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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梨花落落     九重薇txt下载     九重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九章 煎熬

    出岫缺少临敌的经验,还需好好磨练。若不然怎么能让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闯入青莲台。夏钰之心知自己对刚刚组建的出岫报以希望太高,欲速则不达,想回去再请教祖母,好生讨教御下之策。

    见慕容薇凝望伤者,根本不考虑避嫌,直接便传了太医,已然急切地吩咐着先给他冶伤。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眸中暖暖,全是牵挂之色,夏钰之觉得方才饮下去的茶都化做苦酒,毫无征兆泛上心头。又记起兄长对顾晨箫的夸赞,句句不离人中龙凤之辞,夏钰之心内泛起一阵酸涩,口气变得苦苦。

    “阿薇,你识人不少啊,连康南皇子都记得这般清楚,这是第三个”,夏钰之回转身来,脸色有些发白,他举起三个手指头,静默地望着慕容薇,“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一个,又是怎样的渊源?”

    已存了告诉夏钰之的心思,只是此刻救人要紧,并不是合适的机会。慕容薇的面庞因融了月色而显得清透,心思还没有从顾晨箫身上回转过来,听夏钰之如此问,只淡淡一笑:“早晚都会告诉三哥,且先救了人再说。”

    顾晨箫伤得虽重,好在他身体底子好,又都是外伤。

    除去太医之外,夏钰之带得军医在身边,找了军医过来给他拔出断箭,清理了腿上的伤口,敷了上好的金创药,又浓浓的煎了一碗止血消肿的药喝下去。

    怕关心则乱,军医忙着处理伤情的时候,慕容薇并未到场,只遣了璎珞去看,自己则由夏钰之陪着,留在正厅等待。

    前后约一柱香的功夫,璎珞回来禀报,亲眼看着军医收拾停当,留了两个内监照料,伤者性命无忧,已沉沉睡去。

    慕容薇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搭着璎珞的手立起身来,向夏钰之告辞。

    流苏方才吓得不轻,此时强撑着送了慕容薇天水碧绣翠竹的长披风来,手还有些颤抖。璎珞稳稳接了披风,替慕容薇披在身上,又小心地替她带上兜帽。

    两个丫头相较,高下立现。

    夏钰之心中有事,送了慕容薇回房,见她伤神,又恐她重染风寒。虽然心急也不忍此时开口逼问,只将怀中邸报取出,递到她的面前:“阿薇,若是你没认错,顾晨箫于此时来了西霞,到是大大奇怪。”

    慕容薇炕上坐了,接了邸报在手,草草看了几行,竟似早有所料,拍手笑道:“快意快意,战神修罗的名头已成。大约正是因此,顾正诺才痛下杀手。”

    与自己的想法基本吻合,夏钰之还想开口再问,见慕容薇以帕掩唇打个哈欠,微微露出倦意。

    “确是顾晨箫无疑,他此刻出现在玉屏山应是大有玄机。三哥还请吩咐下去,不要叫人胡乱外传”,慕容薇的确有些劳累,精神十分不济。

    璎珞服着慕容薇起身走身内室,慕容薇却又回过头来,认真对夏钰之说道:“我知道三哥心中早有疑问,正打算找合适的时机为三哥解惑,且忙过这几日,容阿薇讲个长长的故事给三哥听。”

    夏钰之欲言又止,满腹疑问只好藏在心里,他向慕容薇行礼告退,将房门轻轻阖上。

    这一番折腾,即惊动太医又惊动军医,还劳公主亲自在正厅等候,这哪里像是捉住了私闯行宫的贼人?流苏聪明地不闻不问,待灌了几杯热茶下肚,丢的三魂七魄又回到体内,一颗心又活络起来,想要探探受伤的究竟是什么人。

    她问叶嬷嬷,叶嬷嬷本不在跟前,又因夏钰之下了封口令,自然推说不知。又问了几个跟去的从人,却见人人三缄其口,更笃定来人身份大不一般。

    今夜本不是她当职,待服侍慕容薇歇下,流苏便悄悄来到外面,见另一边附楼里安置伤者的轩堂依旧灯火通明,便走了过去,随手抓了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侍从。

    “夜已深了,怎么还如此闹腾,就不怕扰了公主殿下安歇么?”流苏板起脸来教训人,颐气指使间也学得几分气势。

    那内侍认得她是大公主身边得力的人,又见她板着一张脸十分严肃,急急回道:“原是公主殿下的吩咐,太医正给里面的人治伤,叫奴才去多烧些热水,来给伤者擦洗。”

    “正是公主殿下不放心,特意让我来瞧瞧,可还十分严重?”流苏心思转得快,话也接得溜。

    小内侍闻言,将帘子挑起巴掌大的缝隙,透出里面扑面的热气。他向流苏道:“姐姐就从这里望望,如今已没有大碍。”

    室内银灯剔得雪亮,为着军医们方便,伤者的床头还有一盏五瓣莲纹宫灯,正映着顾晨箫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容颜。

    流苏识人,过目不忘,眼前这伤者分明便是康南的顾晨箫。初一给太后娘娘拜年,寿康宫内流苏望得分明,也认得仔细。

    她看清楚了,悄悄放了帘子,随手将个赏人的荷包扔到内侍怀中,又嘱咐几句:“人既无恙,我这便与公主回话,公主吩咐不许告诉旁人。”

    小内侍不疑有假,得了赏赐自是欢喜,连连答应着送流苏出去,又忙着去烧热水。

    流苏顺着来路悄悄回到自己房内,心思百转千回。当时自己虽然惊慌,却更诧异公主不顾一切跑向顾晨箫,关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只不过几面之缘,如何有了这样的情谊。再联想近些日子慕容薇与苏暮寒不冷不热,难道是心里又打着别的主意?

    再回想初一建安太子秦恒含含糊糊的话语,分明有意联谊。流苏此时一颗心七上八下,竟有些看不清前路。

    无论慕容薇选择了谁,她和璎珞都只有陪在身边的命运。跋山涉水远嫁他国,连慕容薇自己的命运都堪忧,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奴才。她又不是皇亲国戚,凭什么要和主子一起,担这些不应属于女子的重担?

    一想到有可能失去苏暮寒的庇护,失去慕容薇曾经描述的豪门生涯,流苏的心便似拿在油锅里上下翻炒,不知煎熬了多少回。她辗转无眠,想着如何将消息第一时间传递给苏暮寒。

第一百四十章 洗涤

    太医们开出的伤寒药,本来有安眠的成份,慕容薇为着巩固刚好的风寒,依旧多用两日。

    只是今夜里喝过药,听着外头鼓漏更残,却是了无睡意。慕容薇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想着要如何告诉夏钰之真情。

    真情虽然诡异,三哥或许一时很难接受,但必定会听自己分辨。而信任这种东西,也如早就埋在土里的种子,遇着阳光雨露的滋润,新芽便会破土而出。

    即便明日这信任一时之间长不成参天大树,也要先在夏钰之心里埋下希望的种子,只待春风催生,大树亭亭如盖郁郁葱葱。

    想明白这层,已是东方泛起鱼肚白,绯红的晨曦初现,慕容薇阖上眼堪堪睡了半个更次。

    晨妆初起,慕容薇便借着青莲台出事,要夏钰之遣侍从去苏家老宅报个平安,免得姨母亲担心,又唤了流苏来,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姨母去了半月,我这心里十分放不下。你随护卫一同去,替我请个安,再问候世子与婉姐姐。若是那边需要帮忙,你便多留几日也无妨。”

    流苏正愁无法传递消息,听了慕容薇的吩咐,觉得真是天降的好事,自己想要睡觉便有人递了枕头过来。

    她端着娇俏俏的笑意,忙向慕容薇曲膝行礼:“奴婢定当向夫人转达公主的问候,若需要奴婢留下,奴婢便请侍卫们给公主带个讯息。”

    言辞间十分殷切,竟一口应承了留在苏家老宅。每次看到这心比天高的丫头,慕容薇心内都十分不齿,她面上却如春风送暖,熏然说道:“早去早回,莫要叫我挂心。”

    流苏领命,行了礼告退,又换过外出的衣服,这才上了早就备好的青绸马车,由侍卫护送着往苏家老宅去。

    慕容薇先拔了眼线,用过早膳便命璎珞去探看顾晨箫的伤势,再问太医的说法。

    依旧是昨夜的小太监守在门口,夜晚见了流苏,清晨又见璎珞,公主身边两个一等宫女同时出动,小太监显然摸不清壶底,显得十分诧异:“璎珞姐姐也是来问伤者的病情?”

    璎珞何等聪慧,只凭一个“又”字便断定昨夜里又起风波,她立住身子笑着与小太监答话:“正是,公主殿下问,伤者病情比昨夜如何?”

    这伤者究竟什么身份,劳动公主殿下一天两次遣人垂问,小太监心里腹诽,面上愈加恭敬。

    若是换做旁人,小太监有可能疑心,流苏与璎珞的身份,差不多相当于慕容薇亲临。

    小太监不疑有他,向璎珞打了个千,小心答道:“昨夜里奴才已然告诉流苏姑娘,请她回禀公主,伤者病情稳定。今早上太医瞧过,烧也退了,用过半碗米粥,又吃过药,如今继续睡着。”

    璎珞听得明白,照旧打了赏,回来转述了伤者的病情。本不想生事,想了想还是将流苏的一节也一五一十禀告了慕容薇。

    昨夜里慕容薇并没有吩咐流苏做事,流苏必定是体查到自己言行有异,急着打了自己的旗号,去打探伤者的身份,这般与主子背离,其心可诛。

    怪不得今日早间安排流苏与苏家老宅,她显得颇为急切。想来昨晚上狐假虎威吓唬小太监,不晓得如何得知了顾晨箫的身份,今日才急着将消息送给苏暮寒。

    慕容薇到不怕流苏这些私下的伎俩,最多不过七八日,顾晨箫的人便会接应。上一世里自己将他扔给太医不闻不问,他都没有死在玉屏山,这一世有着自己全心的维护,谁又能在这里动他分毫?

    为示郑重,慕容薇施了淡妆,又吩咐璎珞取自己那件银红色绣金线牡丹的厚披风,替自己更衣,再要她去给夏钰之传话,只约夏钰之一人去登玉屏山顶。

    夏兰馨昨夜不及细问,查觉慕容薇言行有异,今日一早便来哥哥房里探问伤者的情形。

    兄妹两个正坐着说话,听了璎珞的传话,夏兰馨有些无奈地抬起头来,无声望着兄长暗叹。

    山顶僻静,夏钰之估摸慕容薇选在那里是有话要说,提防青莲台人多眼杂。他望望妹妹眼中一片担忧的神情,故做轻松地向妹妹摇头,示意她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体谅慕容薇伤寒初愈,夏钰之命人抬了软轿顺阶而上,自己跟在一边相随。二人说说笑笑登山,只待望见山顶凉亭翼然而立,才亲手扶了慕容薇下轿。

    山顶的风比山下清冷,慕容薇穿着厚披风,也隐隐有些罗衫御风瑟瑟轻寒之感,她将兜帽扣好,又将双手笼在袖笼中,才吩咐从人远远退后,等着传唤。

    夏钰之便陪着慕容薇,登最后几步山路。清早间与妹妹告别故做轻松,其实心里有千钧重。期待着慕容薇能说些什么,却又了然地明白,她约他来,只是为自己以往的行为解惑,必然不是他一心的期待。

    连着悬崖峭壁修建的凉亭之中,夏钰之托住慕容薇的手臂,助她登上最后那节高高的石阶,声音比平日暗沉了几分:“阿薇,这里山高水远,再无第二个人,你有什么话想说给我听?”

    早春的山风呼啸,因为方才的登山,慕容薇白皙的面庞透着轻盈的粉霞,如徜徉在明媚的日光里。

    慕容薇以贝齿轻轻咬住下唇,笑容如堆砌的云锦,华丽又模糊,看得夏钰之心神一荡,再不忍逼她,柔声说道:“阿薇,你若是不想说,来日也使得。”

    心有疑问,不想总这样不明不白叫她牵着鼻子走,却又心疼她的柔弱,夏钰之心有淡淡的哀伤和深切的无助,明之眼前这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想要呵护她的心却从来不变。

    慕容薇裹着披风,坐在亭间木凳之上,微微调匀了呼吸,望着夏钰之嫣然一笑:“若是不想说,何须大费周张,约着三哥到这里来?”

    总有一日要说给夏钰之知道。纵然两人相处只能如一张白纸上画下的两条平行直线,只有并行不能交汇,她与他之间的情谊,却更经得起岁月的洗涤。

    “三哥从未想过,我能从哪里得知出岫?”慕容薇先抛了一个简单的问题,看夏钰之的反应。

第一百四十一章 坦承

    关于出岫,第一次听慕容薇提起时,夏钰之就曾怀疑不知哪里泄了密。他细细排查,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明有走漏风声的迹象。

    至于武陵巷青阳楼,那处他用来落脚的大本营,不过是一家刚开业不久的饭庄,湮没在皇城大街小巷的一隅。出岫的人统共过去三两回而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慕容薇能一口道破这里,是夏钰之最初也是最深的疑问。

    今日又听慕容薇提起出岫,夏钰之缓缓摇头:“出岫的忠诚,我从未怀疑。当日你一口道破出岫的名字,三哥细细查过,没有任何能泄露秘密的地方。”

    “今日的话,便从出岫说起。我能知道出岫,并非三哥你这里走漏风声,而是因为你在以后的十几年间,曾经牵起过一只义军,出岫便是那支义军的前身。”

    早春的风盘旋在山顶,慕容薇说得字字轻柔无比,落在夏钰之耳中,却是一声声的晴天霹雳。

    “这不可能,我夏家满门忠烈,如何会牵起义军?”夏钰之探身上前,重重的呼吸擦过慕容薇耳边,握着她胳膊的手稍稍用力。

    重提往事,慕容薇目含苍凉,添了些许萧瑟的成份:“夏家自然忠肝义胆,不过那十几年,西霞早已不是西霞,而叫做千禧。正是因为夏家忠义,才扯起义军的大旗。”

    夏钰之听得云里雾里,拿手去探慕容薇的额头,明明透着丝丝清凉。他压抑住满腔疑惑,劝道:“阿薇你身子还有些不舒服,山上风大,三哥陪你回去吧。”

    匪夷所思的语言,夏钰之只当做慕容薇的敷衍,没有听下去的必要。

    慕容薇淡然推开他的手,指向玉屏山深处:“这山中藏有深谷,崇明十三年,一只大军从深谷中现身,穿京杭大运河,直抵京师,西霞覆灭,千禧国起。”

    山风拂过慕容薇的鬓发,她以手轻挽,脸色露出痛苦的压抑:“我父皇母后,还有弟弟妹妹,全死在奸人之手。兰姐姐助你出逃,身中数箭,陨在你家秘道入口。”

    不似说谎,也未发烧,若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慕容薇如何能诅咒自己亲生的父母兄弟。

    夏钰之的手从慕容薇额前拿开,无力地放下。事情越来越出乎自己的意料,他望住慕容薇清若深潭的双眸,暗哑地问道:“阿薇,难道你能未卜先知。十几年后的事,你如何能知晓?”

    “三哥,你可曾想过,府内老太君为何终年坐镇浣溪堂,难道她就那么喜欢浣溪堂的风光?”慕容薇银红的披风在风中微微拂动,似灿烂的云霞,绚丽而明亮,映着碧野苍穹,令夏钰之即熟悉又陌生。

    打从他记事起,祖母就居住在府中地势最高处的浣溪堂。那里松柏成林遮天蔽日,冬季又潮湿又阴冷,并不适合老年人居住。母亲曾数次起意,想请祖母搬到冬暖夏凉的东跨院去住,都被祖母否决。

    慕容薇笼住御风飞舞的披风,素素若雪的泛起笑意:“老太君居住在那里,只为更好地守护那支即能通往宫内,又能通往皇城之外的秘道。三哥若是不信,大可回去问老太君,她的寝室是否直接与寿康宫相通?”

    话匣子一开,若说就说个透彻,慕容薇捡夏钰之最动容的地方开口,望见他脸色多变,惊疑不定,艰难地翕动着嘴唇:“那支秘道,难道便是兰馨舍生为我的地方?”

    “三哥的确是从那支秘道逃到了皇城之外,然后借着出岫举起第一杆义军的大旗”,慕容薇轻轻咬住嘴唇,再次重复这个事实,依然忍不住泪眼婆娑。

    夏钰之极为敏感,从慕容薇话中听出另外的意思,倏然问道“还有谁与我一样,也扯起反对千禧的大旗?”

    熟稔地说出千禧的名字,夏钰之发觉仅凭慕容薇的述说,自己竟然对这两个字有深深的痛恨。

    “三哥一定想不到,另一只义军的领袖是我姑父陈如峻。三哥,你眼前的慕容薇已经死过一次,我从十六年后重新归来,幸好,父皇、母后,还有你们,都还在。”

    轻颤的睫毛上沾着一滴眼泪,似是蝴蝶颤动的羽翼,在太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慕容薇含泪倾诉:“那一年,苏暮寒创下的千禧帝国终被顾晨箫所灭,慕容氏大仇得报。我与苏暮寒同归于尽,死在一场大火之中,一眨眼又回到了去年的腊月初九。”

    夏钰之仿佛被定住了身形,无数呼啸的声音和破碎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慕容薇写给妹妹的信、妹妹及笄那一日慕容薇在妹妹书房中痛苦绝望的眼神、苏暮寒与江留的来往、船行河上,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疏离。

    苏暮寒待慕容薇一如继往,慕容薇却总对他不冷不热,夏钰之一路走来,瞧得清楚明白。他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哀伤又惊恐的嘶吼:“阿薇,我究竟该不该信你?我该如何去信你?”

    是该信她的,夏钰之其实了然地明白。

    自那场雪如慕容薇所说,真得断断续续落了七日,夏钰之就有些想问又不敢问的疑惑,再然后,宋维源为了亲妹妹,不得不为他所用,便变得更加迷离。

    还有后来罗讷言的出现,他其实早该明白,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是偶然。只因是慕容薇所托,才一次一次许她以莫许有的理由,由着自己为她做事。

    慕容薇理着被山风吹乱的发丝,静静往下说去:“三哥问我如何识得顾晨箫,便是上一世在青莲台内,我同样对他有救命之恩。也是因此,在我被迫远嫁康南国的三年,我在受内磋磨的康南宫内,他曾是我唯一的依靠。”

    “你前世没有与暮寒成亲?”夏钰之不晓得该问什么,慕容薇给的信息太多,一时不能消化,他说话有些无法经过大脑。

    “没有。三哥,我只从崇明七年的腊八讲起,叫你听听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已然同温婉回忆过一遍,如今慕容薇再讲给夏钰之,那抹锥心刺骨的疼痛依然不能稍减。

第一百四十二章 燎原

    山风吹过夏钰之宽广的胸膛,簌簌撩起他深青色衣袍的下摆。

    慕容薇言简意赅,将那几年的大事略略述说。

    金乌娇阳列列,似星火燎原,由一点一滴的火光,燃起夏钰之全身愤怒与昂扬并存的熊熊之火,无尽的燃烧。

    崇明七年岁末,苏暮寒串通江留造势,因那一场雪的流言,又翻腾出当年崇明帝即位的旧帐,帝君大失民心。

    苏睿风光大葬,举国同哀,钦天监信访口开河,民间摆设香案私祭,兵部一片哗然,少将军苏暮寒堂而皇之站到了人前。

    崇明八年春正月初三,皇太后病逝于寿康宫,一代贤后的寂灭被湮没在苏睿的风光之下,皇室遭受又一次打击。

    夏老太君受此打击,旧症添了新疾,自此缠绵病榻。

    崇明八年春,因为朝中大臣们推波助澜,崇明帝被迫下了苏暮寒承爵的旨意,他以新任安国王爷的身份远走边城,灭了边城附近几个小国,成就了西霞背信弃义的骂名,更是成就了他少将军的威名。

    就是那一年,苏暮寒与顾晨箫一样,都是一战成名。苏暮寒成功收罗了苏睿的旧部,有了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精锐部队。

    崇明十年,康南国大军兵临边境,要求西霞以边境五郡为妆,嫁大公主慕容薇与康南帝君顾正诺为妃。

    那时,建安以不贞的罪名遣送回了联姻的太子妃温婉,正对西霞虎视眈眈,苏暮寒与他手中的十万大军却在边城一夜蒸发,生死不知。

    内忧加上外困,崇明帝又身中巨毒,西霞已是强弩之末,由不得慕容薇不嫁。

    匪夷所思的说辞,听在夏钰之口中却又极其符合逻辑。釜底抽薪,像极了往日里苏暮寒的缜密。若是那个时候苏暮寒已然与康南私下有约,这个计策简直天衣无缝。

    无数个画面在脑中拼凑,玉屏山有深谷,十万大军生死不知,沿运河直下,杀进京城。

    这个推断令夏钰之痛苦地抱住了头,不知道如何开口:“阿薇,你…我…我不晓得该如何”。

    怪不得,这一路上,她与苏暮寒貌合神离。怪不得,她执意要来玉屏山。本以为她放不下与苏暮寒长久的分离,却原来她日日央自己带着游历,竟是寻找玉屏山腹的中空。

    一想到慕容薇所述里,上一世顾晨箫为她杀回千禧,夏钰之就觉得心上压着重重大石,推不开放不下。

    原以为他们不过是几面之缘的朋友,却原来他们有着上一世的救命之恩,还连着倾尽江山的不死不休。

    去了一个苏暮寒,来了一个顾晨箫。

    夏钰之扪心自问,原来在慕容薇的前世与今生里,她从未选择与他并肩。

    山风吹透夏钰之单薄的夹衣,他却丝毫查觉不到冷热亦或寒暑的交替。很想开口问问慕容薇是否喜欢过顾晨箫,又怕那答案再度摧残他的心。

    夏钰之只觉得喉头干涩,他艰难地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据慕容薇所说,苏暮寒此行回京之后,不久就去了边城领兵。苏大将军余威犹在,他在军中自然一呼百应。

    慕容薇远望群山,眼中闪过丝丝轻蔑与冷硬:“这一世里有我慕容薇在,他休想坐享其成,再如上一世,成就他少将军的美名。”

    “阿薇,你想执他于死地?”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但凭慕容薇口中匪夷所思的前世,夏钰之有片刻的心软,不想就这么定苏暮寒的罪。

    只是想到一味凉茶楼里,苏暮寒与江留的往来,夏钰之心里依旧沉甸甸。泒去云南查苏暮寒表叔的几个人还未归来,肖洛辰随了去了苏家老宅,不知道他们又将带回怎样的消息。

    慕容薇衣衫列列,随风飞舞,张扬的发丝拂上面孔,带着上位者俯瞰天下的睥睨,她昂然说道:“若他安心做他安国王府的世子,那便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又如何会舍得姨母伤心。”

    怕就怕狼子野心,改不了前世的贪婪。如今苏暮寒的利爪初露端倪,若是不加收敛,那么,他们与苏暮寒之间就是死敌我活的局面。

    见夏钰之有些伤感,慕容薇咯咯轻笑,脸上浮起一抹哀伤,转而望着夏钰之:“三哥,你其实与我是一样的想法,不然你上一世怎么会举起义军的大旗,成为他头号的生死仇敌。”

    不忍心说出上一世里夏钰之与他二哥的殉国,那毕竟是温婉转述了顾晨箫的话,自己并没有亲见。

    只是,连远在广西的夏二哥都被涉及,姑苏皇城里夏氏满门,牵挂着侯夫人沈氏与世子夫人胡氏的母族,大约那个时候早已不在了吧。

    慕容薇唯有深深的叹息。

    抬眼望向前面重重山峦丛丛叠障,夏钰之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他慢慢追问起前世夏兰馨身死的一幕。

    夏钰之对自己了解甚深,若西霞覆灭,他生于夏家满门忠烈之地,又怎会做出瓦全之策?那个时候以出岫为先锋出手,是他能做的最好选择。

    一想到前世里乖巧慧黠的妹妹那样惨死,夏钰之一双虎目竟然含了泪:“竟不想兰馨如此英烈,她的个性从来都随了祖母多些。”

    便是听听都觉得伤心,如何能让历史重写,夏钰之千言万语无从寄托,一字一顿说了句:“我回去会问祖母,关于你说的秘道之事,然后才能确定,是不是该信你。”

    理智早已战胜情感,催着他全盘接受。夏钰之心上已然信了,只是不想去承受,不忍去承受国破家亡的悲剧。

    慕容薇点头应允,知道让夏钰之全盘接受还需要时间,她已成功地在他心里播下种子,只等着它在夏钰之心中长成参天大树。

    慕容薇清素如雪的美颜在云霞的渲染下多了倾国倾城的娇艳,她主动伸手握住了夏钰之骨节分明的手指:“三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我义薄云天的挚友。”

    诸多的潜台词隐藏在未尽的话里,冰雪聪明的两个人通透至极。慕容薇柔婉的言语似是尖锐的利刃,凌迟着夏钰之看不见的伤口。他忍着满身的创伤,竟然淡淡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秘密

    夏钰之和慕容薇下得山来,已是日近正午,依旧是慕容薇乘坐软轿,夏钰之走在旁边,两人依着原路返回青莲台。

    有侍从一直等着二人,见到公主的銮驾,忙上前行礼,然后回禀道,昨日的伤者已经清醒,执意想见大公主一面。

    望望夏钰之眸间的深沉,知道他有太多的猜疑,慕容薇也不必叫他避开,便请他一起去探顾晨箫的伤情。

    夏钰之打发了房里侍侯的人,又将一张玫瑰椅摆在顾晨箫床榻前头,请慕容薇坐了,这才动手撩起垂着的青纱幔帐,随手挂在瑞银如意帐钩上,露出顾晨箫略显憔悴的面庞。

    顾晨箫虚弱地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面色依旧苍白,气色却比昨天夜里好了许多。小太监已经为他梳洗过,换了干净的中衣,又刮净了脸上的胡茬,露出一张朗润与温和的面庞。

    夏钰之默默打量,顾晨箫的华美与清贵像是侵润在骨子里,连一个简单的微笑也如暖阳和煦,怎么看都与邸报上传的战神修罗对不上号。

    夏钰之闷闷地递了引枕,叫顾晨箫躺得更舒服些。

    顾晨箫道了谢,便半坐半卧,望着坐在一旁的慕容薇,露出澄澈干净的笑容。

    他的笑容象初雪一般从容,又似朝阳一般璀璨,明媚了慕容薇的眼睛:“多谢大公主救了晨箫一命。”

    即是慕容薇带进来的人,自然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顾晨箫平和地报出自己的名字,脸上坦坦荡荡。

    虽带着伤,言行间依旧不急不徐,超然如青竹幽松,多了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夏钰之不得不承认,大哥所说不错,宁王殿下实在是个人物。

    只是这样的人物,若是友,则万事大吉,若是敌,何妨就现在毁去。夏钰之一时想着,身上就散发出森然的杀意。

    习武的人对周围空气流动极为敏感,夏钰之那一瞬间的杀机没有逃过顾晨箫的感知。为了打消他的敌意,顾晨箫对自己突然出现在西霞境内做出了合理的解释,也将玉屏山更大的秘密暴露在他二人之前。

    兵灭大阮时,顾晨箫虏获了大阮一位高官。此人深知大阮皇室与康南太子私下勾结,落在康南皇帝的手里也是死路一条。他不求顾晨箫放过自己,甘愿自裁来保下妻子儿女的性命。

    做为交换,他吐露了祖上传下的秘密,其中一项,与西霞相关。

    顾晨箫说:“那人官拜大阮右丞相之职,所言应该不虚。他说祖上传下,在西霞境内玉屏山中藏有大量未开采的铜锡矿,足可抵得上康南境内半数之多,另外玉屏山里似乎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铜锡矿可以冶炼成青铜,用来大量制造兵器。这些年西霞因为缺矿,在军事上处于劣势,幸好有大把的银子,建安帝又允他们每年购置马匹,才能稍稍弥补兵器上的不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人以妻子儿子的性命发誓,所言句句是真。顾晨箫依约放了他的妻儿,报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决定悄悄潜入西霞,亲自前来探查玉屏山的矿藏。

    大阮一战本是父亲长自己的志气,给了自己数倍大阮的雄兵,没想到自己分毫不取,只用了宁王府的私兵。

    顾晨箫本是想给太子皇兄一个震慑,少打自己与母妃的主意。谁料想自己因为出尽风头,在军中名气大盛,又因父皇大肆封赏,异母兄长顾正诺动了杀机。

    虽早已被立太子,顾正诺却总怕自己的位子坐不稳当,他心内慌乱,在太后与皇后母族的支持下,不昔泒人千里追杀潜入西霞的顾晨箫。

    顾晨箫此行带得人少,顾正诺又下了血本,两人一交锋顾晨箫便处了劣势。幸好探得有西霞皇族的人来到玉屏山,才与侍卫出此下策,侍卫将人引开,他独闯玉屏山,先保住性命要紧。

    顾正诺贵为康南太子,总要为后路做打算,不能在西霞境内明着杀人,见西霞侍卫已发现自己这边的行踪,只好先撤了回去。

    顾晨箫带伤前行,不想就巧遇了慕容薇。

    顾晨箫精神不济,略略说过来意便有些疲倦,况且药里又加着安眠的成份。他低低说声抱歉,便微微阖上了双目。

    慕容薇见状,便立起身来,与夏钰之带上了房门,嘱咐门路的小太监好生服侍伤者调养,自己心中又有了绝好的主意,想与夏钰之一起参详。

    夏钰之见慕容薇眸色晶亮,有异彩闪烁,不知她又想起了什么,心下却一直在思考方才顾晨箫说的铜锡矿。

    若是西霞自己有了那样大数量的矿藏,选能工巧匠锻造成兵器,假以时日,再养育成功雄壮的战马。到那时,西霞兵强马壮,便不必看建安与康南两国的脸色,足可逐鹿中原。

    夏钰之越想越美,因这条消息竟消除了许多对顾晨箫的敌意。

    打起精神随着慕容薇去在书房议事,怕妹妹担心,便打发人与夏兰馨说了一声,这才屏退了众人,严严阖上书房的门窗。

    慕容薇兴冲冲地走到炕桌旁,自己从茶壶里倒了温着的茶水,先饮了浇灌两大杯,润润吹了一早上凉风的嗓子,这才迫不及待地开口:“玉屏山一处,从来就不简单,大约并不是只有我说的山腹中空。顾晨箫既听人说山中有铜锡矿,十有八九不是空穴来风。”

    当年苏暮寒领的十万大军可是真刀真枪,听温婉的述说,那些锋利的武器明晃晃映着日头,泛着森冷的刀光。

    西霞因为缺矿,冶炼的兵器不足,军队配给十分有限。苏暮寒能藏匿下军队,却藏匿不了这十万大军的兵器补给。

    慕容薇深切怀疑,苏暮寒必然还有锻造冶炼的场所,那大阮高官所指,玉屏山仍有机密,难保不是那些中空的山谷里,又藏着这些东西。

    苏家坐镇江阴,选了离玉屏山这么近的地方,为的未必不是山中有矿。奈何不能大张旗鼓的寻找,大约这些年劳而无果,还在继续忙碌之中。

    亦或他们已有眉目,才三番两次请求姨母送姨父牌位归祖。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实封

    姨母安放姨父的牌位,应该不过就是三五日的功夫,偏苏家弄出这些动静,又提出要做什么七日道场,送姨父早登极乐。

    慕容薇想想姨母写来的信,那里头归期一拖再拖,分明不是姨母的主意,难免不是苏氏族人借这个机会聚众说事。

    幸好,温婉与肖洛辰都在苏家老宅,若有风吹草动,他们应该约略知道端倪。

    顾晨箫既为矿藏而来,手下必然有懂矿藏的巧匠,正可弥补西霞这方面的不足。而顾晨箫在西霞人生地不熟,又不能大张其鼓,若有夏钰之出手,这事便畅通无阻。

    夏钰之有出岫,慕容薇更知道,顾晨箫手中握有暗夜,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建成。

    两只队伍都有待磨砺,也许此次携手便是绝好的机会。

    前世里顾晨箫能兵败苏暮寒,原是有着夏家兄弟与姑父陈如峻的支持,今世情形不同,出岫与暗夜或可提前携手。

    若中空的山谷已然值得夏钰之出手,顾晨箫所说的铜锡矿更引起夏钰之极大的兴趣。慕容薇的提议简单可行,于他双方都有利。

    此时两人携手,阻住苏家在这里的阴谋,也阻住顾正诺对顾晨箫的虎视眈眈,双方得利,他日未必做不成肝胆相照的兄弟。

    只是随着安国夫人过几日回行宫,他们便要踏上返程之路。夏钰若是再留人在这里驻守,便成了说不清道不明。

    夏钰之不想放弃,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一时垂着眼睑,虎目中添了些落籍。

    两人心思各异,都在考虑方才的问题。夏钰之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私下留了人手,势必惊动正阳与苍南两县的官府。

    苏家素日与这两县官府交好,亦或这两县官府原本就是帮凶,他们都是穿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知道上头已经起了疑心,这些人难免会毁灭证据,由明处转到暗处,形势相当不利。

    慕容薇坐在书桌前,以手支着下巴,露出好看的侧脸,娇颜显得有些秾丽。她忽得抿唇轻笑,带些娇纵的口气:“玉屏山山青水秀,我来过一次便喜欢这里,回去就求父皇将玉屏山方园几十里都赐给我做封邑”。

    只有在属于自己的封邑内,正阳与苍南两县的地方才没有发言权。

    自己借着休憩行宫大兴土木,掩盖住在暗处寻找矿藏,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任凭出岫与暗夜折腾。

    有这两只队伍的完美结合,上一世被苏暮寒兵临城下犹不自知的情景断然不会重现,慕容薇踌躇满满,露出醉心的笑意。

    夏钰之坐在她的侧面,抬眼望着她的笑颜。

    慕容薇的侧影极美,像是一枝梨花横斜,又似是海棠娇媚。当她真心实意露出笑颜,就有些似晚霞纷披,绮丽得让人动心。

    一想到这动人的娇颜从不曾为自己绽放,夏钰之心中便满是阴鸷。他强自压下心中不应该有的想法,专注到慕容薇当前的话语中来。

    夏钰之知道,本朝初立不过几十年的功夫,从隶属到规程都有许多不完备的地方,好些事还是延续了大周朝的作法。

    先朝定例,皇家公们主想要拿到实邑,一般是出嫁时方由皇帝赐下。

    像楚皇后姐妹二人,都是出嫁时才由先帝赐了各一千户的封邑。后来崇明帝继位,姐妹二人身份变动,这封邑便收了回去,两人改成各自按品级领着俸禄。

    说是定例,其实也有特殊。太宗皇帝的女儿晋阳公主因是打小养在太宗身前,小小年纪便拿了实封,可惜天妒红颜,晋阳公主十二岁上便染病而亡。

    拿着早夭的晋阳公主比慕容薇,夏钰之又满心不愿。

    慕容薇到不忌讳晋阳公主的早逝,她也是正室所出,身份不比晋阳公主低,拿这个做为先例未为不可。

    她考虑的是此时打封邑的主意,便是崇明帝能允,还要先过内阁那一关。

    内阁因为去年岁末的调整,崇明帝若想旗手实施的政务,已然没有想像中那般困难。

    就像今次,只要如实陈述玉屏山或许有矿的事实,便会得到夏阁老与陈如峻的支持。有了首辅与次辅的同意,内阁盖章只是迟早的问题。

    唯一麻烦的,便是必然会惊动言官们手中的笔。白纸黑字,只要言官们上下嘴皮子一动,慕容薇的名誉或将受损。

    不过,比起前世里孤苦无依的煎熬,今世为了守护家国至亲,区区名声又算得什么?

    慕容薇主意已定,露出更加璀璨的笑容。她抬手推开书宅的窗扇,去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

    已是凉风扑面,酣畅淋漓。早春的江南多雨,不过片刻方才的红霞不见,已然又是细雨潇潇,润物无声一般落向宽大的芭蕉。

    夏钰之思绪纷乱,还没有从一波又一波的信息中适应过来。他伸手出去,想借着冰冷的雨滴平息心头疯狂滋生的各种纷乱想法。

    春雨带着薄薄的凉意落在他的掌心,带来些许清凉的气息,也让他燥动的心稍稍平静。

    夏钰之牵动嘴角,努力露出与往日一般的笑意,起身说道:“阿薇,我们先不要仓促下结论,你就需要实封这个主意并不尽善尽美。你我再好生考虑,从长计议。”

    慕容薇心中了然,除去惹来非议,已然明白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怕三哥也是想到此处不,替自己难过而不愿再议,她微笑着颔首应允,送了夏钰之出门。

    夏钰之顺着翠竹遍植的小路默默漫步,一直走到了青莲台的后头,又孤独地伫立在一株崎岖的合欢树下,看那沾了一地的零落花泥。

    春雨淅淅沥沥,早将他衣袍打湿,心也在雨中淋得千疮百孔。

    今日脑中信息太多,夏钰之需要好好消化,再排除私念,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而方才在伤榻旁端详着那个在慕容薇口中灭了千禧、灭了苏暮寒的人,看着他们言笑晏晏,夏钰之又觉得五味沉杂,像压着千白巨石,开口十分艰难。

    肖洛辰其实已然递了消息回来,苏家确实有些怪异。若慕容薇所说都是实情,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从苏家归来的苏暮寒。

第一百四十五章 莲藕

    午膳之后,雨下得越发绵密。慕容薇不放心顾晨箫的伤势,传了太医过来询问。

    此次随行的太医姓夏,是今年初太医院大换血时楚皇后一手提起来的人。当时那位欺上瞒下的崔院判曾是他父亲的学生,论起来两人还是同门师兄弟。

    夏太医听到公主传唤,不敢怠慢,撑着雨伞一路经由抄手游廊走来。因雨疏风骤,他虽然小心,衣衫下摆还是被溅了雨水。

    一路行到慕容薇的寝殿,早有立在外头的宫人接了他手中的伞,又拿帕子递给他,叫他将衣服擦干,唯恐公主面前错了礼仪。

    隔着九扇花梨木穿花的屏风,慕容薇无心留意夏太医的仪容是否端正,只耐心听他详细汇报伤者的情形:“后背的一箭伤在肩胛,怕是要有些日子不能舞刀动剑。小腿的一刀入肉甚浅,没动着筋骨,敷了上好的金创药,将养几日便好。”

    慕容薇半晌无语,夏太医惶惶等待,他入宫时间有限,少有机会面见贵人,唯恐对答之间一个不留神便丢了刚刚得来的太医院官职,只敢垂着头看自己身畔的一尊莲座仙鹤香炉。

    炉里焚的应是百合香,安神宁气。那香清甜淡淡,袅袅娜娜,一缕白气如窗外的雨雾,绕得夏太医摸不透公主的深意。

    夏太医再立片刻,那香都待燃尽,慕容薇涂着淡粉蔻丹的指甲轻轻敲打着釉玉金线盅的杯盖,发出清脆的泠泠声,半晌才缓缓开口:“伤者…本是我的朋友,来时有些误会,才叫自己人伤着。本宫的意思,这件事到此为止,你须记住,并没有什么擅闯青莲台的歹人,你也没为什么人治过伤。”

    原来是为这年事,夏统领早已下令封口,公主又特特传唤自己,夏太医慌忙躬身领命,并不多问一字。

    无论皇族还是世家,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说起来这小夏太医因他父亲当年吃过崔院判的亏,很是学了些做人的道理。

    明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夏太医想着自己蒙皇恩进了太医院,母亲又刚刚被封为安人,日子正是红红火火,一家人还想平安渡日,不该说的话绝不往外吐露一字。

    也曾略有耳闻,这次太医院揪出崔院判等人,是因为一位名唤罗讷言的神医医好了皇太后的病症。而这神医虽说是出自夏阁老府上,暗地里却是慕容薇举荐。

    既是如此,慕容薇便对自己一家有着再造之恩,夏太医想明白此节,回话坦然了放多,将顾晨箫的伤情又详细叙述了一遍。

    夏太医耳听得公主软糥的吴侬软语细如窗外的雨丝,迷迷蒙蒙,却又向自己开口问道:“伤者用膳,可有什么禁忌?”

    夏太医躬身答道:“忌辛辣刺激之物,臣已吩咐过小厨房,这几日都是米粥青菜加小火炖的鸡汤,每日里臣亲自检验,绝不用香菜茄子类的发物。大约这位公子不喜荤腥,每日补气的那碗鸡汤他从来不用。”

    听慕容薇问得仔细,又特意叮嘱自己,夏太医不觉换了称呼,尊顾晨箫一声公子。顺待婉转提醒了一下,言下之意自然是鸡汤补气,这位公子不用,若是恢复得慢些,也是情有可原。

    慕容薇没留意夏太医的小九九,亲自问过无有大碍,便放下心来,以目示意璎珞送太医出去。

    璎珞领命,将一个荷包递到夏太医手里,向他道了辛苦,便做个请的手势。早有小宫女打起帘子,送了夏太医出去。

    顾晨箫曾亲口对慕容薇说过,因他母妃肖鸡,他从不食用鸡肉,却不想连补气的鸡汤也一点不用。

    慕容薇想着青莲台的温泉活水孕育,一年四季都有荷花莲藕,而莲藕分明亦是止血养气的佳物。大约这个季节莲藕少见,太医与小厨房都不舍得用在一个伤者身上。

    三秋桂子,十里荷香。

    应是在康南国的最后一个秋季,顾正诺携了皇后与德妃去登景山赏桂。宫内无人,顾晨箫借着君太妃的传唤,将她带到汨罗福地去看他种的桂花与荷塘。

    以新挖的莲藕炖汤,美味芬芳,那一日是顾晨箫亲自为她下厨,饮的是自酿的桂花酒。

    亦是那一日,她放纵了自己。当顾晨箫的双手向她张开,她唯一的一次偎向了他的怀中。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阿薇,可愿与我远走天涯?”醉眼朦胧里,似乎顾晨箫的唇擦过她的耳畔,曾这样问过。

    记不清当时怎么做答,唯记得顺着面颊滑落的泪水流进口中,带着咸咸的苦涩,悲痛心酸。

    只有一个简单的拥抱,顾晨箫便义无反顾为她付出了后半生。慕容薇一直不想承认,自己对他曾经有过真情,只怕满身罪孽太过深重,不敢去奢想与他的后半生。

    唇齿间轻轻回味,依稀又是那一年莲藕的味道,慕容薇睫毛低垂,掩住有些湿气的双眸。

    收敛了情绪,慕容薇便依着那年的口味吩咐璎珞:“说与小厨房,选嫩嫩的猪腿骨,取刚挖上来的莲藕,少盐少水,煲一罐香香的肉汤,待晚膳时便用。再选些好的莲藕,加蛋羹与肉丁做馅子,包些小巧的饺子,一并呈上来。”

    公主并不喜食莲藕,来了青莲台几日,对叶嬷嬷的推荐不以为然。这番吩咐,大约是为着附楼里躺着的那位。主子的心思,璎珞聪明地不去猜度,她应了一声,便使人下去传话,自己服侍慕容薇更衣。

    顾晨箫再一觉醒来,已是暮云四合,他感觉饥肠辘辘。环视四周,见服侍他的小太监不在,室内已经掌了灯,烛台上火光昏黄,泛着温柔的光亮。

    算着时辰,是该用晚膳了,太医吩咐的那碗鸡汤,原是滋补的好物,只是他从不食鸡,到有些糟蹋了东西。

    每一次闻着瓦罐里浓浓的鸡汤香气,顾晨箫都有些无语,直接送给两个小太监分食。

    门帘一动,大约是小太监拿了饭回来。顾晨箫慢慢起身,以大迎枕倚住身体,半靠在榻上。然后,有人从外头将帘子挑起,小太监手提食盒,陪着一个宫女走进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敷衍

    顾晨箫看时,那宫女秀丽端庄,着一件淡青杭绸的宫裙,外罩浅粉色焦布比甲,腰间束着淡青色的丝绦,两只长长的穗头随着她轻柔的脚步在膝上荡漾。

    顾晨箫识人的眼力也是一流,微微凝眸间便认出这是慕容薇身边的一等宫女,在寿康宫内曾经见过,只不晓得来人的名字。

    小太监将食盒盖子打开,摆在顾晨箫榻前的小几上。不同于先前鸡汤的味道,一股莲藕的香气氤氲弥漫。

    璎珞便要水净手,安筹放筷,准备亲自服侍顾晨箫用膳。

    本以为顾晨箫睡着,璎珞才待上前唤醒,见顾晨箫亮晶晶睁着眼睛,她也不吃惊,后退一步稳重地行了个曲膝礼,含笑说道:“奴婢璎珞,见过公子。”

    虽知眼前这人是宁王殿下,因小太监在侧,璎珞只以公子相称。将拧好的帕子递到顾晨箫手上,请他拭手。

    “有劳姑娘,稍后请向公主殿下代为转达在下的谢意”,顾晨箫猜测大约慕容薇不放心自己用膳,这才泒出身边的人来看看。

    想到此处,顾晨箫一阵欣喜,眸中一时星光灿烂,亮如耀眼的黑曜石。

    璎珞收了顾晨箫拭手的帕子,向他微微一笑,露出两只深深的酒窝:“奴婢宁当转达公子的谢意。”

    顾晨箫本已饥饿,随着小太监摆菜,新鲜莲藕的清香越发扑鼻,整个精神都为之一振。

    七月的嫩莲藕煲汤是顾晨箫的最爱,不想如今在青莲台里,三月天就吃到新鲜的莲藕,他淡了几天的口中忽然有了滋味,颇有些食指大动的感觉。

    璎珞动作轻柔而熟稔,以银汤匙喂着他新鲜的猪骨炖莲藕汤,又喂给他一只小巧玲珑的莲藕馅饺子。

    似是看出顾晨箫眼中的疑惑,璎珞轻声说道:“青莲台地下有温泉的泉眼,这里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莲藕,既是公子不喜食用鸡汤,公主便吩咐人换成猪骨莲藕汤。”

    顾晨箫口味偏淡,那肉汤少盐,撇去浮油,选了味道最醇厚的中间部分,一滴香油不加,全是猪骨小火熬出的香气。

    再慢慢品尝几口,顾晨箫越发觉得正对自己的胃口,惊叹西霞的厨子熬汤手艺如此精湛。他却从不知道,穿越前世今生,即便事隔多年,慕容薇依然记得他的某些习惯。

    汤鲜藕嫩,色味倶全。顾晨箫在璎珞服侍下,食了几块莲藕,饮了满满一碗浓浓的肉汤,又吃了几只汤饺,依旧意犹未尽。

    晚间饱食于顾晨箫此时健康不利,璎珞谨遵太医的吩咐,不肯给他多食,见差不多便端了茶来请他漱口,服侍他躺下,再含笑曲膝告退:“公子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依旧是小太监帮璎珞提了食堂,回去向慕容薇复命。璎珞细细述说了顾晨箫用膳的情况,更不忘转达顾晨箫的谢意。

    这场春雨从中午下到黄昏,又从黄昏下到深夜,一片潇潇,若断若续。

    离着青莲台二三十里地外的苏家老宅,也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雨之中。

    苏家老宅内院宽大的花梨木拔步床上,安国夫人楚朝晖听着春雨沙沙,打在窗下茂密的芭蕉上,心里一片凄凄惨惨,也是夜不能寐。

    成亲时曾随苏睿回来祭过祖,画面仿佛就在昨天,一眨眼已经是近二十年的时光,那白马银袍的小将已然作古,自己以他未亡人的身份再次踏进这里。

    公婆早逝,丈夫不喜自己与族人来往,她一向知道。怕丈夫多心,亦若惹起他的伤心不快,楚昭晖从未问过理由。

    大家族里,总有些内宅嫡庶家产的争斗。丈夫不说,大约是为着什么寒了心,楚朝晖如何舍得将他长好的伤疤再次揭开。便顺着丈夫的意,不过是在仲秋和春节一年两次,多多打点送回族里的东西。

    嫁与苏睿这么多年,晚间独自卧在苏睿曾住过的东跨院里,清冷的花梨木拔步床上,楚朝晖毫无回家的感觉,于这苏家老宅依旧是从头到外的陌生。

    到不似儿子,当日便与族中兄弟打成了一片,大约骨肉亲情总是割舍不断。楚朝晖毫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背离了事实,想到儿子,唇角轻轻钩起,露出淡淡的笑意。

    当日归来,正阳与苍南两县的县令与苏家族长一起,在老宅的长街上设了路祭,那一片白花花的帷幔和纸钱,还有扑天盖地的香烛气息,依稀又回到了丈夫灵柩回到安国王府的那一日。

    楚朝晖心里很不舒服,又不好抹族人的面子,停车的一瞬间,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幸好有温婉从旁支撑,贴心地给她斟上一杯淡茶。

    拿温热的茶水重重压下胸间的沉郁,楚朝晖这才静下心来准备应对族中的人。

    苏家这些年多承当地官府照应,当日停船又有过一面之缘。苏暮寒回了母亲,便对那两个七品县令很客气,收了他的土仪和拜帖,又言语褒奖几句。

    县令乖觉,知道众人车马劳顿,又见世子肯收拜帖,知道来日还有机会见面,将场面做足,便先行告退。

    苏家族长这才领着族里众人,将楚朝晖几人的车马往老宅里领。

    苏家人丁稀少,守着偌大的宅院便显得有些空落。楚朝晖在二门下车,换了软轿进到内院,见老宅寥寥几人,不觉心中恻隐,来时的不满略少了些。

    待换过衣服,又重新梳洗了一番,楚朝晖带着温婉出来与族长重新见礼,却见苏暮寒已与几位堂兄弟说说笑笑坐在了一起,看着自己出来,忙立起身子过来搀扶。

    都知道自己膝下只一个儿子,如今平白多出一位女儿,怕族人猜疑,楚朝晖亲自将温婉引荐给族长与族长夫人。

    前番已有族人回来说起此事,族长也不惊奇,见了温婉仪态模样,十分端庄大气,说话十分和蔼,先送了一份厚厚的见面礼。

    族里的晚辈们给楚朝晖请了安,楚朝晖都是一色的御制文房四宝一套,做为初次见面的礼物。

    冷眼看那众兄弟们接了赏赐,对这宫廷御制的东西并不十分感兴趣,拜谢间到有几分敷衍。

第一百四十七章 意气

    苏家的族人们,如何会喜欢西霞宫廷御制的东西?年轻的一辈涵养不够,面上便隐隐带出来不喜。

    宫制文房四宝,西霞总共不过制了千余套,上面还刻着皇帝玉玺的印记,大多用来赏赐文采斐然的翰林学士们,一时有价无市,是馈赠晚辈们极为珍贵的礼物。

    楚朝晖满腔热情,带了十余套文房四宝回来,不想族人们竟是这般脸色,她不由面色微变。

    苏暮寒查颜观色,借着为母亲添茶,小声附在她耳边说道:“母亲莫怪,非是礼物不好,只是苏家到底是行武出身。”

    一句话到提醒了楚朝晖,她一时有些讪讪。来时只想选些彰显自己身份的东西,却忽略了此节,大约儿子说得不错,自己这份礼选得并不太合心意。

    只是,所谓长者赐,不可辞。

    即便礼物不合心意,做晚辈的也不该立即流露出不喜的神态,楚朝晖心里终归有些别扭,对这趟族中之行兴趣缺缺。

    完了丈夫的正事,以后未必会与族人再打交道,便冲着儿子的面子,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楚朝晖想着过后吩咐明珠,再备一份礼物,临走时分送这些年青子弟。

    气氛到底不如方才融洽,族长也查觉了后辈们的怠慢,沉沉的目光冷冷向族中晚辈们身上一扫,尽是无言的谴责。

    族长夫人八面玲珑,似是对方才的一幕视而不见,便向楚朝晖亲热地笑道:“夫人一路辛苦,请入内院歇息,我吩咐人泡壶好茶,替夫人解乏。”

    便与两位妯娌一起,请楚朝晖与温婉去内院用茶。留了族长与族中兄弟们在前头,陪着苏暮寒说话,

    族里拨了东跨院给楚朝晖和温婉暂住,据说那是苏睿小时候随着父母住过的院子。

    众人来时,明珠领着奴婢们已经先收拾出了待客的东次间,取了楚朝晖惯用的脚踏坐褥漱盂痰盒之类,都按着在府里的规矩摆好。

    见温婉扶着楚朝晖往临窗的大炕上坐了,族长夫人与两位妯娌才告了座。明珠留了两个丫鬟在这里侍候,自己又领着人去里间铺床。

    府里小丫头们斟上茶来,又忙着摆茶点,因怕家里制的点心不合口味,多是摆了些细致的干鲜果品,盛了一个红木嵌银绘福禄寿昌的八角攒盒,恭恭敬敬端了上来。

    温婉起身接着茶盏,先取一杯奉于楚朝晖,又奉族长夫人与另两位。

    族长夫人正指着攒盒内的金桔干向楚朝晖推荐,说道:“夫人尝尝,自家树上秋后接的金桔,加了自酿的枣花蜜晒成,最是滋阴养肺。”

    另一位妯娌接话道:“乡野简陋,唯一的好处便是自给自足,夫人再尝尝这些梨子果干,都是自家果园里收来,最是干净,味道也还上口。”

    一行说着,众人接了温婉递来的茶盏,连连向她道谢。

    见安国公府的义女人长得漂亮,行事又如此大方,族长夫人喜不自胜,不由多看了温婉两眼。待看清她的长像,几位妯娌间互相对视,不约而同,目光间便有一丝错愕。

    也不管族长已经送过见面礼,族长夫人伸手将腕上一只紫水晶般的血玉镯子抹下,双手递给温婉,如对着自家姑娘一般慈爱:“这是苏家祖上留下,本是传女不传男的东西,我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正是为难,今日正好送给姑娘。”

    血玉珍贵,温婉久居宫中,单看那成色便识得此物值钱,哪里肯收。她笑着谢过族长夫人厚爱,坚持推辞不受。

    族长夫人拍着温婉的手背向楚朝晖暖暖笑道:“夫人您瞧,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本就是苏家祖上的东西,不给苏家的姑娘又留着给谁。今日拿这个给姑娘做见面礼,也算夫人收了义女,给府里添些喜气吧。”

    丈夫这一枝子嗣单薄,楚朝晖曾听丈夫说过,连着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到了儿子这里又是独苗一根,族长夫人的话说到了她的心里。

    府里的确该添些喜气,不敢指望别人家子孙满堂,最起码也要儿女双全。

    楚朝晖有心替温婉争这个面子,想着血玉虽然珍贵,她又不是收不起,不过再变个法子给族长夫人回份礼物而已。便大大方方命温婉收起,拈起一枚金桔干品尝了,连连夸赞着,又向族长夫人含笑致谢。

    那族长夫人的视线留在温婉身上盘桓片刻,似是赞叹温婉的美貌,又似是隔着温婉看什么人,半晌方暖暖地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人这个义女认得真好,模样与世子竟有几分相像。”

    温婉听如此说,只礼貌地微笑欠身,并不愿就这个话题多做纠结。楚朝晖到是笑道:“可见我们母女有缘,皇城之中,也有几位夫人这么说过。”

    说说笑笑坐了一回,楚朝晖面色稍缓,族长夫人便趁机告退,殷勤说道:“族中简陋,请夫人将就居住几日。夫人一路辛苦,先好生休息,晚间族里摆几桌素席,老妯娌们给夫人与世子和小姐接风洗尘。”

    请楚朝晖多多担待,族长夫人含蓄地为方才族中年轻子弟们不妥的言行陪了不是。

    楚朝晖含笑道:“多谢夫人盛情,我本是苏家的媳妇,等于回到自己家中,哪有什么将就之说。”

    明知若论起辈份,自己该唤族长夫人一声嫂嫂,偏是叫着拗口,楚朝晖试了几试都唤不出来,只好以夫人呼之,族中的子侄辈们,更是难以亲近。

    族长夫人陪着小心告辞出去,待晚间族长回了房,便与他说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嘱咐他约束族里的年青人莫要意气用事。

    族长自然知道利害,应道:“前时已告诫过,偏是他们不听,我已狠狠责罚。今日小主子又训诫了他们,量也不敢生事。本是凑起来图谋大事,总不能叫安国夫人和她那个义女瞧出什么端倪。”

    一行说着,族长脱了待客的衣裳,进到里间去换常服。

    说到安国夫人的义女,族长夫人便隔着帘子问道:“早间她与你行礼时,你瞧未瞧过她的模样?”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祠堂

    族长换了常服,掀帘出来落座,向夫人摇头道:“她一个闺阁女儿家,我如何能细瞧她的模样,不过觉得行事还算大方,端淑稳重而已。”

    族长夫人便抬起手腕给他看,族长见夫人腕上那只从不离身的血玉镯子不见,又听她提到温婉,疑惑道:“难不成你把那只镯子送给了她?”

    族长夫人抚着光秃秃的手腕,轻轻点了点头。

    听妻子说将那只血玉镯送了人,族长面上便不欢喜,将脸一沉责备道:“她又不是正经苏家的血脉。当年祖上拿出来的东西,所余的本就不多,那么贵重的东西,如何就给了一个外人?”

    族长夫人悠悠叹道:“一是替你那些不懂事的子侄辈们陪着不是,叫安国夫人心安。再则,你是没细看,那姑娘长得与小主子真有三分相像,不由人想起重九殿下那个未见过天日的妹子。若是公主殿下这个年纪,大约便是婉姑娘这个样子了。好几个接就,妾身心里一阵唏嘘,便将镯子给了她。”

    当年抱走小皇帝遗腹子苏重九的周扬尘,正是族长这一枝的先辈。

    周扬尘当年无奈之下撇下那位小公主,后来时时为这件事内疚。

    这秘密在他心中压了一辈子,弥留时节,他终于将这件事说与后人。说其实当年那乳母诞下的乃是龙凤双胎,重九殿下还有一位嫡亲的妹妹。可惜他没有能力将两位殿下都带出,只保全了苏重九一人。

    兵荒马乱,刚刚出生便被丢弃在宫中秘道,想必公主殿下早已丧生。

    周扬尘满怀遗憾地闭了眼,知道真相的重九殿下却不心甘,他说道双胎都有感应,若是妹妹离去,他应该有失去亲人的疼痛。却偏偏他感觉的不是疼痛,而是觉得这世间依旧有人与他血脉相通。

    重九殿下不放弃,便领着遗臣们细访当年的蛛丝马迹,想要找到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

    其实除他之外,其他人从没报过希望,只怕重九殿下伤心,为着缓解他心中的内疚,底下人才装模作样到处寻找,自然遍寻不见。

    等重九殿下饮恨辞世,虽嘱咐底下人不要放弃,一定寻得公主与她的后裔,兄妹百年之后也能地下团聚。底下人早已不当回事,寻找公主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只不过做为先辈遗下的秘密,一代传了一代。

    听夫人如此说起,族长也想起当年可怜的公主殿下,只能默默无语,半日方闷闷说道:“当日那样的情形,能保全重九殿下已是不易,怪不得先祖扬尘公,只能怨那位公主殿下命运不济。”

    族长夫人眉头轻轻一皱,满目凄然:“说来说去,被牺牲的总是女人。不晓得当年那位公主殿下是否活了下来,有没有留下过后人?”

    “妇道人家,整日胡思乱想”,族长沉下脸来,低声说道:“这段时日家里来人众多,你别去想那些不该想的,好生打起精神,哄好安国夫人,不要耽误我们商议大事。”

    族长夫人抱怨完了,依旧颇识大体,以丈夫马首是瞻。当下答应着,掀了帘子出门,去吩咐人好生安置云南还有关外等地赶回来的族人。

    楚朝晖歇在内宅,外头的事不需她出头,只是日日与温婉闲话。

    族长夫人偶尔约着几位妯娌来陪,言辞殷勤客气,有时也坐下摸几把叶子牌,说说笑笑便是半日。

    带来的枣糕、酥饼之类,见楚朝晖爱吃,族长夫人便同她说起,枣子是自家果园收来,那点心油酥用的面也是自家地里收了麦子,又在自家磨坊推成面粉。

    言语质朴里又带着亲切,常来的几位妯娌都是面善之人,楚朝晖倒把来时的不快丢开,又见族中将她穿戴起居到照顾得极好,便安心住了下来。

    开祠堂本是男人们的事,见儿子忙得脚不沾地,每日早晚间过来请安时,楚朝晖不仅不怪罪,反而要他去忙正事要紧。

    这等的不合时宜,楚朝晖因对方是自己的亲儿子,又是与丈夫的族人来往,碍着乡野间的规矩与皇城不同,心里并不做猜疑。

    温婉却是一进门便从那后辈们对待文房四宝的态度上查觉了有异,刻意留心,自然瞧出苏家连上苏暮寒,从骨子里便透着奇怪。

    陪伴楚朝晖之余,温婉便拿出在宫里待人的本事,长袖善舞,笑语嫣然。她模样生得与苏暮寒相像,又温柔恬静,很是博了常来的几位夫人的好感。

    前前后后,温婉听了不少碎语,都一一记在心里。

    亦曾请族长夫人安排,由族中姑娘们陪同,去瞧过苏家的果园田地,看过苏家几十亩的菊花,对高大的水车与转动的辗盘都表达了十足的好奇。

    过了几日,便由族长夫人转告了楚昭晖,苏家早已择了吉时,定于第二日辰时末大开祠堂。

    翌日,楚朝晖依着时辰汇同温婉,两人都换了靛蓝色白菊纹的曲裾深衣,在发上簪了白花,在同样素服的族长夫人引领下,一路往祠堂行去。

    祠堂重新修过,与楚朝晖上次来时并不相同,显得更为大气。占地约有半亩,坐北向南,门前还有一对汉白玉的石狮守护。

    青砖铺地,松柏成萌,令祠堂无端添了些森然的气息。温婉查觉到楚朝晖的僵硬,贴心地扶住她的臂膊。

    祠堂分为前后两院,堂屋、东西厢舍、正殿一应俱全。穿过前院,便是正殿五楹,青砖灰瓦,古朴大气。沿石阶而上,正中黑底烫金的墨玉匾额,只刻了苏氏祠堂四个字。

    女眷不入祠堂,族长夫人陪着楚朝晖与族中的妇人们都跪在正殿之外,听族长先颂了一篇祭文,紧随着又进行几项庄严的仪式,显得颇为郑重。

    待礼成这后,便有丫鬟上前服起众人,依旧立在祠堂外等候,苏暮寒着一身素白的长袍,捧着父亲的牌位,在族人的护卫下缓缓走进祠堂。

    祠堂的大殿正中是两幅苏氏先人的画像,线条流畅,衣饰华丽,两侧是一幅魏碑体的楹联,下方整齐地摆放着先祖牌位,全以铜鎏金所制,以古朴的花纹环绕着先祖的名讳。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使命

    祠堂内,粉刷得雪白的四周墙壁上还悬挂着其他苏氏祖先的画像,苏暮寒未及瞻仰,先在族长指引下,将父亲的牌位摆在最下方的位置,端肃地凝望着供桌上那为数的不多的几张牌位。

    母亲的牌位大约不会放在苏氏祠堂里父亲牌位旁边的位置,苏暮寒心中闪过嘲讽,又默默盯着供桌上空白的位置。

    他自己的牌位以后也不要放在这个地方,不仅仅是他,还有整个苏氏一族的牌位,都应该恢复本来的姓氏,堂而皇之地入主大周皇宫。

    既然前面一代代祖先都未完成这个使命,便在他手里做个终结。苏暮寒暗暗发誓,穷自己一生,一定要完成这绵延了百余年的使命。

    苏暮寒前行几步,认真瞻仰那两幅先祖的画像。重九殿下的名字虽然听苏光复说起好几遍,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真人的画像。

    俨然是父亲的翻板,只不过比父亲少了些英武,多了些儒雅。苏暮寒细细端详,自己与重九殿下眉眼间的相像也不容置疑。

    观过了重九殿下与正妻阮氏的画像,苏暮寒又瞻仰祠堂内其他祖先的画像,代代传下来,后辈们都遗传了重九殿下的英俊,看得苏暮寒慕名酸楚。

    他一一在画像前进香,忽然在一位妙龄女子的画像前止住了脚步。

    族长见他停住,忙上前解说:“此是重九殿下的嫡孙女章台小姐。去世时年仅十五,因尚未婚配,没有夫家香火享受,祖先们也将小姐的画像供在祠堂之内。”

    苏暮寒哦了一声,立在画像前久久打量这位章台小姐的肖像。乍看之下,章台小姐容貌端淑、云鬓高挽,发髻正中簪一朵浅红的芍药花,身着前朝样式的月白色绣茉莉花海右衽锦衣,神态模样与温婉像足了十成十。

    曾听人说起温婉样貌有几分与自己相像,也是因此当日与安国夫人一见投缘。今日见了这位嫡小姐的画像,苏暮寒恍然惊觉,温婉像得并不是自己,而是重九殿下这位嫡出的孙女章台小姐。

    亦或者说,温婉像的是重九殿下本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上竟真有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相似至此,恍若一脉所出。

    苏暮寒望着画像频频回头,在族长的催促下才重新回到供桌前面。

    能进到大殿内的都是苏氏最嫡系的子弟,族长带领众人拈香礼拜完毕,恭敬地向重九殿下的画像行礼致歉。他小心翼翼取下重九殿下的画像,露出后面一枝银制鎏金的烛台。

    族长缓慢地转动烛台,牵动地下的机括,苏暮寒瞧见,伴随着沉重的咯吱声,前方供着祖宗牌位的香案向后转去,原来的位置露出一扇暗门。

    族长继续扳动机括,从那扇暗门里,一个更为沉旧的香案缓缓升上地面,紫檀木包金的香案上安放着雕刻二龙戏珠的纯金香炉,那上面密密摆放着更多的牌位。

    牌位仍旧以黄铜鎏金制成,泛着黄澄澄的金色,但是环绕着逝者名讳的花纹却从普通的唐草纹全部变成了瑞云龙纹。

    这是大周朝历代帝后的牌位,被苏氏族人安放在祠堂暗无天日的地下,只在最重要的日子才请出来接受后辈们的叩拜。

    苏暮寒已从族长口中得之此事,见着牌位慢慢升起,头一次觉得自己离大周的皇室曾如此之近,又懊恼他们如今离自己如此之远。他随在族长身后,恭谨地叩下头去,拜祭那些本应葬在皇陵享受殊荣,如今却尸骨无存的祖先们。

    祠堂内轩窗紧闭,厚厚的墨绿色丝绒幔帐在供桌升起来的一瞬便被拉得严丝合缝,外面的阳光照射不到,显得光线有些暗沉。

    唯有古旧的供桌前面,嵌着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珠子熠熠生辉,清晰地映着一幅幅牌位上醒目的周字。

    苏暮寒悲喜莫辨,甚至有些机械地拜过了牌位,等于真正认可了自己大周遗孤的身份。

    一桩从前只听过的秘闻到如今才算落在实处,慕容家算得什么,他才是真正的龙子凤孙,大周朝的皇亲国戚。

    当年亦是族长引领着年少的苏睿走进祠堂,向他晓以真实的身份,没想到苏睿不齿自己的身份,选择了不告而别,从此与苏家人背道而驰。

    再看如今的小主子,不仅愿意信他们,更愿意将光复大周做为己任。族长领着众人重新跪倒在他的脚下,流下激动的泪水,连说话都有些哆嗦:“臣等苦守多年,终于迎回小主子,恢复大周指日可待,臣等世受小主子差遣,万死不辞。”

    哪里是什么苏氏族人,全是前朝遗臣们的后裔,代代相传,秘密供奉着大周历代皇帝的牌位。

    苏暮寒按捺了心神,以温和的目光环视众人,露出儒雅谦和的笑容:“各位多年辛苦,万般艰难之际仍不肯放弃复国大业,拳拳忠义之心,暮寒深以为傲。暮寒深恨得知身世如此之晚,以至数载蹉跎,浪费大好时光。如今我们共谋大业,以后行事还要多多仰仗各位,都请起吧。”

    望着族长与他身后诸人,苏暮寒内心热血澎湃。他青衫及地,弯下腰来深深一揖:“各位都是我大周的功臣,请受暮寒一拜”。

    族长慌忙来扶,又是感动,又是惶惶,急急说道:“主子这话折杀我们这群奴才,正是奴才们无用,以致蹉跎数年一事无成,才委屈小主子到如今只有个世子的名声。”

    祠堂内摆了酒,众人歃血为盟,不管是云南的一支,还是关外的来客,所有苏氏族人在周氏历代皇帝前发下重誓,以光复大周为己任,时刻听从苏暮寒差遣。

    既然苏睿已经不在,族人们便从此改了称呼,尊称苏暮寒一声主子。

    族长奉上一个金丝楠木的填漆锦盒,打开上面的鎏金锁,凝碧色的大周皇家玉玺出现在苏暮寒面前。

    苏暮寒伸手出去,触摸着先祖留下的宝贝。那玉玺质地温润,触手生温,他依稀觉得透过这多少代人碰触过的玉玺,自己仿佛握到了先人们的手,感知了他们的沉重与悲哀。

第一百五十章 海棠

    苏暮寒满怀深情地摩挲着大周传国玉玺,仔细抚过玉玺底座上那几个古拙的篆体字,良久之后又恋恋不舍地将它放回锦盒内。

    “主子要将传国玉玺带回皇城吗?”看着苏暮寒爱不释手的样子,族长到底有几分担心。

    苏暮寒毅然决然摇了摇头:“不,还是放在族中更为安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住在西霞皇城里头,世袭的安国王爷府中,哪来的资格保存大周朝的玉玺。它跟了你们这些年,最应该留在你们这些忠义之士的身边。”

    族长被苏暮寒说的动容,他喟然兴叹,再次向苏暮寒行礼。

    机关再次被扳动,随着沉重的咯吱声,玉玺连同大周历代皇帝的牌位又归于地底,墨绿色的丝绒帷幔拉开,碎金一般的阳光照射进来,祠堂里安然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祠堂里面这样的一幕这样隐密,等在外面的楚朝晖与温婉丝毫不知。她们立在祠堂外头,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直待立得两脚发酸,苏暮寒才在族长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苏暮寒走向母亲,孝顺地扶住她的腰身,禀报道已将父亲的牌位安然摆上祠堂供桌,父亲从此便落叶归根,在苏家祠堂里享受族人的香火。

    苏暮寒将落叶归根几字咬得极重,听得楚朝晖眼眶不由一红,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为丈夫做的事情了。

    向儿子点头回应,楚朝晖又向着祠堂遥遥行礼,才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下榻的小院歇息。

    本来安放完了牌位,仪式便算是完成。因临近清明,苏家说这是祭祖的正日子,早已说过要请僧侣,在前院连着做七日的道场。

    于是苏暮寒照旧在前院忙碌,香烛与烧纸的味道充盈着整个苏家老宅的院落,偶尔还有纸钱飞过,萧瑟地落在青砖甬道上,又被奴仆很快扫去。

    熟悉的场景,让楚朝晖一次又一次忆起丈夫灵柩刚刚归家的时刻,她的眼圈始终有些泛红。大约活着的人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对死者的哀思,楚朝晖这样想着,便对苏家老宅对此事的过于隆重而有些释然。

    诵经声冗长绵密,伴随着木鱼敲击,一切显得庄重而沉郁。楚朝晖由温婉陪伴,一直住在苏家内院偏东的三近小院落里,到是几乎听不到前面的诵经声。

    来得当日曾听族长夫人介绍,这个院落曾经是苏睿幼时随着公婆居住过的地方,几年前重新修缮,保留了原先的样子,却找不到一丝苏睿曾经生活的痕迹。

    楚朝晖恍然记起,成亲近二十载,丈夫极少提起公婆,更不提他的家人,似乎他的心里并不愿意自己与他的家人亲近。

    只是终归是叶落归根的道理,纵然丈夫的灵柩葬在皇城,以待日后与自己合葬,他的牌位还是要送回苏氏祠堂,享受苏氏子孙的香火。

    如今自己亲手送丈夫回来,又住在丈夫曾经生活的小院,再想想每日陪着自己的苏氏族人,楚朝晖虽未觉得有多少亲近,但也强迫自己不去想刚来那一日一套文房四宝闹的不愉快,转而传了肖洛辰进来。

    既是苏家尚武,楚朝晖便要肖洛辰去备些上好的匕首弯刀之类送人,问道:“肖副使可知道哪里的兵器有名?务必要好东西,多花些银子也无妨。”

    肖洛辰听了楚朝晖的吩咐,沉思道:“论起这些防身的兵器,自然是开封地界天一堂打造的最为有名,属下泒人快马加鞭,来回约七八日的功夫,不知耽不耽搁夫人的正事?”

    楚朝晖算算日子,恰是做完七日的法事,并不耽误,便叫明珠取了银子,按着那日分送文房四宝的套数,由肖洛辰泒人去办。

    当日送见面礼,肖洛辰不在跟前,事后并未听人提起。如今听闻又是送给苏家后辈的礼物,肖洛辰便多了个心眼,一边吩咐人赶去沧州,另一边暗暗打探当日的状况,才晓得苏家晚辈当日对安国夫人不敬,不由微微蹙了眉。

    温婉今日随着族中姑娘们出门踏青,去看族里的几十亩菊园,想是薄雨如雾,并未扰了她们的兴致,此时黄昏十分还未回来。

    楚朝晖并不饿,便吩咐等温婉回来再摆饭。她吩咐完了肖洛辰,索性无事,便由明珠撑着伞,去瞧小院中那株高大的西府海棠。

    这株西府海棠大约已经有些年头,它枝干崎岖遒劲,昂扬伸展。此时春雨菲菲,迎风峭立,越发显得花姿明媚,朵朵开得丰神神凛冽,扬扬洒洒似是一树的飞雪。

    偶然被风抚过,满院又是幽香馥郁,吹起地上落花,与树上飞雪相映,如新织的轻素白练。

    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安国王府里,楚朝晖与丈夫住的正院西侧,也有一棵丈夫手植的西府海棠。

    丈夫曾说,他喜爱西府海棠一树的婆娑,便种下这株海海棠陪着她。若是自己不在身边,看着这株海棠,她亦能想起远在边城的他。

    可惜丈夫植下这株海棠,却次次都错过它的花期。楚朝晖便经常坐在书案前,为丈夫画下那些婆娑的海棠花,又将新鲜的花朵折下来铺平压干,一起夹在书信里寄去边城。

    没想到丈夫随公婆居住过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棵灿烂的花树,比安国王府的更有年头。楚朝晖没有问过,不知是不是公婆、亦或丈夫当年亲手种植?

    丈夫大约并不是真得喜欢西府海棠,只是想念老宅这个院落。想到此节,楚朝晖心中凄凄切切。她从来不知道,那一树海棠原是丈夫心愿的寄托,用来承载他满腹的思乡。

    今日在菊园玩得晚些,因身上淋了雨,怕楚朝晖担心。温婉便先回房洗了澡,又重新梳妆,换过干净的衣服,这才来正院陪楚朝晖用膳。

    一进门,温婉便瞧见义母又立在廊下瞧那株西府海棠,雨间风瑟瑟,楚朝晖纤瘦的身形零落,眉眼郁郁间并不开心的模样。

    温婉便含笑接了明珠手中的伞,请她先去传膳,自己挽着楚朝晖的手又看一回花,才陪着她往东次间走。

第一百五十一章 罂粟

    苏家人这些年与世无争,并且仿效晋时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意境,植了几十亩菊园。

    如今,春日芳菲,满园菊苗一片青葱郁郁,又连着几排暖房与大棚,是一眼望不到的胜景。温婉跟着族中姐妹,一下午逛了不少地方,自然也有意外的收获。

    温婉隐去此节,知道楚朝晖喜花,便一行走一行将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圃说给楚朝晖听,直说得楚朝晖眉眼舒展,又绽开轻柔的微笑。

    楚朝晖是未亡人,总不好在族中四处乱逛,虽然向往那些花圃,却不曾起意去看,到是族中姑娘们来约温婉踏青时,楚朝晖鼓励她安心去玩些时候。

    往常晚膳后,温婉总是陪着楚朝晖消食散步,今日用完膳后,温婉却是歉意地立起:“今日走的路有些多,身上乏了,女儿先行告退,明日再来陪母亲。”

    楚朝晖自然不强留她,连连应着。嘱咐她既是乏了就早些睡下,又吩咐人打起灯撑着伞送她回房。

    温婉到不是真累,只是牵挂着自己下午从菊园深处田地里采回的小苗,总觉得那一片地种得不像菊花,小苗虽然一样青郁,却透着古怪的香气。

    为防族中姐妹起疑,她弄松了自己荷包的系带,佯装去捡荷包,趁人不备采了一株,随手藏进衣袖。

    趁着夜深人静,温婉剪亮了烛花,想仔细研究研究,那到底是什么苗木。

    雨到了后半夜越发淅沥。听着窗外夜雨敲窗,楚朝晖一夜无寐。一桩桩、一件件,将回老宅这些日子的情形像过皮影一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忽然又想起下午看过的那株西府海棠。

    心上忽然有了奇怪的感觉,楚朝晖觉得丈夫其实是想念老宅的,只是不知为何,自己想而不归,更不允许她与儿子和老宅亲近。

    房内并不冷,角落里还拿银丝霜炭笼着旺旺的火盆,楚朝晖满腹心事,躺在花梨木拔步床上,还是觉得脊背发寒,她无声地拥紧了身上的锦被。

    夜雨如幕,浓得化不开,往常不被留意的种种失常之处,今夜似乎都被放大了开来。楚朝晖不敢往深里想,只觉得自己似乎被笼罩在一片冰凉的黑暗中,从未摸透过丈夫的心思。

    二更十分,温婉终于弄明白了自己拿回的小苗究竟是什么东西,她轻轻嘘出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表情却凝重了起来。

    方才遍查无果,温婉依旧怀疑那怪异的香气。她便轻轻掐了一节,慎重地放到口中,品尝那植株的味道,根本不是菊花的花梗。

    原来她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这与菊花一模一样的小苗竟真是罂粟。

    苏家植了几十亩的菊园,在菊园深处培育出了跟菊花苗一样外形的罂粟,堂而皇之育在暖棚中,又种在地里。

    粗粗测算,那一片罂粟若是制成福寿膏,数量极其可观。

    兹事体大,苏家老宅处处透着古怪,温婉一颗心忐忑不安。她不敢泄露分毫,将半棵小苗装进荷包好生收起,只想着快些回去,与慕容薇分享这个秘密。

    而青莲台内,因着肖洛辰不在,夏钰之的重重疑惑亦无人可议。他一夜未眠,取了一壶花雕独酌,消化着慕容薇给的消息。

    花雕加了老姜和红糖,甜淳之后是入口的辛辣,辣得夏钰之想流泪,却偏偏眼眶枯干。

    慕容薇说她来自十六年后,夏钰之不想去信。

    可她字字泣血,句句有章可依,言辞做不得半分虚伪。

    祖母的院子里难道真有什么秘道?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夏钰之将一杯酒低头饮尽,无言以对,却恍然发现一桩被他忽视了多年的事。

    寿康宫与浣溪堂,自己都曾出入多次,竟到如今才发觉,虽然寿康宫的气势更加恢宏,两处的布局与地形却有几分相似。

    无论那些参天的大树,宽大的十字甬道,亦或是甬道旁碧绿掩映的修竹,还有高大的假山石,都如同一个格局。

    浣溪堂活脱脱是一个被成倍缩小的寿康宫,两处分别住着当年的浣碧双姝,是巧合,还是玄机?

    尤为特殊的,寿康宫与浣溪堂都多水,即有两处玉带绕墙,又都连接着几亩互为相通的方塘。

    曾听母亲讲过,祖母水性极好,年轻时以一支芦苇管含在口中换气,能一口气游出几十里地。

    祖母骁勇,领着一队死士水上作战的能力更是无人能及,曾多次立下战功,上过先帝爷的功勋簿,真真巾帼不让须眉。

    西霞创立之后,祖父做了阁老,祖母才回家当起老封君,说是不闻朝政,其实隔个三五日便会入宫与皇太后议事。

    当年母亲沈氏觉得浣溪堂四季阴冷,不适合祖母居住。请祖母搬迁的时候,祖母严词拒绝。她说她早已习惯了阴冷,更喜爱浣溪堂地势开阔,最舍不得离开这片水。

    祖母守着浣溪堂的清溪,命人将那几个水塘打理得井井有条,天气再热却从不许人在这里下水。

    夏钰之记得某个小时候的夏季,他们几兄弟尚还年幼的时候,去给祖母请安,走到外头看着满池碧水,便动了下水消暑的念头。

    浣溪堂的水碧绿清澈,一眼便能望见底。兄长们虽然眼馋,到底不敢,只撺掇着年纪最小的他先下水。

    他们便趁人不备悄悄溜到池塘后头,众人把风,夏钰之泥鳅一般,脱下外衫便一个猛子便扎到水底。

    未及享受池水的清凉,更未及享受兄长们的艳羡,夏钰之便被如飞而来的祖母逮个正着。

    祖母的脸色黑如玄坛,他灰头土脸从水里爬上岸,祖母轮起手中的拐杖便重重砸了过去,砸得他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祖母对他们这些孙辈向来慈爱,那是唯一的一次对他动手。那日他与哥哥们跪了一夜的祠堂,不仅是康平侯爷跟夫人,便是夏阁老都没敢开口求半句情。

    浣溪堂的水是祖母不肯让人碰触的禁地,难道那里便隐藏着慕容薇所说的秘道?亦或是以水相连与寿康宫相通?那么连接宫外的秘道又在哪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结盟

    家里藏着这样的隐秘,祖父与父亲母亲他们又是否知道?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脑海中呼啸盘旋,解不开谜底。夏钰之自斟自饮,再仰头喝了一满杯,脑子像灌了浆糊一般,不觉有些醉意,他烦躁地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今夜雨疏风骤,凉风裹着冷雨扑面,像暗沉的黑缎一般凝重,没有太湖那晚的月夜与笛声,亦没有那晚的期待与心情。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那一夜太湖船上自己的笛声那样悠扬,那样缠绵,就算发现祖父已经披衣坐起,深邃地望着自己,自己还是任性地不想停止,只想叫祖父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在舱外,祖父在舱内。他悠扬地吹着笛,祖父拿月光温着酒杯。祖孙二人默默对峙着,良久之后,祖父吹熄了舱内的油灯,他回到自己舱内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烙了一夜的油饼。

    后来,祖母言辞委婉,与自己说了几句话:“夏家三代人揽了朝中文武重职,已然树大招风。如今帝位不稳,加上皇子年幼,太子迟迟不能册立。你应当明白,夏家断不可能再行尚公主的举动。”

    崇明帝不是先帝的血脉,禅位此举本就是无奈。若是太子未立,夏家便尚了公主,单凭三代人在朝中的势力,便足以动摇西霞的根本。

    便是夏家一门忠烈,却难堵世间悠悠之口,被人说做觊觎金銮殿上那张龙骑。

    夏阁老与老太君都怕,若夏家尚了公主,年幼的慕容芃地位便会尴尬,有心人必然会拿夏钰之比崇明帝的当年,暗指夏家此举包藏祸心。

    若是皇太后神志清明,凭着老一辈过命的交情,此事又令当别论,偏偏皇太后卧病,夏家便成了高处不胜寒的两难。

    夏阁老与老妻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明知这是不可为之事,立刻快刀斩乱麻,在第一时间便扼杀夏钰之的一腔柔情。

    那时,夏钰之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事,祖父与祖母一直都明了,却揣着明白当糊涂,依然默许母亲张罗着为自己说亲。

    即使没有苏暮寒,只要自己生在夏家,与慕容薇一样是无缘。

    也曾怪过自己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自己的心意从来只敢埋在心里。夏钰之终究不能拿着整个夏家去拨动命运的转盘,因此不能像苏暮寒那样大大方方牵慕容薇的手,更不能公然与祖父和祖母抗衡。

    或许,注定了这一生,自己只能在她身后默默祝福,像她所说,做一对真正的知己,超越任何感情的界限。

    望望窗外,春夜里凄清,连月亮也没有了,只有一夜的雨歇歇停停,让无法睡去的夏钰之不时想到躺在旁边附楼里养伤的顾晨箫。

    冲冠一怒为红颜,前世的顾晨箫为了救慕容薇,不惜反叛已成为康南皇帝的兄长顾正诺,他才是真正配得上她的人吧?只可惜因泄露机密而兵变失败,被顾正诺囚于汨罗福地。

    慕容薇说,非是顾正诺不想杀顾晨箫,而是君妃娘娘千钧一发之际拿出了先帝爷的遗诏,那遗诏上写得分明,即便顾晨箫犯有谋逆大罪,也能免其不死。

    原来康南帝早就偏心小儿子,却苦于缺少支撑,不能光明正大废长立幼。怕以后两虎相争小祸及小儿子的性命,才苦心为小儿子留了一条活路。

    这样,或可解释为什么今春康南帝令顾晨箫以横扫千军之势去灭大阮,又可解释顾晨箫又为何只用区区府兵给人震慑,原来,他们都在警告顾正诺。

    夏钰之顶着木木的脑袋,费力地分析着来龙去脉,似是拨开了第一重迷雾,却不知后面隐藏得更深的又是什么。

    大阮的右丞相居然知道西霞的秘密,不知又是什么来头,可惜那人已被顾晨箫所杀,幸好妻儿尚在。

    不顾夜色深重,夏钰之立刻给出岫发出秘令,命人即刻去查大阮这个小国的来龙去脉,以及康南突然发兵的原因,再务必寻访被那右丞相的妻儿,带到西霞皇城青阳楼中来。

    忙完了这些,身上本是疲惫,头脑越发清醒,夏钰之又开始在榻上烙起油饼,想着汨罗园里的顾晨箫在此后十年间,不知怎样卧薪尝胆,才逃出了顾正诺的掌控,又以怎样的毅力,为慕容薇灭了苏暮寒,最终达成她的心愿。

    若是换了自己,是否就是宁折不弯的死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名声听起来是不错,可惜做不成大事,不过是对自己没有信心的逃避。

    生平第一次,夏钰之承认自己不伸却不能屈,当不得真正的大丈夫,确实不如那个还躺着养伤的人。

    顾晨箫自然不知道雨夜里竟有人竟这样惦记着他,竟还惦记到翻来覆去不得入睡。他用完美味的莲藕汤,自觉通体舒泰,待小太监服侍他喝了汤药,早早便入了眠。

    慕容薇叫璎珞选了上好的山参,命小厨房里日日熬着参汤为顾晨箫进补。有了夏钰之与慕容薇的关照,底下人精心侍奉,顾晨箫的外伤恢复得很快,脸色也红润起来。

    不过三五日,顾晨箫腿上扎着绷带,已然能下地行走。而他的手下人速度很快,也已调得精锐护卫来此,并与他取得了联系。

    原本想探测的铜锡矿没有动静,顾晨箫怕消息走漏传到顾正诺耳中,决定暂时中断此事。此次玉屏山之行算是无功而返,他不日便将与手下踏上归程。

    慕容薇适时提出请他与夏钰之合作的意向,三人开诚布公坐在一起进行了一番长谈,对于慕容薇的提意,两人基本表示赞同。

    经此一役,顾晨箫与顾正诺再无法维持兄友地恭的场面人情,他们已然撕破脸皮,正式站在各自的对立面上。

    顾正诺手中握有太后与皇后母族纳兰一家的庞大势力,牢牢把持朝政,连康南帝都难以正面抗衡,实力不容小觑。

    顾晨箫手中只有军队,打不进禁军与金吾卫里头,一旦抗衡起来,他无有内应,掌不了京师的安危。

    因此,若能与夏钰之私下结了同盟,多了西霞的助力,对顾晨箫而言是意外之喜。

第一百五十三章 抉择

    夏钰之心中也做了决定,发誓要牢牢看住玉屏山这几座山头。

    不管是来自慕容薇前世的记忆,还是来自顾晨箫今世的消息,接下来的日子他即要寻顾晨箫口中的矿藏,更要找到慕容薇所述中空的山腹。

    慕容薇只想到中空的山腹可以藏兵,夏钰之却觉得那么庞大的地方,若真有铜锡矿在,更应该是上一世里苏家锻造武器的绝佳地点。

    难不成,上一世里玉屏山的铜锡矿被苏家人寻到,在山腹里建成那些精锐的兵器?也唯有此说,才能解释苏暮寒手中十万将士精良的装备。

    如今,夏钰之唯一担心的便是这些铜锡矿的归属,东西虽然在西霞地界,却苦于无人勘探,西霞缺少这方面的人才。

    若向顾晨箫借人,他趁机提出分一杯羹的话,自己无权答复。而矿藏究竟能不能寻得,还在两可,他又不能拿着莫须有的东西上报皇帝。

    夏钰之眸光冷洌,忽明忽暗,一时之间变了几变。

    荼蘼花清香阵阵,从四敞大开的窗扇飘进水榭,为防有人偷听,慕容薇刻意将谈话的地点选在这里。

    水榭中没有仆从,望着两张冷而税利的肃颜,为了缓和气氛,慕容薇轻柔地提壶添茶,聪明地不去催促。

    长长的回廊,用的全是朱漆雕花的立柱,又种满了蘅芜、杜若一类的香草,爬得枝枝蔓蔓。慕容薇闲闲扯着一株香草,淡然地望着水榭内的两个人,心里其实有些焦虑。

    夏钰之脸色瞬息万变,他的担心顾晨箫自然能猜到几分。若要合作,便须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

    几息之间,顾晨箫已然做出抉择。

    他手里不缺矿藏,即便在玉屏山开采出大量的铜锡矿,他也无须分西霞这一杯羹,不如做暂时的退让,期待以后更好的互助。

    因此,顾晨箫坦承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并不包括这些矿藏,他的目光澄净,神色端庄雍容,郑重申明自己如今只想与夏钰之结成亲密的盟友。

    顾晨箫此次悄悄来西霞,本是希望能找出玉屏山的矿藏。待合适的时机以此做为条件,换取西霞对他的支持。

    这么做其实很有风险。他与太子之前虽然严重不合,如今却只有包括帝后在内的少数人知道,毕竟还未公然摆上明面。一旦叫康南皇宫内诸位朝臣与后妃们知道,他势必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虽然顾正诺下了杀手,顾晨箫依然不能选择此时正面与他冲突。

    如今顾正诺背后有来自太后与皇后母族的势力,在宫中一手遮天。而母妃虽有父皇相护,却很难在这场战争中全身而退。

    而他与太子这么早撕破脸皮,便是逼迫朝臣们提前站队。那么,绝大多数人不敢选择站在与太后和皇后娘娘为敌的对立面上,顾正诺的太子又名正言顺,他依然没有任何优势。

    顾晨箫不能打胜负难测的战争,他怕自己一旦输了,便要赔上母妃的性命。

    因此,他明亮的目光一片宁静,像风平浪静的海面一般从容,面对着两人将深思熟悉虑的想法全盘托出。

    熟知勘探与冶炼锻造工艺的匠人们,全部由他来出,秘密送到西霞,然后与夏钰之的人一起寻找矿藏。所得矿藏,顾晨箫分毫不取,若以后有需,只请夏钰之提供武器上的援助。

    自然,若是勘探无果,这后面的一条也就没有意义,他依然愿意将工匠留给夏钰之,以备他的不时之需。

    微风抚过,顾晨箫身上似是有着渐渐的幽竹清香,清远高洁,恍惚间飘过慕容薇的鼻端。眸光流转间,慕容薇已然读懂顾晨箫的意思。

    前世的局面今世依旧,不过这一世的顾晨箫经历此番生死,变得比前世更加沉稳。

    他不怕将战线拉长,也耗得起时间,甚至不怕顾正诺先继承了皇位。他只要选在最合适的时机,才给顾正诺致命一击。

    铜锡矿的利益迟早都会归于西霞国库,夏钰之很庆幸顾晨箫没有提出分一杯羹的难题给自己。既然这样,顾晨箫后面的要求也算合理,他只分一小部分的武器,于双方互惠互利。

    顾晨箫踟蹰满满,想要争取双方更长久的合作。他敢将自己的想法暴露在两人面前,已然同顾正诺势同水火。

    慕容薇明白,顾晨箫隐隐想取得西霞更进一步的支持,甚至希望西霞公开支持他的夺位,这样的大事,慕容薇不敢轻易开口。

    夏钰之的允诺只限于他的出岫,算做两方私下的交易。而她毕竟是一国的公主,开口说话必然代表皇族、甚至是西霞的态度。

    玉屏山的事还未向父皇详细禀明,便是凭着重生的记忆,明知道硝烟将起,她又对顾正诺恨之入骨,这些事也不该由她来做主。

    想了又想,慕容薇搅动着手中的丝帕,熠熠生辉的眸子里,全然一片真诚:“今时今日,我无法给宁王殿下任何承诺。”

    顾晨箫眼眸一黯,如繁星被阴云遮住,他温良无害的眼神望着慕容薇,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委屈。

    慕容薇向他请茶,轻轻抚动宽大的李粉色衣袖,带起淡淡的茉莉清香:“我只能允诺宁王殿下,会在合适的时机,请父皇判断殿下与你们那位太子,究竟谁才是西霞真正的朋友。而我本人,自然是坚定地站在殿下这边。”

    顾正诺的名字,像这个人一样从到到尾都透着肮脏,慕容薇不齿提起这几个字,觉得那么美好的文字用在他身上简直玷污了泱泱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化。

    慕容薇回首着不堪的往事,想着顾正诺龌龊的嘴脸,还有曾经与苏暮寒拿自己所做的无耻交易,她的心早已做出正确的抉择。

    听着慕容薇温暖的话语,顾晨箫轻轻抬起头来,他的眼眸悠悠,如最干净的冬雪,又倏然融化成最璀璨的阳光。然后,笑容便向细碎的朝阳,金灿灿染上他的脸。

    顾晨箫坦然向慕容薇伸出手来,与她的握在一起,眸角的镇定自信无可比拟:“慕容薇,我相信你的抉择,也相信贵国皇帝陛下必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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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情仇一场大火万事本已空,转眼重生少时万千宠爱璨薇宫,竹马青梅黄粱梦里初醒,还你这一世翻手为云覆手雨(架空历史,没有对应具体哪一个朝代,大家可以看做是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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