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你爹(二更)
第二天一大早,卫弋打卡,蹲在大门口里面盯着影壁看,不知过了多久。
“卫小将军?”
卫弋一回头,左相正满脸惊讶的瞪着他。
左相太惊讶了,听左西说是一回事,他还以为左西故意夸张让他紧张,谁知,卫弋真给守大门了?
卫弋也惊讶,左相这人平素很注意形象,独领同龄人风骚,这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熬夜熬得呗。
皇帝被胭脂的事搞得睡不着,他睡不着,下头人别想睡。正好昨日他进宫,被扣住,陪着加了一晚上班,出了宫,急急忙忙就奔这来了。
换洗都是在马车里进行的。
卫弋看了看院里,什么也看不到:“左相大人,你怎么屈尊来这?”
左相笑:“你都来得老夫怎么来不得,我来此——咳咳,不可说不可说。”
卫弋不是多嘴的人,见此难免想到是皇帝的意思,又想左相能停在正门口,可见郝灵已经知道,便往旁边让了让,让他进去。
左相笑笑绕过去,心道,难怪说不上媳妇呢,这也太冷了,哪个小娘子愿意嫁给这样的冰坨子。咦?郝灵愿意呢?郝灵嫁给卫弋岂不是解救了盐阿郎?
哎呀,这一招围魏救赵好啊。
顿时,卫弋在他眼里成了救星,不胜感激的点点头。
看得卫弋莫名其妙。左相大人有眼疾?
左相没立即进去,站在影壁边高声一句:“家里主人可在?左某前来拜访。”
清爽干脆的女孩子声:“请进。”
左相顿了下,回头看了眼卫弋,似犹豫了下,才迈步。
卫弋想了想,大概有密旨之类不能让自己听见?走到大门外面。
左相绕过影壁,扑面而来的青翠和芳香让他目眩神迷,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进错了时节,这哪里是冬日,分明是草木最勃发旺盛的春尾夏初。
小小一个院子,没有落脚地,地上摆满了拳头粗半臂多长的陶罐,每一个陶罐里插着一条梅花枝,上头全开或半开的梅花,碧色金色的多,双色三色也有,还有红的白的黄的...所以,昨日做出那番大动静,还有心力去折梅花枝?哦,应该是偷的吧,那几棵碧梅若不是无法移动早被和尚捂在自家后院了,平日里看得可紧。就这么一天开放...
陶罐梅花间,站着一对小男女,左相首先看的当然是男的,只见他身量瘦长五官优秀眉宇间一股蓬勃的朝气,看人的时候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似初长成的小狼一样又锐利又骄傲,心底蓦然一酸。
为了不让人发现,从小到大十七年,他没认认真真看过他一回。
有时候街上碰到,他都不敢正视一眼。
再看旁边少女,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倒不是郝灵不好,而是太好了!
从来不觉得胖乎乎的姑娘能有多出色,可两人站在一起,原来她竟不比盐阿郎矮多少的?这这这,这若是再长长——咳,女子长得快很快就不长了,男子长得慢劲头都在后头,盐阿郎是绝不会比个胖丫头矮的!
郝灵:你确定?星际的优良基因了解一下?
身高且不说,这女孩不是很胖吗,怎么看上去,胖得让人眼睛很舒服呢?且那圆润可爱的小脸上五官清丽,更有一股压不下的灵性。
左相心中一咯噔,隐隐预感,这样的女孩子,怕是满京贵女谁也比不过,若是盐阿郎动了心——
他的儿啊!
只能姓左!
“咳,你们——你家大人在吗?”左相问郝灵。
郝灵笑笑,憋不住亲自上门了,还装。
“哦,我家事我说了算,这位大爷有什么事吗?”
大爷。
左相心一抖,若是入赘,自己是不是连一声“爹”都落不着?
“某姓左,名昴。”
“左大爷。”郝灵笑吟吟。
盐阿郎看着他警惕,礼貌跟读:“左大爷。”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左相心塞,她叫你跟着叫,谁主内谁主外?男人的雄风呢?不行!不能再瞒下去。
“商盐。”
闻听,盐阿郎的神色瞬间不善,好哇,原来是冲自己来的。
左相想走近些,让盐阿郎感受自己浓浓的深情,可惜,陶罐个挤个,插不下脚。
只得向前挪了挪,身体前倾:“我有话对你说。”
“说吧,我听着呢。”盐阿郎微微后仰,摆出一个戒备的动作。
左相苦笑,眼角看到旁边胖乎乎少女脸上看戏的表情,尴尬又气闷。
才几天啊,她就成了你自己人?
“我是你爹。”
我是你——爹。
咔嚓——悬在头顶多日的雷终于劈了下来。
盐阿郎全身僵硬,一时无法动弹,夜深人静不是没幻想过,可真当这一日来了,这一幕发生,这个人站在跟前,这句话说出来,他不知该做何反应。
爹?这种神秘的生物他也有?
还活着?
老天还没劈死他?
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本能扭头,求助郝灵。
左相一阵酸。
郝灵笑眼相对,道了句:“有个有权有势的爹挺好。”
盐阿郎嘴唇动了半天:“叫不出来。”
郝灵收笑,认真了神色:“其实,我不比他差。”
盐阿郎想也没想点下头:“嗯。”
...
什么意思?
左相炸毛。
“我真是你爹。”
盐阿郎看他眼,冷漠无趣似看石头:“所以呢?”
什么?所以什么?
“我都十七了,你出现干嘛?是要死了找我回去继承亿万家产?”
左相一堵,果然,恨上他了,是,谁被抛弃十七年乞儿一样长大都会恨。尤其当爹的光鲜亮丽的上门来,还不如死了呢。
“我有苦衷的,我可以解释。”
盐阿郎看郝灵,郝灵:“哦,说吧。”
左相:“...”
郁闷,嫉妒,还得感谢人家给自己争取机会。
“你命格特殊,养在家里只怕早夭,要在最艰难的困境自己努力,才能长起来。”
“这是高人算的,绝对信得过。爹也是没法子,你刚生出来小小一团,好好的吃着奶,突然就噎住,明明你身体康健吞咽也不错。还会不明缘由的大热大冷,爹请了太医都没法医治。”
“求医无门,求助神佛。按高人说的,将你留在城南,身边只一个流浪汉照顾,你喝什么吃什么再没噎,也不生病了。”
“爹不信这个邪不行啊。”
盐阿郎默了会儿,问:“小时候带我的流浪汉是你安排的?”
“对,爹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你。你的安危,还有安身的地方,爹都暗中照应着呢。”
盐阿郎再度沉默,侧过身看郝灵,垂下来的眸子里慌乱无措。
真的?他在问。
郝灵捏捏他的手臂:“真的。你体内磁场混乱,灵性暴躁,就像河里的乱流,四面八方而来,形成漩涡,那些漩涡损及你自身,就像吞噬河岸一样。”
第一百零七章 求助(三更)
左相刮目相看,别说,郝灵这个说法跟当年的高人不谋而合。当然高人的说法是,盐阿郎的八字太好,年纪小压不住,只会害了自己。
郝灵接着解释:“你长在富贵窝没人敢碰你,放在贫民区就不一样了,小时候没少挨饿受饥寒吧,没少被人欺负被人打吧,没少头破血流胳膊腿挂彩吧。”
盐阿郎脑袋里全是呼呼呼鞋底飞来飞去的声音,他终于懂了:“所以,我就得挨打?所以,你第一次见我就揍我?所以之后你一直没少揍我还拿鞋底抽我动不动就拳脚相加?”
左相瞪眼,我的儿,在这方小四角地,你竟遭受这样的非人待遇?
“当然了。你以为我力气多闲得呢,为什么我只打你不打别人?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你了,你命不久矣只有我能救。我可是灵师,我揍你一顿顶别人揍你一百倍。看这段日子你是不是精神前所未有的好?别人揍你,只是发散发散你体内的乱力,我揍你,那是在归顺。”
郝灵挺直,感激我吧狗儿子。
盐阿郎问:“他有权有势?”
左相恨不得叫,你倒是问我啊,你问她她知道个屁呀。
“嗯,左相,大桑第一相,皇帝的心腹。”
左相一凛,胖丫头早知道早调查了自己?她怎么知道的?自己怎么露馅的?
盐阿郎看左相,左相下意识站直了。
“你走吧,让我先想想。”
想?还想什么?
左相微一迟疑:“那个,高人说,过完今年你的劫数才算完整度过,在此之前,你的身世不宜让别人知道。”
盐阿郎眼底嘲讽,转身不再看他,左相讪讪:“那个,我派人一直照应你的,有什么事你喊一声就行。”
一声嗤笑。
左相心事重重的出了去,这孩子心思重,不信他,一点没有亲近孺慕,还是有怨气呀。不怪他。
卫弋见左相出来,淡淡打了个招呼。
左相迟疑:“方才,我们在院子里说的话——”
卫弋看他一眼:“左相大概不清楚,这院里发生的一切,在外头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
左相吃惊,回头,神色复杂。
“我上门一事,还请卫小将军保密。”
卫弋用眼神问他:你大咧咧的上门,对哪个能保密住?
“我不会说。”
左相尴尬,匆匆离去。
院里,盐阿郎一屁股坐在地上:“所以,你第一次见我说我活不长了是真话?我真活不长了?”
“运气好说不准能吃上年夜饭。”
盐阿郎:...吃饱了好上路是吧。
“开心点。”郝灵拖过长凳坐下,拍着他的肩:“想想跟着我后,什么山珍海味你没吃过。”
盐阿郎笑,笑着笑着,眼就湿了。
他仰面看着圆乎俏丽的小脸:“方才,我没敢问,我亲娘——”眸底颤抖。
郝灵别过脸,看天看地看树看花就是不看他。
盐阿郎懂了,垂下头,脸埋在双手里,肩头耸动。
郝灵无言,轻轻拍着他。
半天,盐阿郎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我不想认他。”
“不认就不认吧,跟着我不比什么强。”乖儿,巴巴养得起你。
盐阿郎笑出来,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渴望父母的爱,都十七十八的人了,给他金山银山——等等,第一丞相?
“他会不会很有钱?”
郝灵奇怪看他:“你觉得他能随便花的银子有我多?人家有夫人有孩子。”
有夫人有孩子,那他、他亲娘算什么?
盐阿郎立即没了沾便宜的心思:“我给你打工,你给我钱,还他暗地照拂之情。”
郝灵道好。
盐阿郎起身,搬动地上陶罐,这些梅枝是郝灵已经种活的,短短一夜,根须都生了出来,养一养能卖不少钱呢。得搬到旁边院里去,一大早师婆婆门都出不来,发了一顿脾气。
郝灵放开一根梅枝,挑了挑眉:“哟,有客来。”
内心已经平复的盐阿郎有心情开自己玩笑:“总不能又来我一个爹。”
郝灵哈哈:“既然我碰上了他们,就成全他们一场。”
盐阿郎听不懂。
刑部尚书在大门口与卫弋大眼瞪小眼。
卫弋心想:难道刑部尚书来此也是皇帝的意思?
刑部尚书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来,卫弋回京,是卫老夫人亲自和皇帝求的,说是再老就娶不着媳妇了。皇帝心里过意不去,边关这几年又太平,便大笔一挥特批了探亲假。
是的,人家在放假,不需要上班,可不是想干嘛就干嘛,哪像他们,一有点风吹草动,全员加班。
刑部尚书的眼神配着黑黑的眼圈酸溜溜的。
卫弋:...老大人们眼神都不好?到底年纪大了。
刑部尚书很着急,大步绕过影壁,见着郝灵两眼一亮:“小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郝灵正和盐阿郎挪开一条路,闻言直起腰笑道:“昨天才见过,我年纪小,忘性还不大。”
刑部尚书觉得她在内涵自己。
“老夫姓白,任刑部尚书。”
盐阿郎心道,走了个丞相,来了个尚书,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在这住呢。
“白尚书,蓬荜生辉啊,不知有何贵干?”郝灵笑眯眯。
白尚书觉得她明知故问,看看老夫的黑眼圈,再想想,你就想不出什么来?
郝灵拒绝想。
“咳,血菩提押入大牢,无论我们怎么审问,他什么也不交待。”
郝灵:“哦。”
盐阿郎:“关我们什么事?”
大概因为对方跟左相同僚,盐阿郎格外的不友好。
白尚书顿觉这小子不顺眼,街头小混混似的,分明一个有真本事的女孩子家怎么就弄这么一个跟班在身边。
左相:你说谁是跟班?你老眼瞎啊。这至少是个良婿。
白尚书眼角不给他一个,只看郝灵,干笑:“他会不会是觉得有了依仗故意不配合?”
郝灵一想,失笑:“白尚书是在说昨日我交待不要让他死的事?”
白尚书尴尬一笑。
盐阿郎已经鄙夷出声:“老头儿,你吓唬谁。就血菩提的案底,你们真敢下死手?”
白尚书恼羞成怒,这谁家孩子,怎么这么这么不讨人喜?不,讨人厌。
等等,是啊,谁家啊,怎么看着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呢?
白尚书终于认真看他,上上下下的审视,不愧是刑部主官,那双眼睛一认真,老鹰似的。
盐阿郎愣了愣,哼了声,转过头。
心里犯嘀咕,我和那老头儿像?不会吧,我比他好看多了。
郝灵开口:“我家盐阿郎说的是正理。凭血菩提的案底,加上他昨日冒犯贵人,不审个底朝天白尚书怕是不好交代吧。即便不是我多那一句嘴,刑部也不敢随意将人弄死。”
顿了顿:“我听说刑部有很多手段,这才不到一天白尚书就放弃了?”
白尚书心里苦啊,正是郝灵说的那样,百余种手段不敢使,那血菩提已经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了,但他就是一个字都不肯交待啊,他不交待,他怎么跟皇帝交待?
第一百零八章 大牢(四更)
不由后悔,不该看对方年纪小一开口就要拿捏的,也不想想人家是谁,他们刑部多少年都没血菩提的线索,人家一眼就看透了。
说不得,人家也早料到有自己登门这一出。
于是收了官气,谦逊的赔礼:“是老夫说错话了,今日前来,是想借助小师傅的高明手段的。丧命血菩提之手的冤者不少,小师傅也想伸张正义吧,不然不会说那样的话。本官特来求助小师傅。”
这还像句人话。
“一百零七。”
什么?
“他身边有一百零七冤魂,其中一道是位得道高僧。”
冬日暖阳下,白尚书激灵灵打了个颤。
冤魂。
对了,这位可是有冤魂引路寻尸骨的事迹的。
“所以,你才一看便知?”白尚书比划自己眼睛,又比划她的:“冤魂告诉你的?”
郝灵承认下来,坦诚道:“倒是头次见如此完整的冤魂,应是那位高僧护持。唉,出家人就是心太软,若是第一次便强硬杀了他,哪有后头那么多人命。这佛门太偏执,非得度啊度,有时候杀才是正道嘛。”
对此白尚书不想发表意见。即便他心里认同。
他道:“那小师傅能看出他的罪孽是不是便能写出完整案底?”
盐阿郎又阴阳怪气了:“你这老头儿,你这是让犯人交待呢还是让我们交待呢?我们怎么得罪你了?”
白尚书:...太讨厌了。
微笑:“帮个忙,帮个忙嘛。”
“便是我帮你们写出来了,他不承认有什么用,屈打成招你们也做不到呀。”郝灵道。
白尚书一堵,是啊,拿他手按手印也不行啊,皇帝要的是真相大白,认罪伏法,警醒百姓。血菩提不认,就起不到皇帝要的震慑人心引导民众向善的效果。
“不过,我倒是有法子。”郝灵笑吟吟。
白尚书精神一振。
郝灵拍拍袖子,笑:“我亲自去一趟吧,相遇即是缘,送他们一程是我的荣幸。”
不用怀疑,当然是灵灵灵发布了任务:悲天悯人系统——消除怨气送亡魂。
报酬挺不错的。
白尚书求之不得。
盐阿郎自然跟随。
卫弋自告奋勇。
来了一个白尚书,带走仨,他自己都迷茫着,小师傅和狗牙助手去是应该的,你卫小将军去是几个意思?跨部门,越俎代庖了啊。等等,为什么你在这里?
专业揭秘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扫啊扫,总觉得三人之间气氛有些迷。
胖乎乎的小姑娘高人风范,坐在马车里俨然是中心位。
那只狗牙,对,没错,狗牙,盐阿郎那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狗样子,总让他有种看见自家衙门养的那几条追捕犯人用的凶狗的错觉,时时刻刻呲着尖利的牙,逮人就咬。
而卫弋的态度就迷了,看重郝灵他理解,年少慕艾嘛,虽然小师傅胖,但看着挺舒服的,认真看的话,也是个漂亮的水灵妹子,但看重狗牙——现在的年轻人这么会玩了?
自家大人把胖妹子直接带过来了。
受到刑部上下一众的列阵欢迎,刑部不同于礼部那群文弱酸书生,只佩服真本事和硬拳脚的,已经得知郝灵的本事,见到真人,没人嫌胖,反而觉得小姑娘挺可爱的。
胖怎么了,胖子一样灵活,看咱家胖爷,十个你们都打不过一个。
更何况这是多么聪明的小胖姑娘啊。
争着抢着下大牢。
气得白尚书吹胡子瞪眼:“没正事了是吧,陈年旧案都破了是吧,没人来衙门报案是吧,歌舞升平了是吧,都回老家种地好不好?”
手下们切声,干嘛干嘛呀,大家看个稀奇值当您上纲上线。
散开。
站在大牢入口,郝灵先拍拍青龙白虎。
今天穿的衣裳,青龙白虎绣在腰两侧,扑蝶的扑蝶,滚球的滚球。
白尚书被她动作吸引:“哟,这两只猫喜人啊。”
郝灵笑:“您喜欢也可以绣一只,猫猫很可爱。”
白尚书老脸一抽,我一个大男人,还是算了吧。
他看不到,别的人也看不到,卫弋和盐阿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随着郝灵那一拍,青龙白虎一跃而起,雪白的毛尖绽放白色毫光,翘着尾巴掂着肉爪走在她的肩头上。分明方寸之地,它们却像一直走在平坦的大路上。时不时跳起来交换个位置。
盐阿郎面无表情,他从来都不是喜欢猫猫狗狗长毛物的男人,不对,喜欢猫这种软懒馋的能是男人?小胖子不算,他还不是个男人。
卫弋却是偷偷吞口水,两手拇指紧紧捏着食指指侧,好想...捏一捏。
撸是不可能撸的,他一个大男人,得捏骨。
青龙白虎:你说啥?你也配?
郝灵迈步,轻盈的脚步不像走在阴暗的大牢,仿佛走在百花间。卫弋和盐阿郎看得清楚,大牢里充斥的阴暗沉重的空气在青龙白虎的小脚步下,先一步溃败,像黑暗遇到光似的。
不约而同往郝灵身边凑了凑...鼻尖仍是臭气霉气潮气血腥气混杂的古怪味道...青龙白虎不喜欢他们吗?
青龙白虎:臭男人,臭——男人,需要格外保护吗?我家灵灵才需要小心呵护。
白尚书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郝灵跟他走的不是一条道,跟他中间隔着透明琉璃似的。
血菩提是重犯,一百零七不,一百零七是郝灵给的数字,实际上官府归到他头上的案件不足五十,四十七,已经足够震撼全国,若是真实数据一百多公布出去...白尚书是坚决不会公布的。
重犯中的重犯,在大牢最深处,地下三层,寥寥无几的单人牢房,重重锁链和牢门。
郝灵走得都饿了,不是场所不对她都要掏出肉脯来补充能量了。
最后一道门是铁的,咯吱咯吱推开。
郝灵脸皮抽了抽:“你们真看得起他,他杀人是趁人不备用迷药或偷袭,身手没什么的,关一层普通牢房他都逃不出去。”
白尚书:“...”
众官员牢吏:“...”
神志清醒的血菩提:“...”
血菩提已经变成一个血人,胳膊吊起,沉重的前倾立在地上,听到动静他缓缓抬头,一双血色眼睛看清是郝灵涌上浓烈的仇恨。
郝灵不由笑了声:“这才哪到哪,官爷们对你做的和你对无辜死者做的可差太远了。”
一众人愤愤,可不是,若不是得要他口供,早让看看刑部真正本事了。
血菩提桀桀开口:“他们不行,让你来,你行?”
郝灵呵:“我逼供?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你也配。”垃圾。
铁链哗啦啦,血菩提冲着郝灵露出血染红的牙齿。
嗬,咬她啊,想得美。
盐阿郎一抬腿,血菩提吐出一口血,疼得抽搐。
卫弋看他一眼,在军营学的吧,角度很对,让人疼痛不能忍却不会伤及性命,学得挺快,这样好的悟性就该上战场。
盐阿郎:...又来了,老子挖你祖坟啊你没完没了了。
第一百零九章 反噬(一更)
郝灵歪着头,背着手——没错,减肥后的小手手能从背后拉住了呢——笑吟吟。
“我猜,大概你是记性不好,忘了做过太多次的事,才什么也交待不出来。我来呢,就是帮你回忆回忆。”
回忆?
血菩提讥讽,他做的事情,一次比一次更完美,每一次的细节和过程,他都回味无数遍以期下次更完美。帮我回忆?你怎么帮我回忆?老子一个字都不会说。
郝大师让罪犯交待罪行需要求着他吗?动他一根手指头都是郝大师的失败。
她抬起右手拍拍左肩上方又拍拍右肩上方,似乎那里有两个什么神秘的小东西。
盐阿郎卫弋看得清楚,郝灵拍上青龙白虎头的瞬间,两个小东西蓝黄的眼睛里一闪,跳出两团黑红的火焰来。
青龙白虎张开嘴巴吼,不是可爱的喵喵喵,而是类似于狮子的吼声。
卫弋艰难的控制住十根手指头,太想要了,要失去理智了。
这样的小东西,就该跟他驰骋疆场啊!
其他十几号人什么也看不到,可谁都觉察得到有什么不同了,似乎什么东西要显现。
“那是什么?”一人惊叫。
其他人也看到了。
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看着血菩提...的身周。
他被看得毛骨悚然,转动脑袋去看,什么也看不到。
一团黑气,一团笼罩血菩提整个人的黑气从并不明亮的空气里露出来。
白尚书将眼睛揉了又揉,示意一个手下,手下瞬间领悟。
牢房墙壁上有很多壁灯,蜡烛油灯都有,还有火把。这也是一种逼迫犯人的法子,保持光亮不停歇,再烧上大火炉,很容易摧毁犯人意志的。
但,费钱。
本来这个法子可以对血菩提用一用,但白尚书等不得,他本能觉着郝灵比火炉和光亮好用,急着向皇帝回复。
手下立即带人将所有能点亮的都点了,顿时牢房里亮如白昼,日当中的那种。
黑气越发清晰。
众人捂着嘴,生怕出声惊动那里头一条一道穿插的什么。
白尚书看得眼晕,不用数,一定是一百加七数。
这这这...平生仅见呢。
该怎么跟皇帝说?陛下,臣见鬼了。
皇帝问:鬼什么样?
看不清,一团黑。
然后皇帝说:滚。
郝灵对着血菩提笑,血菩提眼神一晃似乎看见香火后的菩萨相,那菩萨慈眉善目,他这种人却最看不得这样的目光,只因那目光最能让他看清自己的卑劣和变态。
疯狂扭动起来,铁链哗哗响。
郝灵右手伸出,五指似拈花。
妙法无边——不知怎么,在场所有人看着那只白到不真切,徐徐伸进黑气的小手,都想到这个词。
极快的一点,点在血菩提眉心,并未接触到他沾血的皮肤,停顿一秒。
无情无绪的声音低吟:“你们的痛苦,终将还与施行者,从此他将永坠地狱。迷失的灵魂,飞向彼岸,洗涤刹那的痛楚,迎接新生,永远追随希望。”
只有盐阿郎与卫弋看得到,郝灵伸出的手上飞出无数莹白色光点,那些光点一闪一闪融化进黑气。
然后所有人看到,黑气转了起来,转动越来越快,快成一道漩涡,尖尖的一头在郝灵手指下一点飞快的钻入血菩提眉心。
血菩提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却被无尽的恐惧包围,他大张着嘴巴,艰难的呼吸,想嘶吼,却发不出一声。
郝灵缓缓收手,歪头笑:“你会想起来的,想不起来会一直想一直想哦。”
说完,再不看濒死的鱼一样的血菩提一眼,转身。
“走吧,家里事情还多呢。”
亲眼看到的太震撼,众人跟着她出来,甚至忘了关牢门,不过,血菩提肯定是逃不出来了,那么多——冤魂——索命呢。
到得地面,暴晒在阳光下,众人才觉得回到人间。
白尚书相当谦逊的拱手:“方才那是——血菩提这回会招了吧。”
“一定会。”郝灵调皮一笑:“假如他还能咬牙坚持,那我真要求大人你留他一命了。”
啊?
“我亲手将他制成法器,倒也能镇压些不好的东西,物尽其用吧。”
“...”
郝灵笑起来:“绝对让他比亲自杀死自己一百零七遍更痛苦。”
“...”
很好,这个人,记住了,一辈子都不能惹。
送走郝灵,白尚书带人又下了三层,见牢门大开,怒:“真跑了算谁的?”
众人低头。
一道低若不闻的气息从里头传来:“我...招...我招...”
什么?
众人疾步,只见血菩提死鱼一样吊着,气若游丝,精神萎靡,明明他们才离开不到一炷香时间,且这中间绝对没人对他用刑,这是发生什么了?
小大师手段了得啊!
纸笔伺候,让血菩提写是不可能的,口述。
血菩提表情痛苦:“十八年前,我十五岁,尚在学堂念书。”
原来还是个读书人,呸,丢圣人的脸。
穷人是念不起书的,反而没负担,有负担的是有点家产执意读书找出路的。
真难啊。
血菩提眼神放空,仿佛又回到吃不饱睡不足受尽人欺负的少年时光。
有的人面对欺辱隐忍,有的人反抗,有的灭了心志,有的——不敢反抗施暴者转身对更弱者发泄。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血菩提冷笑:“我算个屁,可在村里,是唯一上学堂的,自然是村民眼中的人上人。那个女人,试图用些粗鄙的吃食小恩小惠绑我一辈子,让我一辈子只能有她。呵,粗鄙的村妇。”
少女纯洁的爱慕和善意的帮扶,在心理扭曲的血菩提眼中是折辱,他不敢恨学堂比他家世好的学子,也不恨穷困的家境和懦弱的自己,只恨爱错了人的少女,可见其自私和丑陋的人性。
一个下午,少女偷偷跑来看他,心中策划了无数遍的他在她背后伸出了罪恶之手,鲜活的气息消散在手上,血菩提感受到无比的满足。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人了。
众人恨不得撕碎他,这特么是人吗?
血菩提仰头大笑,又呜呜的哭。
变态,那个变态,竟让他变成——桂香——不变成桂香亲身经历一场,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第一个被他杀死的人叫什么名字了。
美丽的晚霞,呼吸里的香甜,小鹿乱撞的心,对未来美好的期许,还有——背后伸来的死亡之手。
他不是,他不是她啊!
可他就是她。
他被劈成两半,一半被困在透明牢笼里,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提醒不了,一半变成少女——那种真切的感觉仿佛是经历了转生桂香就是他——按着罪恶的命运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太痛快了。窒息的痛苦,死前被凌辱的痛苦,死亡降临时的痛苦。
郝灵离开的短短时间,血菩提真切经历了桂香的死亡。
在他身体内部血管里流动的黑气,其中一缕黑色淡了下来,变成迷茫的灰。
怨气,终得纾解,但这并不是终点。
第一百一十章 茹素(二更)
血菩提很聪明,不然不会犯这么多罪孽不被抓住。
可惜,他遇见了郝灵,看缠身罪孽比找私房钱还敏锐。
他立刻意识到,假如他不交待,他杀害无辜之人的过程,他会分毫不差的全部享受一遍——想到自己越到后来越娴熟越细致的手艺,悚然而惊。
交待,我全交待。
感谢沉醉于回忆努力提升技艺的良好习惯,绝对不想经历自己手艺的血菩提接下来交待了个痛快。被害人的身份、结识过程、残害过程、后续处理,甚至还有他保留下来的纪念品,再无保留。
只为死个痛快。
众人听得记得目眦欲裂,肝胆气炸去,这样的人渣,不,这样的渣渣,这样的渣渣不配沾人这个字。
死,都是便宜他。
全部交待完,血菩提一下松下来,他呵呵出声,黏腻冰冷的笑声回荡在牢里:“杀我吧,砍我脑袋吧,一百零七换我一命,值了。”
所有人都恨不得冲上去亲自了结他,但——一刀太便宜他!
牢头阴恻恻:“放心,不把刑部三十六大刑七十二手段领受完,绝不让你死。”
血菩提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呵,老子都决定不活了还会让你折辱我?若说怎么让一个人快速死掉,没人比他更有话语权。
想到此,他腮一动。
“阻止他,他要自尽!”白尚书爆喝,同时向前去捏他的脸。
谁知血菩提白眼向上一翻,脑袋一晃,绝望喊了句:“不,我不要——”
头一歪,昏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几个意思?
“大人快看,他出汗了。”
白尚书去看,果然,血菩提头上大汗如水下,竟将他脸慢慢冲洗出来,露出一张...恐惧绝望比死还难看的苍白真容来。
这是——
“是不是小大师的神通?”
正说话,突然血菩提疯狂抽动起来,一条腿使劲儿往后撤。
推官看着那只腿,突然间恍然大悟:“该不会——他在经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吧?”
有案底记录血菩提对受害人下手残害的过程和手法,看他这个反应——这是锯腿呢?
嘶——
众人对视,有人不确定:“他不会死吧?”
“不会不会,小大师不是说了嘛,死,太便宜他。”
“那——”
白尚书挥手:“回去睡觉。”
众人都觉得甚好。
白尚书却不能睡,他得把这么厚的供词整理出来,进宫汇报。
出来一看,已经是新的一天。
白尚书叹口气,写了折子,带着证词进宫了。
皇帝没上朝,称龙体不适,病好了再上朝,有事上本就是。
头一次,御史都没喷的,估计不适的并不止皇帝一个,反正京城有点名头的大夫这两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大家都需要好好调理一番。
来大总管见着无半点不适的白尚书欲语还休。
白尚书莫名:“大总管,您有话直说。”
来大总管说了:“您家里有用过那个的吗?”
白尚书一顿,苦笑:“我的大总管诶,从前天街上到现在,您觉着我有心思想那个?”
来大总管顿时悟了,是,您可顾不上。
“再说了,我干的哪行当啊,当年做推官的时候当着那什么的面端肉吃的——”
来大总管忙拍他胳膊:“可别提这个。”手指梢冲了冲里头。
白尚书立时领悟,捏捏袖子:“怕是让您费心了,这案子,不能不报。”
来大总管讶异:“这么快?”
做下那样大案,得是个人物不是?
白尚书看了看左右,拉近距离低声:“我去请了那位小大师。”
来大总管:“就那位?”
“是。一下就交待了。”
来大总管点点头:“差不多醒了,咱去通报一声。”
来大总管进去又出来,比划一个请的姿势。
半天,白尚书战战兢兢出来,浑身都湿透了。
呜呜,皇帝太可怕了,太平日子过久了,都忘了皇帝当年也是砍了多少人坐上龙椅的。
王就是王,老虎它成不了橘猫。
皇帝铁青着脸笔直杵在龙椅上,眼睛底下是供词。
来大总管小心翼翼:“皇上?”
皇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畜生!不配为人!”
呜呜,交待得这么详细——谁管你要胭脂膏子的配方和加工过程了!
皇帝:“朕,有罪。”
恨不得戳瞎一双龙目。
来大总管噗通跪了下去。
皇帝似问他又似没问他:“不然朕下个罪己诏?”
来大总管磕头:“我的陛下哟,这人连高僧都杀,佛都感化不了,他是天生的恶人呐,这这这,这关陛下您什么事啊。”
是,朕是真龙天子也比不过佛,但——得做点儿什么,不然朕晚上睡不着。
“宣,众皇子、二品以上大员觐见。”
来大总管麻利爬起来,行,不只折腾自己一个就说明皇帝还是坚强的皇帝。
很快,御书房站满了人,皇帝满意的看着下面,厚厚一沓纸交给打头的太傅。
“大家都传着看看,一张都别落下。”
太傅看他一眼,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手捧着,一目十行,看完一张直接传给大皇子自己再看下一张,从头到尾,波澜不惊。
让紧盯他反应的皇帝大失所望。
皇帝:死老头子,这都吓不住你。
太傅:只要想想你已经看过,臣什么都不怕了呢。
太傅往下,就没这么好的定力了,个个面色如土,不少个给自己顺着喉管,还有捂着嘴的。
皇帝顿感舒适。
只要不是他一个。
“众卿觉得如何?”
众口一致:“如此罪孽深重不知悔改之人,处死,必须立即处死。”
这是必须的。
“朕的意思是,朕的治下,众卿平日里不都说海晏河清?这样的大案,这样的恶人,还不是我们官府找出,朕养你们何用!”
底下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全喊有罪。
皇帝气压不下,原本,他还想好好说话的,但一想到案情,一想到那一百零七条无辜人命,那残忍的迫害手法——他脸红。
气极怒极。
“朕决意下罪己诏。”
众人一惊,罪己诏?这这这,罪不着皇帝您啊。要是这事您罪着了,我们得斩首吧?
出宫又进宫的白尚书:...早知道我就等等了。
皇子和大臣都拦着,只有太傅不开口。
“太傅?”皇帝开口。
太傅平静道:“若陛下执意,臣等跟着一道便是了。正好,中秋来天公不作美,一道求雨吧。”
呵,跟我演,陪你。
皇帝心一梗:“降雨之事,朕自会和国师商议。”
太傅无声呵呵。
皇帝心里翻脸,再敢不敬,朕献你祭天。
拉大锯,扯大锯,最终君臣协议——茹素自省,十日。
太傅:呵。搞得你们现在就能吃下肉似的。
皇帝装看不见他,死老头子,还不告老还乡。
旋即闷了,太傅告老了也是在京里,摆脱不了了。
就不信老子比你死得早!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成交(一更)
当天晚上,郝灵坐在师婆婆屋顶上运行了功法后发呆。
师婆婆干瞪眼瞧着乌漆黑的梁,心一狠,翻身起来上房,拎着酒坛子。
脑袋大的酒坛子,一手拎三个,小老太太步履轻盈。
怼她怀里。
看她明显心不在焉功法却自己飞快运行,忍不住又酸:“有天赋的人就是气死人呀。总算体会当年嫉妒我的人的心情了。”
原来天才也分三六九等,她竟不算好的。面前这位,是终极吧。
郝灵没心情与她互怼,解开酒坛上的绳子揭开盖,咕嘟喝了口闷酒。
师婆婆不自在,真打击到了?
“我觉得以你的心智,应该风轻云淡才是。”
郝灵有气无力的抬眼,又丧丧的垂下:“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我若能做到风轻云淡,早身化大同了。”
当年也是有过战场送灵的大经历了,十几万几十万的英魂相送她都能稳住,却——或许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英灵赴死,慷慨激昂,她为之落泪心却是坚强。
而血菩提残害的那些人,太弱了,弱到存活区区几十秋都要靠运气甚至别人的施舍,她在与其共振的短短瞬间里心灵纤弱的那一面无限放大,比他们自己还要真切的感受无助崩溃与绝望。
郝灵叹息,植灵植灵,如何植灵,首先要有一颗容纳万物的心,容纳的越多,越能育灵,同时,要承受的也越多,越可能...崩溃。
师傅说,做他们这一行,心太硬就做到头了,心太软也做到头了,其中分寸掌握,只能自己悟。
她悟,把自己变成所见所想,多少次崩溃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哦,不,是自爆前那一步。
一次自爆,修为没了,心也往回退了。
师婆婆:“杀过人没?”
郝灵:“很多。”
师婆婆:“没误杀过好人?”
这话说的。
“你杀过?”
师婆婆默了,半天:“我不杀人,但是——我不是好人。”
郝灵指指自己的眼:“你是不是好人我自己不会看呢。小老太太年纪不大背负得不少。”
噗嗤,师婆婆笑了,褶子攒成两朵大菊花:“我年纪不小了,该入土喽。”
郝灵嗤笑。
就听师婆婆道:“看来你——们这类人,寿命应该挺长。”
郝灵闷了好几口,晃动酒坛:“多长的寿命都是吃喝拉撒爱恨情仇那些事。”
师婆婆问:“你怎么来这的?”
咕嘟咕嘟好几口:“死了,不知怎么来了这。”
师婆婆点点头:“还回去吗?”
郝灵:“当然,回去报仇。”
师婆婆再点点头:“怎么回去?”
郝灵惆怅了:“谁知道呢,我这不是努力修炼着吗,或许等我成了神,就踏破虚空而去了吧。”
神。
师婆婆盯着她看了好久:“你帮我做完一件事,我就告诉你神的事。”
灵灵灵立时踢她一脚:“正经听。”
郝灵看着她。
师婆婆慢慢道:“真假我是不知道的,但巫族传说,巫神离去前留下大机缘以待后来人。”
郝灵第一反应:“你不去找?”
师婆婆一本正经:“我认为是假的。”
“...”还来哄我。
“但遇到你我觉着或许真有其事呢。毕竟你是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不是人的——鬼?”
郝灵:“...我是人。”
“那也不是一般人。”师婆婆不在意的挥挥手:“干不干吧。”
灵灵灵踢她:“干!绝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郝灵看着师婆婆:“你知道吗?若是我想知道你脑子里有什么,我是没必要非要你同意的。”
师婆婆落下脸:“哟,你这么能干,怎么不早这么干。”
“那是我有原则。”
“有原则的人就不要强装土匪。干不干?”
郝灵呵呵呵笑起来:“师傅你今晚很豪放呀,张口干闭口干,爷们儿啊。”
师婆婆一巴掌拍她肩头下头,顿时手下一阵小波荡漾,脸上的褶子抖了抖,迅速收回手,在自己衣裳上蹭两下。
郝灵无语,我的富贵油它不漏。
师婆婆又蹭两下,突然变得沧桑,腿一歪坐在她身边,背松下来:“这件事,是我一辈子的执念,这事做完了,我算是圆满了。”
郝灵觉得不妙:“你要早登极乐?”
师婆婆望着看不尽的远方,神态奇异的柔和,仿佛那看不透的黑暗才是真正令她心安的地方。
“我从出生就不能做自己,被动的活着,被动的做不想做的事,活着唯一的念想,就是——”毁了这一切。
郝灵玩笑:“师傅装深沉还挺像模像样。”
“...”
走了,小混蛋不说人话。
一边拉住人,郝灵赶紧道歉,灵灵灵已经在她脑海里连环脚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口花花!不怕等咱回去仇人早死了看你憋不憋。”
憋,仇人这种东西,一定一定要留给自己。
谄笑:“师傅,我只是开个善意的玩笑罢了。我懂,我都懂,您辛苦了,为了您解脱,说吧,让我干啥我干啥。”
师婆婆冷傲一眼,信你鬼话。
也不坐下了,轻拂衣裳:“别给我添乱。另外,救活盐阿郎。”
郝灵默了默:“原来是师傅忽悠的左相,怪不得左相来的那天师傅不露面呢。”
师婆婆鄙夷:“忽悠?盐阿郎不放出来养早死了。我露什么面?他给钱了?”
——无言以对呢。
郝灵松了手,双手后撑,懒洋洋:“放心,有我在,盐阿郎死不了。”
师婆婆道:“没你在他也不能死,能做到?”
“这个——”郝灵沉吟:“可惜我没趁手的灵器...”
不让盐阿郎死,简单啊,将他体内的天生灵性梳理整齐有序运转就行,若是以前的她——可她不是龙困浅滩了嘛,倒是徒手也能上呢,就怕把盐阿郎折磨成不人不鬼。
灵器啊,师婆婆道:“这个我来想法子,过完年,盐阿郎就要是好人一个。能做到?”
郝灵无语,还好人一个:“师傅你都做不到。”
“对,所以我之前的计划不是这样。你让我看到希望,我的心愿更早达成的希望。”师婆婆语气变得憎恨:“这无趣的人生,我不想多忍一天。”
郝灵:“...”
看您态度,人生不但无趣还恶心呢。
师婆婆深吸一口气,弯腰摸上她的发顶,并没实际接触,隔空抚摸。
“相信我,这也是为她好。有些人不死,更多的人就要去死。只有他们死了,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郝灵挑眉,还是跟巫族有关,婆婆她就是要给家族报仇吧。
“成交,我救盐阿郎,你告诉我神的线索。她——我也会安顿好。”
一线残月风一吹就灭了,两人注视黑暗的眼里各有光彩。
睡梦中的盐阿郎阿嚏阿嚏阿嚏连打三下,瑟瑟抱住自己,为未来发抖。
未来睁眼就到,一张小圆脸悬空,吓得他大吼一声滚下床。
“你醒了呀,去,照单子给我买药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定下(二更)
原本,自己的想法是,半点灵气没有的鬼地方,谁知道自己会在这里耽搁多少岁月,说不准几百上千甚至被迫睡个一万年呢。
以这里人类寿元计,将盐阿郎带在身边,三不五时揍一顿,保准他活到七老八十老寿星还能让自己顺带研究下他体内的天生灵力,便是无所获也能解闷不是。
但师婆婆如此要求,在自己不在的前提下让盐阿郎生龙活虎,且听她语气还挺迫切,郝灵不得不用别的法子成全盐阿郎。
“唉,如果是以前,一根手指头,我就给他理顺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灵灵灵不懂:“你不是有精神力吗?”
郝灵苦笑:“我的精神力跟你理解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的灵力,舒服吧?”
灵灵灵冷笑:“焚尽一个星球和无数机甲大军叫舒服?”
“滚。兔子急了还咬人,就问你,我的灵力给你的感觉怎么样?”
灵灵灵更加冷笑:“死前一秒钟绑定的没用统子,你觉着我有机会体验?”
“...”
不就一起死一回,这点破事它还打算叨叨一辈子了?
灵灵灵:对,一辈子,差一天一个时辰一分一秒都不是一辈子。
“好吧,平心而论,根据我的资料,你的灵力如浩瀚星海,无穷无尽,无尽温柔。”
植灵大师,必须温柔,不然塑造灵性这么细致熬心的活做不来。
“对呀,我的灵力很温和,但你觉得我这人像没脾气的?”
什么意思?
“你见过哪个人从始至终只有温和一面示人的?”
灵灵灵迅速翻资料,确定回答:“没。”
就像郝灵说的,兔子急了还咬人,人是自然生物,又不是机器人,七情六欲,心情总是起伏不定。
“所以,我的温柔和耐心给了灵之道,那我那些不可避免的如暴躁、沮丧、愤怒负面情绪哪里安放?”
灵灵灵恍然大悟,又觉得不可能:“精神力最忌大起大落,只要修炼精神力,就必须凝神静气,否则很容易精神暴乱走火入魔。”
因为修炼精神力出了岔子变成疯子的例子不要太多。联盟多少科学家研究所全力研究的全是怎么让人精神平和的药剂,故意搅乱精神力——疯了吧。
“所以我是天才。”郝灵耸肩:“这事别人能不能做到我不知道,反正我做到了。别问我怎么做到的,问就是我是天才。现在懂了吧,我的精神力进入盐阿郎体内,要他疯呢。”
疯至少活着,就怕他爆体,全尸都没有。
简言之,她的精神力,做坏事行,好事嘛,绝缘。
灵灵灵:“啊啊啊——见识了。”
“秘密哟,不准告诉别人。”
灵灵灵:“...我找谁说去?”
“能找到合手的灵器最好,找不到的话,只能强行给他手术了。”
所以,先养壮,免得撑不过手术台。
灵灵灵又想到一事:“你为什么不吸掉他的灵性?”
闻言,郝灵无奈叹气:“统子啊,你真是个统子啊,我们这行的忌讳,我本人的原则,你都不懂啊。算了,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你只要记得,我不是强盗我也遵循世界规则就行。”
灵灵灵若有所思:“听说我的同行,散布到不同的世界是要遵守当地时空秩序的,万一违背,被主系统觉察立即惩罚甚至报废——都怪你,让我没有一点实践经验。”
抱怨着它又蠢蠢欲动:“主系统又不在,咱俩都失联了——”
“打住,你的报应是主系统,它不在你当然安全。我的报应是天理昭昭,只要灵魂不灭我就得吞吃恶果。”郝灵唉声叹气,若盐阿郎是个坏人呢,总有个大义凛然的理由吧。
郝灵再三叹气:“哪怕给我剩个针呢。”
灵灵灵翻了个白眼,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
盐阿郎和小婵支了银子,一天功夫才买齐,其中几味很难得的药铺不是没有就是要价太高,还是卫弋见他进进出出问了句,让人从自家取了给他。
卫家的药材储备不要太多,毕竟是马上的世家刀枪无眼,有备无患,皇帝也喜欢赏赐药材。
看着那几味珍贵的药材,盐阿郎浑身不自在:“我告诉你,你这是给郝灵的不是给我的啊。”
这人有病吧,自己就是烦他问顺口一说,他竟直接把东西送来,这这这,人傻钱多吗?
这时郝灵的声音从里头清楚传出来:“就是给你用的。”
“...”
尴尬。
卫弋笑笑,蹲大门口去了。
盐阿郎冲进去,红着脸:“怎么就是给我用的?你非得这时候说?”
郝灵往外望了眼,再看他红透的脸皮,打趣:“又不让你以身相报,你怕个什么?”
“你、你——”盐阿郎点着她,愤恨而毫无办法。
郝灵桀桀。
好大一锅药材当晚开始煮,要煮足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里,外头发生不少事。
皇子们的婚事都定下了,算是全都得偿所愿,原本该喜气洋洋操办起来的,但——宣旨的太监和接旨的人家都笑得脸皮发僵,该道贺的道贺,该给赏的给赏,看上去喜悦,这喜悦却缺少了灵魂。
大家都在想,这个不做人的皇帝,非得赶这几天,哪怕晚个一月两月的趁着年节宫宴时宣布不是更喜上加喜?之前二十年你都坚挺住了,最后两个月你就守不住了?
殊不知,皇帝心里还怨皇子呢。
不就取个媳妇,非得走什么形式,这下好,不是出宫去看贵女,能惹出这摊子事?当然,他不是包庇,恶人还是要抓,真相还是要大白,但!他好生生在宫里呆着能被膈应着?
对此,太傅说了好几遍:“臣早说,陛下乃天子,出行大不宜,果然如此。”
...呸个死老头,老子是灾星吗?
皇帝觉得他是被皇子牵连的,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们,御笔一挥,成亲去吧,别来烦老子。前脚赐婚,后脚就对血菩提做了处理。
如此罪大恶极之人,当然得处死,死也不能痛快了结他。
凌迟。
特别嘱咐白尚书:“请老手,能割多少刀就割多少刀,割得越多,重重有赏。”
白尚书:咱也是这意思。
三日后行刑示众。
三位皇子心里颇不是滋味,虽然处置血菩提是刑部发的布告,但谁不知这是皇帝的意思,同一天颁布...更没结婚的喜悦了。
袁府也感觉像被行了刑一般。
侧妃?
“这是怎么回事?”袁英拍桌子。
袁媛头低垂,心里无限厌烦,除了拍桌子你还会干吗?
她怯懦失落,又不敢发泄的样子:“大概,关于我身世的谣言,皇家还是不能不在意的吧,毕竟,皇子妃的出身,代表了皇家颜面。”
真正的高门嫡女多的是,皇家何必抱着赌徒的心态非得选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观刑(一更)
袁英烦得不行,做了这么多,全都落了空,皇子妃的位子没得到,家里凭白去十几万...
刘氏心情却微妙的平衡,毕竟袁媛不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正妃,那是飞上枝头的凤凰,假如她真要撕破脸,有皇子撑腰伯府还真不能做出什么。但侧妃——只要她和正妃斗,就永远少不了伯府的支持。
再说,侧妃的嫁妆...她也心疼那打水漂的银子,能省则省,自己的亲儿女也到说亲的时候了。
突然有些后悔,早知只能做个侧妃,还不如不给她做身份呢,伯府的嫡女嫁给皇子做妾,名声很好听吗?又不是给皇帝。
如今尘埃落定,刘氏陡然想到这事给自己亲女儿袁琳造成的不利影响——亲姐姐去给做妾,哪家大户人家愿意聘她做大妇?
刘氏一个激灵,瞪向袁媛的目光充满恨意。
袁媛低着头看不到,却不能不感知到,心念一转,大概明白刘氏在记恨什么,不由冷笑。
都是报应啊。
但你能奈我何?
只是为着心中目标,不得不与刘氏周旋,人后表衷心:“若不是三皇子坚持,侧妃都不会有我的位置,可见三皇子是真正在意我的。只要进了皇子府,若是有机会先诞下子嗣,那杜兰君目中无人不愁拿不到错处,到时...”
再说:“我嫁入皇子府后,日后来往的可都是皇室之人,凭三皇子的宠爱,回娘家参加宴请的机会不会少...”
然后带个王爷世子郡王什么的来,都是亲戚嘛。
刘氏不由心动,在心里克扣后的微薄嫁妆又涨了涨。
双方再次为利益达成一致,袁媛专心在家绣嫁妆。
皇帝老子说了,皇子们大了,这婚事不好再拖,腊月就过门吧,娶个媳妇好过年嘛。
礼部和宗府要疯,恨不得变成猫挠他,仨!皇子!不是嫁公主,有本事亲老子亲自下场忙啊。
好在,皇子府是准备好的,虽然没正式搬进去,但里头东西齐全也崭新,现在张灯结彩起来便是了。
忙疯。还得去看血菩提行刑。
盐阿郎也去了,陪着郝灵,血红的眼睛杀疯了的狼似的,吓得路人瞥见忙让开。
他也不躲不避,大喇喇看过去,故意向人展现自己的一双血眸,时不时看罪魁祸首一眼。
在他第无数次看过来的时候,郝灵无奈的摆动小手手:“好了好了,多大点事,不就是毛细血管破了嘛,会长好的。”
不就是?
盐阿郎怒而揭袖,手腕向上,全是血红蛛网,比头发丝更细的血线织成天罗地网,蚂蚁都钻不过去。
“我这样还算人?”
郝灵:“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
这句话,他都听腻了,但,他信,所以不可能真正生气。
熬了一天一夜的苦药汁子,那个怪臭不可闻,不离不弃的栗书生都立即搬了家。
还有师婆婆。
药是在隔壁熬的,就怕影响到左邻右舍和师婆婆,郝灵弄了个隔味的小阵法,架不住师婆婆好奇啊,大驾光临来看,不等看到东西呢,就被浓郁的药味熏成老咸菜疙瘩,小老太太脚步快得飞起,立即包袱款款搬了家,也不知道搬去了哪,还会不会回来。
只有小婵视死如归的留了下来,继续熬药,塞了俩鼻孔只用嘴呼吸。
盐阿郎死灰着脸,一步三蹭,最后关头扭头就跑——死就死吧,泡了这玩意儿,活下来也没乐趣了。
被郝灵一拳打懵,几下撕破身上单衣丢了进去。
等他晕乎乎醒来,手摸在光溜溜的臀部上,怒吼:“呕——”
一泡之后,人活着,尊严死了。
绝望无比。
郝灵嗤笑:“滚起来,休息,今晚继续。”
从昨晚泡到二半夜,今天还再来?
面对郝灵的肉拳头,盐阿郎只能屈服。
来看血菩提行刑,是难得的放风。
那药汁霸道的很,顺着毛孔浸入身体毁天灭地,整个人在火里烧似的,郝灵给他灌了碗不知什么东西,为他保住一分清凉,终于能撑下来。
盐阿郎万分感激。
郝灵却有些失望,与灵灵灵道:“毕竟肉体凡胎,若不用药自己撑过去效果更好,可惜,我看过了,他受不住的。”
若有所思:“若是换了卫弋,他毅力强大,兴许行。”
灵灵灵问她那药是什么。
“炼体的方子,我从小用的,当然药效比不过我用的,毕竟我用的都是灵药。但在这个世界,不会有比这个方子更好的,啧啧,便宜了他。”
灵灵灵跃跃欲试:“让他拿好处换,比如,让他心甘情愿让出灵性。”
郝灵不屑:“统子你还是见识少。那点东西是他娘胎里生成的,天生的私人所属,就算他心甘情愿给我,有我养熟的时间,不如多做几个任务得几颗真心——对了,最近有没有什么任务?”
灵灵灵气乐:“你天天不出门,去哪里做任务?不然咱们去游历吧,救苦救难攒功德。”
这倒也是一条路子。
“行,完成师婆婆的交易,是要出去走走,或许能有惊喜的发现。”
比如,哪里沉着一条灵脉呢?哈哈哈,郝灵如此妄想着。
旁边盐阿郎一点没觉察到这个暴力无情的女人即将抽身干净的走。
人山人海。
天没亮就有人来占位了,后来的怎么也挤不进去。
郝灵嘟着嘴,自言自语:“最后一程,没我不行呀。”
“跟我来。”
两人回头,一身轻甲的卫弋平静无波。
盐阿郎下意识的撇了撇嘴,不知为什么,认识的越久,越觉得这位不是人。
不是骂人,而是觉得凡人的七情六欲已经配不上这位战神了。
卫弋是被皇帝点名观刑的,皇帝不能亲自来,便派了心腹之臣代表,卫弋是其中一个,等会儿行刑后还有人代表皇帝发言,时刻拉拢人心呀。
郝灵和盐阿郎顺利跟着卫弋到得行刑台一侧,一抬头,哟,熟人,白尚书在,还有左相。
两人对着这边点头,也不知左相是冲卫弋还是盐阿郎,总之看上去一派大公无私的模样。
卫弋领着两人上去,在不显眼的角落,问郝灵:“你要过去看看?”
郝灵却是看着跪地的血菩提发出一声轻微的惊讶咦声。
“怎么了?”两人同时问。
血菩提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不是说身体,而是精神,整个人恍恍惚惚,时而痛恨时而恐惧,一看便知道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刑部原本想发泄发泄的,后来发现精神上的折磨比肉体苦痛更让他痛苦,特地好心的给他灌了补药,务必让他行刑前精精神神的过。
此时的血菩提已经几日几夜没合眼了,怨灵们可不是说一人还一次就满意了的,大家排成圈了来,以郝灵的手段,十分钟体验一次他得体验多少次?
便是将他打昏他的精神都得不停歇的轮回他的孽障。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落雪(二更)
“老和尚没出手。”
什么?
两人望她。
郝灵指指血菩提:“他杀了第一个人后,遇到一个有真本事的高僧。高僧看出他杀孽缠身,想感化他,结果——”郝灵一拍手:“好好一串佛珠都成了他炫耀的工具,我想,他大概是在向神佛挑衅:佛又怎样,做魔更逍遥。”
“那现在是——”盐阿郎问。
郝灵嘴角一勾:“大约老和尚是悔了,他要给他沉重一棒,算是报复吧。”
什么意思?
行刑定在午时,争取在午时三刻让他魂消魄散。
午时一到,郝灵嘿嘿嘿的笑,笑得两人莫名其妙。
盐阿郎:“不要自己一个人看热闹,我也看。”
卫弋表示同上。
“其实没什么好看。”虽说如此,但郝灵还是拍了拍袖子,袖口青龙白虎一跃而出,蹲上两人的脑袋,肉乎乎的小爪爪在两人来不及反应时按过眼皮。
盐阿郎呲牙跳脚,不知道老子不喜欢猫这种生物吗。
卫弋却是稳稳当当,难得的舒心欢喜,看,青龙多稳,跟他的脑袋绝配呀。不是众目睽睽,他已经抬手去撸。
然后两人视野起了变化,阴风戚戚,哀叫阵阵,盐阿郎打了个冷战。卫弋很镇定,毕竟战场上什么惨相没见过。
血菩提身处阴风阵中,一道手指高能看出是和尚人影的虚像浮在他脸前,盘腿低头,手持佛珠,似听到佛音袅袅。
下一刻,虚像起身,一步一步迈向血菩提的面部,一晃进了去。
血菩提什么也看不到,有心人却发现血菩提的气质似乎顷刻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突然他就不是个杀人犯了,变得...清风朗月佛光普照了?
白尚书揉揉眼,看了又看,犹疑的找左相印证。
左相也正看过来,一脸浓重,显然他也看出了。
然后两人齐齐一个扭头,唰唰看向郝灵,见她一脸的看好戏,还有卫弋盐阿郎两人也在认真看着血菩提,也不知看出什么来。
心里有数了,遂淡定下来。
而盐阿郎和卫弋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觉得这时候的血菩提有些...幸福?
“你们说,最毒的毒药是什么?”郝灵饶有兴致的问。
“砒霜。”没见识的盐阿郎立即道。
“人心吧。”卫弋想了想才道,一开口就比盐阿郎高出多少境界去。
盐阿郎翻白眼。
郝灵笑吟吟道:“对黑暗里长出来永见不得光的脏污来说,阳光,才是最毒的毒药。”
两人一愣,再看血菩提诡异的平和宁静,突然悟了。
老和尚这是——
“老和尚有些门道,感化不成,强行灌顶。让血菩提体会自己体会过的一切,啧,毒啊。我怎么没想到?其他受害人的经历只是让血菩提痛、让他怕,老和尚要的是让他——悔。”
唉。
郝灵叹息:“你们说,这些和尚,固执的很。他们怎么就不能承认这世上有纯善就有纯恶呢?非得感化非得向善非得迷途知返,万一他眼中的迷途其实才是人家的正途呢?不是所有人心中都有善种的。”
在他们那,反社会人格一旦冒头,立即被检测到带走,带到一个专门容纳这类人的星球。
无情吗?
哪怕这些人其实还没做出什么大危害来。
给他们个机会?
不可能的,历史上给出的机会还少吗?结果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后悔后悔和后悔。
真的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为恶,那是他们的使命,基因改造药剂都改不掉的诡异使命。
甚至这类人成立的黑暗组织,生生不息一直存在着。
郝灵有些怀疑,害死自己的凶手里,有没有那个组织的影子。
灵灵灵:“你得罪的人那么多?”
郝灵:“没办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我这么出色。”
灵灵灵没再出声,数据中枢一串串数据飞速闪过,它在计算再死一次的概率,总觉得不会小。
刽子手已经在行刑,是位白了张飞胡的老年汉子。
白尚书特地去请的,就怕年轻人下手没轻没重,让血菩提少挨一刀。
被返聘回来的刽子手很兴奋,他有些年头不做这个了,毕竟是杀人,哪怕奉旨,可有时候砍的人不是不让人同情的,因此这行有个规矩,阳气最盛的年纪就退休,对应行刑的午时不过三,都是为了不被厉鬼缠上。
可这次不一样,这犯人罄竹难书天理难容,杀他,是积德。
爽快接了活,小薄刀片下去,血菩提本能一声惨叫。
他离着最近,当然发现血菩提的异常,老人家见多识广的,大概明白他这是怨鬼上身了,反正一刀确定该疼的还是疼他就放心了,一刀一刀又一刀。
血菩提只觉自己被砍成两半,一半在天堂,沐浴佛光,感受从未有过的祥和喜悦,一半在地狱,万鬼啃噬。
惨叫连连,一声比一声惨痛,听得围观群众们血脉喷张。
该,该死,这样的恶人就该这样一刀一刀剐死,老天还是有公理的,衙门还是能公正的,皇帝还是英明神武的。
就该让坏人都看看,看看他们还敢不敢作恶。
午时三刻,最后一刀剐下,血菩提吐出最后一口气。
“我...错...”
刽子手仔细看他一眼,再无之前那种祥和的感觉,明了那只附身的“怨鬼”已然去了,向上复命。
卫弋盐阿郎眼里,有个虚化的血菩提从被剐成骨头架的血菩提身上飘出来,满脸泪水,木木呆呆未看清当下处境一眼,轰一下,下头血菩提身体里飞出一片飞蛾来,那些灰扑扑的蛾子沙沙叫着冲进血菩提的魂体,瞬间将他淹没不见,里头传来桀桀的啃食声。
这次连卫弋都抖了抖手,啃噬魂魄啊,亲眼见着了,竟真的有。
有官兵将血菩提的尸身收拾走,大约找地方挖坑埋掉吧,万一野狗吞了恶人肉变成恶狗吃人怎么办?
一摊血水徒留。
血菩提的魂魄被啃食干净,飞蛾一哄而散,雪花一样融化在空气中。
青龙白虎跳回郝灵袖里,卫弋盐阿郎再看不见别的什么。
左相上前,手捧明黄圣旨,呼啦啦所有人跪下。
郝灵呆了一下,随盐阿郎一起学着卫弋那样单膝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郝灵抬头看眼天空,挑了挑眉,有些意思。
日头过了正午,阳光一闪一闪,风从四面来,风吹云动,阴影投下。
“——钦此。”
左相合上明黄圣旨,许是站的最高,他第一个觉察到脸上的凉意,豁然抬头。
天空,碎末洒下,带着簌簌大军。
“下雪了——”
“落雪了——”
“终于下雪了——”
人群叫起来,跳起来,无数人伸手朝向空中,去抓那姗姗来迟的雪花。
笑,叫,闹。
神佛保佑,皇帝保佑,恶人得诛,天降甘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左家(一更)
左相呆了呆,怪不得出宫的时候皇帝挤眉弄眼让自己千万看仔细听仔细回去说仔细,原来,皇帝惦记的不是行刑而是这场雪?
皇帝怎么知道?
左相第一时间想到国师。
先前皇帝半真半假说要下罪己诏,太傅呛他一句正好求雨,皇帝说什么来着——有国师。
国师?
真这么厉害?
郝灵在袖里握紧手:“回吧。”
卫弋护着两人从后头离开。
热闹看完,迎来初雪的激动情绪平定,人群开始散开,有人一路回到深宅。
“大快人心。”简单描述过场面立即进入正题:“就是一个小姑娘,很胖,说不上美丑。卫小将军领着来的,不单咱家相爷,白尚书也点头了。那天不是相爷前脚去的白尚书后脚也去了?相爷是从皇宫出来直接去的城南,白尚书把人请到刑部后头直接去的皇宫。看来是公务。”
下人尤其再说一遍:“不是长得胖,丢大街上都找不出来。”
不是她说,相爷这个年纪,啊不,就是再年轻十岁二十岁,也没法对一个没长大的胖丫头下嘴啊。夫人多疑了。
左夫人皱着细细的眉,撩着茶盖子:“是吗。”
也不知怎的,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是心神不宁,女人一心神不宁就免不了对男人疑神疑鬼,让下人留意男人的行迹,一切正常。唯一反常的是突然去了城南一趟。
而这反常也算不得不正常,毕竟头一天才当街闹出那样大那样耸人听闻的案子。
且那古怪的丫头,又不止自家男人一个去,好几波位高权重的都去了,自家男人去,还是直接从皇宫去的,难道是皇帝看重那丫头?
自家男人没私心?
心知母亲心病的招赘女三太太开口:“娘,爹只对公务上心,这些年他哪里招过女人。”
左夫人看她一眼,心道,就怕他不多情,不多情的人一旦动情就是覆水难收,就像当年——
不想回想当年。
左夫人也寻思着左相真有人也不可能是那样模样那样身份的,找也得找个红颜知己吧,一个小神婆,没红颜也不可能是知己。
下人眼睛转了转,笑道:“夫人,您是不知道啊,大家乌泱泱跪在地上听相爷宣旨,相爷才一说完,天上就落雪了,老百姓都说是老天开眼呢。”
左夫人不由向外看了眼,隔着厚厚的帘子当然看不见什么,丫鬟探头出去,惊叹:“这才一会儿,下得这么大了,没过脚背了吧。”
下人道:“都说那血菩提作恶多端,得了报应,老天爷也开心呢。”
报应。
左夫人皱了皱眉,突然很不喜欢这个词起来。
道:“行了,下去吧,你们也都下去,乏了,我得歇一歇。”
别人都出了去,三太太留下来,她开口,很不以为然:“娘,爹是什么人你担心个什么,若是爹知道你让人跟踪他,肯定不高兴。”
左夫人心不在焉:“这些年他心里只有公务,猛不丁主动去找个小姑娘,我当然不能不在意。”
三太太心道,你说这话不就承认了这些年你一直暗中盯着他?哪个男人受得了?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就像夫君一般,自己越给他自由,他越惦记自己越不爱出门子了。这男人女人啊都一样,你越在意,他越不在乎你,你表现的不在意了,他反而倒贴过来。
毕竟是做女儿的,没得教做娘的御夫之道的,三太太转移话题。
“娘,三表哥家的大儿子要来咱家住下等科考,三表哥信里说,让爹多给指导指导。”三太太说着,很是不屑:“爹忙的是什么,哪有时间指导个小举子,三表哥也太看得起自己。”
左夫人嗔怪她一眼:“咱家你又没兄弟,除了舅舅表兄弟的你能指望谁?他们出息了不也帮扶你。”
三太太心道拉倒吧,外家走到今天维持着地方大族的地位和荣光,还不是全靠的相府。
她冷笑:“不止呢,三表哥家的大儿子,还带了几个弟弟来,说让我们想办法,不拘是太学国子监还是长青书院。”
三太太一想就气,那信上要求的格外理所当然:“写信那天,人就一起出发了,我拒都没法拒。娘,你不觉得舅舅们越来越过分了?那些个表哥表弟,娘你也知道,读书有天分的有几个?什么歪的斜的都送咱家来,一开口就是太学国子监长青书院,长青书院是咱家开的?”
说着说着她郁卒起来:“连咱诚哥儿进长青书院都要考,爹都不肯帮跟印丘先生说一声的。”
摔帕子。
左夫人无语:“诚哥儿才多大,进长青书院可是要自己照顾自己的,你舍得?”
三太太像少女一样嘟了嘴:“这不是诚哥儿非得去长青书院嘛,若是进国子监,进宫当伴读呢——”
“打住,也不是看看如今最小的皇子都多大了,诚哥儿一个七岁的孩子能伴什么。”左夫人觉得女儿想太多:“家里请的先生也是正经的进士,颇有才名,你还不满?不然给找个状元来专教你儿子?”
三太太嘟着嘴:“哎呀,娘不自己也说嘛,恨不得把最好的全给孩子。我这也是希望诚哥儿成材,难道你不想咱诚哥儿以后接过爹的位置?”
说完,她掏出几张信纸,气呼呼丢在桌面上:“娘你自己看,看看来的都是谁,我是没脸去安排的,也没那么大本事,娘你自己回几位舅舅吧。”
左夫人先说了句:“诚哥儿还小,莫要揠苗助长。”才拿起信看起来,越看眉头越皱,看到最后,脸也黑沉下来,就这几个混世小魔王,也想进长青?呵,京城都不想让他们呆。
三太太又气又幸灾乐祸:“就凭他们几个无法无天的,我真怕哪天在街上把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揍了牵连爹呢。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可人已经在路上了,不可能让他们半路回去吧?等人住进相府,怕撵都撵不走。
三太太眼珠一转:“娘,不能让他们住咱家。”
她飞快说着:“方仁不是来考试吗?正好,住庄子上清净专心备考。几个表弟也一块住着互相照应,我保证给他们一人请七八个先生不浪费一秒钟。”
左夫人瞪她:“那是你兄弟。”
“我才没兄弟。”三太太实在厌恶外家那些喂不饱又没用的亲戚:“反正,不能让他们来,小小年纪都会逛花楼了,带坏诚哥儿怎么办?还有您孙女的名誉不顾了?”
原本因娘家人被看不起而不悦的左夫人被提醒这点,立即犹豫了,对,万一把自家孩子带坏了呢?
“娘——”三太太扯着左夫人的袖子撒娇。
左夫人看她娇美的模样立即妥协:“好了,这事我来办。”
谁都得为自己的亲儿女考虑,这是人性。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雪夜(二更)
左西尽职的将左夫人的跟踪和其娘家的来信告之左相。
左相捻着胡子尖尖唏嘘:“你说,他真的不认我?”
言辞间,明显不在意左夫人的一切行为,只要不牵扯盐阿郎。
左西:“呵呵。”
左相一阵头疼:“你说,我送些什么那孩子能喜欢?”
左西真诚道:“你不如去讨好郝灵,她一句话顶的上你一万句,她让少爷认你,少爷肯定认你。”
郝灵:别胡说,好像你们给我什么不可抗拒的好处似的。
左相愁:“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听媳妇话了,能有什么出息。”
左西:“对,听媳妇话能有什么出息,连亲儿子都不敢接回家。”
左相瞪眼,我那是一回事吗?你不知里头内情不要乱说话。
“行了,晚些,你帮我送些东西过去。”左相没那么闲,只是工作的空暇时间听一听左西汇报,他是真正的政务狗,不工作会要命,工作起来更不要命。
能抽时间琢磨个小姑娘的喜好,已经是天大的殊荣。
城南,郝灵回到家,第一时间把自己关在屋里,灵灵灵嗖跳出来设了个小屏障,两人揍到一起看郝灵握了一路的东西。
一枚金色的菩提。
或者说,金色的功德。
灵灵灵激动的涕泪横流:“功德啊,咱自己的功德啊,终于——终于到手了,呜呜,我可太不容易了。”
郝灵冷眼,你不容易什么了?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出力。
她也眼泪直流,从嘴里。
咕嘟。
灵灵灵一个激灵,护住金菩提,尖叫:“你要做什么?”
郝灵无语:“当然是吃了,怎么,你吃?你能吃功德?”
“我当然能吃,我可是万能版,你不知道有的系统就是以收集功德为主?”
“收集功德?”郝灵皱眉:“搜集能量、能源、矿场、植物、动物、稀缺性材料我都理解,你们搜集功德做什么?”
灵灵灵一顿:“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主系统,反正有这个分类。不对,你不是参与了系统提升优化的,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郝灵:“...一不小心睡着了。”
“...”
呵,果然是看不上它们统子。
郝灵若有所思:“也有收集灵力的吧?”
“当然有。”灵灵灵奇怪看着她:“有的文明灵力是主能源,当然有收集灵力的。”
郝灵不由弯曲手指敲打桌面:“若是我们遇到一个收集灵力的统子,灭了它,吃掉——”
灵灵灵:“...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郝灵讪笑。
“况且,”灵灵灵鄙夷:“能遇到其他的统子,我早联系上主系统了。”
一秒化出星星眼:“如果主系统知道我还在,一定第一时间来救我。”
“为什么?你是它亲闺女?”郝灵好奇。
“哼。我就是主系统的亲闺女。你炸成那样我都不死,系统爸爸绝对要把我接回去继承他的皇位啊。”
大难不死,天命之子啊。
郝灵呵呵呵。这还是个有妄想症的统子。
趁它摇尾巴的时候,一口将功德菩提含住,暖洋洋的力量化入灵魂。
“啊啊啊——”灵灵灵发出灵魂的尖叫,它被辜负了,渣女!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浑身被暖洋洋的水流包围般:“我要睡了,别吵我。”
灵灵灵:“吃独食的家伙,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杀是不可能杀的,它只能愤愤破顶而去,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扫描着京城,看哪里还能弄些功德来。
午时才过,难得陷入深层睡眠的郝灵被一阵杀猪声吵醒:“醒醒醒醒快醒醒,有生意上门。”
郝灵一巴掌拍飞,嘟囔道:“天大地大都没睡觉大...”
灵灵灵急得不行:“起来,救人了,你不去就一尸两命,不,三命——”
唰,郝灵一下坐起:“敢骗我,小心你的狗命。我可好不容易进入忘我境界自主疗伤。”
一听,灵灵灵顿时后悔:“不然,你再睡会儿?”
“不是要救人?”
“又不是我们害的。”
呸,郝灵麻溜爬起来:“哪里?”
内城,靠皇城,贵人圈,侯府。
灵灵灵:“突发生孩子,难产,还怀了两个,快不行了。我给他们留了线索。”
什么线索?
某侯府,呼哧呼哧冒白汽的人群发现了院中无人踩过的雪地上不知怎么出现的一个大字——灵。
郝灵要推门,放下手:“不行,那是内城,现在城门还没开呢,我飘过去啊?”
灵灵灵:“行吧,我觉着她还能再撑一阵。”
郝灵一咬牙,推开门,喊:“盐阿郎,套车。”
黑灯瞎火的,马车行驶在大雪铺就的空荡街道上,盐阿郎心里直发毛。
“白天才斩了一个血菩提,他可是你揭发的,他会不会回来找你...”
郝灵一脚伸过去踹:“他都被啃光了回来个屁,你快点儿的吧,人命关天。”
盐阿郎吸哈:“冷死个人,下雪天在家里睡觉多好,地龙多暖和,长这么大头次睡这么暖的屋——”
马车微微一沉,他猛回头:“卫弋?!你有完没完?大半夜的你吓唬谁呢?”
卫弋冲两人点过头:“我的人在暗中保护你们,给我传了消息。”
盐阿郎直翻白眼:“是监视吧。”
郝灵:“你从内城来?”
卫弋:“正好在外城有事。”
郝灵:“行吧,你能叫开内城门?”
卫弋:“很紧急的事情?”
郝灵道:“黎安侯世子夫人难产,怕是只有我能救,时间很赶。”她顿了顿:“你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带你们飞过去。”
卫弋目光落在马车上。
郝灵点了点头。
他道:“我能叫开,但,我想飞。”
郝灵:“...行吧。”
既然飞过去,不必驶去城门了,往离着黎安侯府方向最近的内城墙驶去。
卫弋静静来了句:“青龙白虎呢?”
郝灵无语望他,这个时候,还想着她的猫?
“咳,雪景甚好,它们在雪上跑一跑也不错。”
这个理由,服了他了。
袖子一甩,两团雪白滚落在卫弋怀里。
卫弋喜不自禁,左右手比脑子快一步的按上去,呼——比想象中还要美好的手感。
郝灵冷眼,瞧着他忍不住高高翘起的嘴角摇摇头,实在想不明白,哪怕你喜欢个猞猁呢,总比猫来得威武吧。
盐阿郎回头瞧了眼,十分看不起,猫有什么好,还不如狗,狗还知道看家,猫崽子就知道出去野。
很快到了城墙,郝灵抬高声音:“不要停。”
盐阿郎回她一句:“我不怕,马儿不怕?”
车厢里一道白光窜出来,是黄眼的白虎,威风赫赫站在马儿头上,那马儿迷了魂似的向着城墙加速。
跑着跑着,马儿一跃,雪地上车辙一浅,整架马车和马儿轻盈的腾飞起来。
马儿几步飞得比城墙高,卫弋向下张望,身下,正有一队士兵手持火把巡视而过,丝毫没看到有一架马车就在他们眼前飞上城墙越过他们头顶。其中一人还抬头看了眼。
“这雪真大,别是闹雪灾。”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救兵(一更)
鹅毛大雪铺就的厚厚地毯上,马车轻盈的落下,像一只猫,不待缓冲的驶向前。
白虎屹立在马儿头上,盐阿郎无需认路,马儿自己找向目的地。
马车顺顺当当停在黎安侯府门前,盐阿郎去叫门,卫弋跟在后头。
门房开了一条缝,警惕看着两人。
盐阿郎:“进去通报,城南郝大师来救人了。”
卫弋:“卫弋,求见侯爷。”
一个趾高气昂,一个平平淡淡。
门房看也不看趾高气昂的那一个,拎着灯笼伸出脑袋来仔细看卫弋,显然,他是见过的。
“小将军,您快请进,咱立即去请侯爷。”
被忽视的盐阿郎板着脸走下去,接郝灵下马车:“狗眼看人低。”
郝灵莞尔:“你认回爹,他们跪在地上求你来。”
盐阿郎畅想了下:“算了吧,我去他们家干嘛。”
人生正肆意,谁乐意有个爹啊。
黎安侯在家里一宿没睡,若不是避嫌他就守到儿媳妇院门外去了。
昨日下雪,儿媳妇挺着大肚子看稀奇,摔了。
立即送进产房,两个接生婆子,大夫也请来坐镇,可就生不下来。
头胎,双生子,早产,怎么想怎么吓人。
一开始都说头胎肯定慢,可生到半夜,接生婆和大夫都白了脸。去请太医,太晚,出不去呀。
黎安侯急得在正厅里背手团团转,就听门上来回:大将军府的卫小将军上门拜访。
黎安侯下意识看了眼天,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黑不隆咚,雪停了,天还没亮呢。
疾步出去,一看,果然是卫弋。
“卫小将军,你——”
不待黎安侯一句话问出呢,盐阿郎挎着郝灵的胳膊风风火火闯进来,不偏不倚向后跑。
“哎,这——”
黎安侯才要喊住人,胳膊一紧,他也被卫弋挎住了,不由自主向后小跑。
“世子夫人危险,郝灵来救命的。”
风迎面打脸上,黎安侯嗯嗯啊啊跟跑一阵才反应来,郝灵?当街看破血菩提得皇上夸奖那位?不是——
“她怎么知道我家儿媳在生孩子?我家下人去请的?我怎么不知道?”
卫弋:“先救命再说。”
世子夫人院里,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世子夫人见不到黎明了,或者,孩子见不到黎明。
接生婆都不敢问保大还是保小,保大,她没把握,保小,俩孩子抱着不肯出来她更没把握,除非——剪开。
但——接热水的空里她看眼世子,不敢说。
世子夫人可不是随意能牺牲的,人家是威远侯的爱女,全家上下一窝大老爷们儿宠着的心肝尖尖,万一出点什么事,那些大小舅子就不是世子能消受的。
世子急得一头汗,问大夫:“怎么办?”
大夫只会摇头:“催产药早喝下了,如今情形孩子不肯出来,这这这——我不会接生啊。”
屋里世子夫人已经出不了声,她仰面大口大口的喘气,用气劲说话:“保小,我要孩子。”
旁边丫鬟妈妈一下掉泪,姑奶奶,还没到那一步,谁问了,你就保小。
世子夫人看过屋里一众人,个个湿透头发白着脸,将门虎女心一定牙一咬:“开我肚皮。”
轰,吓死个人。
都别过脸去,世子夫人努力抓住妈妈的手:“我真的不行了,救孩子。”
妈妈努力镇定:“我的大小姐,这才哪到哪,谁家生第一胎不是两三日才下来,你身子壮,养得好,一定没问题。”
世子夫人浑身冰凉,她感觉得到自己到头了。
妈妈转头眼底一厉,管他是大小姐的亲骨肉呢,没娘的孩子能有好?是他命苦,娘俩没缘分,只愿他惦记着是为了亲娘没来这世上不要怨。
府里早想到万一生产不顺怎么办了,早早和太医打了招呼,可惜大小姐发动的太快,也没料到如此艰难,想起请太医的时候太晚了,那就——一定保下大小姐!
妈妈想对接生婆说什么呢,就听外头一阵喧哗。
“你们是谁?你们干什么?哎哎——”
是世子的声音。
郝灵和盐阿郎跑在最前,两人不用别人指路的,带着风将路边雪都刮起,一路狂奔到这里。
世子看见两人跑进来,当然要过来拦,被盐阿郎一个肩顶撞开,世子摔了个跟头,盐阿郎霹雳哗啦撞到产房门口,趴在门侧墙上顺手将一个探头的丫鬟拽出来,给郝灵清路。
没了挡路的,郝灵嗖一下窜了进去,猛不丁多出一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形,产房里所有人都是一呆,连世子夫人都瞬间忘了自己在干嘛。
“哎,你是谁,这里是产房,不是你能进的。”
丫鬟反应过来一跳,过来推她。
郝灵轻巧避过,对着床上的世子夫人歪头眨眼一笑:“神仙让我来救你的。”
不知为什么,世子夫人想笑,心底一下轻松下来。
郝灵扭头对着窗外喊:“侯爷放心,我一定救活你儿媳妇大孙子二孙子。”
众人一愣,真的来救命的?还有,大孙子二孙子...
支棱耳朵听回音。
就听黎安侯含混不清的一句:“有劳。”
真是侯爷请来的救兵。
郝灵对着众人一笑:“给我盆热水我洗洗手。”
众人跳起来重紧张起来,端热水的端热水,喊加油的喊加油。
郝灵扫过,两个接生婆在床尾,一个妇人在床头,守着两个大丫鬟,还有进进出出的几个小丫鬟,嗯,幸好这屋子够大,有钱人的待遇自不会委屈自己。
屋里血腥气很浓,她洗净了手来到床前,笑眯眯道:“没事没事,小孩子贪恋母亲的温暖不想出来,打下屁股就好。”
世子夫人噗嗤一下笑,嘴里立即被塞进一粒圆滚滚的东西,她眸子微张。
甜的。
“嗯,蜂蜜糖,吃糖心情好。”
世子夫人又忍不住笑,莫名多了底气,觉着身子也没那么冷了。
外头黎安侯世子爬起来,又气又怒,先看见黎安侯,又看见卫弋,顿了顿。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黎安侯心道,我哪里知道。
“咳,你岳父拜托卫小将军,特别请了高人来看儿媳妇的。”
黎安侯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世子一头雾水,哦,老丈人请的?卫小将军?高人?
这倒是有可能。老丈人威远侯是行伍出身,跟卫家同为武官,请动卫小将军不是不可能,可这高人——
世子不认识郝灵,没见过,郝灵大出风头那日他在府里守着媳妇呢。
问:“那位高人是——”
黎安侯左看右看,奇怪:“你娘呢?”
世子顿了顿:“娘年纪大了,撑不住,回去休息了。”
“哦。”黎安侯没多想。
卫弋和盐阿郎却各自多看他一眼,都十分肯定世子在撒谎。两人想到历来婆媳微妙,自然不想多事。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打屁股(二更)
盐阿郎在院子里扫来扫去,一下看到一边没扫的雪地上大大一个“灵”,指给卫弋看。
黎安侯也看见了,问世子:“这是什么?”
世子道:“不知谁画的,许是哪个小丫头求老天爷显灵,保佑池心和孩子们吧。”
黎安侯点点头。
盐阿郎卫弋无语。
屋里灵灵灵怒:“我留的线索还不够明显?你是整个京城最大的话题人物他们都想不到?”
郝灵没多看得起自己,她又不是走媒体这条道的。
灵灵灵告诉了她世子夫人的身体数据,她随手在盐阿郎的炼体药材里拣了几样,来的路上团成糖丸子,一连给世子夫人喂下三颗。
世子夫人满嘴蜂蜜的甜香,一路甜到胃里去,胃里暖和起来,开始觉着饿。
她舔了舔唇。
郝灵手指在她肚皮上空跳舞,轻轻的点来点去。
旁边妈妈好奇,见自家姑娘气色眼见的好起来,小心的问:“这是——”
“哦,兄弟俩受了惊,抱一块了,谁也不肯撒手,当然生不出来,打下屁股就好了。”
闻言,妈妈心疼又嗔怪的看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讪讪,此时也有力气说话:“好久没下雨雪,还是这样大的雪,我就想看看雪景,哪会想到——”她似开脱似安慰自己:“幸好也到正日子了,就这几日了嘛。”
不自觉撒起娇来。
郝灵笑笑,这在家也是受宠的女儿。
见她如此,妈妈有心情责怪:“话虽如此,多受多少罪,幸好这位——”
郝灵:“郝灵。”
郝灵。
妈妈心头一动,此时却不宜多问:“郝灵姑娘相助,不然还不知怎样。姑娘多大的人,都做娘的人了,以后再不能这样冒冒失失——”
妈妈絮絮叨叨,世子夫人放松下来,力气渐渐长回来。
两个接生婆在床尾不停查看,明显世子夫人的情形好转,肚子里也没那么僵硬了,互相点了点头。
两人心知肚明,就是这位突然出现的小姑娘喂下的那三颗糖的功效,还有她在肚皮上戳啊戳。
一个道:“世子夫人,现在能用力了。”
世子夫人第一时间看郝灵,别人也看她。
郝灵点头:“没问题,哥俩儿准备好了。”
妈妈心道,哥俩哥俩说好几遍了,真是两个哥儿?兴奋喜悦,夹杂隐忧。不管了,先生下来再说。
郝灵在肚子上一拍,看着力大,世子夫人却没觉着疼,不,疼,孩子在使劲儿往下钻。
“啊——”
凄厉的叫声,外头悬着心的众人跳起来。
世子满脸汗,问黎安侯:“听声音,池心又有力气了,这次能生下来了吧?”
黎安侯面上淡定,心里慌得一批,老子生再多儿女也没亲身下场一回,让我怎么回答你。
盐阿郎信誓旦旦:“绝对没问题,你可以准备谢仪了。”
世子看他一眼,现在还没心情去应付这些。
过了一会儿,一个接生婆喜气洋洋掀帘子出来:“生了生了,世子夫人生了位公子。”
嗖,又钻了回去。
黎安侯呵呵一笑,拍拍儿子:“放心吧。”
世子嗯嗯嗯,抬袖子擦汗。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接生婆又钻出来,这次喜气洋洋里夹了分小心:“生了生了,世子夫人又生了位小公子。”
然后又进去了。
盐阿郎没感觉,卫弋不动声色观察黎安侯和世子。
两人都很开心的模样,已经吩咐下人打赏,给府里各处送信。
喜悦过后,黎安侯凝了凝眉:“怎么没听见孩子哭声?”
父子对视,对啊,不是说孩子生下来就要哭?
怎么没动静?
该不是——
“生了吗?生下来了?两个哥儿,是不是,快抱出来我瞧瞧。”
呼啦啦一群人涌进来,是黎安侯夫人带着下人。
只见她穿着整齐,神态却难掩疲惫,望见黎安侯愣了愣:“侯爷怎么来这了?不吉利。”
黎安侯摆摆手:“孩子平安就好。”眼神示意她。
侯夫人顺着看到卫弋,不免惊呆。
卫弋顺着先前黎安侯的话头说:“威远侯早拜托祖母帮着请个好大夫,事发紧急,我亲自送了来。”
侯夫人也迷糊的认为大概是昨日亲家还是不放心,不管顺不顺的,连夜把人送来了。
笑容满面:“亲家有心了,劳烦大将军府了,快,快请卫小将军正厅里坐。”
她带来的仆妇很多,一下挤满似的,黎安侯也觉着站在外头不像话,请着卫弋和盐阿郎进去。
“侯爷放心,儿媳这里有我。”侯夫人转身:“孩子呢?抱出来我瞧瞧。”
再跟黎安侯道:“侯爷快带贵客进屋里,等婆子将孩子抱出来就抱给侯爷看。”
看见世子:“你这个做爹的欢喜傻了,也不问问媳妇怎么样。”
世子咧开嘴笑,走到产房门口隔着帘子:“池心?你怎样了?孩子呢?孩子怎样了?”
黎安侯请着卫弋和盐阿郎进正厅,抬头看天色,欢喜道:“这个时辰好,黎明破晓,雪也停了,好兆头。”
卫弋道恭喜。
产房里,众人面色不好看,孩子没哭。
接生婆掏净嘴倒提着打屁股也没哭,要知道,大的那个已经出来半个时辰了。
该不会——
郝灵依旧笑模样:“没事没事,小孩子懒,打下屁股就好了。”
世子夫人恍恍惚惚,有种观念悄然成型:小孩子嘛,没事没事,打下屁股就好了,不听话打屁股,不好好吃饭打屁股,调皮捣蛋打屁股,不够调皮捣蛋打屁股,生病了打屁股,病好了打屁股,健健康康有事没事都打一打屁股...
老大老二泪目:娘,你不要被她骗了,她说的打屁股只是幌子,她不是真的打屁股,打屁股它真的不包治百病啊啊啊——亲娘啊。
反正,哥俩的臀部注定比别人紧翘弹就是了。
郝灵站起来,外头正传来侯夫人浩浩荡荡的动静,灵灵灵趴在她耳边嘀咕,郝灵几步走到并排两个小婴儿前,回头一笑。
“你喜欢什么花?”
世子夫人懵住:“啊?花?哦,我和夫君都喜欢兰花。”
郝灵笑意加深:“嫁人前呢,你自己喜欢的?”
啊?
世子夫人不懂,但此时她对郝灵已经全心全意的信赖以及依赖,羞涩笑笑:“其实我很喜欢桃花。冬寒未去,桃花灼灼,又灿烂又好看,看得人积攒了一冬的寒气郁气一下子散开。”
只是夫君更喜欢清幽高洁的兰,她自己嘛,好吧,兰花也挺好看的,就跟着喜欢呗,两口子过日子总得有共同语言吧。
桃花啊。
郝灵笑笑,对两个接生婆道:“拿干净的襁褓来,这两个不用了。”
两人转身去拿。
郝灵提起先出来的那只小婴儿的两只小脚脚,不回头问了句:“你喜欢什么颜色?”
“天空蓝。”世子夫人不假思索:“秋高气爽的时候,策马奔驰在草原,眼里全是蓝的天绿的地,迎面是风,心里是畅快——”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胎记(一更)
渐渐低落,自己已经嫁人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再回不去了。
妈妈和几个丫鬟也不由回忆,她道:“小少年们长大了也要学骑马的,姑娘自己教他们。”
“哇啊——”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在世子问话无人答,侯夫人正要掀开帘子亲自进来看的时候响起。
她顿住脚步,欣喜道:“快,快抱出来我看看。”
郝灵已经提起第二只小婴儿,又一声婴儿啼哭,比之前那道微弱些。
接生婆一人一个包好。
郝灵回到床前,对世子夫人轻轻一笑:“一个四十五两,一个三十九两。”
世子夫人立时心疼:“都怪我,没养好他们,太轻了。”
郝灵瞪大眼:“还没养好?加起来都八十多了,再大,真要剖开你肚子的。养育孩子是一辈子的事,哪能管生不管养。”
妈妈立即附和:“郝灵姑娘说的对,姑娘你太任性了。”
世子夫人:“...我错了。”
即便认错,也是幸福的感觉。
妈妈道:“这会儿天也亮了,正是好时辰,姑娘,郝灵姑娘,咱这就换个屋,郝灵姑娘,你可别走,等我忙完这一会儿,我领着大家给您磕头。”
哎哟哎哟,这可受不住。
郝灵小肉手摆摆:“我不走,我等着收谢仪呢。”
外头一派乐呵声。
侯夫人接过孩子,世子也抱过一个,两人笑得合不上嘴。
“哪个大哪个小?”
接生婆指:“蓝色襁褓的是大公子,黄色襁褓的是小公子。”
侯夫人眯眼看向自己怀里:“大公子看着胖乎些。”
“是,身量也重些。”
“好,赏,重重有赏,两位嬷嬷辛苦了,请下去好好歇一歇。”
两人千恩万谢,并不敢立时就去歇着,产房还要收拾呢。
侯夫人转身:“走,去给侯爷瞧瞧,多好的两个孩子呀。”吩咐人:“你先进屋里试试,厅里够不够暖,大男人家火气旺,他们觉着不冷小婴儿可不行。不够暖就再加几个炭盆。”
下人应了。
屋里将外头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妈妈笑道:“可不得稀罕一阵子。”
和丫鬟们将世子夫人用软抬抬了,厚缎遮风,一口气抬到月子房里。本就提早准备好了日日打扫的,生产有生产用的产房,坐月子有坐月子用的月子房,等出了月子才搬回卧室。
郝灵跟着转换地盘,等月子房里都安顿下来,两个孩子才被抱回来。
换过衣裳的世子夫人这才靠在床头大软枕里仔细看自己儿子。
包在襁褓里,只露出小小的皱巴巴的两张脸。
“好丑。”世子夫人嫌弃着,话语里却是怎样也掩不住的温柔和满满母爱。
郝灵扫过两张同样丑兮兮的脸,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听说,大家族都不喜欢双生子,除非龙凤胎。若是生下两个男孩或者两个女孩,会送走一个?”
室内空气一滞,世子夫人勉强笑笑:“我家不讲这个。”
此时屋里除了两人,还有那个妈妈,两个大丫鬟,两个照顾孩子,一个照顾大人,清鸡汤在旁边青花碗里热气蒸腾。
“是是是,我家不讲究这个,多好的哥儿啊,哪能——亲骨肉呢,以后也是个帮扶。”妈妈急忙道,笑着给郝灵使眼色:“一胎俩哥儿,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呢。”
世子夫人缓下来,对郝灵道:“都是我生的,断断不能舍了哪个去,早在我知道怀了双胎时就想好了,什么东西都准备一模一样的两份。”
哦,郝灵目光落在襁褓上,一蓝一黄,料子柔软细腻:“哦,这是为了区分才用了不一样的吧。”
妈妈:“是啊,两个哥儿长得一模一样,可得分开了,不然谁大谁小不混了。”
关系到爵位的继承呢。
郝灵点点头:“倒是我想多了,不过,有备无患嘛。”
嗯?什么?什么意思?
她笑眼弯弯:“我怕你们分不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就给他们做了记号。”
嗯?
“先出来的哥哥重,体力好。后出来的弟弟轻,哭声弱一些。”
几人都点头,所以——
“所以——你不是说你喜欢桃花吗?我给他们点了桃花。”
啊?
世子夫人傻愣愣睁大了眼。
郝灵笑笑,手指尖点上自己左鬓角:“哥哥在左边这里。”移向右边鬓角:“弟弟在右边这里。”
啊?
“桃花瓣,蓝色的,就像胎记一般,这样一眼就分出两个人了。放心,不是很大,长大了也才半个指甲盖大,不影响他们芝兰玉树玉树临风。”
啊。
世子夫人眨了眨眼,种胎记啊,没听说过,但——听着似乎也不错。
下意识低头去找。
妈妈和两个丫鬟也低头去找。
左边?右边?
嗯,找到了,一个小小小小的蓝点,在红皱皱的皮肤上不细看都看不出来,没芝麻粒大呢,以后也长不多大,不影响美貌。
等等——
右边,一个。
左边,没有。
左边的呢?
没点上?
被四双眼齐齐盯着,郝灵淡笑着不动如山。
“没事没事,有人不听话打下屁股就好。”
世子夫人心一沉:“妈妈,你把孩子抱近些,我再看看。”
三人意识到事态严重,两个丫鬟一人抱一个,跪坐在世子夫人面前低下身,妈妈拿了烛台在床边照着。
世子夫人手指轻转婴孩的脸,一个有,一个没有,没错,没有。
再看两个孩子,不要说什么才生下来的孩子都一个样,放在有经验的人眼里,该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
妈妈手发抖,她觉得,长得不太一样。
“小姐——”
“姑娘——”
世子夫人闭了闭眼,浑身泛起凉意,一只暖烘烘的小手拍在她手背上,她睁开眼,对上郝灵平静的眼睛,镇定下来。
“妈妈,你和秋燕回家里报喜。跟我爹说,拿我小时候他亲自给我刻的大公鸡木头雕来,给俩孩子镇一镇。”
妈妈和秋燕对视一眼:“姑娘你放心,咱家一定——”
妈妈咬着腮帮子,当年也是见过战场的人。
秋燕轻轻放下孩子:“妈妈,咱得高兴。”
此刻,黎安侯府已是狼窝。
两人做出喜庆的样子,脚步轻快出了去,不顷刻,进来两个丫鬟,都是世子夫人带来的。
世子夫人低声嘱咐:“秋林,你去外头转一圈,看产房里的东西处理好没,查一查我给孩子准备的东西,有没有缺的,不对的。”
出去一个,又进来一个。
两个牢牢守在房里。
一个说:“小姐,奶妈都准备好了,让她们现在进来?”
世子夫人冷声:“不见,孩子现在都睡着,等醒了再说。”
奶妈有婆家准备的也有娘家准备的,现在,她一个都不敢信。
郝灵:“我饿了。”
世子夫人和丫鬟都睁大眼,不是,您接这个茬说这话,怎么的,给您奶几口?
“牛奶,温热,加糖,谢谢。”
第一百二十章 木公鸡(二更)
噗嗤。
世子夫人再度失笑,和人家智珠在握的一比,自己的如临大敌简直太给某些人脸了。
“秋欢,弄些好吃的来,我也饿了。”
郝灵的态度明明白白告诉她,一切尽在掌握,她得吃,吃好,不吃好哪来的力气收拾贱人。
没错,贱人。
短短时间,两个孩子从生下来离开自己视线就一遭,这么短的时间能给她调换一个,呵,她能怀疑谁?
以前不在意的不怀疑的倒回眼前晃,再无觉察她就是个傻子。
心,钝钝的痛,无论真相如何,自以为的幸福都已经戳破,残酷的真相到来,她韩池心不是扛不住的。
一盏盏精美的点心粥品面点端进月子房,还有一大碗喷香的牛乳,正厅里黎安侯也在留饭。
大半夜来的,不能不管人家一顿早饭吧,就是这地点不太合适,不然去外院待客的正厅吧。
卫弋也不好意思停留在内院妇人招待内眷的地方,但盐阿郎不肯啊,开玩笑,他们去外头,胖丫头怎么办?看她火急火燎飞跃城墙的,只生孩子这么简单?真这么简单她还不出来?第六感告诉他这里头有事,绝对不能走。
他不走,卫弋就不能动,他略一思索就道:“左右威远侯稍后也来,等一等他吧。”
他没盐阿郎的第六感,内宅的事从来不通,但他会观察呀。
最大的不对,就是郝灵赖着不走,肯定不是为谢仪,如今谁家敢不给她谢仪?岂不是丢脸丢到皇帝跟前。
她又是个清高高傲的人,不是事情没了结肯定早出来了。
郝灵:喂喂喂,怎么就清高高傲了?本大师明明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卫弋:养得出青龙白虎这样的傲兽,当是傲人。
再者,从里头出来的那个妈妈和丫鬟,尽管看上去与别人无二样,可两人的脚步声不乏沉重和紧促,两人出来后不知干什么去了,再没回来。
卫弋决定等。
威远侯来得很快,事实上,在黎安侯府的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带了一百府兵来的。
威远侯是有实权的武将,儿子也都在武官一系,合法拥有兵士。
没到跟前,威远侯在马背上抬左手比划了几个动作,立即分出八十骑分散开,在黎安侯府看不见的地方把人家给围了。
二十兵和十个强壮的仆妇跟着威远侯登门,黎安侯府的门房惊呆,这是——
威远侯哈哈大笑:“本侯得了两个好外孙,快,带本侯进去。本侯给好外孙送大礼。”
门房:合着这大礼是三十男女壮士?
想想人家威远侯的身份,不是不可能,这是得外孙心喜,提前送人组建班底?
上头人的心思咱不懂,通传吧。
威远侯走起来路来比下人跑得还快,黎安侯迎出来时都快到世子夫人的内宅了。
黎安侯看到这阵仗也是一愣:“老韩,你这是——”
威远侯抹了把脸,心道,先不管你老东西,见了女儿再说。
“府上去我家报信,说我家娇娇儿生的艰难,吓死我了,赶紧来看一看,我的娇娇儿呢?我这一宿没睡心提着放不下。”
可不是一宿没睡嘛,昨天白日就来报信,他就说来看,夫人不乐意,说才发动亲家就上门,以后让女儿难做,他不得不忍,忍了半天加一晚,眼圈都是黑的。
黎安侯恍然:“哎哟你定是又听了半句话就跑来了,放心吧,有惊无险,大人孩子都平安。对了老韩,多谢你让卫小将军请了高人来,不然——这次多亏了卫家了。”
威远侯迷瞪,我请谁?卫弋?这又是怎么回事?
实在他在家听了妈妈说一句就蹦起来招呼人来了,里头都有什么事他还没听呢。
啊啊含糊着往里去,卫弋也迎出来。
威远侯迷糊着一拱手:“我先看娇娇儿。”
目光一扫,迅速锁定月子房,直冲过去。
“哎哎,老韩,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的——”黎安侯挡不住,与卫弋笑:“老韩的命根子就是这个女儿。来,咱们去屋里等他。”
后头的世子也被无视了,张张嘴:“父亲,我去看看池心。”
“哎,这个时候你别去了,被你看见老韩软弱的一面他肯定不放过你,走,等会儿你老丈人出来,你好好赔罪,你媳妇可是为你才吃了这般大苦。”
世子笑笑,笑意里有些勉强。
盐阿郎看卫弋,卫弋也看他一眼。
几个男人又进了屋,侯夫人看过孩子已经走了。
为此,盐阿郎心里嘀咕一句:果真没几个对儿媳妇好的婆婆。
威远侯大步进月子房,不用通传的,见到女儿,不顾有个外人:“娇娇儿,出了什么事?”
他沉着声音,不复在外头的张扬与开怀,往那里一站,就是一座高山,遮挡所有风和雨。
世子夫人原本在和郝灵吃饭,听见爹的声音让人收起床上的小桌和饭菜,见到人,听到这一句,笑起来,让几个不知情的先出去,只剩郝灵和最先的那个丫鬟。
“爹。”她笑着叫了声,强撑的坚强倒塌,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砸:“有人换了我的大儿。”
啥?!
越惊越镇定,威远侯老心脏都吊到天上去,人往里来坐到床边平视女儿。
“你给我仔细说说。”
世子夫人低声呜咽,几次提气:“妈妈没说?”
“她说什么?她回去一见我就要我给你雕的大公鸡木头,说什么给孩子镇一镇。我一听,点了兵就来了。她跟你娘说呢。别管她了,你赶紧给我说,我大外孙呢?谁干的?”
世子夫人听得哭哭笑笑。
她要给娘家报信,让爹娘来撑腰,可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说明白?急着找回孩子,爹娘来得越快越好,急中生智,提起大公鸡木雕。
说来这事,不算吉利。
当年威远侯给心爱的小女儿亲手雕木头,雕了不少,韩池心最喜欢的是一只五彩大公鸡,又好看又神气,爱不释手,挂在脖子里,走哪带哪。
有次威远侯抱着女儿玩飞飞,跑太快,那木头轻,飘起来磕砖头墙上,正正好把个脖子磕断了。
韩池心一顿哭。
威远侯夫人一顿火,骂威远侯,粗手粗脚万一把人磕墙上呢?又说那大公鸡替韩池心挡了灾,是只好公鸡,烧个母鸡给它送去。
韩池心太喜欢那只木头公鸡,喜欢到无可替代,再也不要别的,威远侯雕了更好看更威风的她都不要。难过了许久。
因此虽然久远,但一家人都记得清楚。
那妈妈和丫鬟回去,一时也不知从哪头说起,索性先传了韩池心的话,正待要说小少爷的事,威远侯已经炸了。
啥?木公鸡?镇?断了头的木公鸡去给他外孙子镇什么?
他心爱的娇娇儿出事了!
点兵,跟老子杀!
好歹快到了,知道女儿这样传话是没跟黎安侯府撕破脸的意思,把兵散开,管他娘的狗屁呢,围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