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信任
嘉和二年,从第一天开始,就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嘉和二年的正旦,也就是新年第一天。本来万里无云的早上,却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至于这雪从何处来,这云又从何处而来,就更是无人知晓了。
鹅毛大雪下到一半,京城多半人家都知道了,朝天宫的掌教,也就是当朝国师,突然跟皇帝请辞离去了。听说,潘知远去了终南山,为的,是进一步修炼法术。
可是,京城的人们,一向习惯了透过现象看本质。听说了这么重大,却又这么突然的事情,每户人家都都关起重重大门,躲在屋子里面说着悄悄话。
是因为掌教国师对皇帝失去信心了吗?还是皇帝不是顺应天命的天子人选?还是说,天下即将出现重大灾难,国师担心到时候不能应对,提前出京修行去了?
总之,无论是哪一个猜测,对宫中的肃宗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国师对他失去信心,说明他这个皇帝能力有限,或者说,是个昏君。若是天命另有人选,就更不能容忍了。这样一来,肃宗这个皇位,如何还坐的名正言顺,君权神授呢。
即使是将有大难临头,对于一个登基才两年的皇帝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眼下,肃宗刚接过皇位一年半,手中的权力还没扎实到随心所欲的地步。朝中他看不惯的重臣,眼下也不敢随意更换。若是大难临头,这些人若是临时倒戈,肃宗这个皇帝,很可能丢了性命。
所以,潘知远刚请辞的时候,肃宗一口就答应了。可是事后想想,肃宗也同意了邓太后的观点,这国师不见得有多大作用。
可是没了这个国师,肃宗这个皇帝的威望,在很多方面都要受到质疑。所以,眼下最重要,也最着急的事情,自然是让潘知远回京做事。
邓太后头脑清楚,一早就已经让皇室宗亲,比如福王和英王,前去朝天宫召回潘知远。只是潘知远走的快,没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去了终南山。福王得了孙道隐的话,说潘知远很快就会回京,就进宫跟邓太后报告去了。
虽然邓太后心里仍旧不踏实,可是,毕竟老神仙都这么说了,这事应该已经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只是,邓太后听说老神仙孙道隐进京了,就起了去朝天宫见见他的念头。这不,邓太后刚见过肃宗身边的魏明,就吩咐他去朝天宫投帖子。她虽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在神仙鬼神方面,仍旧深信不疑。
魏明是肃宗身边的贴身内侍,原是邓太后在后宫内侍里面千挑万选择出来的,自小就陪在肃宗身边。
所以,虽说魏明是邓太后的人,他跟肃宗多年,心里却是向着肃宗的。这会儿国师不见了,邓太后着急,也的确很占理。
刚开始,肃宗并不愿意去召回潘知远,他就想看看,没了国师,自己也一样很好。可是,魏明却不这么想,他知道,无论有没有事故发生,国师不见了,对肃宗总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所以,魏明奉了邓太后的命令,飞速去了朝天宫,只是这事,却让肃宗心中有些不快。魏明跟他多年,虽然偶尔也给邓太后送些消息,可是,送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就算肃宗换下了魏明,邓太后还会塞人进来。这样一来,还不如就用魏明。魏明大事方面不糊涂,对自己也算忠心。
就这样,肃宗才让魏明留在自己身边。登基之后,肃宗也让魏明做了内侍里的一把手,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只是经过这次的事情,肃宗的脸色就有些阴沉了,坐在上书房里,对着张奏折,脸上都能拧出水来了。一张奏折,看了半天都看不下去。
司礼监的二把手,秉笔太监宋印,低头守在帷幔的一边。宋印虽然低着头,却也能觉得,肃宗这会儿心情,极端不好。
肃宗过了年,就是而立之年了。之前为了争夺皇位,他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就算没有英名,肃宗也要博个孝名。对母亲邓太后,一直至纯至孝。
所以,他登基之后,让母亲邓太后管着后宫事务,还让邓太后选出来的魏明,做了内侍里面的一把手。
可是,过了这么一两年,肃宗的皇帝威仪日涨,虽然还要至纯至孝的美名,却对邓太后的指手画脚,有些看不过眼了。
魏明自然也是明白肃宗这个心理的,这一年半里面,他几乎不给邓太后传递消息。眼下肃宗已经立住脚了,魏明知道,他做出选择的日子,就在这个时候了。
可偏偏,潘知远发疯,肃宗发昏,答应了潘知远的请辞。两个站在顶尖的人意气用事,却苦了下面的一大批人。
魏明知道,若是他不去请潘知远,日后肃宗必定会受连累。从长远看,他违背肃宗的命令一次,却能给自己博一个忠心为主的机会。所以,魏明决定搏一搏,听了邓太后的意思,去了朝天宫。
只是眼下的肃宗,还没看出魏明的苦心,他皱着眉头,仍旧怀疑魏明对自己的忠心,同时,也气愤邓太后对自己的不信任。
肃宗正恼火呢,门外却有人求见。肃宗挥挥手,示意宋印让他进来。
来人一进来,就跪地上哭诉,“皇上,不是奴才做事不用心,实在是御马监的人太为难人了。”
肃宗哼了一声,扫了一眼宋印,宋印会意,马上就劝,“刘芳,有话你好好说,这才刚新年呢,你哭什么哭啊。”
刘芳和宋印,都是肃宗自己亲手挑的人选。宋印能来事,会跟人打交道,他就留在了自己身边,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而刘芳能力强,会管事,就派去内官监,管着宫里的建筑工程,采办购买。刘芳闻弦歌而知雅意,经常给肃宗偷偷带些宫里没有的东西。刘芳贪下的银钱,都进了肃宗的小金库。
所以,对刘芳和宋印,肃宗是百分之百信任的。
第257章 婆媳
刘芳之所以前来哭诉,这事还得从慈宁宫的修缮说起。
太宗在位的时候,邓太后还是邓皇后,当时先有贺太后这个婆婆,后来又有贺皇贵妃这个竞争对手,邓太后除了忍气吞声,做低伏小之外,别无选择。
当时,邓太后连皇后的坤宁宫,都不敢去住。前朝的历代皇后,多半也不愿意住坤宁宫。说起来,历代皇后都说那里阴气太重,不利居住。可是,她们是自愿不去居住。
可到了邓太后做皇后的时候,贺太后直接就不让她去住。只是轻轻巧巧说了一句,坤宁宫是给那些正儿八经抬进门的皇后住的。
邓太后并不是太宗的原配,后来太宗登基的时候,在自己的妻妾里面选了半天,挑了最没背景,却又跟了自己最久的邓氏做了皇后。
贺太后这么一句话,就把邓太后打入了无间地狱。邓太后只得依从贺太后的意思,选了当时最不起眼的永寿宫居住。
谁知道,永寿宫的名字这么福气,邓太后熬死了婆婆贺太后,又亲眼看见了情敌加竞争对手贺皇贵妃的惨死。
此后,邓太后就觉得,这个永寿宫是她的福地。等肃宗成功继承皇位,登基称帝,邓太后就此成了大楚最尊贵的女人。
虽然做了多年皇后,邓太后在后宫却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太宗当年挑她做皇后,也有他的用意。当时太宗不是嫡母贺太后的对手,自己又是贺太后一手扶植上来的,他也担心,自己还得娶个贺家的皇后。
所以,太宗才在自己的妻妾里面选了个最不会坏事的邓氏做皇后。邓氏没有多少背景,邓家虽然是武将出身,职位却不怎么高。而且邓氏有子女,说起来更加名正言顺。
邓太后的表现也让太宗很满意,她不争不抢,正符合自己韬光养晦的策略。等贺太后一死,太宗的反扑就开始了。
贺皇贵妃嚣张得意了一辈子,却是这么一个下场。两个亲生的儿子,一个被杀,一个中毒成了聋哑,还改姓接了异姓王洛阳王的位置。
太宗对贺太后冷血还好理解,毕竟,贺太后是座日夜压着他头上的大山。可是太宗对日夜相伴的贺皇贵妃如此狠毒,邓太后就有些害怕了。而那两个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还真是太宗的血脉,他都能如此狠心。
邓太后见识过太宗的狠心,心里更明白了后宫争斗的冷血。此后的七八年里,太宗忙于肃清贺家势力,而邓太后却一言不发,暗地里给自己的儿子积蓄力量。
等她熬死了太宗,又名正言顺为儿子争得帝王的宝座,邓太后心里的得意,就真的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了。也因此,她就更加不愿意搬离永寿宫这个福地了。
肃宗继位之后,后宫的事情,就都交给了母亲邓太后管理。邓太后也不辞辛苦,仍旧管着后宫所有事情,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先且不说邓太后的侄女邓皇后心里做何感想,肃宗心里,却是有些不愿意的。他倒不是为自己的妻子鸣不平,而是厌恶邓太后还想管着他。
邓太后此人,说她有大本事,她是没有的。可这么些年,贺太后没了,太宗死了,贺皇贵妃被杀了,五皇子六皇子也都没有好下场,就她邓太后活的好好的,现在还成了天子的母亲。不得不说,她身上的隐忍和坚持,远超他人。不过话说回来,运气也好过许多人。
就这样的邓太后,她想管个后宫,只要肃宗支持她,多半没什么问题。可是她若是想插手朝中事务,就有些不明智了。一方面是没有能力,另一方面,帝王多疑,就算是母亲,也不会放过。
只是这两年,邓太后的手,就伸的有些长了。而肃宗的耐性,也已经渐渐消失了。
肃宗娶的,正是邓太后的侄女邓皇后。夫妻之间说不上多少感情,可是为了母亲邓太后,肃宗对皇后也还保持面子上的恩情。
可是,等他的子嗣一多起来,邓太后跟邓皇后两人,里里外外夹击,就想催着他定下继承人。
毕竟,肃宗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他能理解母亲和妻子的焦虑,就决定登基的时候,顺便立了邓皇后所出的皇子为太子。
邓太后和邓皇后轻而易举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就以为,是她们的策略起了作用。其实,这背后更多的,是肃宗自己的切身体会,自己的决定。
可是邓太后跟邓皇后不知道啊,她们就觉得,催催皇帝就有用了。所以,等肃宗登基之后,两人还用一贯的策略对待肃宗,让肃宗不堪其扰。甚至,都不愿意去皇后的宫里面了。
邓皇后虽然是后宫之主,六宫首领,可她的权力被婆婆加姑母邓太后把持着。邓皇后的心里,也有些焦灼。好在她还不算愚蠢,知道自己的皇子若想顺利登上皇位,少不了姑母邓太后的支持。所以,邓皇后虽然不满邓太后的所作所为,却一声不吭,并不出声反对。
邓皇后本该站到丈夫肃宗一边的,她却一声不吭,站到了姑母邓太后一边。这一点,也让肃宗很不满意。夫唱妇随,可到了他身上,事情却不一样了。
所以,肃宗干脆冷落了邓皇后。即使邓太后有令,他也诸多借口,留在乾清宫里过夜。而且,他登基的时候,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正值盛年。虽然因为太宗的丧事,有所收敛,可后宫还是进了不少美人,哪里有什么兴趣,去见邓皇后。
肃宗倒不是想对付自己的母亲邓太后,只是想减少一些她的权力,别再压着自己,处处限制。
邓太后借口慈宁宫修缮,迟迟不肯搬离西六宫的永寿宫。肃宗就找人加快慈宁宫的修缮,而做这个吃力不讨好事情的,就是内官监的刘芳。
内官监管着宫里建筑修缮的事,也管着各处采办器物,比如床榻桌柜等事。刘芳是内官监的首领太监,他去监管慈宁宫的修缮,名正言顺。
可偏偏,就有人不停地给他添乱。而给刘芳添乱的,自然就是邓太后的人了。
第258章 美名
人家皇帝修缮慈宁宫,是为了对母亲尽孝。可是肃宗修缮慈宁宫,还这么火急火燎的,却是为了夺去邓太后手中的权力。
不管怎么说,邓太后手里掌握着御马监的权力,对肃宗来说,都是件如坐针毡的事情。万一邓家想造反呢,万一邓太后被娘家人蒙骗了呢,万一自己的儿子也起了反心呢。
肃宗好容易熬死了众多兄弟,扳倒了贺皇贵妃一系,得了父亲太宗的认可,才得了这个皇位。肃宗怎么都不可能允许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威胁到他的皇位。
所以,肃宗派了自己的心腹刘芳,带着内官监上下人等,忙了快一年,专门修缮慈宁宫,力求尽善尽美,让邓太后乐不思蜀,不再干涉他的朝政。
毕竟,他们母子也是相依为命一起熬出来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肃宗并不愿意跟母亲为难。而他的这点儿心思,也被邓太后吃的死死的。
邓太后知道,自己的儿子心软的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出很决绝的事情。只是,无论是谁坐到了皇帝这个位置上,心都会变的很冷很硬。可惜这一点,眼下的邓太后,还没有发觉。
邓家原是阳和卫的一个千户,管着些士卒,却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武将。自从邓太后嫁到了周家,邓家就很积极地绑定在周家的这条大船上了。
无论周家做什么,邓家都无条件跟从。就这么着,邓家从一个小小的千户,成了大楚朝的承恩公府。公侯伯子男,邓家一下子就站在了爵位的最高点上。家里又出了两个皇后,风头一时无二。
只是,自古皇家的姻亲关系,最是不易说清楚。外戚干权,甚至像王莽那样篡位的,也不在少数。所以,除去防备自己的皇家兄弟亲戚,皇帝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权力,旁落到皇后的娘家。
所以,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的爵位虽然很高,可是他们在朝里朝外,都没什么实权,更不用说,军政方面的大事了。
都说要学什么东西,就要从最好的老师那里学习。而邓太后就有个非常出色的老师,贺太后。贺太后跟她的兄弟贺智不一样,她完全继承了父亲贺显的野心和手段。
民间甚至有传说,说贺显之所以失败,在皇位争夺战中输给了女婿,就是因为他的宝贝女儿贺太后作祟。
毕竟,对贺太后来说,若是她父亲贺显登基称帝了,她不过是个公主。可若是她的丈夫登基称帝了,她就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后了。
是当皇后还是当公主,这个选项就十分容易。若是做了公主,她的后代,就不过是皇亲国戚的旁枝末节。若是做了皇后,她的子孙将世世代代都是帝王后裔。
所以,坊间都流传这么一个谣言,都说贺显是栽在女儿的手里。或许,是女儿跟女婿合谋,算计了老丈人贺显。
当然,这么多年之后,具体经过如何,并没有人知晓了。
邓太后自然也听过类似的说法,只是,贺太后从娘家夺权的事情,跟邓太后的情况有些不一样。邓太后得势之后,恨不得把自己的侄子兄弟全部安排到重要位置上去。若是肃宗不答应,她还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来上一场。
肃宗不堪其扰,只得答应了邓太后。毕竟,邓家不仅是他的外家,还是他妻子邓皇后的娘家。后宫里面,总不能让皇后太过于势单力薄了吧。这样的话,日后太子登基,也会埋下祸根。
在肃宗的默认之下,邓太后把宫里的侍卫军力,全部换成了他们邓家的人。不是邓家的部下,就是邓家的子孙,而御马监里的太监,也都是邓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
虽然邓太后当权不久,可她这么大手笔地四处塞人,倒是也很引人注目。朝臣曾经为此上过折子,却被肃宗用孝心的理由打发了回去。
肃宗当时刚登基,对邓太后还有些孝心,虽然他的心里,还是不认可这样的事情。可是为了至纯至孝的美名,肃宗根本就没看清全局,随便就反驳了朝臣的折子。
为此,事后肃宗不知道有多后悔。只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已经表态了,又是尽孝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了,哪个不懂事的朝臣,会为了这么些事情反驳皇帝啊。
邓太后塞人,倒是没塞到军队里面去。毕竟,邓家的权势一向不大,就算想塞,也没有门路。反而是宫里这些侍卫,邓太后就能做主。一时间,宫里的侍卫和御马监,全是邓家的人了。
朝臣们虽然觉得怪异,可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人家母子都高高兴兴的,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去添乱啊。
后宫是不能干政,可是邓太后插手的,也只是家务事,后宫的安全而已。肃宗也默认了,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所以,即使有皇亲国戚和百官心里嘀咕,却也没有人那么不识时务,非要上个折子批评。
肃宗等了很久,就是没等到朝臣抨击邓太后揽权的折子,心里不知道后悔成啥样了。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肃宗只得咽下自己酿的苦果。
当然,肃宗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派了刘芳去修缮慈宁宫,又让朝中的心腹官员,到处鼓吹自己至纯至孝。反正这个名声已经在他头上了,不利用多浪费啊。
只是刘芳接了这个活计,却不是什么轻松差事。自从刘芳去慈宁宫,负责起修缮一事,隔三差五就要被御马监的人为难几次。不是说车马不能从这个门进,就是砖瓦土木今日不宜,或者,直接就说今日这里严防,不能进出。
御马监就这么处处为难刘芳,刘芳自然也会跟肃宗哭诉。为了面子上的那点孝心美名,肃宗也不好直说。
可是刘芳是自小跟着肃宗长大的,对他的心思,如何不了若指掌。所以,肃宗不方便说的话,刘芳哭着哭着,就给说出来了,左右离不开,太后年纪大了,该颐养天年了。
第259章 地动
刘芳跟肃宗哭诉的越多,御马监对他的为难,就愈发变本加厉。肃宗知道之后,除去了几个乾清宫的暗线。这些人,多半是邓太后暗地里塞进来的。
发现这些人之后,肃宗找个借口,随便打发了他们。他是皇帝,想打发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邓太后那里,却也另有想法,总觉得儿子跟自己的距离,越发疏远了。还不如,以前母子相依为命的时候,来的温馨可人。
邓太后感叹归感叹,抓权力的手,倒是一点儿也没有放松。
塞好御马监和后宫的侍卫,邓太后又盯上了前朝和军队。只是邓家一向没什么权势,军队里面又一向等级森严,外来的人,一下子难以占据高位。
邓太后试过几次,碰了好几次壁,总算是学聪明了。既然高阶的武将不听她这个后宫妇人的,那就瞄准中级武将,假以时日,这些人也会爬到最高的级别上面。
而丁岚的父亲,就是邓太后大网里的重要培养对象。丁家父子,人多势众不说,还在宣府和京城扎根极深。若是日后他们成了高阶武将,邓太后就是他们的第一大恩人,或者说,伯乐。
也因此,邓太后跟承恩公府合力,一个在外面拉拢中级武将,一个在宫里替众人开路。两边合力,邓家大网里面的中级武将,升起职位来,都跟一飞冲天似的。
丁岚的父亲丁峰,因为邓太后的这一层关系,过了今年正旦,就正式成了宣府的守备。踏上守备这个位置,离京城就很近了。
而丁岚的丈夫,忠顺侯徐铮,也因为邓家的缘故,进了兵部。在军政方面,邓太后也留了一手。所以说,邓太后的实战经验不足,可她的理论知识,却学的十分全面到位。
毕竟,有贺太后这么高明的一个师傅,邓太后再笨,也差不到哪里去。
先是邓家的外孙成了太子,再是宫中的军力落到了邓太后的手里,现在,邓太后又野心勃勃,对着军队和朝政出发了。肃宗看见了,自然难免胆战心惊。邓太后这架势,哪里像是干政,完全像是夺政。若是夺政,夺的就是他这个皇帝的权力,肃宗心里,对自己的外家承恩公府,越发厌恶了。
就像是要跟邓太后对着干似的,慈宁宫的修缮工程,速度快的惊人。一年不到,慈宁宫已经簇新,只等过了正旦新年,就能择日搬进去了。
肃宗是这么想的,邓太后可不怎么愿意。先且别说,永寿宫是她的福地,一切的好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慈宁宫远离东西六宫,偏居一隅,这样的地方,如何管理后宫,如何管着皇帝?
所以,邓太后也有她的法子。肃宗修的越快,邓太后就让御马监时不时给他捣点乱,修了破坏,破坏了修,就这么折腾了一年,慈宁宫总算快修好了。
可就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御马监却出了件大事。新年的第一天就下大雪,雪大人手又不够,宫里偏僻一些的地方,积雪来不及扫,就结成了冰。
慈宁宫在东西六宫之外,向来没有人居住,所以,地方就偏僻了一些。道路上的积雪,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结成了一大片的冰。
今天早上,御马监的人,赶了车马,运了些木块煤炭,恰好就从慈宁宫外经过。马蹄打滑,一下子连着翻了好几辆车马。车上的木炭煤炭,就这么跟着马车撞到慈宁宫里面去,也不知道撞翻了什么灯火,一下子就这么烧了起来。
这大火就跟泼了油似的,伴着西风,烧的那个叫痛快淋漓啊。一眨眼,慈宁宫修缮好的侧殿,就烧了个面目全非。刘芳勉强止住火势,就跑来乾清宫找肃宗哭诉来了。
纵使他刘芳再能干,也挡不住人家这样来捣乱啊。本来,你来我往的小斗法,刘芳也能化解。可这样不管不顾,就是要烧房子的做法,刘芳也读过几本史书,识得几个字,只有秦始皇跟项羽是这么蛮横干的。当然,这两人谁也没有一个好下场。
不过,刘芳的层次,还没高深到思考这个问题。他亲眼看见自己一年的努力,就这么化成灰烬,心中不知道多少悲苦。一进乾清宫,再顾不得体面,搂着肃宗的脚,就大哭了起来。
肃宗听说了此事,也是眉头打结。这事情,摆明了就是邓太后示意的。可是他若是追究,邓太后一定早已经准备好替罪羊了,不过是杀两个内侍顶死。而慈宁宫的事,又得往后拖个两三年了。
追究当事人的责任,肃宗倒是不怎么着急。可邓太后一直住在西六宫,却让他如鲠在喉,十分难受。就这么下去,他被至纯至孝的帽子压着,丝毫动弹不得,如何招架邓太后的攻势。
就这么下去,说不定,天下都要变成姓邓的了。肃宗想到这里,又被刘芳哭的心烦意乱,就起身抓了块砚台,正打算狠狠地砸下去,却觉得地动山摇。
刘芳赶紧搂住肃宗的腿,“皇上,皇上,好像是地动了!”
“地动?”肃宗有些疑惑,“真的是地动?”
他的话还没说完,刘芳就起身扶着肃宗,跟宋保两人一起,护着他往外跑了。乾清宫里的人,也都发现地动了。这会儿皇帝都开始往外跑了,大家自然不约而同地,一起往外跑了。还有人边跑,边惊慌失措地大喊,“地动了,地动了!”
好好的乾清宫,突然就有了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肃宗被自己的两个心腹扶着,安全到了乾清宫的外面,就吩咐宫人内侍,去永寿宫看看邓太后如何。这会儿,他还是很关心自己的母亲的。
眼见着宫里乱糟糟的,众人四下张皇失措地乱跑,肃宗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嘉和二年的开始,怎么就这么命运多舛呢?而且,潘知远刚刚请辞,京城就先是大雪,宫里的慈宁宫刚刚修好,又被大火烧了侧殿。现在,竟然又是地动!莫非,这些全是上天的暗示不成?
第260章 刘芳
刘芳扶着肃宗一出乾清宫,邓太后就打发人来问了。
肃宗虽然厌恶邓太后揽权,可她的确是这个世界上,利益与他最一致的,且又血脉相连的人。想到这里,肃宗又有些心软了。
看着脸色仓惶的内侍宫人,肃宗对邓太后的亲情,又飞速占了上风。
“太后的永寿宫里如何了?”肃宗一边问,一边就带着人,往西边的永寿宫而去。永寿宫在西六宫,从乾清宫出去,过了西一路,就是永寿宫的宫门。
肃宗大步流星地赶往西边而去,跟在他身后的刘芳,却心情极度复杂。他刚刚鼻涕眼泪一大把地来乾清宫告状,偏这么一打岔,肃宗和邓太后之间毫无
刘芳自小就跟在肃宗身边,他对肃宗和邓太后母子是如何相依为命,度过后宫艰难岁月的经历,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御马监烧毁慈宁宫侧殿的事情,不管是真心假意,多半是邓太后的意思。刘芳跟御马监斗智斗勇了大半年,成果却被人烧了。现在好容易博得肃宗对他的同情和理解了,却又这么巧,突然发生地动,谁都忘乎所以,没人再记得慈宁宫被烧的事情了。
对于肃宗的性格,刘芳也十分熟悉。若是肃宗已经记挂上什么事情了,谁的话,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可若是他完全没有定下心思,就像现在,一会儿对邓太后的所作所为不满意,一会儿却又母子情深。
这样的情况,对刘芳来说,就是最糟糕的时候了。先且别提,之前大半年的努力付之流水了。若是肃宗和邓太后母子和好如初,他这个小内侍,就会成了他们之间的眼中钉。
肃宗如何反应,刘芳实在是太清楚了。眼下的关心,已经是从心底里起的念头了。看来,邓太后再后宫的日子,暂时不会有什么变化啊。
刘芳垂头丧气地跟着肃宗,一路往永寿宫去了。好在,刘芳也是宫里的人精,没一会儿,就调整好情绪了。本来,他是代表肃宗跟邓太后为首的御马监作对。可是现在,肃宗表现的母子情深,刘芳自然也随之变化了。他之所以与御马监作对,也成了事务矛盾,对事不对人。
肃宗带着一行人,急匆匆到了永寿宫的门口。慌乱四散的太监宫女,看见肃宗来了,一下子都给定在了现场,谁也不敢动上一动,更是没有人发出一点儿声音。好在,总算有人清醒过来了,赶紧跪下给肃宗请安。边上的人听见了,也齐齐跟着跪下三呼万岁了。
刘芳皱着眉头,心想,这永寿宫的下人宫人,可没怎么把肃宗放在眼里啊。否则,能这么马虎大意嘛。
当然,永寿宫的宫人内侍,可不知道,刘芳的心里在嘀咕些什么。
肃宗带着刘芳,两人进了永寿宫的院子。因为地动的缘故,邓太后并不敢留在屋里。这会儿正是正月,天气十分寒冷,宫人们搭起来帷幔,里面再烤上火,倒是有上几分的春意。
肃宗进了帷幔,心中一愣。同样是地动出逃,他出了乾清宫,也就守在屋外,并没什么变化。或者说,后宫二十四衙门的人,谁也没有记起他这个皇帝。反而,二十四衙门把东西全给了邓太后不说,还用最快的速度给搬了过来。一眼望去,就能知道,谁才是后宫最实权的人。肃宗见了,心里隐约又有了一丝不快。
而这一丝不快,很快就被刘芳发现了。
刘芳凑上前,到肃宗身边,不停地嘀咕二十四衙门的事情,比如银丝炭,永寿宫的宫人,都敢用乾清宫上书房的炭火。又比如,永寿宫里的首领太监,竟然能耀武扬威到他们司礼监的头上去。要知道,司礼监可是二十四衙门的首领,哪有外面的太监,管到他们头上的啊。
刘芳受气许久,说起来就有些滔滔不绝。永寿宫的宫人听见了,就不停地彼此交换目光,心想,这刘芳也真轻飘飘,不过才当了内官监的首领太监,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太后宫里的人,也敢得罪了。
宫里的人,少说也都经过了两三朝的更替,看着刘芳这般咋咋呼呼,谁都觉得,他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做到内官监的首领太监,也真是一件奇事。
自然,这些人的想法,刘芳也是不知道的。本来,他就比较受宠,肃宗对刘芳,有种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而刘芳自己,身后也有些故事,所以越发认不清自己的处境了。
刘芳祖上,原是前朝的文官,据说品级还不错,至于有没有人入阁,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刘芳现在喝几口酒,就能翻出当年祖上的光荣历史吹嘘一番。谁也不知道,他吹嘘的,到底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假的。
只是这样的刘家,改朝换代的时候,仍是毫不犹豫地倒戈了,投到了大楚皇帝的一边。也因此,得以保存自己的荣华富贵。
可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愿意,可能是族里有人得罪了皇亲国戚,还是树大招风,最后被抄了家,嫡系的几房,非死即伤。也就刘芳,因为年幼,侥幸逃了性命。
只是,刘芳的性命虽然是保下来了,可他却被去了势,成了宫里的小太监。进宫之前,刘芳在少年人里,也算得上翩翩少年郎,甚至,跟少年时候的肃宗,都有过几面之缘。
进宫之后,肃宗十分维护刘芳,干脆调到了自己的宫里。邓太后也不反对,毕竟,这样收留下来的刘芳,才会永远死心塌地地跟着肃宗皇帝。
所以,就这样,刘芳带着一身傲骨和格格不入的脾气性格,进了肃宗当时住的宫殿。又因为刘芳的见识广泛,跟寻常小太监不同,肃宗对他,十分维护。
两人这么一起长大,刘芳自然有些认不清自己的处境。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不是奴才,是肃宗的好友。可是一会儿,他又极度自卑,觉得自己身心残缺。这样一矛盾,刘芳的性格,在后宫里面,就有些独特了。
第261章 谈话
刘芳跟着肃宗,进了邓太后的帷幔。帷幔里面,温暖如春,花香四溢。
这地动才发生了这么短的一小会儿,邓太后这边,就有这样的条件。刘芳见了,心里难免有些嘀咕。连皇帝都没这个待遇呢,太后却这般享福。可见后宫这些势利眼的奴才,眼睛和心都长到哪里去了。
刘芳对肃宗忠心不假,可他对邓太后的感情,却说不上多好。以前在肃宗寝宫的时候,邓太后就处处挑刺,总说刘芳做事少,待遇太好。
再加上过去一年,因为慈宁宫的事情,刘芳跟御马监,其实就是御马监背后的邓太后之间,斗法都不知道斗了多少个回合。眼下仇敌相见,刘芳自然觉得,邓太后处处都不好了。看见帷幔,刘芳是看不见孝心爱心这些东西的,他的眼里,只看见邓太后的骄奢,只看见宫里的势利眼。
其实,宫里的人虽然势利眼,也踩低捧高,可他们之所以奉承邓太后,最大的原因,还在肃宗身上。可是刘芳被嫉恨糊了眼睛,看不见这些,只觉得心中愤愤不平。
肃宗有时候,也跟刘芳一个想法。可是,他跟邓太后之间,终究是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同时,也是同甘共苦一起过来的。所以,看见帷幔,肃宗虽然一开始有些疙瘩,后来倒是也释然了。
“皇帝,”邓太后自从肃宗登基之后,就再不唤他的名字了,全部改成皇帝。颇有股子居高临下,做天子母亲的自觉。
“太后!”肃宗也很针锋相对,自从邓太后只唤他为皇帝之后,肃宗也改成太后的称呼了。本来,一个喊孩子名字,一个喊一声母后。可现在,两人说话就跟打官腔似的,正儿八经。
虽然,这会儿的肃宗赶到永寿宫,也很关心母亲邓太后的安危。可是两人这么一开口,什么温情的气氛,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既然如此,问好安危,两人就公事公谈的口气,开始了一场一点儿也不温馨的母子对话。
“皇帝,你看看,这国师前天才辞职,今天就发生这么多事情了。”邓太后一刻钟也不给肃宗留,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先是慈宁宫的车马出了意外,还好没伤到人。可是又那么巧,突然起火,烧了这么一日,毁了宫苑不可惜。可惜的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多不吉利啊。若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皇帝你可怎么办?现在又地动了,哀家看着,只怕天下人要逼着皇帝写罪己诏了。”
邓太后的话,越说越难听。肃宗的耐心,也越来越少了。只是这会儿,他还皱着眉头,听着母亲邓太后的唠叨埋怨。
肃宗的性子有些不信邪,人家说的事情,他不见的就愿意相信。所以,人家都在那里吹捧潘知远,肃宗就有些不乐意了。
既然这次是潘知远自己提出来,说要请辞回山里修炼,肃宗就送了一个顺水人情,让他回山里修炼去了。
可是,潘知远一离开,京城和宫里,就再没什么顺利的事情了。大雪连天,慈宁宫着火,侧边的宫殿烧毁,再就是今天,突然地动。
肃宗一边在永寿宫里跟邓太后表孝心,忍受着她的官话,还得担心京城内外的地动,是否有人伤亡,是否引起火灾人祸。
两人就这么毫不用心地聊着,邓太后指责肃宗答应了潘知远的请辞。否则,这些事情,意见都不会发生。可是,肃宗又觉得,这些事情,跟他和潘知远都没有一点儿关系。两人鸡与鸭讲,谁也听不进谁的意见。
寥寥说了几句,双方都觉得索然无味。邓太后觉得,肃宗真不听话,做事这般随心胡来。而肃宗觉得,邓太后的手,伸的可真够远的。而这种感觉,肃宗从一开始登基,就已经发觉了。过了这么一年半,他对邓太后的想法,又有些复杂起来了。
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在屋子里嘀咕了大半天,最后的决定,还是听从了邓太后的意见。让肃宗派人去终南山找潘知远,请他回京城主持大局。
肃宗虽然不怎么想勉强潘知远,可眼下的处境,他也十分清楚。和邓太后斗嘴是一回事,他毕竟也是一个当帝王的人,政治敏感性不会低到哪里去的。
若是没有地动,一切的事情,他这个做皇帝的,都还能主导舆论。可是到了地动这件事情上面,涉及到鬼神太多,只能信了邓太后的说法和主张。
可是,就这么去终南山请人,肃宗又有些放不下面子。他和潘知远之间的交往不少,以前也有仰仗潘知远在太宗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都说恩情是最难琢磨的东西,肃宗上位,多少有潘知远的几分功劳。可是真登基了,肃宗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潘知远了。他给潘知远封了国师,可这个国师的封号,潘知远得来的名正言顺,和当年的恩情并无关系。
肃宗就像欠下了许多债,想还给人家,人家却不需要的那种挣扎感。纠结了几次,肃宗毕竟是皇帝,心里就有些不喜欢了。看见潘知远,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一来二去,两人以前本来亲善的关系,突然开始微妙起来了。
邓太后这么坚持,其实肃宗心里也是认可的,潘知远再不回来,京城如果再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多半又要载到他这个皇帝的头上。毕竟,地动的话,天子是要下罪己诏的。他这个皇位得之不易,肃宗并不舍得轻易毁了自己的羽毛。
邓太后说了一会儿,肃宗倒是点头答应了。只是,他也有个要求,只让邓太后借口祈福,请了潘知远回京。所谓的祈福,就是邓太后的生辰祈福,往年,都定在正月初十。
知子莫若母,邓太后自然知道,这是肃宗不好意思的下台。她也没有穷追不舍,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宫人内侍,准备好东西,该去终南山了。
肃宗虽然无奈,可这事,却是不得不行的。若是潘知远不回来,京城的情况继续恶化,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第262章 帝师
肃宗答应去请潘知远了,邓太后才算放下心来。
眼下肃宗登基才两年,这潘知远一请辞,京城接二连三地出事。就算跟肃宗没有什么关系,心里本来就有不满的人,一定会乘机闹事。
而且,这天子岂是那么好做的,自然有人会把这些事情的责任,归到肃宗头上。而邓太后的一切权势,都是来自儿子肃宗的皇位。
所以,她对肃宗的位置,看的可能比一切都重。或许在邓太后眼里,这个皇位的重要性,还超过了儿子肃宗这个人。
肃宗和邓太后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出去,这天下,这京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的。京城这么一地动,不知道有多少伤亡。这么冷的天,衣食起居,又是一件大事。
钦天监的监正高守谦,这会儿正颤抖着跪在乾清宫的前面请罪。肃宗见了,一眼睛都懒得看,直接就奔着上书房去了。
魏明这会儿已经回宫,跟在肃宗身边,把高守谦跟他说的话,从头到尾再跟肃宗说了一次。
据说这次地动,高守谦年底的时候预测到过,只是往上递的折子,却不知道被谁给压住了。只说今年这般顺利,又是新年新气象的,不让往上递这样不吉利的折子。
听了这话,肃宗的气才稍微顺畅了一下。他在上书房的时候,心里都恨不得要砍了监正高守谦了。这会儿听了魏明的话,倒是没有那么生气了。
魏明看了一眼跟着肃宗出入的刘芳,也不多说话,瞟了一眼,径直跟着肃宗进去了。反而是刘芳,微微哼了一句。
魏明是太后派到肃宗身边的,自小就管着刘芳和宋宝这些人。现在肃宗有了跟邓太后打擂台的态度,刘芳这样性格张扬的人,自然按捺不住,先行挑衅起魏明来了。反而是魏明为人沉稳,并不怎么接刘芳的茬,事情也就没怎么闹起来。
肃宗一行人进了书房,里面已经候着好几个内阁大学士了,为首的,正是白发苍苍的首辅霍君实。
过了年,霍君实就已经六十八岁了,离古来稀的七十岁,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了。到时候,肃宗也可以选一个自己中意的首辅了。
只是这两年里面,肃宗对这个帝师加首辅,还得尊敬有加,博一个尊师重教的美名。眼下的肃宗,手里还没多少功绩,手里能打的牌,也只有孝顺尊师这些传统美德了。等他真掌握了权力,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帝王,那会儿,这天下才是他的天下。
肃宗看了一眼白发巍巍的首辅,心里慢慢压下了愤怒。刚才魏明已经跟他说过了,钦天监监正一早就预测到今年年初的地动了,只是有人拦着不让上报。而这个拦着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首辅霍君实。
每个首辅都有自己的毛病,而霍君实的毛病,就是跟皇家离的太近了,最后觉得自己不是臣子,反而是皇帝的师傅加长辈了。
当然,霍君实的的确确教过肃宗,可是,他同时也是许多皇室宗亲的师傅。如果非要讲个什么师徒关系,霍君实的确是帝师。只是,这层师徒关系,在以前并没有给肃宗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得到更多的训斥和磨炼。
霍君实一开始并没有选择站队,直到贺家覆灭,贺太后一系的人被清理干净了,霍君实才在矮子里面拔将军,站到了肃宗这个三皇子的身后。而霍君实的大女儿,也是那个时候嫁到邓家,做了承恩公府的儿媳妇。
或许是希望过高,霍君实对肃宗一向没有什么如坐春风的态度,只有更加严格的要求,更加严苛的挑剔。
所以,总的来说,肃宗这方面对他们的师徒关系,并没有多少美好的回忆。
这会儿又听说,地动本来可以预防的,被首辅霍君实的人给拦下了,肃宗自然把这个错,怪罪到霍君实的头上去了。只是眼下的肃宗,还不能表现出心中的不满,看来这皇帝,也不容易做啊。
肃宗在心里平心静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吩咐魏明,“让高守谦起来吧,这事他也有责任,就算有人说不吉利,他这个做监正的,还是得来跟朕说的。”
这话,说起来是给高守谦的,却是给在场的首辅霍君实听的。
魏明自然明白,肃宗一说完话,他就出去请高守谦了。
“首辅,”肃宗说,“这次的地动,高守谦说了,应该还有一两场后续,到时候,还得麻烦首辅照看京城的百姓了。衣食住行,还有粮米药物。”
这些事情,都是细枝末节的低微工作,本不该首辅负责的。可是,霍君实也知道,这会儿肃宗的心情,估计十分糟糕。否则,他一向都称呼自己东江先生,这会儿却很疏远地喊首辅了。
可是,霍君实当首辅的时候,肃宗还是个兢兢战战,事事小心慎微的三皇子。别说太宗没有看好肃宗,连霍君实这个当首辅的,都没怎么看好他。
虽然现在肃宗已经登基两年了,霍君实心中,对他的尊重和敬畏,却还没有建立起来。面上虽然十分尊敬,可霍君实心里,却只有提拔自己的太宗皇帝。
这对师徒君臣,就这么各自戴着面具,一个压抑心中的不满,一个压抑心中的轻视,讨论好京城地动的处理细节。如何安抚百姓,如何摆设粥摊,如何延医布药,甚至,如何加强防备,以防有人趁乱放火抢劫。
商量好一切,霍君实一身疲惫,带着次辅和几个大学士,出了乾清宫。这地动,据说今晚还有一次,他们实在没有时间抱怨,只得匆匆出宫做事去了。
次辅胡士亮却留了一个心眼,跟肃宗的心腹亲信刘芳,偷偷约在了宫外见面。自古宦官不得干政,更不能和百官来往。
可自古也有个传统,严禁什么,这事偏偏就会发生,推崇什么,偏偏这事就很稀少。所以,內侍结交朝臣的事,一向都很常见。只是,谁都不告诉皇帝罢了。
第263章 传说
刘芳在肃宗那里告了状,刚打动肃宗,却被这次的地动,打击的毫无作用了。
本了,肃宗也有些不满邓太后的所作所为了。可是经了这么一次灾难,他又觉得,母亲这一辈子也不容易,能让她随心所欲过几天顺畅日子,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该阻拦。只要这些事情,还在他的底线范围以内,肃宗就决定,来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一点,正是刘芳最不愿意看见的。
他原是好人家的官家子弟,最后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净身进宫做了内侍。谁都有上进心,更何况像刘芳这样大起大落过的人。
进宫之后,他也算运气,得了肃宗的青眼,才从一个小小的内侍,混到了现在内官监的首领太监。
这样心高气傲的刘芳,如何愿意屈居魏明之下?所以,刘芳动了结交百官的心思,自然有人给他从中搭桥引线,联系上了首辅霍君实。
霍君实在朝中虽然算不上一手遮天,可在文官里面,却十分有分量。刘芳搭上这条线,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
这会儿,霍君实让人叫了刘芳,在城西金鱼胡同里喝茶,刘芳就飞速去了。
见了面,霍君实也不问别的,只问刘芳,“这高守谦的事,究竟是谁在皇上面前嚼舌头来着?”
“除了魏明,还有哪一个啊?”刘芳喝了一口茶,开始诉说自己对魏明的不满。
在刘芳心里,他还觉得自己是个文官人家出身的子弟。所以,刘芳更愿意跟霍君实这样的文官来往,多少能让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过去的荣光。
可是在外人眼里,他却是个卑躬屈膝的内侍。在霍君实眼中,刘芳自然也没什么分量。跟他来往,不过是为了宫中的消息罢了。
霍君实忍着不耐烦,听刘芳抱怨了一大堆,得出一个结论,刘芳的敌人是魏明,而魏明又在皇帝跟前说过自己坏话。
只是相比刘芳,霍君实觉得,魏明在宫中的地位更稳定,日后的发展更大。只是,像魏明这样明哲保身的人,不可能像刘芳一样,什么事情都敢做。所以,虽然刘芳满身毛病,可这样的人,用起来更加便利。
霍君实得了刘芳的回答,本就有些急着离开,可刘芳却说个没完没了。霍君实无可奈何,只得微微闭上眼睛,喝茶打起盹来。
“首辅大人,”刘芳突然问,“您老可曾听过蜻蜓的事情?”
霍君实的眼睛突然睁开,眼里隐约有些寒光,冷冷地瞥了一眼刘芳,问道,“什么蜻蜓?”
刘芳打了个冷颤,有些结巴地说,“就是,就是前朝,那个蜻蜓的传说……”
“前朝旧事,本就不该提起来,”霍君实很威严地拦下了刘芳,“这些前朝的事啊,可千万别再四处问人了。若是被人知道你在打听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又要绕到你祖父的那件事情上去了。”
“多谢首辅大人提点,”刘芳对霍君实一向有种孺慕之情,看见霍君实这么上心,刘芳很是感激。
霍君实劝好刘芳,就立即离开了。这蜻蜓的事情,看来,又有人在京城提起来了。否则,像刘芳这样自小进宫的内侍,如何得知。
而这会儿的永寿宫里,邓太后也正等着今夜的第二次地动。钦天监的监正高守谦,一早就跟她通过气,所以这次宫里才没出什么意外。
对于首辅霍君实的独断,邓太后一向有些看不惯。以前太宗的时候,邓太后没有话语权,可是现在不同往日,邓太后觉得,自己要是不插手,很多事情都得泡汤。
这次的地动,霍君实的人给拦下了,不让肃宗知道。邓太后也没反对,自己让人做好一切准备,等事情一发生,才好叫皇帝看看,谁是真心为他好的,谁是口是心非的。
见识过太宗的冷血无情,邓太后也懂得了一个道理。无论什么权力,都比不上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力。
所以,肃宗一登基,邓太后就把自己的人马,安排到后宫各处,主管宫女和女官的六尚宫就不说了。连主管内侍的二十四衙门,邓太后也塞了无数的人马进去。
而且,邓太后的目标还不低,紧紧地盯着二十四衙门最重要的位置,就比如司礼监和御马监。
司礼监是二十四衙门之首,管着所有内侍。而司礼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陪在皇帝身边,替皇帝抄写奏折上的内阁批文,传宣谕旨。
前朝的时候,司礼监的大太监,比如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还能兼领地方事务,比如军镇的守备督军之类。
邓太后放在司礼监的人选,就是掌印太监魏明。魏明身在曹营心在汉,后来又对肃宗死心塌地,所以,邓太后觉得魏明干的还不错。
而肃宗也觉得,魏明的心是向着自己的。所以,魏明在这么一个风雨飘摇的位置上,倒是也还坐的安稳。只怕换了任何一个人坐这个位子,都会不得安宁。
而在御马监,邓太后几乎塞满了自己的人手。御马监不只管理御马,而且还管着皇帝的私人军力,也就是皇帝的保安军力,比如前朝的锦衣卫等。所以,御马监的权力和影响力,都不容小觑。
邓太后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她在司礼监还算有所控制,可到了御马监,就好不控制了。邓家本就是中下级武将出身,对军力的事情,邓太后懂的不少,可以用的人手,更是不少。
可以说,肃宗登基后的这一两年里面,邓太后完全掌握了御马监的一切。若是邓太后有心造反做乱,肃宗的小命不保。只是邓太后就肃宗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也不会害了他的性命。可是肃宗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无论是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别人手里,都是有些担心的。更何况,肃宗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呢。
邓太后正想着事情呢,却觉得桌上的茶水有些晃动。
“太后,又地动了,”永寿宫的大太监黄敏学一点儿也不慌乱,拿了大氅,替邓太后披好,扶着出了宫门。
第264章 枯井
第二次地动很快就过去了,正如钦天监的监正高守谦说的那样,这次一点儿也不厉害。只是有第一次的教训在前,地面稍微一动,宫里的人都纷纷跑出了宫殿。
邓太后一早就从高守谦那里得知,这次的地动,还有第三次。只是这第三次,可能是今夜子时,也可能是明日夜里。至于强度,只会更小,所以,邓太后倒是不怎么担心,只让黄敏学扶着自己,又回了寝宫休息。
只是,邓太后在寝宫里刚睡到亥时初刻,却被外面的说话声给吵醒了。
邓太后睁眼一看,门口站着黄敏学,而黄敏学的边上,却站着尚宫局的尚宫苏云华。
苏云华是女官首领,就想魏明是内侍总领一样,管着大半个后宫的事情。若不是万不得已,这个时辰,苏云华一定不会来永寿宫。
邓太后管着后宫的事情,这会儿既然已经被吵醒了,自然就打算过问一下了。黄敏学赶紧服侍邓太后起身,披衣服拢被子热汤水,一气呵成。
苏云华见邓太后被自己给吵醒了,颇为内疚,跪了地上请罪,“这般纷扰吵闹,请太后恕罪!”
“你都来了,还是先跟哀家说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邓太后的性子不急躁,管理后宫的手腕虽然比不上她的婆婆贺太后,可她这么慢条斯理的模样,看在下人眼里,总觉得她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
苏云华平静了一下,斟酌了一下,挑了最合适的话开口了,“太后,您记得春禧殿西侧的那口井吗?”
按理说,苏云华这话问的有些突兀。这后宫里面,少说也有几百口井,堂堂一个太后,如何知道哪个具体的井呢。
只是,这春禧殿就在慈宁宫附近,修缮慈宁宫的时候,邓太后带着苏云华,还亲自去查看过进度。当时,大家就在附近的春禧殿休息落脚,用了些茶水。
宫里的水井虽然很多,可饮水,却全是宫外山泉的水。这宫里的井水,除去洒扫卫生之用,就是用来走水的时候灭火。
当时邓太后就注意到,这春禧殿的西侧有个枯井,被草木掩埋,又塌去大半。若是维修,只怕费时更加费力。所以,邓太后干脆就吩咐黄敏学,跟宫里的工匠们说一声,彻底掩埋了这口枯井。
时隔不久,苏云华这么一问,邓太后自然就反应过来了,问,“那口井怎么了?”
苏云华犹豫了半刻,心想,宫人和内侍总说,半夜听见那口井里有什么异样的声音。这种话,她也实在难以启齿,若是说给太后听,吓着她了,自己可吃罪不起。
所以,苏云华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略过这些鬼神之说。
“春禧殿西侧的那口枯井,本来已经被掩埋了,”苏云华很简单地说,“可是这次地动,把这口井,又给震出来了。”
“哦,那就再埋一次吧。”邓太后有些不明白,不就是再埋一次的事情嘛,这个苏云华到底是怎么做事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大半夜地来永寿宫,还把她给闹醒了。
“太后,这……”苏云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了,“那口井有些古怪,本来早就是枯井了,今天地动过后,却开始有水了。”
“不就是有水了嘛,那就不用埋了,找人修一修吧。”邓太后仍旧不明白,为什么苏云华非得来永寿宫跟她报告此事。地下水脉错综复杂,有些枯井,经过地动,说不定就有水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奴婢说的不是很准确,”苏云华纠正道,“那个井里面的水,看起来却是红色的……”
“什么?”邓太后这会儿倒是清醒了,先是正旦大雪,接着是潘知远请辞,之后就没一件事情顺利过了。地动,再是枯井有水,这水的颜色还是红色的,怎么看,都是妖异之相啊。
“快,快去终南山请国师回京!”邓太后已经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迭声喊人去请潘知远了。
这后宫原是前朝大梁的后宫,里面的许多东西,周家虽然占了人家的地盘,可具体如何,并不清楚。
邓太后在后宫这么多年,对许多地方,也不敢轻易涉足。现在枯井有水,还是红色,怎么看都不吉利的很。
黄敏学得了邓太后的懿旨,赶紧安排人手,快马加鞭赶去终南山,务必要请潘知远回京主持事务。
突然,邓太后又想起了了,“孙神仙,孙神仙还在京城吗?”
正旦那天,潘知远请辞,邓太后就派了福王等人,去朝天宫请他不要离开京城,留下来辅佐肃宗。可是,潘知远一早就去了终南山,可他的师傅孙道隐却在朝天宫里。邓太后一直想去见见孙道隐,却没找到机会。这会儿地动频繁,还有枯井怪事,邓太后马上就想到孙道隐了。
“太后,”黄敏学回道,“孙神仙已经离去,具体何时离去,怎么离去,并没有人看见。只是这会儿的朝天宫里面,只有国师的四个徒弟在那里主持事务。”
“国师的徒弟,”邓太后突然想起里面一个比较面熟的,就问,“那个面白又留胡子的是谁?”
这个面白长须的,正是潘知远的二弟子陈飞龙。邓太后之所以记得他,一则是因为陈飞龙一直负责人事接待,邓太后看过几次,觉得眼熟。二则,是因为陈飞龙的样貌,和黄敏学有些相似。若是去了胡须,倒是有八分相像。
“那是国师的二弟子,陈飞龙。”黄敏学答道。潘知远的四个弟子,跟宫里内侍,还有宫人和女官的关系,都十分亲近。黄敏学又是永寿宫里的首领太监,众人对他,就更是巴结的厉害了。
“国师回京之前,就让这个陈飞龙进宫一趟,”邓太后想了想,不提这个诡异的枯井,只说,“让他进宫做场法事,这场地动这么突然,京城的百姓,怕是死伤不少。”
说着,邓太后还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为无辜的百姓难受。其实,若是她真有些替百姓考虑,一早就可以跟肃宗通下气。她这个母亲说的话,肃宗总会看重几分。有则备之无则防之,说不定就能救下许多百姓的性命。
第265章 进宫
“二师叔,二师叔,宫里来人请你,让你赶紧进宫呢。”
陈飞龙正在屋里休息,睡到一半,却听见门外有人大呼小叫。开门一看,正是师兄李云麟的弟子商灵均。
商灵均原是个账房先生,算账结账很有一套本事,就被李云麟给看上了,带进了师门。李云麟管着朝天宫的账目和香火,收了商灵均为徒,如虎添翼,做事十分顺畅。可这个商灵均在道家修炼方面的修为,几乎为零,他进朝天宫做道士,倒不如说,他是来给朝天宫做账来的。
可是,众人看在商灵均能力出众的份上,并不计较他的道家修为过低,也不计较他的个性,有时候太过咋咋呼呼。
潘知远的徒孙一辈,虽然以商灵均为首,可他并不专心修炼,日后也不会继承任何人的衣钵。
所以,商灵均在朝天宫里面的人气,反而因此变的很好。毕竟,他不会是任何人的竞争对手,而且还是个可用之才,众人对商灵均的忍耐度,就变的很高了。
敢在半夜这么砸陈飞龙的门,整个朝天宫里面,估计也就这个商灵均了。
听见宫里两个字,陈飞龙的睡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一边穿衣服,陈飞龙就一边问商灵均,“宫里到底是怎么说的,怎么会让我去呢,大师兄呢?怎么没让大师兄去呢。”
“师傅让弟子来跟二师叔说,宫里有人来请,让师叔尽快动身。别的,什么都没跟弟子说呢。”商灵均也是半夜被人喊醒,这会儿传好师傅的话,也有些反应不灵敏了。
“什么话都没有说?”陈飞龙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这大半夜的进宫,本就可大可小。宫里一般落钥之后,很少再开宫门。若是没什么怪事,不可能这个时辰,还派人来朝天宫。
而且,宫里请人不请大师兄,反而请他这个二师弟,更有些古怪了。要知道,李云麟跟着潘知远的时间最长,法术也最高深。
可是,商灵均语焉不详,陈飞龙问了半天,也只隐约得出一个结论,大师兄李云麟可能挺不高兴的。可是这次是宫里邓太后的懿旨,谁不高兴,都得忍着别说话。
陈飞龙心里暗自高兴,可又有些担心,万一进宫之后,局面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又该如何。
跟着商灵均到了上清宫的前面,陈飞龙就看见两个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内侍。朝天宫夜里也要落钥,这里外之分,就定在上清宫的宫门前面。
内侍因为进不了后半边朝天宫,心里正有些不痛快呢。看见陈飞龙出来了,一个就有些阴阳怪气起来了,“陈天师,咱家等了这大半夜的,可把您给盼来了。太后她老人家可还等着呢,咱还是赶紧吧。”
“是是是,麻烦您了。”陈飞龙一向八面玲珑,并不把内侍的气话放在心上。毕竟,他主持朝天宫的接待事项多年,早已经磨的没什么棱角了。
内侍见他谦和,倒是也不好继续发火了。毕竟,太后真在等陈飞龙,若是出了点意外,到时候他也不好交代。所以,两个內侍唠叨了几句,就带着陈飞龙,火速赶回宫里去了。
一路上,陈飞龙也试图问一下情况,却怎么也问不出来。一则这两个內侍的态度颇为恶劣,二则,宫里已经吩咐过这两人,不要细说,先接了人进宫再说。
这事倒不是邓太后不信任朝天宫,而是她担心,万一这样的事情传到外人耳朵里面,肃宗的威望,只怕要大打折扣。他们母子荣辱与共,邓太后自然不许任何事情,伤害到肃宗的威望了。即使,这样地动和枯井的事情,和肃宗并不相干。
陈飞龙有些忐忑,也有些得意,忐忑的是,这次的事情,明显不怎么简单;得意的是,太后没要李云麟进宫,却召了他进宫。
一路颠簸,陈飞龙的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毕竟是邓太后的懿旨,众人很快就放了陈飞龙进宫。宫人带了陈飞龙,飞速赶往西边。
陈飞龙跟着师傅潘知远,倒是来过几次后宫,知道邓太后的永寿宫,就在西边。客户到了西二路,这引路的宫人,还在继续往前走。
这越往西边走,陈飞龙就越发提心吊胆了。要知道,现在的太后,仍旧住在西六宫的永寿宫里面。
这永寿宫虽然是西六宫,可它和中轴线上的乾清宫,可是挨的非常近。眼见着带路的太监,越过永寿宫,一路往西而去,陈飞龙的心里,难免有些害怕起来了。
好在没一会儿,就到了春禧殿的门口。陈飞龙虽然没有来过春禧殿,可是潘知远给慈宁宫做法事的时候,陈飞龙也跟着一起来过。
这会儿到了春禧殿的前面停下,陈飞龙倒是松了一口气。先前引路的内侍低头猛走,陈飞龙还担心,会不会走到西六宫后边的冷宫里去。
陈飞龙倒是不担心冷宫会用到有什么难度很高的法术,只是冷宫的事情,多半是不能让人知晓的。若是他牵扯到冷宫的事情里面去了,日后的发展,就会受限。
看见内侍停在春禧殿的门口,陈飞龙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刚一轻松,就看见永寿宫的大总管黄敏学,就站在门口候着。
陈飞龙赶紧上前招呼,“黄公公,您这是在等贫道吗?”
“陈道长,您可算是来了,”黄敏学迎上前,引着陈飞龙,直接就往西侧去了。一路上,黄敏学就把这次的地动,以及这个枯井突然有水,水的颜色又有些古怪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跟陈飞龙说了一次。
听完黄敏学的话,陈飞龙觉得,这事倒是不怎么难办。有可能,只是枯井多年没水,连上水脉之后,引出一些带颜色的积淀。就算是鬼神之事,陈飞龙觉得,自己的法术修为,对付这样的小魔小怪,不在话下。
黄敏学看见陈飞龙胸有成竹,倒是也不焦灼了。毕竟,这会儿有个正儿八经的法师了,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第266章 设醮
黄敏学带着陈飞龙,到了出事的春禧殿北侧,找到了那口怪异的枯井。
这口枯井,明明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水了,这次地动之后,却有了水。地动之后有水不算什么怪事,可怪就怪在,这水的颜色不对劲啊。说是红色,却更像是血的颜色。
饶是陈飞龙见多识广,见了这口枯井,心里也有不详的感觉。
“或许,是地动之后,把多年没有疏通的地方给连上了,”陈飞龙嘴上虽然这么解释,心里却很明白。宫里的人手那么多,或许,这井一早就有人下去看过了。工匠们找不到原因,他们才想到鬼神之说上去。
“也有可能,”黄敏学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边吩咐宫人去内官监找刘芳派工匠过来,一边又跟陈飞龙说,“太后她老人家也说了,这次地动,京城百姓伤亡颇多,还是请陈天师设坛做法,为天下苍生设醮祈福。”
黄敏学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可是这么大半夜的把陈飞龙招进后宫,可不是简简单单给天下苍生祈福的。摆明了,是让陈飞龙解决这口枯井的怪事。
陈飞龙心中会意,就接着黄敏学的话说,“太后仁慈,是天下百姓之福。贫道这就设坛做法,还请黄总管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设坛。”
黄敏学点头答应,马上吩咐宫人内侍下去准备了。
去朝天宫之前,宫里已经备下做法事的祭坛法器了。只等着朝天宫来人,就能设坛做法了。
陈飞龙的话音刚落,就有宫人抬着祭坛香炉,鱼贯而出。按照他说的五个方位,摆好了祭坛,焚起了香炉。
陈飞龙这次进宫,也带了几个自己的弟子。弟子们服侍他更衣净手,散下头发,带上芙蓉玄冠,披上轻尘净衣。
收拾完毕,陈飞龙半闭上眼睛,缓缓念起了五方卫灵神咒。
这会儿夜色深沉,后宫里却灯火通明。春禧殿里人头攒动,却没什么声响,只听见陈飞龙的声音,深沉稳重。
焕照东乡,洞映九门。转烛阳光,扫秽除氛。开明童子,备卫我轩。收魔缚祆,上对帝君。奉神正道,赤书玉文。九天符命,摄龙驿传。
偶尔,也有屋檐上的积雪滑下,或雪或冰,落到水中,砸到地上,沙沙作响。
这次的法事,说是给受灾的百姓祈福,可说到底,却是消除春禧殿的怪异之事。宫人们虽然也都看见了,可是,谁也不敢对外说些什么。毕竟,自己的小命,总比说真话来的更加重要。
五方卫灵神咒要从东方念起,经南方,西方,北方,最后回到中央。众人屏住呼吸,除去冰雪消融的声音,就只有陈飞龙念经的声音了。
道教是大楚的国教,众人对经文的内容,也比较熟悉。听见陈飞龙念到中央的经文,谁都在心里,默默地跟着他念道。
元炁阳精,炎上朱姻。洞照天下,及臣等身。百邪摧落,摄鬼万千。中山神咒,普天使然。五灵安镇,身飞上仙。
陈飞龙的经文刚念好,突然就有个内侍尖声欢呼了一下,“黄总管,黄总管,好了,这井水好了,干净了,没颜色了!”
众人一听,全都呼啦啦围了过去。陈飞龙也彻底松了一口气,这井水红的古怪,果然是鬼神之事。还好,他的法术也还能控制的住场面。
內侍宫人正围着这井水感慨,陈飞龙却想功成身退,告辞出宫了。可是,他想告辞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却有人突然尖叫了起来。
“啊!”最先尖叫的,是围在井边的几个宫女,接着,是她们边上的內侍,再接着,是离井有些距离的宫人。
黄敏学一脸惊慌失措地望向陈飞龙,只是这会儿的陈飞龙,脸上的表情,不见得比黄敏学好到哪里去,也是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料到,井水已经恢复无色,怎么就又出问题了呢。
这时,外面隐约响起一个声音,像温玉那般柔和,却又像青松那般风骨卓越。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
声音由远及近,吟诵的,却是易经中的文字。陈飞龙的脸上突然明亮起来,似乎刚才的一切惊慌失措,都与他无关似的。
“师父,是师父来了。”陈飞龙很兴奋地跟黄敏学说,只是,他终究忍下了后面半句话。其实,陈飞龙还想说,师傅潘知远若是来了,这世界上,就再没什么可以担忧的事情了。
只是,陈飞龙毕竟也想日后独当一面,这样没有底线的话,暂时,还不能随意说出口。所以,陈飞龙忍下这后面半句话,也是一脸兴奋地看向师傅潘知远的方向。
潘知远人还没到,声音却已经飘到春禧殿了。
宫人们尖叫的声音,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只是,看众人的脸色,似乎很多人还在幻觉之中。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竟然被吓成这个样子。
没一会儿,潘知远就一身青衣白袍地过来了。金冠白袍,再加上潘知远的模样,看起来,真不像这个尘世间的人。
陈飞龙看了一会儿,心想,难怪师傅总说,收弟子要找有用的。至于什么叫有用的,现在看见师傅的模样,陈飞龙觉得,长的仙气飘飘,也是一种本事啊。
潘知远到了陈飞龙的跟前,念了句咒文,随手一挥,边上癫狂的宫人和內侍,也开始满满安静平和起来了。只是经过这么一次癫狂,众人的表情,都有些不怎么自然了。
等众人都有些正常起来了,陈飞龙到了师傅跟前请安,潘知远却问他,“这井水明显有问题,你为什么还用五方卫灵神咒呢?”
五方卫灵神咒多用于祈福避灾,陈飞龙听了黄敏学说的祈福,脑子就有些钻牛角尖了,只记得祈福,为天下求太平。
虽然五方卫灵神咒也能用于驱除恶灵,可却远远比不上别的经文,比如太上道君说解冤拔罪妙经等。
陈飞龙只顾着大体上好看,却选了效果最弱的一种方式,最后事情没有做成不说,还差一点就砸了朝天宫的招牌。
万幸,潘知远回来了。
第267章 黄门
陈飞龙一向做事得体,难得出错。
这次因为面子问题,陈飞龙没选对法术不说,还差点惹出祸事。这会儿被潘知远责问,陈飞龙自知错在自己,却仍旧不想在众人面前落下面子,仍旧有些嘴硬,“黄总管说了,是替天下苍生祈福,所以弟子才选了五方卫灵……”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潘知远一瞪,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黄敏学自然也知道,这两师徒在说些什么,他赶紧打圆场说,“国师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后和皇上,可是盼了很久。国师,这厢的事情,咱家还得跟太后回复一下,要不,您也一起去永寿宫坐坐吧。这两天您去终南山了,太后那里可真冷清了许多。”
其实,邓太后之所以拉拢潘知远,最大的原因,就是道教。到不是道教可以延年益寿,而是道教是大楚的国教,潘知远又是国教在红尘俗世里的最佳代表。别的不说,光潘知远那个模样,谁见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所以,邓太后自从进入中老年以后,就没什么太多男女界限了,常请了潘知远进宫和她说经文。其实,潘知远的实际年纪,不见得比她小多少。
只是,潘知远仍旧没放弃教育弟子,对着陈飞龙,冷冷地说道,“这井上设了天山遁和天地否两卦,内含艮到坤阴的转变。而艮卦有上一阳爻和下两阴爻组成,阳轻阴重之卦,游走于地面与地下,类象为鬼。艮化坤,艮为门,化坤为开门放饿鬼之象。你一念五方卫灵神咒,这艮化坤,艮为门,后果你知道嘛?”
这会儿,陈飞龙也已经回过神来了,的确,他的做法若是再久上那么一刻钟,别说刚才那几个井边上的宫人內侍,连他自己,都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陈飞龙心中一惊,赶紧跪下,“师傅,徒儿知错了。”
“起来吧,”潘知远微微点头,“你先回去,为师先去见过太后跟皇上。”
“是,徒儿遵命。”陈飞龙从一开始的法师模样,又变回以前八面玲珑,温顺可人的状态了。
潘知远愣了一小刹那,可是想到自己跟着师傅孙道隐的时候,也有些自己的脾气和性格,就有些释然了,谁都一样,还是别计较了。
潘知远没有听黄敏学的话,反而先去乾清宫见过肃宗了。
肃宗对邓太后和潘知远走的近,一向也有不满。这会儿见潘知远十分头脑清楚,一回宫,处理了春禧殿的事情,就径直来乾清宫见自己了,肃宗心里也有些得意了。这个潘知远,晾他一会儿,他就知道谁是正主了。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太给他面子了。
肃宗心里正洋洋自得呢,潘知远却问,“皇上,贫道有些话要跟皇上细说,不知道,可否屏退左右呢?”
听了这话,肃宗一愣,要知道,潘知远不仅法术高强,连骑射武功都很不错。若是他对自己有什么异心,书房里又没有外人,自己这个皇帝,岂不是小命不保。
肃宗正犹豫呢,潘知远就打算开口说话了,他想说的事情,本就十分隐秘。可这个后宫里面,哪里能守得住什么秘密呢。
就算肃宗跟他的对话,没有外人听见,也难保,最后传的众人皆知。
肃宗到底是个小心的人,见潘知远无所顾忌,打算开口说话了,就赶紧挥手,示意魏明带着人退下了。
以前,肃宗对魏明深信不疑,可是有些事情,若是没人说给太后知道,太后怎么可能对他的言行如此清楚。宋宝和刘芳是他自己亲手提拔栽培的心腹,剩下最可疑的,自然就是魏明了。
魏明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可疑,见肃宗挥手,就赶紧带着书房里面的下人,退了下去。
见众人退下了,肃宗倒是招呼潘知远坐下了,“国师远道而来,还是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桌上有茶水,肃宗倒是不见外,直接给潘知远斟了一杯茶水。
潘知远谢过茶水,喝了一口,放在桌上,问肃宗,“皇上,您可听过黄门之事?”
肃宗自小在宫里长大,对前朝旧事知道的很多。而这个黄门之事,就是前朝传的最五花八门的传说。
有人说,前朝之所以灭亡,是因为前朝皇帝搬空了国库,全搬到自己的内帑小金库里面去了。而这个小金库的门,就是金子打造的,也称黄门。
也有人说,这黄门是易经上的坤位。东方属木是青色,西方属金是白色,南方属火是赤色,北方属水为黑色。只有世界的正中方,属土为黄色。
京城为国之中央,而皇宫又是京城的中央。这黄门,有可能就在后宫之中。可究竟在哪里,这么多年以来,从来都没有人知道。
不过,坊间还有一个说法,都说黄门是内侍的别称,说不定,前朝之所以灭亡,跟大梁的內侍很有关系。至于这黄门是不是內侍的那个黄门,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五花八门的传说,却都离不开一个地方,那就是皇宫。
所以,世人总把这个黄门的传说,绑定在大梁贺家修筑的皇宫之上。大楚的周家皇室得了天下,也搬进了贺家人建的皇宫里面,却仍旧没有十全十美的感觉。
毕竟,大梁灭国的时候,毁了许多文书存档,与皇宫有关的,就只剩了一张全景图。至于地下的工程如何,是否有什么暗道,都是太宗登基之后,派人慢慢探究出来的。可是,这项工程浩大,皇帝又住在后宫,进度一向不怎么快。到了肃宗一朝,也不过才知道了十之二三。
潘知远一提起黄门,肃宗就想起来这些旧事了。他自小在宫里长大,各处乱钻,对传说秘闻十分好奇,自然知道这些掌故了。
“这么说,这个黄门,真的就在后宫了?”肃宗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嗯,”潘知远点点头,说,“春禧殿的枯井,应该就和黄门有关。只是,并不是黄门本身。”
第268章 入世
听说传说中的黄门,就在自己的皇宫里面,肃宗也变得有些激动了。毕竟,这可是他自小就听习惯了的传说啊,谁晓得,竟然还有成真的那一天。
“那国师可知道,这黄门该如何开启呢?”肃宗追问道。
“不知,”潘知远摇摇头,看见一脸兴奋的肃宗,心里有些叹气。果然这事,还是不说为妙啊。
“国师,”肃宗拖长音调,又问,“这黄门里面,真的是前朝贺家的财富吗?”
“呵呵,”潘知远冷笑,“皇上,您也坐着龙椅。您说,若是前朝贺家有财富,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天下大乱嘛?”
肃宗摇摇头,而今他在龙椅上面也已经坐了快两年了,虽然也有许多掣肘之处,可这个天下,他是丝毫都不愿意让给别人来坐的,更何况,还是异姓的外人呢。若是贺家当时在黄门里面存了巨大的财富,怎么可能不去动用呢。
“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呢?”肃宗又问。
潘知远摇摇头,“贫道不知道,只听师傅说过,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这黄门里面,应该只是世道人心。”
“国师是说,这黄门是幻,黄门后面的一切,也是幻吗?”肃宗跟潘知远念过几天经文,知道一些道家的清静无为。
“皇上这么理解,就是天下万民之福了。”潘知远微笑着说道。
肃宗也相应一笑,这一次,君臣两人,才彻底没了芥蒂。地动之后,潘知远火速回京救急,救急之后,也没有去见太后,反而跟着来见肃宗了。肃宗心里要的,就是别人对他的看重。
肃宗是九五之尊,天下谁人不看重他。可肃宗要的,就是这种谁都把自己放在唯一的位置之上的感觉。
现在,他觉得潘知远对太后,远比不上对自己用心,就舒畅了许多,跟潘知远说笑起来,十分轻松。
潘知远见肃宗一改常态,跟自己有说有笑,心里也是微微叹气。以往对这个肃宗,他的确没有多少敬意。
大楚的开国君主,无论是太祖还是太宗,都有些个人魅力。太祖以一个寻常武将的身份起步,最终夺得天下,开国皇帝的气势威严,绝非肃宗可比。
而太宗先是凭借嫡母贺太后的势力起步,之后忍辱负重多年,最后心狠手辣反手灭了贺家势力。可以说,这人忍的下来,狠的起来,也非寻常帝王可比。
肃宗跟这两个皇帝比起来,的确没什么特色,潘知远也的确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可是,这次潘知远闭关终南山,也悟出了一个道理,若想在人世间得到最大的力量,要么是得民心,要么是得帝王的支持。
他是国师,又是孙道隐的弟子,得民心不难。若是能得到帝王的支持,日后做事,才能一切如意。而且,这一次,潘知远已经下定决心,必定要让如意,过的一生顺遂。
要实现这一切,积攒实力也是必须的一步,所以,潘知远也不介意,对一个新皇帝伸出友好的橄榄枝。
潘知远又陪肃宗说了一会儿话,才告辞回了朝天宫。陈飞龙跟着师傅,满脸汗颜,低头出了宫城。这次进宫,他原以为,是自己飞黄腾达,取代师傅的开始。谁晓得,不曾降服怪事,还差点就丢了小命。
“飞龙,”潘知远见他一路都低着头,就说,“这事是为师没有跟你说过,后宫里的事,不能想当然。前朝留下的机关八卦,实在不少,日后还需谨慎处理。”
陈飞龙一愣,没想到,师傅不仅没有怪罪,反而开解起自己来了。陈飞龙素日虽然八面玲珑,可这会儿听了师傅这么暖心的开解,却差一点落泪了。
“师傅……”陈飞龙的声音有些哽咽,“徒儿太过争强好胜,所以才……”
“无事就好,”潘知远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自己的二徒弟了,就往前快步走了起来。陈飞龙却一边拿袖子擦拭眼泪,一边走到潘知远的左侧,替他开路。
潘知远这次下山,的确与往常不再一样了。
以前,他随心所欲,在朝天宫里打发日子,过一天就是一天。法事的事情,做一场也就是一场,平日里想怎么醉生梦死,就怎么醉生梦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潘知远找到了徐婉如,心里有了要守护的人,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混沌度日了。
眼下的潘知远,打算积攒起自己所有的力量,开下盛世太平,让徐婉如可以随心所欲地过好这一生。
她的幸福安乐,便是潘知远入世的条件。
为了她,潘知远能做一个识时务的国师,还能做一个和善睿智的师傅。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的准备。
若是徐婉如再被人逼到了冯绮雯的处境,这次的潘知远,绝不会让徐婉如也走上那样的绝路。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那样的收场,潘知远心里,微微一笑,或许,这个冷月无声的深夜,才是这一世的最佳开场。
潘知远一出宫,这春禧殿枯井的事情,就在京城传开了。这事,自然不是潘知远说的。
这会儿,潘知远站了朝天宫最北端的乾元阁,回忆起大年三十的那个晚上,他跟徐婉如一起站了这里看红梅的事情。
现在,他还是当年的那个潘绣,可冯绮雯,却成了个孩子。不过,至少她也回来了。
朝天宫有了潘知远,就跟找回了主心骨一般,众人又心平气和,恢复了往日的生活。陈飞龙因为师父的好言好语,更是死心塌地了。原来,他还有些跟大师兄一争高下的心思,可现在,陈飞龙觉得,跟着师傅学法术悟道,就这么过一辈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何必苦苦相争,要什么虚荣,要什么面子呢。
潘知远的大弟子李云麟,自然也发现师傅和二师弟的变化了。可是,这两人的变化,都对自己有好处,李云麟也就没有追问了。只是那一夜,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李云麟却一点儿也打听不出来。
第269章 宝藏
潘知远进宫的那一夜,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李云麟也不是一无所知。可是,二师弟陈飞龙到底在宫里做了些什么,李云麟却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京城都在传言,这次的地动,和前朝留下来的黄门有关。为了这个黄门,国师还特意去终南山闭关修炼了一圈。回来之时,刚好拦住了黄门引起的地动,保住了京城百姓。
百姓们听了,纷纷对国师感恩戴德,又对有国师护航的肃宗,表达了十分的敬意和信任。
虽然这个事情传的有些走样,可是对当事人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肃宗就放任这样的传闻,在京城四下传播了。
平头百姓越传越神,一时间,正月里谁也不去别处拜年走亲戚了,全都牵家带口地来朝天宫朝拜上香来了。
没两天,朝天宫所在的西城,就烟雾缭绕,看起来绝对就是神仙故里了。只是管着香火烟烛的道人就有些头疼了,找遍京城,都难寻到香火蜡烛了。
这些暂且不论,知道前朝旧事的人,可不止潘知远一个人。
英王府上,也有人正讨论着这件事情。
“颜长史,”英王也在追问黄门的事情,“这黄门,真的藏了许多财宝吗?当时的贺家真的那么有钱吗?”
英王听过的版本,跟肃宗听过的,几乎一模一样,也说黄门后面,藏了贺家的所有财宝。
“我的好王爷啊,”颜元初大笑,“要是您,手里藏了这么大的一笔钱财,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天下被人抢走吗?真到了国破家灭的时候,藏着金钱还有什么用,是能吃呢,还是能穿啊?”
“那,那里面不是财宝了?”英王明显有些失望,他自小就对这个黄门充满憧憬,就想着哪天若是撞见黄门的出口了,那该多好。
只是,过了年的他,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一两年,邓太后和方太妃,说不定就要给他娶妻了。这样的英王,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天真下去了。
若是自己再没有掌握力量,以后的日子,必然跟现在的福王荣王一样。福王活的八面玲珑,却十分辛苦。
荣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里其实怕的要死。肃宗的皇帝威严,一日大似一日,哪一天容不下荣王的做派了,说不定,荣王和荣太妃,都会没了出路。
活着的兄弟,就剩了这么几个。英王知道,自己若是不思进取,日后很可能活成福王的模样。而自己的个性,说不定完全做不到福王的地步,这种唾面自干的本事,英王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到。
上次肃宗答应了潘知远请辞的要求,就是福王拉下脸来,去朝天宫各种讨好说好话。这样的王爷,当的真没尊严。英王虽然年少,可是也不愿意自己成年之后,活成福王这么一副模样。
“虽然不是财宝,却也应该是个宝藏。”颜元初笑道,“就是不知道安帝,最后收藏了什么东西,放在黄门之后?”
安帝是大梁最后一个正式掌握着权力的皇帝,他之后的幼帝,不是太过年少,就是被人架空,毫无权力可言。
而这个安帝,就是把冯绮雯嫁到谢家的皇帝,也是把宝藏收在黄门之后的皇帝。
“宝藏不就是财宝嘛,”英王有些不以为然,可是,他也明白,若是安帝的子孙手中有钱财,大梁的天下不见得会落到他们周家人的手里。
“哈哈哈,”外面有人大笑着进来了,“王爷,谁跟你说的,宝藏就是财宝来着?”
“宇成,”颜元初也笑,“你给王爷讲讲黄门的事情,这宝藏还真不好解释呢。一言半语,很容易误解的。”
“好,”蒋宇成笑着,见过英王之后,在颜元初的顺手边坐下了,“王爷,这宝藏啊,又很多种的。比如武器库,图纸,秘术,这些都可以算是宝藏的。”
“那,黄门之后的宝藏,又是什么呢,”英王终究还是个少年,心中好奇,却所知不多,想不出宝藏还能有些什么东西。
“这个啊,还得从前朝的国师说起,”蒋宇成说,“前朝没有国教,佛家和道家平分天下,只是安帝一朝的国师,却是个和尚,叫一得法师。据说这个一得法师的本事十分了得,或许,比现在的孙道隐还厉害。”
“孙道隐?比孙道隐还厉害,真的嘛?”英王对孙道隐的故事,可是听过很多遍了。大楚太祖开国,就得了孙道隐相助,所以大楚的国教,才是道教。
“是与不是,我又如何知道,”蒋宇成笑,“毕竟都这么多年前的事了,王爷就当一个故事听吧。”
英王点点头,也不计较故事的真实度了。
“听说那个一得法师,有逆天换地的本事,”蒋宇成素来爱热闹,这些八卦故事,他也听的许多,这会儿跟英王说起一得法师的故事来,更是有声有色,说的十分动听了。
英王闷在宫里多年,素日里要听故事,也是从宫人和太监那里打听一些。鉴于太后和太妃的威严,大家还不愿意跟英王讲最吓人,最变化多奇的。所以,这会儿听见蒋宇成说一得法师,英王听的眉飞色舞,似乎当年做法事救人的,就是他自己似的。
“这黄门啊,就是一得法师给安帝造的,”蒋宇成说,“财宝与否,我们现在,也已经无从得知了。可是里面必定有些古怪东西,还有人说,黄门里面,放了可以改变日月天地的东西。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宝贝了。”
“可是,”英王已经听说昨夜潘知远在春禧殿做法的事情了,“可是宫里的人都说了,那口枯井上面是道家的八卦。”
“那就更加没有错了,”蒋宇成笑道,“一得法师造这个黄门,就是替大梁周家,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当时防备的,就是道家的人。至于是道家的谁,一得法师并不知晓。”
“莫非,就是当年的孙道隐?”英王想起孙道隐帮助自己祖父太祖皇帝的往事来了。
第270章 周铎
“有可能是孙道隐,也有可能不是孙道隐。”颜元初绕口令一般地回答道。
英王忍俊不禁,直接笑了起来,“莫非,这一得和尚,还有什么道家的死敌不成,这么严防紧守的,连宫里春禧殿的枯井,都给划上防备道家的符文了。”
蒋宇成也笑,“说起来也是件怪事,这一得法师,懂佛法不稀奇,竟然还懂道家的符文,这才是怪事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颜元初忍着笑意,给众人解释道。
“哈哈哈,”英王大笑了起来,昨夜宫中的事,方太妃的人,一早就把消息偷偷地传给他知晓了。
若是潘知远没有及时出现,当场的人,只怕都要凶多吉少。若是事态扩大,估计整个后宫的人,都有可能被危及到。
方太妃跟英王说这些的时候,也是后怕万分。这些涉及鬼神之事,竟然这般不能碰触。没有金刚钻,还真不能惹这些东西。
“话再说回来,”颜元初突然恢复正经脸,问英王,“王爷,您的那支蜻蜓簪子呢?”
英王一愣,正旦那天跟福王去朝天宫,他就见到过徐婉如。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十分想把那跟蜻蜓簪子还给她。鬼使神差,就这么把簪子给送还了徐婉如。
这会儿颜元初问起,英王又不想说破自己跟徐婉如见面的事情,只得糊糊涂涂打个哈哈,“本王好好收着呢,颜长史何故问起这个簪子呢?”
颜元初根本就没有料到,英王会把簪子送还徐婉如,所以,英王这么回答,颜元初也不往心里去,笑着说,“这黄门的秘密,似乎就和这支簪子有关。”
“什么!”英王突然打发了桌上的茶碗,站起身来,又问了一句,“真的?”
“是啊,”颜元初有些奇怪,好端端的,英王干嘛这么激动。莫非,是知道这金簪子如此重要,十分高兴?
“啊!”英王的心里十分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把这个簪子还给徐婉如啊。这金簪子虽说是徐婉如母亲朱念心的遗物,可是追根究底,这是河间王贺家的东西啊。
突然,英王想到河间王贺显,就问,“莫非,当年贺显起了反心的时候,就得了这个金簪子?”
“倒不是贺显起意造反的时候,”颜元初解释道,“黄门的秘密,和整个贺家有关。现在我们这些外人,知道的也十分有限。只是当年,贺家把宝藏交给京城的皇帝,而把宝藏的秘密,却交给了各地藩王。这也是当年,为什么大梁的藩王如此强势,而京城却从来不敢撤藩的理由所在。”
“他们这样彼此制衡,”英王微微一笑,“反而让我们大楚的太祖得了天下,想必大梁的皇帝,没有料到这一层关系吧。”
颜元初但笑不语,这才叫兄弟阋于墙,被外敌夺去了天下。
英王毕竟是贺家跟周家的血脉之后,对贺家当年的宝藏秘密,自然十分好奇。既然颜元初跟蒋宇成这两人都在府里,他自然要问个清楚了。
只是,颜元初和蒋宇成虽然追随贺家多年,可真让他们说个子丑寅卯,却也不见得十分清楚。毕竟,黄门的秘密,只在贺家嫡系里面流传,外人所知的,十分有限。
英王问的心急,恨不得回朝天宫找了徐婉如,跟她讨回金簪。
“孙神仙还在朝天宫里吗?”英王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颜元初跟蒋宇成面面相觑,并不知道,他在问些什么。
“好像已经离开了,现在管着朝天宫的,是国师潘知远了。”颜元初管着英王府的杂事,对朝天宫的情况,倒是也有些知情。
英王只得叹气,暗自后悔不已。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非要把金簪还给徐婉如呢。
颜元初跟蒋宇成倒是没有注意到英王的异样,毕竟,谁能料到,就那么一会儿,英王就能把金簪给送了出去呢。
“王爷,”蒋宇成突然说,“过完年,王爷已经十四岁了,若是再不出京城,只怕日后再想出去,就千难万难了。”
“蒋先生可有什么高见?”英王已经学会大人的语气说话了,过了年,他就再不是孩子了。方太妃是这么跟他说的,英王也是这么提醒自己的。
蒋宇成想了一下,看了一眼颜元初,见颜元初点头了,蒋宇成才说,“不知王爷可曾听说洛阳王的事情?”
“洛阳王?”英王一愣,心想有多少年,没人在他面前提起洛阳王了。
现任的洛阳王,就是太宗和贺皇贵妃所出的六皇子周铎,也就是英王的六皇兄。
太宗晚年的时候,贺家已经被他收拾的一干二净。只是太宗登基,全仗贺太后帮忙,只是他在贺太后去世之后反扑,灭了贺家所有势力。
为了名声着想,太宗特意留了两个异姓王爷,一个是贺太后的娘家,原先的河间王府,现在的东海王府。虽然里面的第三代东海王已经换了旁支血脉,可名头却还留着,说是贺太后的娘家。
另外一个,就是当时开门迎接太祖皇帝入关的洛阳王。洛阳王一支已经绝嗣,太宗为了当年的恩情,就把自己的六皇子过继到了洛阳王名下。
六皇子周铎是贺皇贵妃所出,身上也有一半贺家的血脉,去继承洛阳王的位置,倒是也还说的过去。
只是,六皇子要去洛阳的时候,却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东西,虽然被救了回来,却又聋又哑,不能言语,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太宗灭贺家的心思很重,除去宫中所有跟贺家有关的势力,连自己跟贺皇贵妃所出的皇子,也不怎么信任。
贺皇贵妃所出的五皇子已经亡故,六皇子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去洛阳做个被幽禁的异姓王,来的更加自在,就上书太宗,请辞去了洛阳。
太宗去世,也已经两年了。六皇子出京,也有好几年了。英王觉得,似乎很久没有听见别人提及这个六皇兄了,怎么这会儿,蒋宇成又说六皇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