒?”苏暮寒心里又是一阵狂喜。

    若赶在太子册封之前下手,即葬送了崇明帝的性命,又让慕容芃失了即刻即位的资格。到时候他振臂一呼,换得父亲的旧部呼应,又何须畏惧以慕容芃在内,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许是苏暮寒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苏光复能猜到几分他心里的想法。

    苏光复缓缓摇头,泼着苏暮寒的冷水:“主子莫要太过乐观,此时毒杀崇明帝不是上上之举,更何况崇明帝身边戒备森严,很难取到他的性命。我另想了个一箭双雕之策。”

    随手勾下一根紫藤萝开得荼蘼的花枝,苏光复毫不练怜惜地将花在手里揉搓着,似玩弄着一块破布。

    他哈哈笑道:“届时的欢迎宴会上,楚皇后一定会与君妃娘娘把盏共饮。假那位罗嬷嬷之手,不管是给谁端上点儿加了药草的东西,都足够崇明帝喝一壶。到时候咱们瞧瞧是册封礼热闹,还是皇后或者君妃的大丧更为风光?”

    苏光复到更盼望死的是君妃娘娘,若以此引起康南与西霞两国的不睦,他便可以挑动建安,坐享渔人之利。

    便是崇明帝什么不测,宫里如今有着皇太后坐镇,兵部尚书又是她的亲信,自己这边绝不讨不到好处。还不如就让崇明帝从后院起火,无瑕顾及前朝的混乱局面。险中求生,前景更加灿烂。

    苏暮寒认真地听着苏光复的分析,深知自己方才还是想得太过简单,对于苏光复的计策深以为然。浑然不觉得楚皇后本是自己的姨母、至情至性的亲人,反而狠狠说道:“最好一网打尽,连同那个死老太婆。”

    “嗯,流苏姑娘传的消息有真有假,不是她瞧不真切,便是旁人对她有了防范之心。今次这件事,还是劳动她也出些力。”有了一个慕容薇,苏光复已经担心,生怕流苏对苏暮寒的感情经不起磋磨,死了心要拉她下水。

    提起流苏,苏暮寒便想起她日前传递的消息:“那罗嬷嬷有一道拿手的乳酪,以当季花朵烹制,据说连御膳房也做不出同样的味道。最好是将东西加在酪里,若能同时送去寿康宫与凤鸾殿,才是叫人快意。”

    敢想才能敢做,能毫不设防地将吃食送进这两个地方,说易不易,说难其实也不难。慕容薇便时常往两宫里送些点心糕点。

    苏光复听得眼睛奕奕闪亮,拍掌道:“此计可行。只须流苏姑娘说动大公主,叫罗嬷嬷亲手治几份乳酪,往上面洒些兑了酒的千日醉,便是一箭三雕了。”

    苏暮寒更是眉眼璨璨,一扫方才的阴翳,朗声大笑道:“先生带来的好东西,连银针都试不住的毒药,我看她们又如何躲过?”

    心里头还有更癫狂的想法,将皇太后与楚皇后一并除去,趁着崇明帝伤心之余,苏暮寒打算铤而走险,借着吊唁的名义入宫,与苏光复的人里应外合,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叫许三年和夏钰之手中白白握有军队和暗卫,一步也动弹不得。

    所谓走一步看一步,为今之计便是将东西和消息一起递到流苏手中。

    这等紧要大事,苏暮寒不敢中间使人传信,他小心地询问了苏光复使用之法,拿漳绒包了两株药草收入盒中,准备尽快找个时间入宫。

    当日苏暮严为刺杀罗讷言殒命,一直令苏暮寒心头郁郁,觉得亏欠苏家老宅。今次大事议定,便将话题转到苏家老宅,关切地问起族长等人的消息,又询问那苏暮严的双亲可还安好。

    苏光复将大拇指一挑,赞了声:“族人们真是个个忠义。我听族长说,暮严的父亲当日惊闻儿子去世的噩耗,去族长那里问清了事情的始末,连叫了三声好,流着泪赞了句儿子死得其所。”

    忆起这位族兄的罹难,苏暮寒眼眶一热,又听得他的父辈如此忠烈,心内如何能不赞叹?虽记不起苏暮严父亲的模样,却也真心赞了一声忠肝义胆。

    苏光复叹道:“若不是个个忠肝义胆,咱们一群丧国流民,如何能苦苦支撑到如今?若论起神勇,暮然也不输他,此次立了件大功。”

    苏暮然是族长的嫡长孙,俨然后一辈的领头人。当日在老宅时,苏暮寒对这位族兄极为推崇,见苏光复极力称赞,便含笑道:“先生慢慢说来。”

第四百四十七章 菊酒

    苏光复便娓娓说起,苏暮然如何每夜领着人不眠不休,从后山开凿通道,又如何驾起竹海云梯,千难万险绕过官府的守卫,一直登山玉屏山后山。

    在那里,他们寻到了瀑布后头的山洞入口,找到了昔年周扬尘与重九殿下的藏身之所。山洞里一切完好,能瞧得出当年生活的痕迹,石桌石椅灶台倶全,唯有重九殿下当年翻过的史书,因为风化都做了灰烬。

    若不是苏暮然为寻找当年的山洞遗址,只身一人潜入玉屏山腹,又如何能亲眼探到西霞的工匠们开挖矿藏与锻造兵器的火爆场面?只怕他们依然会以为玉屏山里大兴土木,修建着什么四时园林。

    单凭这一点,苏暮然也是头功一件。

    苏光复由衷地赞道:“若没有暮然亲眼所见,咱们依旧被蒙在鼓里。那挖矿与冶炼的场面宏大火爆,周围是真刀真枪的官兵守护。暮然虽然不敢靠得太近,却能瞧着好些刀剑的寒光,还有一捆一捆的羽箭,不知将要运往哪里。”

    寥寥几句便能说完的事情,实施者则要付出无比艰辛的努力。

    玉屏山的后山是光滑如镜的万仞悬崖,顶上一挂飞瀑气势如虹,由山顶直落山涧,地势十分险峻。要在这里驾起云梯天桥,绝非常人可及。

    当日苏暮寒身在老宅,这位族兄曾领着他立在后山慨叹那悬崖难登,遗憾因为当年一场泥石流毁去印记,如今再难寻重九殿下的藏身之所。

    未料想有志者事竟成,自己回京不过几个月,这位族兄竟然真就踏平了高山,拿竹竿与绳子驾起了隐秘的云梯。

    苏光复依旧滔滔不绝,恨不能一口气将这些事情说完。他饮了碗茶润喉,大笑道:“任谁也没想以,那瀑布后头的山洞又大又干燥,可容数百人藏身。族长已然亲眼瞧过,命令族人们将山洞重新修葺,来日若有风吹草动,那里便是族人们暂且栖息之地。”

    苏暮寒听得连连点头,嘱咐道:“如今山雨欲来,谁也说不准哪一天便是雷霆之势。与族长说说,抓紧时间修葺。我总有预感,苏家老宅也不牢靠,不如将那些贵重东西先搬入山洞,连同一些老弱妇孺,能避则避吧。”

    大周遗臣们走到如今,硕果仅存的便唯有那百余位族人,苏暮寒总是无来由觉得亲近。

    在老宅生活的那段日子,他瞧着大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心里有深深的幸福。

    时常看到族人们在田间辛苦的的劳作,也听到桑林里有采桑女婉转的民歌。朝阳晚霞、斜月孤星,照耀着苍南那片苏家人经营了几代的土地,他虽然忙碌,却甘之如饴,享受着安国王府与沧浪轩都不曾给他带来的宁静与满足。

    族人们安逸的生活,眼看便要被打破。

    还有静静安身在祠堂地下的那些祖宗牌位,和藏在祠堂里的大量黄金,都需要另寻安全的地方。

    若是自己已被夏钰之怀疑,打从苍南之行他们便对自己起了戒备之心,那么安国王府里纵然没有风吹草动,苏家老宅和苏氏全族人一定会是他们首先关注的地方,势必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减少无谓的牺牲,便一定要让他们暂且避开。

    苏光复点头应道:“我与族长也是这个意思。保家卫国本是咱们男人的事,何苦要老婆孩子跟着煎熬。能想到这一层,也是主子宅心仁厚。以己推人,来日继承大统,更是天下万民之福。”

    主仆二人浑然不觉大周复辟只是异想天开,反而认真规划起了未来。

    苏光复陶醉的目光深深穿透了紫藤萝架,往着苍南老宅的方向伸展:“离去时老宅那百亩菊园已然缤纷,何时才能安享田园,痛饮一杯菊花酒?”

    “那一日必定不会太久”,苏暮寒即是对苏光复的承诺,又是为自己打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偏不信先生苦苦经营数载,咱们却不能得偿心愿。”

    苏暮寒清湛而深长的目光似是穿越时空,盘旋在小皇帝驾崩的那个时候,又似是展望到了自己黄袍加身的未来。

    他发出一声清啸,慷慨说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先生,咱们以一年为期,明年菊花开遍之时,咱们已然荡平西霞,就在老宅痛饮一杯菊花酒。”

    秋日迟迟,苏家老宅里百亩菊园尽情绽放的时候,皇宫内亦是各色的菊花次第,姹紫嫣红开了满园。

    一晌好眠,慕容薇睁开眼睛时,外头将落未落的夕阳恰如少女唇上的胭脂,清薄而又剔透,带着潋滟娇姿,淡淡晕染开来,整个天空都似笼了块绯红薄纱般的绮丽。

    璎珞打了水替她净面,然后曲膝回道:“温尚仪方才使人传话,她那里烹了上好的莲蕊茶,请公主莫忘了过去品尝。”

    “到忘了这一茬,婉姐姐昨日是说过的”。慕容薇慵懒地以手掩唇打个哈欠,催促道:“快些替我更衣,再梳个简单的发式,莫叫婉姐姐久等。”

    瞧着流苏往里间去取衣,慕容薇清浅如风的眼神掠过她的身影,目光里的厌恶深刻而又浓重。

    需要经她之口传递的假消息都差不多了,却还须借她之手找寻苏暮寒或者是苏光复埋在宫里的眼线,一时三刻间,流苏还除不得。

    而册封礼之后,温婉很快便会出宫,若是依旧照着前世的轨迹,她最迟在今年年底便会嫁给秦恒。往后姐妹间相聚的日子越来越少,慕容薇便倍加珍惜同在西霞皇宫的时刻。

    这些日子,夏兰馨与云持的情谊也是愈久弥坚,时常约了一起入宫探望慕容薇与温婉。

    云持的性子愈加沉静,时常独自一个人坐着抚琴,不晓得是不是慕容薇的错觉,云持的目光时时在夏兰馨身上流连,不经意间,还有淡淡的浅愁呈现。

    夏兰馨则不然,那一丝嫣红里带着浅醉的神情,慕容薇异常熟悉。少女的芳心期许,那一刻的红鸾星动,前世与今生她都有过同样的表情。

第四百四十八章 年华

    璨薇宫内时常花香阵阵、琴音袅袅。

    四美齐集,往往谈笑间便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四人或是烹茶赏花,或是吟诗作画,都是难得的闲暇。

    六月里慕容薇生辰时云持送来的那株子持年华长势极旺,香雪每日尽心打理,已然从几棵小株长满了那只阔口的素陶花盆。

    依然如从前一般,慕容薇只要看到子持年华伸展的小手,想起云持赞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坚韧与挺拔,脑中无来由便会想到那句亘古恒长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脸上亦如夏兰馨近日一般,有淡淡的烟霞飞过,氤氲了不涂胭脂也绯红一片的素颜,在丹桂与金菊飘香的八月末格外动人。

    云持前次入宫,带了个椭圆卷边素陶花盆,上面依旧是她自己手绘的浩渺烟波,三两叶孤帆星星点点散落在海面。

    她指点着香雪替子持年华换盆,教香雪在泥土里头掺上中药渣子当做底肥,细心地传授她如何配土、如何施肥。

    见香雪有模有样,云持满意地点头,边净手便与慕容薇说道:“香雪打理得真好。漫漫隆冬之后,待到明年春风催生,也不晓得会长成如何旺盛的一盆?”

    云持近日时有“感时花溅泪”的小伤感,慕容薇为逗她开心,便笑着打趣道:“隆冬未至,春日尚早,还是且说眼前。子持绘制的烟波浩渺素陶盆如此漂亮,我只怕明年这花太过旺盛,在盆里挤不下,还要劳动子持一双纤纤玉手再做些泥瓦匠与画工的粗活。”

    云持即便淡淡的笑着,言语间也总有些许萦绕的清愁。她随手拔去一枝开败了的紫玄月,将它扔进漱盂中,浮起一个几不可闻的笑意。

    这么好的女孩子,慕容薇很想知晓她的归宿究竟在何处。她将目光投射在窗台上那株才换完盆不几日的子持年华上头,凝眸仔细回忆。

    可惜对于前世的记忆里云持便是一片空白,连夏兰馨所嫁的云扬,慕容薇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浑然不晓得有过子持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这一世几个人还能一起到这么近,模糊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子持后半生的东西。

    “公主瞧瞧这样可好?”璎珞轻声的问讯将慕容薇的思绪从云持身上拉回到眼前。

    俏丫头手脚麻利,不过眨眼间便替她理好了妆。简单的发髻上一枚珠钗分做两股,弯成花开并蒂的式样,除此之外别无装饰,唯有两粒东珠坠子浅浅贴着耳垂,简单而又大方。

    浅紫的宫衣纤腰长袖,一枝银色蔷薇由腰迹伸展到肩头,明珠吐露般的璀璨。淡淡衣衫楚楚腰,这简洁到极致的装扮更衬得慕容薇乌发鸦青、芙蓉粉面,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流苏自然不甘心璎珞在慕容薇眼前一枝独秀,殷勤地取过蜜合色孔雀金丝宝相纹的斗蓬,快手快脚替慕容薇披在身上,一张笑脸娇俏如花:“公主,可要奴婢服侍您一起去含章宫?”

    “不必,璎珞随我去婉姐姐那里坐坐,不过片刻也就回来。你早些将夜里要点的百合香笼上,再去告诉秋香,晚间多做几道小菜,咱们璨薇宫里开个小宴,让她也过来坐坐。”慕容薇淡笑着吩咐着流苏,又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见流苏目露不解,慕容薇的帕子轻轻甩上她的臂膊,颇有些意味深长:“傻丫头难道过糊涂了不成?今日八月二十九,往昔不是年年替你庆生?想吃什么赶紧说与秋香,明日可没这份体面。”

    璎珞早已笑嘻嘻曲膝向流苏行了一礼:“还未恭贺寿星芳辰,姐妹们原是想着晚间小宴时一并道贺,既然公主说破,我这里少不得便要先行一礼。”

    这些日子脑中的弦绷得太紧,流苏浑然忘记了自己的生辰。

    慕容薇不但替自己记得清清楚楚,还依旧肯照着从前的规矩给她这份体面,这在璨薇宫内独一份,便是莫大的恩典。

    流苏浑然未听出方才慕容薇话中有话,只将注意力放在庆生上头,何曾留意那句明日再无这份恩典的重辞。

    一时间只觉喜从天降,流苏脸上有光,忙不迭伸手去搀璎珞,浅浅回了半礼。脸上的笑意含着一丝羞怯,却更娇艳欲滴:“奴婢多谢公主的恩典,这便依着诸位姐妹的口味,请秋香多预备几道菜。”

    流苏着了鹅黄蜀丝的背影清灵剔透,言语间也几多可人。飘然而去的背影却无端令慕容薇想起青竹儿口与黄蜂尾上针,果然随了苏暮寒,两个人都够得上阴毒,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手段委实炉火纯青。

    慕容薇默默摇摇头,搭着璎珞的手往外走去。

    昨日温婉曾提起要烹制莲蕊茶,却不单是为着姐妹间叙话,而是给慕容薇一个去往含章宫的借口,在那里等着秋司膳的觐见。

    璨薇宫里藏着这么一只吃里扒外的东西,慕容薇行事自然有些牵制。要想听听秋司膳究竟窥得了郭尚宫什么不妥,还是选在温婉居住的含章宫最为相宜。

    自打罗嬷嬷寻了秋司膳注意郭尚宫的一举一动,如今也有月余。秋司膳十分小心,平日与璨薇宫没有来往,今日还是两人第一次会晤。

    慕容薇与温婉在偏厅里落了坐,温婉拿着烫好的杯盏替慕容薇斟了一杯刚刚煮沸的莲蕊茶,慕容薇便急急问道:“人已经来了么?”

    “已经叫她在花厅候着”,温婉示意宫女去唤人,这才与慕容薇说道:“那郭尚宫当真有问题?”

    “八九不离十,我虽不晓得她是什么人,当日罗嬷嬷被怨死便是她的手笔。”虽然如今罗嬷嬷好生活在自己身畔,提起当日那盏梅花酪的栽赃,慕容薇还是恨得牙痒,“她与她那个义母,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

    寿康宫里的香既然有问题,便脱不了白嬷嬷这位制香的高手。郭尚宫的身份仍待考证,顾晨箫早就替慕容薇查到了白嬷嬷的真实来例,根本不是什么西霞当地人,而是来自大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佛堂

    白即是白嬷嬷的姓氏、又是她的宗族。

    早在多年前,白嬷嬷便是千禧教的教众,打从年轻时候便被安插在皇祖母身边,如今自然是苏光复一只窥伺着西霞皇宫的眼睛。

    有白嬷嬷这层身份在先,又有郭尚宫前世陷害罗嬷嬷在后,慕容薇又如何不明白,这对所谓的母女根本是两只伺机反咬的豺狼。

    一想到皇祖母身边竟蛰伏着这么一条毒蛇,慕容薇简直不寒而栗,她瞅着白嬷嬷不在的时候,曾拿着那些香灰一五一十向皇太后陈述。

    听到那些极似五石散的东西最容易使人心神涣散,也就是它们导致了皇太后的七年混沌,皇太后不怒反笑,拍着炕桌连喊了三个好字,叹道:“养虎为患,竟发生在我的身边。我乔浣霞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浣碧双姝的名头,说出去只怕让天下人嗤笑。”

    本以为皇太后会立即将白嬷嬷处死,未料想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笑道:“骗了哀家这许多年,岂是一刀便能解气?且留着慢慢磋磨吧。横竖如今有罗讷言守着,她那些脏东西半点也泒不上用场。”

    温婉听着慕容薇的分析,自然连连点头。她自嘲地一笑:“从前好生糊涂,从未想过身边竟有死敌,输得一败涂地,当真不怨。”

    这番言语自然不是只冲着白嬷嬷,建安太子东宫里,从女官到太监都有秦怀的心腹,温婉却天真的以为太子东宫就是她与秦恒的天下,两人一次次的吃了暗亏还不够,最终连秦恒都被秦怀毒杀。

    知人知面,最恨的就是这些两面三刀的东西,温婉与慕容薇一样期待,瞧秋司膳如何揪出郭尚宫的真面目。

    秋司膳很快便随着含章宫的宫人立在了慕容薇与温婉前头,她恭敬地向两个人行了礼,便两手交叠在腹前,安静地等待着主子的垂询。

    瞧着这秋司膳尚在花信年纪,与璨薇宫小厨房里的秋香到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张白皙匀净的容长脸,挂着端庄又得体的微笑,慕容薇心间便有几分好感。

    自打得了罗嬷嬷的授意,秋司膳便一直悄悄留意郭尚宫的行动。她深深知晓后宫行事的轻重,与往常一样,不张扬更不出头,只暗地里瞪大了眼睛。

    也是事有巧合,叫她窥得一二,这才通过罗嬷嬷传话,想要求见慕容薇。

    见慕容薇静静打量着自己,秋司膳晓得这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她极沉得住气,身姿挺拔而又端庄,嘴角的笑意一直不变,显得不卑不亢。

    此刻慕容薇的眸色添了探究,便变得深沉又平缓,不似豆蔻年华的少女,反而多了些岁月的积淀。发上那只花开并蒂样式的珠钗简单而又大方,夕阳的淡金与薄粉浅浅涂上不施脂粉的素颜,更像是映着一层碎金的光泽,竟平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威仪。

    慕容薇眸间似有秋水湛湛,宛如千年深潭。有那么一刹那,秋司膳恍然间,似是从慕容薇身上瞧到了皇后娘娘的影子。

    秋司膳的落落大方很对慕容薇的眼缘,她打量了片刻,才悠然问道:“秋司膳求见本宫,可是最近有什么发现?”

    见温婉坐在一旁安之若素,到不晓得起身回避,秋司膳稍一犹豫间便就释然。

    既敢约在含章宫,便是无论多么隐密的事情都无须忌讳温尚仪,还愿意与她一起分享。更或者这两位早已结成同盟,郭尚宫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秋司膳一时哑然,只不晓得这两位何时有了如此亲密的关系,更不晓得宫里到底有几股敌对的势力。

    罗嬷嬷既明确吩咐自己对付郭尚宫,自是坚定地站在大公主这一边。

    而郭尚宫与白嬷嬷这两个宫内的大红人,一个掌着六部二十四司长袖善舞,一个在寿康宫内说一不二,连楚皇后都要买几分面子,都不是等闲人物。

    不知这二位如何惹到了大公主与温婉,才会被自己层层抽丝剥茧。多日观察下来,果真发现了些奇怪的事情。

    一想起前日窥得的蹊跷事,秋司膳心内便打了个突,也许事情远比她想像的更为复杂。

    她微微弯着身子,脸色更加恭敬地回话:“尚宫大人掌着六部二十四司,每日都有固定的时间约见下属。其余时候便深居简出,若无公务在身,连寿康宫也极少踏足。”

    秋司膳是聪明人,只一句话便点出了郭尚宫的蹊跷。

    郭尚宫既然是白嬷嬷的义女,靠了白嬷嬷提携才有今日的地位。按说她在宫里站住了脚,不管于情于理,隔段时日总该去寿康宫探望才是。

    偏偏却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对白嬷嬷敬而远之,与初进宫时白嬷嬷对她的照抚大相径庭。

    秋司膳更私下瞧见,白嬷嬷见了郭尚宫,若有旁人在场,那掌事女官的身份便端得很足。若无旁人在场,却全无为人义母的尊严,反而客气谦卑。

    “还有什么?”天气日渐凉爽,温婉的象牙覃丝团扇还未收起,随意搁在一旁的针线簸箩里。慕容薇随意拿起来把玩,瞅着上头绘的美人春睡图兴趣缺缺。

    若是留意了一个月,只瞧出这丝细节,也算不得秋司膳这个人精明。

    “回公主,因为奴婢亲眼所见两件蹊跷事,不敢私下分辨,这才请大公主明断”,秋司膳口齿伶俐,话匣子既然一开,越往下说越是顺溜。

    果真有所收获,温婉抬眸一笑,起身替慕容薇添茶。随意一指下首的朱漆镂空的绣墩,示意秋司膳坐下说话。

    秋司膳行了礼,侧着半边身子坐在绣墩上,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平复舒缓的叙述着事情的始末,似是全凭慕容薇决断。

    “第一件事发生在前日仲秋夜间,因为郭尚宫平日礼佛很是虔诚,每逢初一、十五,必定沐浴吃斋,去小佛堂抄经。尚宫局的小佛堂里一直燃着长明灯,都是郭尚宫亲自添油供奉。”

    “哦?”慕容薇感兴趣地抬起头来,剪水双瞳掠过秋司膳的眼睛:“照你的说法,尚宫局的小佛堂不是为了大家方便,竟成了郭尚宫的专属?”

第四百五十章 李代

    先帝楚天舒生前对佛教尤其推崇,如今打从皇太后算起,宫里这些主子们几乎个个都是虔诚的佛教徒。

    西霞各地修建了多所寺庙,大多供奉的都是西方三圣。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因为尊崇佛教,寺庙香火极为旺盛。

    如今每个宫内都设有自己的小佛堂,在御花园的西边还特意修了一座宝华殿,彩绘莲花的泥金方砖铺地,供着金丝楠木的西方三圣。

    各宫的主子们礼佛诵经,往往在自家小佛堂内。太监宫女们若要祈福,大多便去宝华殿。璨薇宫后头的小佛堂连着书斋,亦是慕容薇时常流连的地方。

    尚宫局原来没有小佛堂,还是郭尚宫奏明了母后,说是宫人们礼佛虔诚,请求增设小佛堂要她们供奉。

    母后本是为了结个善缘,允了郭尚宫的请求,未料想这小佛堂如今到成了她的私人之物。狼子野心的人物,一人独霸着小佛堂单为礼佛诵经,慕容薇可不信她有那般虔诚。

    秋司膳舒缓的声音依旧从容不迫,叙述得有条不紊:“郭尚宫独自一人在小佛堂里抄写佛经,动辄半夜的功夫,都是从不要人侍候,她的两个贴身宫婢也只能守在外头。”

    眼瞅着要说到紧要之处,秋司膳的眼神还是怯怯从温婉裙裾旁扫过,又转回到慕容薇身上,含着欲言又止的神色。

    温婉何其通透,只轻轻掩唇,继续优雅地品着手中的莲蕊茶,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慕容薇轻抚着扇子上的穗头,缓缓笑道:“秋司膳太过小心,你也晓得,本宫既然在含章中见你,还有什么不可对婉姐姐直说?”

    秋司膳应了声是,这才捡了紧要处继续往下说:“小佛堂糊的是雪白的高丽纸,十分亮堂。映着案头那盏素白的绢纱宫灯,抄经的人影便会清晰地映上轩窗。”

    自打接了罗嬷嬷的指示,秋司膳平日十分留意郭尚宫的一言一行。还学会了举一反三,连白嬷嬷那边也多了个心眼。

    连着两次逢了初一、十五,郭尚宫都是要司膳坊替她预备素斋,沐浴之后换了素服,一个人去抄佛经。

    秋司膳隐身花影之后,瞧着郭尚宫的侧影投在高丽纸上,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从前不觉得蹊跷,心里存了疑惑,便看什么都觉得可疑。秋司膳总觉得那郭尚宫抄写经书的神态与自己平日所见有些迥异,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唯有回房暗自揣摩。

    郭尚宫偶尔会把自己抄写的经书送人,秋司膳得她送过一本《地藏经》的全文,那日冒险一试,守着郭尚宫装作无意地背了几句《地藏经》里头的经文,郭尚宫显得懵懂无知,没有任何反应。

    因此,秋司膳不信郭尚宫是真信佛的人,越发觉得问题有可能出在小佛堂上。

    前日仲秋月半,秋司膳不去随着宫女们念月祈福,而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郭尚宫身上。

    借着晚间郭尚宫吃素的由头,她下厨熬了些**燕窝粥,又做了两碟素油的宫廷小点,端了托盘亲自送去郭尚宫房里。

    不当职的宫人们私底下凑着过团圆佳节,主子们都睁只眼闭只眼,郭尚宫这里也没有人侍候。她独自一个人在房里已然开始用晚膳。

    香菇菜心、八宝豆腐,素什锦、糖麻茄子,外加虾皮鸡蛋的小蒸饺。八月十五的团圆饭,怎么看怎么简单,到似是草草凑合一餐。

    秋司膳呈上了燕窝粥,亲手替郭尚宫盛了一碗,殷勤笑道:“奴婢只怕今日她们都躲懒,尚宫大人这里缺人侍候,特意做了两道素点心,尚宫大人莫嫌粗鄙。”

    郭尚宫似是一心牵挂去抄写经文,颇有些食不知味,勉强用了半碗燕窝粥便搁了筷子。

    秋司膳故做倾慕,叹道:“尚宫娘娘礼佛如此虔诚,一定好人有着好报。奴婢总是心有杂念,佛祖面前也不清静,真是惭愧。今日便尽心服侍尚宫大人一回,也跟着沾些佛前的福气。”

    郭尚宫虽然笑她品嘴,但看得出心里很受用。简单的浴罢,便果真由秋司膳服侍着重新梳妆更衣。

    秋司膳记得清楚,那一日郭尚宫换了件月白色绘莲纹的宫衣,头发挽了个箍,只插着一枝简单的白玉簪。

    那簪子即细又长,簪尾弯成水滴的模样,通体刻着吉祥如意的纹样。

    这样子秋司膳异常熟悉,分明是先帝驾崩时,司珍房特意制过的长簪,当时宫内五品以上的女官人手一根,都拿这个来绾发。

    两人一同出门,秋司膳直将郭尚宫送至小佛堂间,自己才行礼告退。

    离着佛菩萨不过一丈的距离,分明自己表达了佛前参拜的意愿,郭尚宫就是不开口让她也进去拜拜菩萨。

    秋司膳并未坚持,转身施施然而去,自己却并未回房。而是寻了个丫头接了手里的托盘,自己绕了一圈,转到了小佛堂的侧面。

    待小佛堂的绢纱宫灯燃起,她隐在花阴间细瞧,高丽纸上投下的剪影依稀是郭尚宫的模样,只是那根绾发的长簪却短了半分,插的位置也上移了稍许。

    自己替郭尚宫理的妆容,那长簪也是自己亲手插入,位置断然不会记错,上好的白玉簪方才明明完好,又怎会无缘无故短了分毫?

    秋司膳满心疑惑,只认做迷底便要揭开,更不肯挪开脚步。耐着性子只待到二更末,想是那宫灯里头蜡烛燃尽,灯火影影绰绰间灭了一息。

    想是郭尚宫添了蜡烛,待那绢纱宫灯重新点亮的时候,秋司膳惊异地发现,高丽纸的窗纱映得明明白白,郭尚宫端坐抄经的身形似是未变,那长簪却分明又恢复了原来的长短与位置。

    如此这般说得分明,慕容薇已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秋司膳疑心那抄经的根本就是李代桃僵,替真正的郭尚宫遮掩踪迹。

    也不是疑心,秋司膳只是不敢说得分明,那长簪变去变回,分明是两个人做了相似的装扮。未料想秋司膳明察秋毫,连半分的长短也能分辨。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一疏

    郭尚宫百密一疏,常在河边走,焉有不湿鞋的时候?

    哪怕她再三想来,也料不到问题出在那只绾发的白玉簪上头,半分的长短便暴露了真伪,这宫里一定还藏着个一直为她打掩护的人。

    慕容薇唇角弯弯,绕有兴趣地望着秋司膳:“你是如何想到去观察那绾发的长簪?隔着窗纱连差之毫厘都能清晰可见?”

    秋司膳生怕慕容薇疑心是自己在这里故意卖弄,心间早有准备,起身行礼说道:“启禀公主殿下,奴婢做司膳之前,本是司珍坊的宫人。当年先帝驾崩,宫内始料不及,因缺少素银首饰,皇后娘娘才命令尚宫局制些简单的白玉簪。”

    当年秋司膳虽只是普通的宫人,也是一等一的伶俐人。她继续说道:“这批簪子的图样当年刚巧是出自奴婢手上,一共打了五十六根。因为情形特殊,模样与长短都了然于心,半点也瞧不错。”

    事隔多年,这簪子样式又简单,还沾了白事,寻常已然无人佩戴。也是机缘巧合,有那么一根还郭尚宫保留至今,成了秋司膳辨认她最好的信物。

    “你心细如发,罗嬷嬷果然慧眼识珠”,慕容薇满意地赞叹,示意她坐下回话,继续问道:“还有第二桩蹊跷事又是什么?”

    “第二桩蹊跷事就发生在两日前,也是奴婢亲眼所见”。得了慕容薇的夸赞,秋司膳的声音更加从容,一五一十从头道来。

    因是时刻留意郭尚宫的动静,二十八那日晚间,秋司膳瞧着郭尚宫并未如平日那般回房休息,而是独自一人出了尚宫局的后门,折向了通往寿康宫的小道。

    若要去向白嬷嬷问安,何须选在晚间?若只是寻常游玩,寿康宫那条路上松柏阵阵、花影寥落,并不是散步的好去处。

    秋司膳仗着脚步轻灵,那日又特意穿了双软底的绣花宫鞋,没有弄出任何动静,便不远不近随在了郭尚宫身后。

    郭尚宫走走停停,一直来到了离着寿康宫不远的那棵金桂树下,才驻足观望。

    树下竟然早有人在等候,白嬷嬷穿了件褚色宫袍,几乎与那金桂的树皮同色,秋司膳一时不查,到险些没看清楚。

    因怕离得近了暴露行踪,秋司膳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只敢隐身在一株大松树后头,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大跌眼球。

    白嬷嬷背对着秋司膳,秋司膳虽瞧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分明看到,她竟对着郭尚宫行礼,依稀是十分恭敬。

    而郭尚宫脸上的表情十分冰凉,一幅颐气指使、指手画脚的神情,哪里像是名义上的干女儿,到更似是主子对着奴才的呵斥。

    往日在宫内德高望重,连后宫主子也要敬她三分的白嬷嬷此时却一反常态,一直恭着身子连连点头,没有半分抱怨的意思。

    两人在树下足足立了一柱香的功夫,都似是郭尚宫一直对着白嬷嬷呵斥,白嬷嬷大约偶尔想辩解几句,便被郭尚宫眉梢的戾气所止,只能更深地弯下腰去。

    秋司膳瞧得连眼也不眨,惊讶地发现,白嬷嬷离去时,竟行了个奇怪的礼节。

    她起身示范,有些东施效颦的拘谨,满含愧疚说道:“奴婢离得远,大约便是这个样子,并不像寻常宫中的礼节,更觉得好生奇怪。”

    于秋司膳来说,这种礼节奇怪又陌生,她那日只是初见。对慕容薇和温婉来说,这种礼节已然跟前世的梦魇深深联系在一起。

    前世里苏暮寒得了天下,后宫里便废除了西霞自来盛行的宫廷礼节,奴婢参见主子,改用的便是千禧教这种不伦不类的怪姿态。

    想当年流苏逼着慕容薇向自己行礼,叫人扭住她的右臂搭到左肩,非要强迫她双腿同时弯曲,做这种奇怪的礼节,被慕容薇一口淬在脸上,惹了个恼羞成怒。

    好在温婉赶来解围。她虽然被建安遣送回来,却依然是苏暮寒亲封的公主,流苏只是个普通的嫔妃,自然不敢下她的面子。

    两人相视一望,彼此都从眼间读到了从前的苦涩,慕容薇心间还有深深的屈辱。今夜为流苏庆生是假,要借这丫头的口向外再传递些消息才是真。

    死丫头留在自己身边已然时日无多,便叫她好生发挥一下余热。

    已然心中有数,白嬷嬷既是千禧教的线人,她又向郭尚宫行这种礼,便唯有一个解释,便是郭尚宫在教内的地位高于白嬷嬷,或者说白嬷嬷在宫内一举一动,都在郭尚宫掌控之中。

    消息来得太振奋,拿上等的荷包赏了秋司膳,慕容薇满意地点头:“你今次做得很好,以后依旧暗地里盯着她,不许打草惊蛇,也小心自己莫要露了马脚。”

    秋司膳领命谢恩,浅浅几句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奴婢曾受罗嬷嬷大恩,唯一的妹妹又在大公主身边侍候,自当为公主马首是瞻。大公主若有吩咐,奴婢莫不遵从。

    此时才恍然,怪不得秋香与眼前的秋司膳有几分相像。两人本是堂姐妹,当年一同入宫,一同彼此照应,如今又同为一位主子效力。

    如今真相已然大白,那棵金桂树看来不但是宫里宫外互通消息的渠道,还是她们在宫内秘密联络的地方之一。

    寿康宫的偏僻有利也有弊,即因着偏僻方便了皇太后与老太君私下来往,却也因着偏僻助长了那些贼人的胆大包天。

    如今有了蛛丝马迹,便不愁这些人不尽数落网。

    两人细温着秋司膳方才每一句话,庆幸这一世郭尚宫还没来得及陷害罗嬷嬷,便已经先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怪不得去年母后下那么大的力气肃整后果,也不过捉住几个小喽啰,却钓不住最后的大鱼,几次瞧着上钩,最后关头却被她们逃脱。但凡后宫有些风吹草动,又如何能避过白嬷嬷与郭尚宫的眼睛?”

    慕容薇随手将温婉的团扇抛回针线簸箩中,狠狠地挥了挥手:“夏三哥直接将手伸到内宫只怕不大方便,难道又要向老太君借人?”

第四百五十二章 参研

    初秋的风清寒而飒爽,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如重金浓过的油彩,将层层晚霞渲染得溢彩流光,发出瑰丽的色泽。

    温婉眸间被夕阳镀了层浅红,更添了凝重与探究,蹙着双眉欲说还休。

    她示意贴身的婢女守在外头,先不提方才那一茬,而是将慕容薇拉到身边,悄声说道:“你且别急,我想起了另一桩重要的事情。”

    温婉淡淡的语风轻柔地划过慕容薇的耳间,声音虽低,问得却仔细:“阿薇,你可记得当年陛下中毒,有好几次明明极为凶险,太医们都请皇后娘娘预备后事冲喜,结果陛下却又熬了过来,是为得什么?”

    昔年崇明帝中毒也是慕容薇心中梗着的一根利刺,几番探查间一直没有结果。若说罗嬷嬷被人栽赃已然有据可依,对崇明帝中毒却是没有任何头绪。

    崇明帝身边戒备森严,大总管玄霜亲自负责他的一饮一食。

    玄霜本就是先帝给崇明帝留下的暗卫,他的忠贞已然经过了两世的考验,绝不可能如白嬷嬷那般,是崇明帝身边一条蛰伏的毒蛇。

    这般铁桶一样的戒备,那毒究竟是谁、又是什么时候下到崇明帝的身上,慕容薇依然半分也寻不到端倪。

    温婉这些日子却是一直在考虑前世的种种,经由前时杜侧妃借一块淬毒的木版伤人,她心里豁然开朗。

    当日只是认定毒从口入,温婉和慕容薇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御膳房以及那些贴身侍候的人身上,却未曾想过,衣物、器皿都可以成为沾着毒药的东西。

    当年崇明帝中的毒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与秦恒不像,其实却有着最根本的共同点,便是一次毒发不足致命,总在反反复复之中。

    不是下毒人实在摸不准药性,就是那人太过精通,能以细小的份量控制中毒者的症状。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下毒人明明想要痛下狠手,偏偏没有一次致命的机会,或许是他们手里毒药份量本就不足。

    温婉心里其实更倾向于后者,秦怀既敢弑父篡位,对身为太子的兄长秦恒必定没有半分兄弟之情。若能一招性命,绝不会任由秦恒盘桓病榻长达数月之久。

    秦恒中毒之后,神智时迷时清。有段时间酷暑难当,温婉力排众议,与他移居别院避暑。那段时间秦恒明显精神不错,脸色也红润饱满。

    是在回到皇城太子东宫之后,秦恒的病情又骤然加重。

    如此,便可以大胆假设,那毒最有可能是投在秦恒平日所用器具之上。别院里干干净净,秦恒大有康复之态,自然又使那狼子野心的秦怀食不知味。

    秦怀不敢等到秦恒痊愈,他借口国不可一日无君,联合了朝中几个大臣上折子,名义上是请太子回京坐镇东宫,实则是使秦恒再陷入危难之中。

    前尘旧事只要想起,依旧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每每忆及与秦恒分别时的肝肠寸断,大滴的泪水便蓦然涌上温婉的眼睑,又滚落在她月白素纹的宫衣之上,浸渍出一朵朵傲世的寒梅。

    慕容薇轻轻拥住了她的臂膀,温柔却又坚定地说道:“婉姐姐,不必伤心。前尘种种都已经是过烟的烟云。如今他已然在来皇城的路上,我要提前恭祝姐姐鸳梦重温。”

    被泪水冲刷过的双眸特别清亮,温婉的目光灿若天上最耀眼的星辰,她重重点着头,伸手与慕容薇相握:“一定会的。这一世我不仅依然要做秦恒太子东宫的女主人,还要伴着他登上建安的皇位,将秦怀踩到泥土里。”

    西霞皇宫内外传递东西的渠道已然找到,就是寿康宫外那棵粗壮又崎岖的金桂树下藏着玄机。而秦恒太子东宫的疏漏究竟在何处,就需要温婉日后慢慢找寻。

    一向恬柔淡远的温婉眸间全是坚定与自信:“任凭秦怀阴险狡诈,这一世敌在明我在暗,若不将他扳倒在马下,我这温婉二字便倒过来写。”

    前世的秦恒与温婉不是不够聪慧,而是输在太过善良,才屡屡中了秦怀以亲情为饵的圈套。这一世若是秦怀依然敢循着前世的轨迹弑父篡位,温婉便会将计就计,将他困死在自己所设的局中。

    如今最为要急的,便是如何防范那种毒药。若是已然流进皇宫,便一定要寻个法子抓它个现行。

    说到用毒的高手,慕容薇与温婉不约而同的聊起前世那位麻衣婆婆。

    温婉曾认真向麻衣婆婆求教,可有那种连银针都试不出的毒药?

    麻衣婆婆思量了半晌方说道,确曾听人提过,据说有那么一种药草,可以无色无味,还能躲避银针的试毒。

    见温婉情绪激动又沮丧,麻衣婆婆劝慰道:“凡事有利就有弊,这种药草既然能不被银针试出,必然有着别的破绽可以辨别。只可惜老身不曾亲见,不然到可以拼力试上一试。”

    或是气味特别,或是用量诡异,纵然这毒物世间少有,也一定有相克之物。

    麻衣婆婆替温婉好生上了一课,又明确指出,这般奇特的毒物,最容易出现的地方应该是在苗疆。

    苗疆药草难求,温婉大胆推断,凶手将毒下在崇明帝和秦恒日常惯用的衣物或者器皿之上,因后续维系的份量不够,两个人的病情才总是反反复复。

    自己被遣送回西霞时,秦恒已然病骨支离。他的太子东宫又全是秦怀的人手,最后究竟是死于毒药还是直接死在秦怀的手上,外人已然无法考证。

    至于崇明帝,因为身边有大总管亲自照料,下毒人自然很是忌惮。或许正因为如此,崇明帝才有机会扛过了那不足矣致命的毒药,侥幸活了下来,最终却饮恨在苏暮寒手里。

    慕容薇听着温婉的参研,一丝光亮渐渐穿透疑云密布的心间,豁然变得亮堂,重重一拍桌子道:“正是,若郭尚宫是背后的黑手,婉姐姐这么一说便能讲得通。”

    寻常宫人虽不得出入崇明帝的寝殿与御书房,可是崇明帝身上的穿戴、夜间的铺盖和帐幔、坐褥与枕席,却全出自尚宫局手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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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情仇一场大火万事本已空,转眼重生少时万千宠爱璨薇宫,竹马青梅黄粱梦里初醒,还你这一世翻手为云覆手雨(架空历史,没有对应具体哪一个朝代,大家可以看做是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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