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徐简
等朱念心生了龙凤胎,徐铮跟她之间的关系,仍旧没有一点儿改善。而两人之间的第三者,宋红妆也跟着朱念心,半年后生了个女儿,也就是徐铮的次女,徐婉淑。
之后没多久,朱念心开始卧病不起,慢慢耗光了所有生机,最后病死榻上。徐铮跟朱念心之间,就再没有往日的氛围。两人一个忙着纳妾收通房丫头,一个忙着吃药看病,就这么保持着夫妻的模样。
这些倒是不怎么新奇,毕竟,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夫妻呢。两人的感情变差,也很可能。
只是,徐铮对徐婉如的态度,十分值得推敲。徐婉如长的酷似其母,徐铮看见她,就跟看见朱念心一样。
一儿一女,徐铮对儿子徐简的态度,说不上好,却不怎么恶劣。可对着徐婉如的时候,却经常发火。当然,徐婉如本身比较会顶嘴,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可是,一般而言,父亲对儿子严格一些,对女儿宽松一些。到了徐铮身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让外人看了,总生出许多违和感来。
而这些,也正是徐铭觉得奇怪的地方。
明明只是寻常大小的肚子,却生了两个足月的双生儿,个头还不小。夫妻关系恶劣也就罢了,偏偏徐铮对亡妻留下的女儿,态度也十分偏见。反而对妾室宋红妆所出的徐婉淑,十分亲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徐铮宠妾灭妻。可在熟悉他的人看来,里面多少有些问题。
而徐铭跟徐钧,恰恰十分了解徐铮的为人。知道徐铮不算坏人,却也不是个聪明人。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至少能说明一件事,徐铮对朱念心,有些耿耿于怀,具体记恨什么,眼下还不知道。
“你可记得,前头那个夫人,生了孩子之后,遣散了两个丫鬟。”徐铭问。
“遣散?”徐钧想了想,突然点了点头,“是的,的确遣散了两个。”
“朱念心进门,带了四个丫头,除去现在这个秦蕙兰,还有一个金醉菊,现在就跟着徐简。还有两个,孩子出生之后不久,就被遣散回家了。”徐铭说,“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不是说,她生产的时候,那两个丫鬟,服侍不力,所以才在竹林早产了吗?”徐钧问。
“你看那两个孩子,哪个像早产的模样?”徐铭忍不住轻哼了一下,“人家的龙凤胎,总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小一些,他们非但没小,还是早产的呢。”
“大哥,”徐钧突然高声起来了,“你是说,这两个孩子有问题?他们不是朱念心生的?”
“生好孩子,马上遣散了两个贴身丫鬟,”徐铭说,“这里面的问题就很值得推敲了。至于他们是不是朱念心的,你看朱自恒的态度就好了。”
“啊!”徐钧又叫了一声,“徐简,徐简不是!”
难得徐钧猜对了,徐铭点点头,“如意走丢之后,你看朱自恒来过几次我们忠顺府?一次,两次,没再多了吧?”
徐钧突然笑了起来,“大哥,若是徐简不是朱念心的,那……那他这个世子,岂不是?”
“嗯,”徐铭微微一笑,“你别着急,眼下不是时候。”
“可,可他是假的,又不是我们徐家的人。”徐钧语无伦次了,若是让外人做了徐家的世子,他们岂不是要吃大亏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徐钧自己又有些怀疑了,“可是,徐简长的,跟徐铮还真挺像的。他们这对龙凤胎,姐姐像母亲,绝对是朱念心亲生的。弟弟又像徐铮,若说他不是朱念心亲生的,那他……”
“嗯,”徐铭点点头,“他若不是朱念心亲生的,估计就是徐铮哪个相好生的。”
徐钧这会儿也猜到兄长的打算了,让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世子坐在世子之位上,这才是最容易推翻的事情。
或许眼下的丁岚,并没有什么野心。可是,等她生了儿子,又知道这个非嫡出的世子,是这么的名不正言不顺,她会作何想,作何打算?
这就等于,在徐铮和燕国公主的头顶上架了一把刀。只要时机成熟,徐铭徐钧把这事透露给丁岚,到时候,就看丁岚如何争夺了。
“只是,”徐钧又问,“徐简这事,徐铮知道嘛?”
“他要是知道的话,”徐铭说,“朱念心还需要遣散丫鬟吗?”
“这可是个大事,”徐钧问,“大哥,那我们从什么地方下手呢。”
“秦蕙兰,”徐铭吐出一个名字,“但是,别直接去问她。”
“如何不直接问呢,”徐钧有些疑惑,“人就在我们手里,她想回京城,自然什么都会配合。”
“朱念心把她留在女儿身边,”徐铭分析,“就说明秦蕙兰知道的不多。若是她知道一些蛛丝马迹,说不定也被遣散了。而这个秦蕙兰为利益所动,现在能为我们所用,日后也会被人家所用。”
“嗯,”徐钧点点头,脸色变的有些冷漠,“我有的是法子,让她永不见天日。”
“这事只能徐徐图之,”徐铭说,“眼下丁岚才生了个女儿,我们准备好一切,等她生了儿子,这事就可以放出去了。到时候,我倒是想看看,他们还怎么讨好太子和邓家。”
眼下的燕国公主,除去太宗同胞妹妹的身份,除去支持肃宗上位的站队,和肃宗皇帝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以前那么亲近。而肃宗对徐铮,还很有恶感。
若是徐铮跟丁家的合作关系破裂了,那么,忠顺府在京城的位置,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只会往下滑。或许,根本就等不到太子登基的那一天,忠顺府的主人,就要换人了。
徐钧和徐铭两人,已经被燕国公主耽误了许多年。他们年少的时候,没有力量反抗。等他们成年了,燕国公主的兄长太宗皇帝却登基了,对孤儿寡母的妹妹和外甥极其维护。
现在,肃宗登基了,他们的时代,才真正来临了。而以前埋下的问题,都是他们打击徐铮和燕国公主的武器。
第242章 怀疑
徐铭和徐钧商量好事,就吩咐下人们摆了祭桌。祭拜过生母王氏,两人就带了家眷,开始出门拜年,恢复了往年正旦应该有的模样。
而萱园里面,自然也知道长房跟二房的动静。
“母亲,”徐铮问燕国公主,“为何您又跟皇上提了如意的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应该不怎么可能找回来了。”
“哼,我这是敲山震虎,”燕国公主看了一眼儿子,徐铮对找回徐婉如,似乎真的已经放弃了。
“敲山震虎?”徐铮有些奇怪,“什么虎?”
“谁知道呢,”燕国公主叹了一口气,“或许是老虎,或许是人面兽心……”
“母亲,您是怀疑……”徐铮并没有说出长房和二房两位兄长的名字。他知道,母亲燕国公主对王氏所出的这两个兄长,一直没什么好感。
徐婉如不见了,燕国公主就怀疑过好几次,说是徐铭徐钧捣鬼了。只是,却一直没什么真凭实据。
“心里没鬼的话,干嘛大年初一的,关起门来祭拜亡母?”燕国公主冷笑,“他们母亲也不是去年死的,以前从来都不祭拜,偏偏这次我放出风声了,他们就关起门来,不出来拜年了。”
“或许是他们生母的整寿吧,”徐铮不是一个老好人,却不愿意母亲跟两个异母兄长之间的关系,太过恶劣。
他也知道,自己的确是抢了兄长的爵位。如果他的母亲不是燕国公主,这爵位根本就轮不到他这个做弟弟的来坐。
说到底,徐铮的内心深处,对自己的位置,有一种内疚感。所以,燕国公主针锋相对长房跟二房的时候,徐铮都尽量替他们开脱,把长房跟二房往好的方面解释。
其实,这样暂时看来,是缓解了徐铮内心的愧疚感。可实际上,却蒙蔽了他的眼睛。非要给死敌戴上一个温情的面纱,最后受害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燕国公主何尝不知道徐铮的想法,家和万事兴。可有时候,家和与否,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即使她是一家之主,即使她是大楚的大长公主,家和与否,也是需要很多人同心协力的。
而燕国公主的位置,就决定了她跟徐坤的长子次子,要么是一方压倒一方,要么就是不死不休的斗争。燕国公主并不天真,自然知道自己若是式微,这两房的人必定有所行动。
可是,每次她提到长房二房的恶意,徐铮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在燕国公主看来,徐铮自然不是因为内疚,反而是因为太过善良。在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所以,虽然燕国公主对长房和二房的人有所怀疑,却总是无法说动徐铮。两人每每谈到徐铭徐钧,都是点到为止,并不深入分析。
这次徐婉如走丢的事情,燕国公主对长房和二房颇为怀疑。若是没有内应,谁能知道徐婉如何时出门,走的哪条路线。
而白鼻子一伙人,本是运河码头上的地痞无赖,为何他们会在那个时间点,正好成群结队出现在徐婉如的必经之路上?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忠顺府的内应和内贼。而这个内应,若是普通的下人,为的又是什么?不过是钱财二字。
可忠顺府的地位,燕国公主的身份,又岂是一个普通下人敢挑战的。若是事后败露,连累家人是一定的,说不定还会连累亲族。这样的事,一个普通的下人,绝对不敢做。至少,为了钱财两字,也没人敢做到这个份上。
而且,徐钧管的正好是白鼻子一伙人的地盘,自古官贼互通有无,这事燕国公主多少有些明白。这样看来,长房跟二房的嫌疑很大。
年底的时候,燕国公主又放出消息,说肃宗答应她追查此事了。一得到这个消息,长房和二房马上就反常了,连死去多年的王氏都给搬出来当挡箭牌了。
燕国公主自然就明白了,这事多半跟他们忠顺府的长房二房有关。可是,她手里又没徐铭徐钧犯事的证据。
即使有,她作为忠顺府的家长,该如何跟外界解释,她的继子布局绑架了她的孙女。是因为她这个大长公主仗势欺人呢,还是因为他们家风不好。
所以,燕国公主也不想公开此事。不过,她也在等一个机会,等着徐铭和徐钧犯错了,她抓了那两人的把柄,彻底压制住王氏留下的两个孩子,免得日后给徐铮带来麻烦。
徐婉如离家半年,自然不可能知道,忠顺府里的风起云涌。
这会儿,她躺在高玄殿的西厢房里,一动不动,看着窗外大雪纷飞。因为前世半瘫,今生的徐婉如,并不喜欢躺在床上不动。
可是,今天的大雪,却让她有了赖床的念头,又有了返老还童的真心。
“如意,”唐知非在门口喊,“如意,时候不早了,该起床练功了。”
“大师兄,你知道正旦是什么日子嘛,”徐婉如慢悠悠地说,“还有,你这个做大师兄的,都不知道给压岁钱吗?都大年初一了,我还没收到压岁钱呢。师傅躲起来了,你怎么说呢?”
唐知非心想,师傅为了你的一句话,随手就让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样的一场大雪,莫非还比不少几两银子。而潘知远呢,就为了徐婉如的一句梦话,含泪跳窗而去,现在也不知道躲在哪里舔伤口。
偏偏这徐婉如,一觉醒来,赖床上不动,心里还琢磨着掏他的腰包。唐知非气不打一处来,突然进屋,把徐婉如从床上拎了出来。
“啊!”徐婉如赶紧扯了被子,“好冷,好冷。”
看她又躲回床上了,唐知非忍不住开始教训,“如意,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我自然知道了,”徐婉如很厚颜无耻地回答了,“就是有些蠢人,专门挑最冷最热的时候去练习,效率十分低下不说,还自以为锻炼了意志力,日后遇到再苦再难的事,都有信心面对了。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243章 请辞
“如意,”唐知非的口才不佳,被徐婉如一绕就糊涂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哪里就效率低下了。”
想起自己每年特意挑了最艰苦的日子锻炼,唐知非心里就十分不满。只是,徐婉如说的话虽然混账,却很难反驳。
“用冷和热来锻炼自己的意志,还不如烧锅水,自己跳进去熬着,”徐婉如打趣道,“莫非,大师兄也试过?”
“你!”唐知非顿时口拙,心想,自己跟潘知远的时候,一直吃亏。没想到,现在换了个小师妹,仍旧如此。看来,不是潘知远的口才有多厉害,而是自己实在没多少口才啊。
“大师伯,大师伯,”外面突然跑进来几个三四十岁的道士,一路喊着“师傅,师傅出事了。”
“知远,知远他怎么了?”唐知非一边问,一边看了一眼屋里的徐婉如。心想,都是她惹的祸,这会儿还这么安稳地窝在床上。
“师傅请辞了,说是不做国师,不做朝天宫的掌教了。”一个道士喘着气,事情倒是说的十分有条理。
“这混账东西,”唐知非问,“那他要干嘛,是要羽化成仙了,还是要去蓬莱仙岛啊。”
徐婉如搂着被子,听着外面唐知非说话的语气,心想,这句话,倒是听起来有些像二师兄的口气了。看来,耳濡目染也是有些用的。
“不,不是的,”另一个道士接着说,“师傅说了,他的道行不够,要回山里,跟着神仙祖师爷多修炼几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混账真糊涂,”唐知非低声咒骂了一句,心想,潘知远哪里是觉得自己道行不够,分明是知道盯着徐婉如不放了,还打算跟着一起回山里,随时作伴呢。不过,这事有师傅在,潘知远是不可能得逞的。
所以,唐知非开始不着急了,不过是潘知远闹了孩子脾气,随他就是了。反正师傅一定会有道理,可以说服潘知远的。
“大师伯,这下可如何是好呢?”几个道士十分着急,若是潘知远这会儿撂摊子不干了,朝天宫的位置,该如何是好呢。
僧道两家,为了争夺国教的位置,素来争论不休。本朝太祖起事的时候,因为得过孙道隐的帮忙,所以对道教青眼有加。
现在天下到了肃宗手里,已经是大楚朝的第三代皇帝了。道教能不能保持天下第一教的地位,完全取决于皇帝如何看待他们。
若是潘知远突然撂摊子不干了,肃宗若是发怒,觉得这个国师没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那可如何是好?
这样一来,别说朝天宫了,就是全天下的道家,都有可能遭遇。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肃宗登基已经一年半了,现在,正是他这个新皇帝开始立威的时候。
若是潘知远正好撞到刀口上,那对朝天宫的道士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素日潘知远只管着法事,并不在俗事上用心。他的这几个大弟子,管着朝天宫的香火收项,里面不知道多少油水,谁在这个位置上,都不愿意轻易下来。
这会儿,师父潘知远突然撂摊子不干,他们这些徒子徒孙,还靠什么谋生呢。自然,谁听了潘知远请辞的消息,都会十分不愿意。没一会儿,潘知远不当国师的事,就在朝天宫传开了。
新年正旦,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道士们起身之后,扫雪的扫雪,做早课的做早课,本来十分有序。可这个消息一传开,众人都茫然不知所措,朝天宫里,一下子就乱开了。
本该烧水的,却跑去围观了。本该扫雪的,却跑去撞钟了。从高处看下去,整个朝天宫里毫无秩序,就看见众人跑来跑去,乱糟糟的,就像抄家前的富贵人家。
唐知非带了徐婉如,就在高玄殿上看着,整个朝天宫里,不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大小道士,就是积雪满地的庭院。
徐婉如心里,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好端端的,二师兄潘知远就要请辞了。是以前早就想好的打算呢,还是临时起意。看大师兄的表现,更像是突然有了请辞的念头,还让唐知非措手不及。
至于朝天宫的徒子徒孙,徐婉如觉得,潘知远也没怎么把他们放在心上。否则,多少都会安排好这些人的出路。一朝天子一朝臣,万一来了个看不惯潘知远的掌教,自然会想方设法除了他的徒子徒孙。
朝天宫里正乱糟糟呢,天下道士的祖师爷孙道隐却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
他还没进门,唐知非就着急了,“师傅,二师弟说不干了,要请辞跟您回海山。”
说着,唐知非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徐婉如,心想,若不是徐婉如昨夜喊了阿绣,潘知远不见得会做这么偏激的决定。
自从知道徐婉如是冯绮雯的前世今生,潘知远的心情,就忽上忽下。孙道隐也知道,这个红尘里的纠葛,只有潘知远自己,才能解开。
以前潘知远是没有机会,冯绮雯出嫁的时候,他完全无能为力。冯绮雯自尽的时候,他又因为包天随的事情,无法相救。
可这次,潘知远有足够的能力,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挽回当年他后悔至今的悲剧。只是,究竟能否相救,就看潘知远自己了。
所以,昨夜徐婉如一叫潘知远的原名,潘知远的心情,就再也无法抑制了。没有徐婉如的京城,潘知远一刻都不愿意继续呆下去。
所以,早上做好法事,潘知远就跟肃宗说了,自己法术有限,想跟师傅回山修炼一段日子。
潘知远本是太宗一朝的掌教,肃宗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潘知远一提,肃宗犹豫了一会儿,也就答应了。
潘知远得了肃宗的应允,就出京去了。京城内外有几处事务尚未完结,潘知远虽然为人随意,却不愿意耽误别人。到底是另外请人,还是别做安排,潘知远也需要一一通知。
所以,潘知远心满意足地出去了结事务,他请辞的消息,也跟着传遍了京城。
第244章 旧伤
孙道隐一回朝天宫,唐知非就把潘知远请辞的事情给说了。
“师傅,要不您去劝劝二师弟吧,”唐知非有些着急,眼下的朝天宫就乱成这个模样了。若是潘知远真请辞去了海山,那可如何是好。
谁知,孙道隐压根就不搭理唐知非,却问徐婉如,“如意,你看这大雪,下的如何?”
徐婉如看着着急的唐知非,强压着笑意,说,“看起来还不错。”
“只是不错吗?”孙道隐笑着摸摸徐婉如的脑袋,“要不,我们让它下个几天如何?”
“师傅,”唐知非着急了,“现在还管什么下雪与否的事情啊,二师弟,二师弟他……”
“不就是请辞嘛,”孙道隐给了唐知非一个怒其不争的眼神,“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不喝水,你还能强压着他喝水不成?”
这下子,唐知非是真的焉了,一个二师弟如此异想天开,现在又多了一个不懂事的师傅。他这个做大师兄的,还能如何?
指责几句二师弟,唐知非倒是还有这个胆量,可是让他去说师傅的不是,唐知非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眼下的唐知非,虽然着急,却实在是无可奈何的很。
“这雪够大了,”徐婉如走到高玄殿的门口,半探出身子,伸手去接天上飘下来的雪花,“等天晴了,才好看梅花啊。”
徐婉如正说着话,却发现边上突然就安静下来了。等她侧过身子,徐婉如就看见一身白袍的潘知远,站在一株血红的梅花前面。
落红如血,夹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间,更称的潘知远不像红尘中人了。
潘知远的手中,正挽了件黑色的大氅。大氅上面,已经积了些雪,想来,潘知远站在雪中,已经有些时候了。
一瞬间,徐婉如突然有些晕眩,为何这个场景,看起来如此熟悉。而且,潘知远的脸色,为何看起来如此悲伤。
徐婉如以为,经历了前世的起起伏伏,她的内心,应该不会再有太大波动,太多悲伤。可是这会儿,她心中的悲伤,就像暗夜中的怒海,奔腾着将她吞没,又苦又涩。
“师父,”唐知非突然喊了一声,飞奔上前,扶住了即将倒地的徐婉如。
孙道隐站在潘知远的对面,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回转身,吩咐唐知非,“进屋吧。”
唐知非抱了徐婉如,进了高玄殿,在大殿后面的侧室里面,找了个卧榻,把徐婉如放下了。
潘知远站在雪地里面,大氅上的雪,积的越发厚了。
过了许久,唐知非倒是出来了,跟潘知远说,“进去吧,没事了。”
潘知远像是突然被人唤醒了,猛地往屋子里跑,大氅落在地上,积雪扬在半空,慢慢地落下,就像旧日的时光,突然在这一刹那复活了。
唐知非跟在他的后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冯绮雯出嫁,就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冬天。潘知远在山上得了消息,违背师傅的命令,强行下山。等他赶到宣府的时候,城外正是漫天大雪,遍地红梅。
不管冯绮雯是否愿意,她要嫁给谢克宽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潘知远站在冯绮雯的窗外,静静地站了许久。他知道,冯绮雯的心里,只当他是家里的亲人,此外,别无他想。
而冯绮雯心里的人是谁,潘知远也是知情的。他反复思量,却找不到自己在他们之间的位置。
与其让她嫁给一个她喜欢的人,不如让冯绮雯,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潘知远在心中反复摇摆,终于下了决定,就此放手不管。总归,她嫁的,一定不是自己。
潘知远的心绪复杂,有嫉恨,有后悔,可是,更多的却是不甘心。或许,心里深处,他也恨冯绮雯,为什么没有考虑他。为什么她的世界里面,只有别人。
所以,潘知远选择静静观望,并不进去。他也曾经表白过,可冯绮雯却是微微一笑,拿手理了理他的头巾,笑的,就像一个母亲看着淘气的孩子,或者,像一个姐姐看着天真的弟弟。
潘知远知道,自己眼下,完全无法跟那人相比。冯绮雯心中的位置,已经全都给了别人。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嫁给谢克宽,反正,他不会爱她,她也不爱他。
潘知远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正想掉头离开的时候,却听见冯绮雯在屋里说了一句,“等天晴了,才好看梅花啊。”
这话,就此留在了潘知远的心里。许多年后,每当潘知远想起这事的时候,总是后悔不已。
或许,当时他进屋了,或许,当时他强行带走冯绮雯,或许,当时他把谢克宽侧室的真相告诉她,或许,他帮她联系下贺智,冯绮雯最后,很可能不会选择那样惨烈的死亡。
此后的许多年,每当潘知远想起那样的大雪,那样的红梅,他的心里,除去后悔,再无别的想法。他后悔自己太过自私,太过嫉恨。若非他的坐视不理,冯绮雯可能还好好地活着,或许还在东海王府里,做着贺家的老太妃。
只是,世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后悔太迟,遗憾太长。
昨夜听见徐婉如喊“阿绣”,潘知远就不顾一切,决定放下一切,现在的他,只想好好守着徐婉如。
别的事情,红尘中的俗事,世间的纠纷,潘知远全都不愿意再去费心。他只希望,这次自己能够做出不会后悔的选择。不管徐婉如如何看他,潘知远都想陪在她的身边,多一天,多一刻钟,都是好的。
谁知,他在宫中刚刚请辞,处理了京城内外的俗事,赶回朝天宫,却看见徐婉如和师傅站在高玄殿的门口,恰恰,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等天晴了,才好看梅花啊。”
这句话,刻在潘知远的心头,已经许多年了。每年,他偷偷地去看冯绮雯的坟墓,回来再悄悄地去种红梅。就算不能种满整个京城,他也想让朝天宫,满是红梅。
即使,这世上再没有人,会跟他说,“阿绣,红梅要插在梅子青的瓶子里,白瓷虽然漂亮,却太过扎眼,也太过单调了。”
第245章 猜忌
谁知,等朝天宫开满红梅的时候,冯绮雯却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她是六七岁的徐婉如。脸上有倔强,却也隐约藏有悲伤。
潘知远不知道,徐婉如究竟知道多少。而师傅跟唐知非,却又拦着他们见面。潘知远心中,越发有些逆反。只是,年底的时候,师傅却带着徐婉如进京城了。
得了这个消息,潘知远找了师傅孙道隐。孙道隐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并不拦着他跟徐婉如见面。
只是,孙道隐却问他,当年冯绮雯选了那样的死法,对世间事物,究竟抱了怎样的心情?若是徐婉如回忆起这些,她会怎么看待过去的事情,又会怎么看待潘知远。
潘知远觉得,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情,都已经成了尘土,而他和冯绮雯之间,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或许,就算徐婉如想起冯绮雯的过去,时过境迁,也不见得有什么坏处。所以,潘知远还是选择了见面。
孙道隐也没有反对,让潘知远带了徐婉如,去朱自恒的家里,过了除夕之夜。事情的轨迹,都按潘知远的想法推进。他想守着徐婉如,看她康乐平安。
孙道隐也不阻拦,一切都由着潘知远。潘知远想请辞,跟着徐婉如同去海山,孙道隐也不置一词。一切的一切,全都按着潘知远心中所想展开。
只是,就这么一夜,下了这么一夜的雪,潘知远就发现,或许,紧紧地陪着徐婉如,又是他的一厢情愿。或许,他的陪伴,会让她想起许多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如此一来,还怎么安乐,怎么幸福。
潘知远脸上的纠结,许多年前,唐知非曾经见过。只是过了这么些年,潘知远仍旧没有堪破。
果然,就像师父说的那样,这一层的劫难,只有潘知远自己努力,才有可能堪破。能不能堪破,唯一的关键,只在潘知远的身上。
“进去看看吧,”唐知非劝潘知远,“如意还没醒,师傅已经看过了,只是晕厥,并无大碍。”
潘知远进了内室,站在离卧榻最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看着徐婉如。似乎,只要他一走近,徐婉如就会消失。
孙道隐冲着潘知远点点头,两人一起出了内室,只留了唐知非一人,在屋里看着徐婉如。
“知远,”孙道隐说,“你去终南山吧。”
“终南山?”潘知远有些奇怪,虽然孙道隐一直带着嫡传弟子住在海山,可终南山在孙道隐眼中,就是另外一个家。
天下道教,四处名山,孙道隐的几个弟子,分别在四处做了掌教。可是终南山上,却只安排了第三代的弟子,或是潘知远的弟子,或是包天随的弟子,并不安排嫡传弟子镇守。
而孙道隐自己,却时不时,化成各种形态,或乞丐,或道人,或乡绅,或落魄的读书人,出世入世,不亦乐乎。
而这终南山,就是孙道隐时不时小住一段日子的所在。眼下,他却吩咐潘知远,去终南山住上一段日子。潘知远跟着孙道隐多年,自然知道他的习惯,听了这样的吩咐,就不得不觉得奇怪了。
“知远,”孙道隐笑了笑,看着潘知远的眼睛问,“你入世,已经多久了?”
“五六年了,”潘知远在太宗朝的最后几年入仕,做了礼部尚书。现在到了肃宗一朝,他又成了大楚的国师,身份不可谓不尊贵。只是这身份的背后,很大一部分,却是太宗对孙道隐这个名字的尊敬。
太祖建立大楚,背后就有孙道隐的帮助。若非孙道隐出手相助,说不定,太祖不见得能坐这天下。所以,开国之后,道家的地位远超佛门弟子。而孙道隐的名声,也空前高涨。
到了太宗一朝,他登基本就有贺太后的影子。只是太宗一坐稳位子,就琢磨着收拾贺家的人。等贺太后一去世,贺家在朝里朝外的势力,全被太宗收拾了一个一干二净。
只是,太宗心里也不踏实,担心被人扣上一个寡恩少义的帽子。这样一来,太宗自然要给自己找一个靠山了。
而孙道隐的支持,就会让人觉得,太宗之所以能坐天下,不是因为贺太后,而是因为天命所归。你看看,孙道隐这样的神仙都出山帮忙了,能不是天命所归嘛。
所以,太宗一边收拾贺家的势力,一边就派人去请孙道隐。只是无论他怎么求,孙道隐只是不出。最后,太宗退而求其次,让孙道隐派个弟子出山。这样一来,潘知远才被孙道隐派去京城,做了朝天宫的掌教。
太宗对孙道隐的代言人,潘知远,自然是恩遇有加。而潘知远的本事不小,京城的牛鬼蛇神,也都能镇压的住。一来一去,君臣之间,倒是颇有交情。
只是太宗没几年就去世了,潘知远留在京城,又到了肃宗的手下。肃宗上位,自然也借了潘知远的力气。可是,到了肃宗这一代,他的想法跟太宗又有些不一样了。
肃宗为人,不如太宗磊落。太宗是拿孙道隐和潘知远给自己正名,所以对潘知远一直恩遇有加。可肃宗为人却有些小气,他对这些扶植自己上位的人,心里总有些猜忌。总觉得,别人扶植他上位,必定是为了什么。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比如燕国公主出手扶植肃宗登基,就是为了忠顺府的私利。
可肃宗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有些心里不痛快。登基第一年,或许他还能礼贤下士,对有恩之人感恩戴德。可到了第二年,肃宗对这些人,猜忌之心大于感恩。
一年,两年,三年,越这样下去,肃宗的疑心病就越重。就比如忠顺府,燕国公主出力扶植肃宗,肃宗没法对忠顺府出手,却对徐铮颇为不喜。最后逼得燕国公主无可奈何,只得投了承恩公府邓家的门路。
而潘知远在国师的位置上,盛名之下,也颇有些压力。对孙道隐和潘知远来说,这样的位置,并不怎么放在眼里。所以,才有了孙道隐劝说潘知远去终南山一事。
第246章 去留
潘知远请辞,一方面,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把国师一职放在眼里。另一方面,肃宗的为人,潘知远也看在眼里。有个猜忌多疑的君主,日后迟早会有祸事,不如早些离开。
而徐婉如的出现,又给潘知远一个迫不及待打算离开的理由。之后离开京城,去海山守着徐婉如,对潘知远来说,绝对是第一要务。
只是,不过短短一个日夜,过了除夕夜,看了白雪红梅,潘知远的心情,却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拿不准,自己若是一直跟着徐婉如,对她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婉如突然晕倒,在卧榻上睡着,也已经有个小半天了。
潘知远见了,又开始犹豫起来。这些年,他一直不敢往前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内心深处的愧疚。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冯绮雯才嫁给了谢克宽,最后有了那样的下场。
若是他不爱她,或许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内疚二字罢了。可他偏偏又那么爱她,内疚后悔,已经不能完全描述潘知远的心情了。
眼下徐婉如似乎开始记起冯绮雯的事情了,潘知远见了,心里有多欢喜,就有多害怕。害怕她记起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也害怕她记起自己的胆怯和卑劣。
孙道隐的话,让潘知远又有了新的想法。或许,暂时先缓一缓,一切的事情,并不急于一时。
潘知远坐在高玄殿的阁楼之上,往南望去,大雪早已经停歇。朝天宫的红梅,立在积雪之中,时间就像停止在这一刻似的,连声息,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过了半晌,唐知非却来了,看见潘知远披了一件青袍,半耷拉在肩上。红梅白雪,再加上潘知远这么一个人物,唐知非的心中,总有些感慨。美好的人事,多半不会长久。就像这冬天的红梅,谁知道,还能开上几天呢。
“如意醒了,”唐知非轻轻地说了一句,只是,他也不问潘知远,是否要去看看。
过了好一会儿,潘知远“嗯”了一声,突然又问唐知非,“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我?”唐知非摇摇头,“我只知道,师傅的话,最后总是对的。”
潘知远长叹了一口气,想起当年师傅跟他说过的话。他要一意孤行下山,师傅却说,不如不去。
果然,就像师傅说的那样,潘知远虽然下山,却没出面去见冯绮雯。嫉恨也罢,放弃也罢,最终冯绮雯还是嫁了谢克宽,最后还是死于非命。
而潘知远身上,却因此背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内疚也罢,后悔也罢,这些年来,一直缠着潘知远。
而潘知远入世,也是孙道隐的建议。若是在山中还是无法专心修道,不如下山试试。或许在红尘里面,还能找到出路。
而今六七年一晃而过,潘知远心想,也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这次,有师傅看着徐婉如,他们在海山生活,一定不会出事。而他,也该放下过去种种,红尘俗事,再不该缠绕心头了。
潘知远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看白雾在空中慢慢消失,他才起身,披好青袍,就这么踩着雪,越走越远了。
徐婉如昏睡醒来,已经是正旦的傍晚了。早上她才听说潘知远要请辞,后来的事情,徐婉如是一点儿也不清楚了。
所以,一醒过来,徐婉如就问,“二师兄呢?”
“他去终南山了,”孙道隐坐了窗口,白须白袍,倒是比往日多了那么一丝的道家神仙气息。
“怎么好好的,又去终南山了,”徐婉如跟着孙道隐的时日尚短,可她也知道,孙道隐对终南山的感情,似乎比那个海山要深厚的多。
孙道隐微微一笑,却问徐婉如,“睡了这么久,可觉得饿了?”
徐婉如摸了摸肚子,的确是觉得饿了。昨夜在舅舅家中,只顾着说话,并没多吃东西。夜里又跟着潘知远去乾元阁上看红梅,直到今天早上,并没用过什么。
“嗯,”徐婉如点点头,孙道隐笑,挥挥手,示意小道童端了米粥小菜,放到徐婉如的面前。
饿了一日一夜,徐婉如这会儿无论吃什么,都很香甜了。却不知,这样的小菜米粥,都是潘知远提前备下的。
对于徐婉如的喜好,或许,潘知远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清楚。毕竟,他们才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算冯绮雯当年所爱非人,潘知远伤心离去,他们之间的一切,却历久弥新。
徐婉如正吃的香甜,唐知非却进来了,凑到孙道隐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徐婉如抬了头,大师兄一向直白,很少这么鬼鬼祟祟的。连句话都不大声说,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只是,徐婉如毕竟不是孩子,不该问的,她还是选择不问。
就听见孙道隐嗯了一声,微笑着说了一句,“该来的,总会来的,让他进来吧。”
唐知非点点头,出门去了。孙道隐却笑着过来,看了看徐婉如,吩咐她好生休息着,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徐婉如有些好奇,只是也不好意思跟着去看热闹。毕竟,这天下的热闹,她可是见识过两世的。
孙道隐也没有走远,就在高玄殿的侧殿里见客了。
徐婉如在内室里听着,似乎有内侍尖锐的声音,莫非,是宫中来人。潘知远刚刚去了终南山,一天都还没有过完,宫里就来人了?
这朝天宫里还有孙道隐坐镇,眼下是不会乱的。可是,等孙道隐回海山了呢,这天下的道家,这京城的朝天宫,还由谁来掌握呢。
徐婉如对京城的事情,并不清楚,前世今生,她都活在小小的内宅后院。只是,就连她,都觉得潘知远这次请辞,实在有些太突然了。
晕倒前的一切,徐婉如都已经很模糊了。只是,她很确信,潘知远就站在窗外。至于她自己当时说过什么,徐婉如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大概,说了梅花的什么事情吧。所以,再怎么样,徐婉如都不会把潘知远离去的事情,联系到自己的身上。
第247章 福王
徐婉如用好米粥,放下碗筷,却听见侧殿有人高声说话。接着,又有内侍的声音响起。
看这架势,似乎来了不少人啊。徐婉如对潘知远请辞的事情,也有些不怎么明白。好好的,二师兄如何就请辞了,接着,还去了终南山,连告别,都没有说上一声。而且,就算再无知的人都能想到,大楚的国师突然请辞,朝天宫的掌教突然消失,这样一来,京城的法事,在这个嘉和二年的年初,必定乱做一团。
所以,徐婉如心里,多少也有些好奇。虽然跟了孙道隐才短短半年,徐婉如也深知,她的这个神仙师傅,最擅长的,就是无为而治。
所谓的无为而治,就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顺其自然。这样想来,朝天宫很快就要天下大乱了吧。
徐婉如有些幸灾乐祸,披了件袍子,就去门口围观。也不知道,宫里究竟来了些什么大人物。到了孙道隐的面前,竟然还能如此喧哗。
朝天宫里的道士,多半进不了孙道隐他们住的高玄殿。所以,徐婉如虽然身份有些敏感,却也不怎么担心,仍旧走出去几步,探头探脑地去看热闹。
结果一出去,徐婉如就看见福王周钰了。这福王周钰,原是太宗皇帝的第九子,母亲出身高贵,可因贺皇贵妃拦在前面,福王自小就没少受委屈。年纪又和五皇子,六皇子接近,常常被贺皇贵妃当做潜在竞争对手打击。
可是人如其名,周钰没有福王的封号之前,一直颇有福气,总是逢凶化吉,顺利长大成人。而他的母亲又去世的早,外家没落之后,周钰就老老实实跟着三哥肃宗。等肃宗登基做了皇帝,他这个做九弟的,自然成了肃宗的自己人。
太宗一共十三个皇子,除去三皇子肃宗,十三皇子英王,活着的,还有三人。
一个是贺皇贵妃所出的六皇子,只是已经改姓为贺,过继到了洛阳王的名下。说是去做洛阳王,可是六皇子一早就中毒成了聋哑之人,去做异姓王爷,关在洛阳王府里面,说穿了,就是软禁。
另外两人,一个是九皇子福王周钰,一个就是十一皇子荣王周钤。肃宗登基之后,把自己剩下的三个弟弟封了王,九皇子周钰成了福王,十一皇子周钰成了荣王,而十三皇子周锦,也成了英王。
自古封王,多用地名为号。大楚一朝,更是如此,就连太祖的公主,除去贺皇后嫡出的宁国公主,其余都是地名做的封号,就比如燕国公主。
可肃宗一登基,只说先皇新丧,不宜大肆封赏,名号也降了一个等级,只取了一些富贵荣华的封号,比如福王,荣王,英王。
很明显,不管这几个皇子曾经为肃宗做过什么,肃宗都不愿意封这几个兄弟去地方上做藩王了。福王为人宽和,并不在乎。
可是,荣王和他的母亲荣太妃倒是有些怨言。但是肃宗并没放在眼里。荣王的封号,都是从的荣太妃,他在肃宗眼里的地位,自然可想而知了。
而今荣太妃还在宫里住着,早晚去永寿宫里给邓太后请安,荣王再不满意,也得压住脾气,等到出京就藩的时候。
可是,谁知道肃宗还能拖多久呢。所以,朝里朝外,若是有什么事情,荣王一概装作不知,也不理睬。既不得罪肃宗,也不替他出力做事,就等着时机一到,带着荣太妃出京就藩。
这次潘知远请辞,福王倒是看出一些端倪了。肃宗寡恩冷血,福王自然十分明白,他这个从一而终跟随三哥的弟弟,都没落个什么好处,更何况别人呢。可是,朝里朝外,有些事情,又是非要福王出面不可的。
皇室宗亲里面,有些人的辈分太高,有些人又不理世事多年。福王却正当年,又和肃宗关系亲厚,自然少不得做几次中间人了。
刚刚封了国师没多久,潘知远就要请辞。先且不说百官会怎么说,就拿京城的百姓来说,都会谣言四起。说来说去,有国师坐镇京城,跟没有国师坐镇京城,总是有些不同的。
平民百姓又最信鬼神,若是他们觉得肃宗得罪了国师,或者国师不信赖宫中的皇帝,到时候谣言一旦传开,不知道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
潘知远请辞一事,十分突然。而肃宗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很自然听从了心里的真正想法,他也不愿意,有一个名声显赫的国师,老是一副于他有恩的模样。所以,肃宗一口就答应了潘知远的请辞。
君无戏言,肃宗的话一出口,他自己就知道不好了。可是,潘知远得了他的回复,头也不回,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福王得知宫里的消息,赶紧带着肃宗最信赖的魏明出宫,一起来了朝天宫。跟着他们同来的,还有许多皇室宗亲。
这些人里面,许多是太祖太宗那两代的老人,全都亲眼目睹过孙道隐的无所不能。同时,他们对朝天宫,对潘知远的信任,远超常人的想象。
众人一到朝天宫,就知道潘知远去远行了。除去孙道隐师徒几人,朝天宫的道士,并不知道潘知远的去向,只知道,国师远行去了。
皇亲们听了这么一个解释,都十分不满意。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朝天宫就是大楚皇室的保护神,没了国师坐镇,日后如何是好。
众人的声音一高,道士们也不敢拦着这些身份显赫的皇亲,就引了内侍魏明,先去拜见孙道隐了。
进了高玄殿一看,老神仙孙道隐就在那里稳稳地坐着。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才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潘知远的去向,以及他为什么离开的原因。
孙道隐只笑,吩咐唐知非一一解释。可是唐知非这人,说话能一个字就不会用两个字。虽然有孙道隐坐镇,大家着急了,追问的声音还是有些高了。
所以,声音一喧哗,就把徐婉如给引过来了。徐婉如趴了侧殿的后窗,看着里面的大楚皇亲。
第248章 帷幔
因为燕国公主的缘故,徐婉如对屋里的这些皇室宗亲,一点儿也不陌生。
朝东第一把椅子上坐着的福王,徐婉如特意看了他两眼。前世肃宗大肆清理有功之臣的时候,这个福王,就是肃宗的刽子手。
她的祖母燕国公主,一早就说过,像福王周钰这样不叫的狗,咬人才最厉害。果不其然,燕国公主去世之后,肃宗手下的功臣武将,几乎全被福王给清理完了。
看起来,肃宗是清理了所有碍眼的人。可是,福王清理朝臣的时候,顺便也加了许多自己的人。肃宗晚年的名声极为不好,刻薄寡恩,忘恩负义。可这个福王,却什么负面名声都没有。
皇室宗亲也罢,文武百官也罢,提起福王,总觉得是因为福王拦着,肃宗才没彻底清洗朝堂。其实,这个福王,才是背后推波助澜的刽子手。
肃宗最后众叛亲离,被英王逼宫,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和福王有关。英王登基之后,第一个就收拾了这个两副嘴脸的九皇兄。一开始谁也不理解,英宗为什么要对付一个像他投诚的王爷。
看清楚之后,连徐婉如都觉得,英王比肃宗这个当哥哥的,头脑好使的多。留着这样的福王,日后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祸事。
看起来,他处处在帮忙,处处在给你出头。实际上,一旦你眨眼了,他就暗中使绊子。若是不注意,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看着一脸宽厚仁和的福王,徐婉如心里,也有些想笑。世人果然都是眼瞎的,只能看见表面的那一层。
现在的福王,比起臭脾气的荣王,不知道多讨喜。可偏偏肃宗讨厌的荣王,最后并没推波助澜,也没反扑。反倒是这个看起来一脸宽厚的福王,做尽坏事。
徐婉如正看热闹呢,却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她跟着唐知非也有些时日了,虽然并不十分用功,却也马上反应过来了。回头一看,身后赫然站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徐婉如一愣,也回过神来了,这人正是太宗的十三皇子,英王。也是日后逼宫肃宗,自己登基为帝的英宗。
看来,福王来劝潘知远,不仅带了庞大的皇亲国戚团,还把英王也给拉来了。这会儿的英王还是个少年,虽然已经有了未来的面目模样,却仍有稚气。
英王穿了身石青色的蟒袍,紫貂为领,薰貂为袖,两肩前后皆有文绣,间有五色祥云。正一身富贵地站在徐婉如的身后,脸上的表情,煞是有趣。
当然,无论是谁,在朝天宫里见到了消失半年的徐婉如,很可能都是这么一副表情。更何况,英王早就猜到,徐婉如很可能是跟着潘知远藏起了。这会儿在朝天宫里见着了,自然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了。
算辈分,英王是燕国公主的侄子,是徐铮的表弟。徐婉如见了英王,算起来,就小了一辈分。虽然带了个表字,英王却是徐婉如的叔叔辈人物。
徐婉如看见英王脸上的笑,心里也有些尴尬了。她跟孙道隐的事情,连燕国公主都不知道,她自然默认,谁都不会发现自己了。谁知,这会儿被英王撞了个正着,徐婉如就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就听见屋里有人说笑,一会儿高声,一会儿低声。徐婉如的脸上有些发烫,正不知所措呢,英王却突然拿出一个发簪,问道,“这是你的吗?”
徐婉如看向他的掌心,却是自己丢失许久的蜻蜓发簪。
“咦”徐婉如惊呼了一声,“怎么在你那里?”
英王也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把发簪,斜斜地插在了徐婉如的头发上。徐婉如刚刚睡醒,用了些米粥,就来屋外看热闹了。这会儿的头发,自然有些凌乱。英王插好发簪,顺手给她理了一下头发。
英王做的自然无比,好像他曾无数次替她理过头发,簪过簪子。放下手,英王心里,突然停顿了一下,只是,却不知道为何缘故。
“谢谢英王,”徐婉如虽然小了一辈,却仍按封号称呼英王。
“不谢不谢,”英王笑着问,“最近可好?”他也不问,徐婉如在朝天宫的事情,燕国公主是否知情,忠顺府的人,是否知道。只是轻轻一句寒暄,最近可好。
徐婉如点点头,脸上有些犹豫。
“放心好了,”英王说,“我什么都没看见。”说着,还转了一个身,装作没有看见徐婉如的样子。
前世的徐婉如,下堂之后,却最终在陈家屈辱度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英王。所以,徐婉如见了英王,一向没什么好表情。
去年上元灯节,忠顺府办了花会,徐婉如跟徐婉淑发生冲突,也是英王给她解围。只是,徐婉如对英王,总是没有好感。
这会儿见他还是个少年,说话有趣,为人亲和,徐婉如心里,倒是没那么大的反感了。只是让她对英王亲近,徐婉如是万万做不到的。
所以,徐婉如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语。只是英王却有些不愿意放她走,牵了徐婉如的手,偷偷地从后殿侧面进了屋子。两人藏在供桌后边,透过层层帷幔,看着屋里说说笑笑的众人。
这会儿,唐知非已经劝服众人了,这朝天宫的事情,本来如何,现在仍旧如何。等国师潘知远修行结束,还会回京掌教。
众人一听,全都心满意足,也不喧哗闹事了。一个个坐了一边喝茶,唯恐错眼少看了一下孙道隐这个老神仙。
屋里气氛十分和睦,众人说说笑笑,道士们不停斟茶倒水,一派祥和气氛。徐婉如跟英王躲在供桌后面,多少有些无趣了。
英王把手搭了徐婉如的肩膀上,脸却靠近她的头发。眼下的徐婉如,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而英王自己,也不过十四而已。两人就这么躲在一起,看着外面的众人说笑。
突然,英王心中升起一股很熟悉的感觉,似乎他曾跟徐婉如,这样并肩多年。只是,徐婉如的心中,可没什么这样的想法。对于这个前世害她下场惨淡的英王,徐婉如心里,还真没多少好感。
第249章 归位
徐婉如一点儿也不愿意跟英王亲近,可是这会儿,却被他牵了手,一起藏到了供桌之后。
侧殿里面,满屋子都是大楚的皇亲国戚。谁都认识燕国公主,谁都知道燕国公主的小孙女走丢了,而且,谁都认的徐婉如的模样。
若是徐婉如这会儿发出一点声音,只怕她在朝天宫现身的消息,立马就要传回忠顺府了。
对于父亲徐铮,徐婉如是一点儿也没愧疚之心的。只是,若是燕国公主知道了,徐婉如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而且,她该如何跟徐简解释,自己抛下他,跟着孙道隐离开了京城呢。
所以,徐婉如躲在供桌后面,并不敢轻易出声。
突然,英王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问了一句,“你说,我们以前是不是也曾一起躲在哪里过?”
今日见了徐婉如,英王总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却不知道,他心里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徐婉如的这枚蜻蜓发簪,说穿了,还是东海王府贺家的东西。原是贺家送去宣府,给冯绮雯做定亲信物用的。
后来婚事被大梁的皇帝给截胡了,这蜻蜓簪子,就跟着冯绮雯去了京城。后来,又传到了冯绮雯的亲妹妹姚氏手中。姚氏又把这个簪子给了女儿朱念心,最后到了徐婉如的手里。
虽然在外流传多年,这簪子,到的确是贺家的东西。英王自从得了这个消息,也没打算把簪子还给徐婉如。只是今天出门,不知道为何,英王顺手把这簪子放在了荷包里面。
等他见了徐婉如,又不知道为何,突然很想把簪子还给她。就这么着,簪子在英王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徐婉如的身边。
英王自己也觉得怪异,毕竟,他根本就无从得知,今天会遇见徐婉如啊。而且,遇见就遇见了,怎么会如此主动,把簪子还给她了呢。似乎,这簪子就应该归她所有似的。
等他们一起躲在供桌之后了,英王总算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了。只是,顺口这么一问,英王自己也觉得,问的有些奇怪。
可是,徐婉如却不这么想。毕竟,她是活了前世今生两次的人。若是她没前世的经历,说不定,也会跟英王一样这么问。
可是,她经历过前世,英王少年时候出京,在三边一带集聚力量,收用了靖远将军府,回京逼宫。步步为营,处处用心,为的就是京城的宝座。无论怎么看,都和她徐婉如没有什么瓜葛。
所以,英王这样问了,徐婉如只做没有听见。谁知,英王却把手环抱了她,低头靠在徐婉如的耳边问,“你冷不冷?”
徐婉如起身之后,就披了件长袍,身上的确有些单薄。可是,她究竟不是个孩子,心中十分不适,却被英王环在怀里,动弹不得。万般无奈,徐婉如只得摇摇头,说了一句,“不冷。”
英王却不松手,微微叹了一口气,问,“你跟的孙道隐?”
徐婉如点点头,也不说话,她的心里,也有些拿不准,这日后戾气无比的英宗,眼下怎么如此多愁善感。这样的英王,日后如何成就大事。
“老神仙不会照顾人,”英王凑到徐婉如耳边,“我给你找两个宫人吧。”
徐婉如摇摇头,回头对英王说,“我自己能行。”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徐婉如自己也有些迷糊了。她眼下不过是个孩子,英王也只是个少年,为何他们的对话,听起来那么像老夫老妻的对话。
两人正说话呢,外面的福王和魏明等人得了唐知非的肯定,心里都踏实了不少,喝够茶,谁也不敢再留下来麻烦孙道隐了。一个人起身告辞,其余众人也都纷纷起身告辞走了。
等大家都走了,唐知非倒是开口说话了,“还不出来?”
英王掀开帷幔,徐婉如也跟着从供桌后面爬了出来。两人头上沾了香灰,颇有些狼狈。英王见徐婉如脸上有灰,顺手给她擦了一下。
唐知非看见了,心里只是摇头。还好二师弟走的快,否则,若是他看见了这一幕,只怕又要疯癫了。
师傅说的果然没有错,这三人,该回来的,还是都回来了。只有二师弟一个人,没有循环,没有离开,一直守在原地。
众生皆苦,有人流离失所,有人尝尽酸楚,也有人困在原地,却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今,这三人都已经就位,不知道,能不能有所改变。或许,二师弟这次,能够堪破红尘,彻底放下心中杂念,继承师傅的衣钵。
徐婉如哪里知道,自己正是大师兄口中叨念的三人之一。而另外两个,自然就是英王跟谢石安了。
徐婉如跟唐知非去过一趟忠顺府,所见所闻之后,徐婉如觉得,谢石安可能跟她一样,也有前世今生。可是,无论是她的前世今生,还是谢石安的前世今生,他们之间都没什么关系。
至于英王,怎么看,他都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徐婉如心里,除去前世阴影,并没有把英王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会儿英王伸手给她擦拭脸上的灰尘,徐婉如不禁倒退了几步。头上的发簪一个不稳,又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孙道隐半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看了一眼,又缓缓合上,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唐知非知道,师傅这是在说,一切都归位了,连簪子,都物归原主了。
看见师傅的表情,徐婉如知道,孙道隐一定有话要说。可是,她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问,师傅都不会多说的。到时候,要么对大师兄旁敲侧击一下吧。
英王给徐婉如擦了脸,倒是正式见过孙道隐,行了礼,在右侧的椅子坐下了。
鉴于前世的偏见,徐婉如一向没有好好观察过英王。这会儿见他言行有礼,为人温柔,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好感。再听他说话,条理清楚,有理有据。并不因为面对的孙道隐是世外高人,就失了本分。
徐婉如心想,这样的人,倒是的确比肃宗那样外强中干的人,更适合当天下的君主。
第250章 转折
英王在高玄殿,跟孙道隐和唐知非说了一会儿客气话,就起身告辞走了。
他这次来朝天宫,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只是来给福王助阵。荣王无论大事小事,一概都称病不出,他对肃宗的态度,也再明显不过,就是不支持不反对,不合作也不抗议。
可是,英王和福王,却不能像荣王这般破罐子破摔。所以,福王来朝天宫劝和潘知远,英王自然也跟着来帮忙了。只是,谁知道,他却意外遇见了这么多人。
先是燕国公主的孙女徐婉如,再是神仙一般的孙道隐。也不知道,为何孙道隐这个时候,为什么会突然进京。
世人都说道家乱世下山,佛家乱世避祸。也不知道,孙道隐这个时候下山,是否也与世道命数有关。
当然,英王绝对不会跟肃宗提及自己的想法。毕竟,肃宗刚刚登基,不过一年半的时间。
没有哪个皇帝,会觉得自己统治下的时代,是个乱世。谁都觉得,自己是个尧舜禹汤类型的明君,而自己治下的国家,都是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所以,这个乱世的念头,只在英王的脑海里闪了一下,就自动熄灭了。毕竟,他也不愿意惹祸上身。眼下的他,连就藩都不见得有机会,哪里敢惹怒肃宗呢。
只是,潘知远请辞远去,至少说明,肃宗的天下,没有肃宗自以为的那样稳固。这一点,英王能够看见,其他人也应该看得见。
所以,肃宗没有太过着急,可后宫里的邓太后却着急了。立马派了魏明,让他跟着福王等人,务必去朝天宫请了潘知远回来。
邓太后的懿旨,一道接着一道传到福王府里,福王立马拉了一帮宗亲,出发去了朝天宫。
谁知,众人到了朝天宫,潘知远早已经人去楼空。不过,运气好的是,众人竟然遇见了孙道隐跟唐知非。
有这么两个人坐镇,多少能够跟邓太后交差了。所以,众人松了一口气,陆续都回宫跟邓太后报告去了。
等英王告辞了,徐婉如又拔下头上的蜻蜓发簪,总觉得,这次再看见这个母亲的遗物,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只是前世,这蜻蜓发簪,似乎就一直在徐婉淑的手中,还跟着她,嫁到了丰城侯府。
唐知非看见徐婉如把玩这个发簪,就笑,“如意,这簪子的玄机大着呢,可别不小心就给丢了。”
“玄机?”徐婉如一愣,“这是我娘的遗物,能有什么玄机啊。”
唐知非结果徐婉如手中的蜻蜓发簪,指了指发簪末梢的贺家符号,“这是河间王府的旧物,大梁和大楚的转折点,就在这个发簪上面。”
“河间王府?”徐婉如毕竟有个大长公主的祖母,对前朝旧事,知道的不少,“就是现在的那个东海王府,以前是贺皇后的娘家?”
徐婉如一口气,就把自己所知道的河间王府的信息,都给倒了出来。唐知非听了,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我娘怎么会有河间王府贺家的东西?”徐婉如有些不明白,朱念心的娘家姓姚,据说跟宣府的冯家有些关系。
可是无论怎么看,朱念心都跟远在冀鲁之地的河间王府贺家,没什么关系啊。而且,唐知非都说了,这个发簪,差不多决定了大梁和大楚两朝的命运走向。
唐知非看了一眼师傅孙道隐,见他没有什么阻拦的意思,就对徐婉如说,“你的外祖母本来姓冯,后来过继到她的舅舅家,改姓为姚。而她本来还有个姐姐,这个姐姐曾经跟河间王府议过亲事。”
“哦,”徐婉如点点头,她也没有追问,这个外祖母的姐姐,究竟姓谁名谁,最后究竟嫁了哪里。毕竟,河间王府的老太妃,应该是姓颜的。
只是,徐婉如也很清楚河间王府当年的势力,若是冯家能够跟河间王府议亲,多半也是了不得的人家,不是手握重兵,就是百年名门。
可是,徐婉如再仔细一想,姚家似乎就祖上出过一个叫姚汝南的大将,在山西做着总兵。眼看要当总督的时候,却遇上前朝藩王作乱,姚汝南就此殉国死了。
之后的姚家人,就一直在陕甘一带,过着寻常百姓人家的生活。直到太祖开国前后,才有一支族人,从陕甘一带迁徙到京城定居。
想来,外祖母和她的这个姐姐,大概就生活在那个战乱频繁的年代吧。这样看来,姚家有姚汝南这么一个大将,而冯家,多半也是武将人家。只是,后来京城里的武将勋贵,似乎没有什么人姓冯啊。
大梁末年,各地藩王都有争夺天下的野心。河间王就在冀鲁之地,自然也是野心勃勃,对皇位的企图心,绝对不输于任何藩王。
虽然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可是,这些基本的情况,徐婉如心中,也是稍微有些眉目的。得知自己这根簪子的来由,徐婉如倒是有些明白了,唐知非之所以说这簪子有些机巧,大概就指的这个吧。
所以,徐婉如也没继续追问,唐知非倒是似有似无地提了一句,“若不是这枚簪子,说不定,得了天下的,就是河间王贺家了。”
徐婉如听了,觉的有些惊奇,“真的,就这么一枚簪子啊?”
“是啊,”唐知非想了想,就把冯绮雯的亲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贺智如何不愿意娶个宣府守备的女儿说起,再到两人一见钟情,打算定亲,却被大梁的皇帝中途拦截,赐婚给了谢克宽。
“这么说,”徐婉如问,“冯绮雯,就是我的那个姨婆婆跟那个河间王世子贺智之间,已经私定终身了?”
“也不算私定终身,”唐知非犹豫了一下,选了一个更合适的说法,“毕竟,他们父母都已经在商议亲事了,只是贺智自己不愿意盲婚哑嫁,偷偷去了宣府,见了冯绮雯。”
“是吗,”徐婉如微微一笑,“那我的那个姨婆婆,必定十分美丽吧。否则,河间王世子怎么会一见面,就改变原来的想法了呢。”
第251章 闲谈
这会儿已经快未时了,孙道隐独自去了乾元阁。每天的这个时辰,他总是要闭关独坐一会儿。
徐婉如跟唐知非都知道师傅的习惯,所以,谁也没有多问。两人就留在高玄殿的侧殿里,聊起了前朝旧事。
小道童们上了茶水点心,屋外出了太阳,却有些化雪前的寒意。徐婉如不愿意出去,就在屋里坐着,守着火炉,看着屋外的红梅白雪。
唐知非喝着茶,把当年冯绮雯跟贺智一见钟情的事情,跟徐婉如说了。
“既然如此,”徐婉如想了想,又问,“为何东海王府的老太妃,却是姓颜的。似乎他们家好几代的王妃,都是琅琊颜氏。”
琅琊颜氏,往上追溯,可以追溯到春秋时代的孔门俊杰颜回。这样的颜氏,在齐鲁之地,自然一向都是名门世家。
而他们家跟冀鲁的河间王府之间,也颇有渊源。贺智的父亲贺显,儿子贺绪,祖孙三代的王妃,都是琅琊颜氏的女子。
就连大楚开国皇帝的妻子,也就是贺皇后,她的母亲,也是颜家所出。若非贺皇后没有皇子,说不定,这大楚皇室的身上,还会留着琅琊颜氏的血脉。
“京城的前朝皇帝不愿意啊,”唐知非分析,“冯绮雯的身后,站了宣府守备冯征,还站了山西总兵姚汝南。若是河间王府娶了冯绮雯,又占据冀鲁之便,联络宣府大同,一眨眼就能攻陷京城,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哦,”徐婉如点点头,她若是那个可怜的前朝皇帝,也会想方设法,破坏这两家之间的联姻。
若是冀鲁和宣府联手了,再加上山西的外援,京城几乎没有逃脱的希望了。毕竟,宣府就在京城往西两百里,快马加鞭,半天功夫就能打到京城。
而冀鲁之地一向富庶,又在京城东南方向,水陆并举,运河加上海路,瞬间就能带了大军进京。
这样的两家,谁能放心让他们联手。所以,冯绮雯跟贺智的婚姻,若是偷偷定下,偷偷结了,说不定还能成。可是万一传出去消息,必定惹人眼红,总会有人出手破坏。
“那他们干嘛说出去呢,”徐婉如问,“偷偷地结亲不就成了?”
“贺家跟冯家的确是偷偷商量的,两家已经达成协议了,”唐知非说,“可是贺家的那个世子贺智却不愿意了,他想娶个自己想娶的,不想娶个被迫的联姻对象。”
“哦,”徐婉如点点头,问,“那这个消息,就是从他这里走漏的了?”
“大概吧,”唐知非说,“冯家和贺家从一开始,就十分谨慎。当年的局势,贺家必定有些野心,冯家若是准备上贺家的船,必定不敢大意的。”
“原来如此,”徐婉如又问,“可这消息走漏之后,贺智又喜欢上了冯绮雯?”
“是的,”唐知非苦笑,“所谓命运弄人,不过如此。等他喜欢了,高高兴兴回了河间王府,表示要去娶亲,京城的皇帝,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一道圣旨去宣府,把冯绮雯赐给了定北侯世子谢克宽。”
忠顺府是勋贵出身,徐婉如对京城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十分清楚。
“这个定北侯世子谢克宽,就是现在镇国公谢克定的哥哥吧,”徐婉如说,“听说他被乱箭射死,后来的爵位,就给了现在的镇国公。莫非,他也没有子女吗?”
“应该有的,”唐知非说,“谢克宽本来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可他的继母却频频出手拦截,不是说那女子的身份不够做定北侯的世子夫人,就是说那女子的言行不当,总之各种理由,就是不让谢克宽娶他的心上人。”
“哦,是嘛?”徐婉如点点头,想起了陈奇可跟苏落雪的事情。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陈奇可跟苏落雪的事情了。过去种种,这半年里面,几乎都没再出现过。
一样的情投意合,一样的没法做正经夫妻,不知道,这个谢克宽,是怎么选择的。
“既然谢克宽已经有心上人了,”徐婉如问,“那冯绮雯嫁给谢克宽,不是注定要悲剧收场了嘛。”
“还没出嫁,就已经是悲剧了,”唐知非提了茶壶,斟茶倒水之余,还不忘给徐婉如递个点心。他带了半年徐婉如,反而比孙道隐,更像她的师傅了。
“还没出嫁就是悲剧,”徐婉如问,“那就别嫁啊,就算有圣旨赐婚,找个理由说不利子嗣,或者身有隐疾不就成了。只要不嫁,总还有机会的。”
徐婉如也曾通过懿旨赐婚,得了自己当时很想要的婚事。可是此后,却是地狱生活的开始。后来,徐婉如恨够了自己,却也恨陈奇可,为什么就不能拒绝了这样的婚事。他明明喜欢苏落雪,为了仕途,还是答应了宫里的赐婚。
自然,这事徐婉如负主要责任,可她心里,很多年之后,倒是很希望陈奇可严词拒绝。这样一来,说不定她就不用死的那么凄凉了。
“冯家应该也有这样的打算,”唐知非说,“可是京城的皇帝,干脆派了迎亲队伍,直接把冯绮雯给接到京城去了。”
“啊!”徐婉如目瞪口呆,心想,这个大梁的皇帝,吃相可真够难看的。强买强卖也就罢了,还绑了人,直接送去洞房结婚。
“当时的谢克宽,一直没法娶心上人为妻,两人一合计,就打算干脆不要夫妻名义了。”唐知非说,“谢克宽就带了心上人,久住北疆。京城的人,都称呼谢克宽的心上人为夫人,称呼后来进门的冯绮雯为冯夫人。”
“这谢克宽也真没骨气,”徐婉如有些由己及人,“他不愿意,北疆什么理由找不到,外敌突然来犯,什么借口都可以啊。”
“哈哈哈!”唐知非突然笑了起来,“听说,是冯绮雯的外祖父,就是山西总兵姚汝南,带兵去北疆捉了谢克宽,逼他回京成亲。”
“强扭的瓜不甜,”徐婉如有些不明白,“干嘛非要绑他回来成亲呢。”
第252章 分歧
“这事,还得从姚汝南跟冯征的分歧说起,”唐知非看了一眼徐婉如,心想,她还不见得听过姚汝南跟冯征的事情呢。
“姚汝南是坚定的忠君爱国派,可他亲手带出来的女婿及弟子冯征,却比他的视野更开阔一些。”唐知非见徐婉如听过姚汝南的事情,就说的有些简单了,“毕竟,大梁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跟着它一起被人埋葬,还不如头脑灵活一些,选个明君跟从。无论哪个藩王坐皇帝,这天下,仍旧是大梁的天下。”
“嗯,倒是有道理,”徐婉如问,“那这个冯征,有没有做什么呢,比如偷偷地跟我们大楚的太祖,私下合作来往之类的。”
“一开始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唐知非说,“冯征毕竟是姚汝南带出来的人,即使时过境迁,他对大梁的感情,还是有上一些的。”
“哦,”徐婉如点点头,突然想到镇国公谢家。谢家和谢克定,可是很果决地站在太祖一边。也正因为这样,他们谢家,才从前朝的定北侯,变成大楚一朝的镇国公府。
大楚的勋贵武将极多,可站在武将和勋贵最高点的,必定是镇国公府谢家。虽然说,忠顺府本来也有这样的机会,可是徐坤不长寿,开国后不久,就亡故了。而徐家的孩子里面,又没哪个特别拔尖的,谁也扛不起徐坤留下来的担子。
徐坤娶了燕国公主,本以为能和皇室更亲近,却间接地毁掉了亡妻留下来的两个儿子。燕国公主所出的徐铮,性格有些懦弱,能力更是寻常,根本就扛不起徐坤留下来的人脉势力。
而亡妻王氏留下来的徐铭徐钧,又不敢太过出头,否则枪打出头鸟,燕国公主不见得容得下他们。所以,这样一来,忠顺府后继无人,就彻底走上了下坡路。
前世到了徐婉如这一代,二伯父徐钧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得了忠顺府的爵位。当时,徐铮和徐简都已经去世。
徐简是因为落水,徐铮是因为妻子病故,而儿子又落水身亡,接连不断的打击,才一病不起。
当时徐铮还有个儿子,就是宋红妆所出的徐策。可是徐婉如一直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宋红妆的儿子,最后没有继承爵位,反而是二房的二伯父徐钧得了爵位。
虽说庶出子弟不容易承爵,可是徐策是燕国公主的孙子。徐策虽然是庶出的,却是燕国公主骨肉血脉相连的孙子,怎么看,都比徐钧这个没有血脉关系的继子强。
而宋红妆这个人,在爵位和权力面前,不可能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燕国公主对着此事,也一直沉默不语,并不像往日那般强硬,非要徐策承爵。
所以,前世今生,徐婉如活了两次,仍旧没有想通这一点。虽然对于此事,她一直有些疑惑。
前世出嫁之后,陈奇可也曾在她面前提过,说她若是有个爵爷弟弟,远比有个爵爷伯父好。
只是后来,二伯徐钧,却站到了太子一边,等英王夺位之后,忠顺府就此倒了大霉,抄家灭门,此后京城,再无忠顺府徐家了。只有徐婉如一人,留在陈府,成了下堂妇,饱受屈辱。
所以,即使徐婉如心中仍有怀疑,可是她的心里,并不愿意想及过去种种。因此,重生之后,徐婉如很少去想这事。
这会儿听到镇国公府的发家史,徐婉如多少有些为自己的徐家可惜。一样的开国元勋,他们徐家还是太祖的亲信心腹,最后却连镇国公府这样半路投靠太祖的前朝旧臣还不如,实在可惜可叹。
徐婉如一边听唐知非讲当年冯征和岳父兼恩师姚汝南之间的分歧,一边比较自己忠顺府徐家跟镇国公谢家的起起伏伏,心里总有些虚幻的感觉。她已经两世为人,可人世间的事情,却永远脱不了争斗,永远脱不了此起彼伏。
“既然冯征跟他岳父想的不一样,”徐婉如问,“那他就一点儿也没行动吗?”
“有!”唐知非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徐婉如,说,“他打算把女儿嫁给河间王府的世子,跟冀鲁的贺家联姻。”
“这么说,”徐婉如问,“冯征是看好河间王了?”
“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唐知非点点头,“说起来,只是儿女亲事,可追根究底,是冯征选择了一个藩王,开始正式站队了。”
“原来如此,”徐婉如想了想,说,“不止贺显想给儿子找门联姻,冯征也想站队?”
“是的,”唐知非似乎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会儿,又回到冯征跟贺显两人预谋的联姻上来。“当年的河间王,应该是藩王里面,实力最大的一个了。只是他挨近京城,被皇帝顾忌,兵力方面有所限制,明面上的军力虽然不强,可冀鲁一向风调雨顺,又是平原万里,贺显的财力,说不定比当时的皇帝内帑还强。”
“哦,”徐婉如点点头,却有些疑问,“这样的联姻,涉及许多方面,怎么就走漏消息了。难到,真是贺智这个世子自己说出去的?”
“谁也不知道了,”唐知非摇摇头,“都这么多年了,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冯征的妻子告诉父亲姚汝南的,也有人说是冯家或者河间王府的细作告诉了皇帝。总之,这事一传出去,皇帝自然不答应,而姚汝南也强烈反对。有这么些反对的力量,河间王府跟冯家小姐的婚事,自然就泡汤了。”
“哦,”徐婉如又问,“那么说来,河间王世子,就那个贺智,他跟冯征的女儿冯绮雯已经两厢情愿了,结果又被棒打鸳鸯了?”
“是这么一回事,”唐知非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大概,这就是师傅说的,世事无常吧。姚汝南收到圣旨,就押着女儿女婿,把外孙女送到京城,打算听从皇帝的意思,把冯绮雯嫁给了谢家长子谢克宽。”
“这个姚汝南也过于忠心了,”徐婉如有些鄙视,拿别人的幸福来成就自己忠君爱国的名声,也忒滑头了一些。
第253章 巧合
徐婉如觉得姚汝南太过没有人情味,竟然拿了外孙女的幸福,成就自己的名声,心里就有些看不上姚汝南。
唐知非却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多说了。
在后人看来,姚汝南的确有些犯傻。可是在那样分崩离析,风雨飘摇的时候,还有这样的忠臣,即使是愚忠,也足矣让人感慨万千了。
“这个冯绮雯,就这么老老实实嫁到谢家了吗?”徐婉如问,“不是说,河间王世子对她一见钟情了吗,为什么毫无行动呢?”
唐知非点点头,却又接着摇摇头,“皇帝下旨给冯绮雯赐婚,就是要看看河间王的态度如何,看看他们父子如何反应。若是贺智一时冲动,为了感情一事去阻止这场婚事,皇帝就有足够的理由,去对付河间王。所以,即使贺智想有所行动,他父亲贺显这个老狐狸,也绝对不会让他去做的。”
“是嘛,”徐婉如有些可惜,刚刚听说了一个一见钟情的故事,谁想,背后的现实,又是如此沉重。
果然,一见钟情的爱情,还真没什么好结果,比如贺智跟冯绮雯,又比如前世的她跟陈奇可。
想到陈奇可,徐婉如自然不可避免地想到苏落雪了。也不知道,究竟她是第三者,还是苏落雪才是第三者。徐婉如觉得,自己应该才是多余的那一个吧。
“谢克宽已经有了一个妾室,”唐知非继续说,“虽然不是正室,在谢克宽的眼里,却和妻子无异。冯绮雯嫁到谢家,可想而知,她的处境会有多艰难了。”
徐婉如点点头,唐知非先前提过,谢家人管妾室叫夫人,管冯绮雯叫冯夫人。这样的婚事,对冯绮雯来说,完全是种折磨。
而这样的婚事,对冯征这个做父亲的来说,也是一种侮辱,或者说,是种惩罚。毕竟,他选择了站队河间王,又被皇帝抓了个现成。
或许,冯征那会儿的心里,已经起了逆反之心。本来,他顶多只是政治投资,选择一个有前途的藩王投靠。可皇帝把冯绮雯嫁到谢家,不死不活地做个活寡妇,冯征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怎么可能好受。
想来,冯征后来之所以投靠大楚的周家太祖,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和他的女儿冯绮雯有关。
都说红颜祸水,其实,即使冯绮雯不是什么绝代佳人,处于这样的一个位置上,无论她跟谢克宽的关系如何,最终,也会走向这样的悲剧结尾。
想到这里,徐婉如心里,有些为自己的这个姨婆婆悲伤。就因为她是姚汝南的外孙女,冯征的女儿,各方势力为了她身后的军力,就盯着她不放。别说婚姻不能自主,她连生死,都自主不了,何其悲哀。
至少,跟冯绮雯相比,徐婉如觉得,自己前世虽然结局惨淡,可她一开始,是顺着自己心意做事的,而她的祖母燕国公主,也处处给她助力。
只是,怪只怪,自己看走了眼,又太过于随心所欲,强人所难,最后陈奇可反扑,徐婉如虽然恨他,却也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这个冯绮雯,她是怎么死的?”徐婉如问,她虽然听说过,谢克宽的妻子,应该是跳楼自尽的。可事情的起始细末,徐婉如并不清楚。
“谢家投靠了大楚的太祖,一起起兵。”唐知非说,“京城的谢克定带着家人,一夜之间突然消失,定北侯府里面,就剩了一个冯绮雯。皇帝派人来抄家的时候,她就从天水楼上跳了下去。”
“抄家又如何,不就是收监侯审嘛,”徐婉如见识过忠顺府被抄的事情,知道抄家不一定会死,就问,“她的外祖父和父亲呢,不是说了,他们手里有重兵嘛。”
“那会儿,姚汝南已经在山西战死了,”唐知非的目光投向远处,隐约有些泪光,“姚家已经搬去乡间避祸,而冯征手中的兵,却被调去山西对付鞑靼人了。”
“这么巧?”徐婉如问。
“是啊,真是巧合。”唐知非想起当年的事情,冯绮雯遇难前后,潘知远也准备下山去找她,却阴差阳错,最后还是错过了。当时有这么多人记挂着冯绮雯,似乎谁出手,都能救下她,可偏偏,最后是谁也救不得她。冯绮雯还是义无反顾地,从天水楼上一跃而下。或许,这也是她的抗争吧。
唐知非心想,果然,师傅有些话,还真有些道理,命中注定的事情,真不容易改变。也不知道,这一生的命数,是否有所变动。
“你也不问问,冯绮雯的丈夫,最后有没有来救她?”唐知非看了一眼徐婉如,见她太过冷淡,就有些好奇了。
“他们一开始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徐婉如淡淡一笑,“不过是彼此认识的陌生人罢了,哪里就能指望这样的丈夫?”
唐知非一愣,突然脱口而出,“听说,谢克宽最后爱上冯绮雯了。”
“爱上?”徐婉如笑了起来,“大师兄,你今天怎么如此八卦呢,说了这么久的姨婆婆,还说她那个丈夫爱上她,莫非,是看上她的外貌了?”
“不是,”唐知非很肯定地说,“一开始,谢克宽就反对这门婚事,只是谢家要得皇帝的信任,就不得不娶冯绮雯,这是皇帝的意思,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当时为了劝服谢克宽,官媒一早就把冯绮雯的画像带去了,说是绝代佳人,谢克宽都没动心。”
“那后来怎么就动心了呢,”徐婉如有些不齿,一开始对妾室爱的死去活来,后来娶了个绝色妻子,又发现自己爱上新婚妻子了,这算什么事啊。简而言之,这就是见异思迁啊。什么爱情,纯粹是个笑话好不好。
见她不信,唐知非只得暗中叹气。师傅说了,万事顺其自然,可是,全都顺其自然了,徐婉如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旧事呢?
没有了冯绮雯的记忆,当年的事情,又该如何找回来呢?唐知非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心中颇有些无力感。他的话,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第254章 归去
听完冯绮雯的爱情故事,徐婉如并没太多感慨,她觉得,自己已经见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也见识过太多的美梦成空。
冯绮雯跟贺智这样的政治联姻,即使有真的相爱,又能有几分真情呢。冯绮雯跟贺智看似浪漫的一见钟情,最后也成了一场空。
至于唐知非说的,谢克宽最后爱上了冯绮雯,徐婉如就更觉得可笑了。作为一个已经有了爱人,并且生儿育女的人来说,谢克宽哪里来的资格,去说爱情?
毕竟,他娶了妾室当正妻的时候,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再娶妻子的资格了。总不能,这会儿娶个妾室说是认真的,等真到了再娶妻子的时候,过去的事情,又不作数了吧。若是如此,谢克宽此人,言而无信至此,也是个笑料了。
唐知非一改往日沉默的样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跟徐婉如讲了冯绮雯等人的旧事,可是,在徐婉如身上,他却没有看到应该看到的样子。
似乎,徐婉如只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仅此而已。若是非要说,有什么联系的话,徐婉如也只知道,冯绮雯是她外祖母姚氏的亲姐姐。
见徐婉如这样,唐知非也有些无可奈何。毕竟,有些事情,即使他知道此间种种,却也无法把这些事情,硬塞到徐婉如的脑子里面。
徐婉如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沉默寡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大师兄,这次一口气竟然说了这么多的事情。
只是,徐婉如毕竟不是孩子,唐知非说起姚汝南的时候,眼中隐约含有泪光。所以,徐婉如觉得,大师兄跟姚汝南发之间,应该有些交情。现在提起故人,难免有些话长。
这样一想,徐婉如也觉得释然了。谁没有个故交旧人的,说起事情的时候,有些情绪波动,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等徐婉如回了自己的屋子,孙道隐倒是从静坐的地方回来了。孙道隐一身白袍,站在高玄殿的门口,背对着夕阳西下,余晖映的他的白袍换了一个颜色,像是镀了一层金,又像是隐约带了一层光环。
“师傅,”唐知非回头,看见了孙道隐。
“嗯,”孙道隐点点头,问:“说与不说,现在你都试过了,觉得如何?”
“师傅教诲的是,”唐知非点头认错,“弟子知错了。”
“罢罢罢,”孙道隐摇摇手,“时候也不早了,是时候回去了。”
“是,弟子这就去找如意。”唐知非退下,屋里就剩了孙道隐一个人。
孙道隐背着手,面对着西下的夕阳,站了许久。
当年的事,最清楚来龙去脉的,除去当事人,就是孙道隐了。只是,事情会如何发展,连他这个始作俑者,都有些拿捏不定了。
若是徐婉如仍旧记不清冯绮雯的那一世,今生的许多事,很可能都不会发生。若是如此,只怕,这轮回还得再来一圈。
孙道隐微微叹了一口气,很多事,若是当年他没做出那个决定,说不定,也不会如此。
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他却不得不做出这样一个选择。在众多选项之间,选择对众人最有益的道路。只是,这个选择,真的是最好的方法吗?
眼下的孙道隐,心中并不确定。毕竟,前世英王夺位,最后陷入癫狂。天下苍生,也并未因为孙道隐当年的选择而平安康泰。
眼下,他还有机会重新作出选择,避开当年的错误吗,孙道隐站在高玄殿的门口,心中暗自思量。
突然,高玄殿的门口,却突然出现一个三四十岁的道士。看衣袍,应该是潘知远的徒弟,也就是孙道隐的徒孙了。
因为孙道隐和唐知非等人住在高玄殿,潘知远的徒子徒孙,并不敢接近这一块。只有贴身跟着潘知远的清风明月,经常出入,送些东西茶水。
只是潘知远突然请辞离去,朝天宫没了领头羊,大家就把目光投向了祖师爷,孙道隐的身上。
潘知远的几个大弟子,前来询问过师傅的去向,也带着皇亲国戚,来找过孙道隐。得知师傅潘知远去了终南山,朝天宫里有师祖坐镇,众人的心中,也安稳了几分。所以,高玄殿前,现在也有几个高阶道士的身影了。这次来找孙道隐的,正是潘知远的大弟子李云麟。
李云麟是潘知远下山之后收的第一个弟子,按理,道家弟子都要取个法名,此后就用这个法名,放弃红尘中的俗名,和俗世亲人,和一切关系,都告一个段落。
可是,潘知远却说,李云麟的名字,已经非常像个法号了。而且,潘知远还开玩笑说,李云麟的名字,说不定,就注定了他要出家做个道士。
于是,就这么半真半假的,李云麟的俗名,就成了他的法号。潘知远入世已经有个七八年了,李云麟拜师的时候,正是科举失意,走投无门的时候。父母给他取了个云中麒麟的名字,望子成龙之心可嘉,却总有些名不副实。
当时,李云麟万念俱灰,见了潘知远这样的神仙人物,就干脆跟着他出家了。这些年,潘知远不过问俗世,朝天宫的琐事,一向都是李云麟打理的。
“弟子李云麟,见过师祖!”李云麟的态度,极为恭谨。
“免礼,”孙道隐对着外人的时候,总是一副和善乡绅的模样,所以,李云麟对着这样的师祖,并没什么压力。反而是对着师傅潘知远,却很有压力,毕竟,对着那样一张完美无瑕,看起来又比自己年轻的脸,谁心里都会有些嘀咕的。
“师祖,”李云麟问,“师祖今天要走了吗?”
孙道隐点点头,李云麟又小心翼翼地追问,“那师傅那里……”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孙道隐虽然看起来和善,却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
李云麟只想确认潘知远什么时候回京城,心里并不在乎孙道隐什么时候离开。对于朝天宫的人来说,潘知远才是他们的一切。只有这样的师傅住在朝天宫里,他们才能安心,安心做事,安心赚钱。
第255章 暗涌
得知潘知远很快就会回朝天宫,李云麟的心里,总算也踏实了不少。毕竟,这些年里,李云麟对朝天宫里里外外的事情,是真的十分用心。
李云麟可不愿意,换一个人来管着朝天宫,再把他手里的权力,一点点剥夺。他经营多年,处处用心,可不是为别人作嫁衣裳的。
“师祖可知道,师傅何时会回京城?”李云麟觉得,师祖比师傅好说话多了,所以,也敢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口了。
“很快了,”孙道隐语焉不详,只是笑着摸了摸胡子,一脸的高古。
既然师祖老神仙都这么说了,李云麟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得一脸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退了下去。
“他这是干嘛呢?”唐知非带着徐婉如,收拾好一切,来找孙道隐了。
“无他,熙熙攘攘,不过利益两字。”孙道隐说的云淡风轻,徐婉如听了,却觉得,师傅今天,头脑倒是十分清楚啊,看人也看的通透。
朝天宫的事情,潘知远一概不管,除去法事得他出席,多数时候,潘知远就在麒麟阁里打坐。若是得空,潘知远不是游山玩水,就是找人吃酒说笑,哪里有空管什么朝天宫的琐事俗世。
只是,朝天宫在大楚的地位,却非同一般。因为孙道隐的关系,道教成了大楚的国教。而朝天宫,正是主管天下道教的道箓司的所在。孙道隐不入红尘,他的弟子潘知远,自然成了他的代言人。
这样重要的地方,日常迎来送往就不必说了,各处礼仪法事的准备协调,也得大批人手。李云麟虽然屡试不第,可管起俗事杂务来,却是把好手。
潘知远也算知人善用,让手下的四个大弟子,各司其职,管香火财务的,管人事接待的,管法事礼仪的,管公务交涉的。而这个大弟子李云麟,就管的香火财务。
只是这人手里一旦有了权力,再让他放手,比断手断脚还要艰难。若是潘知远撂摊子不干了,这四个大弟子,都得跟着他远遁山林。
就算潘知远不用他们跟随服侍,这朝天宫,他们也不怎么容易留下来。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用在朝天宫里,也是适用的。
所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不愿意潘知远请辞,李云麟这四个大弟子,一定排在最前面。
所以,孙道隐说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左右脱不了一个利字。
听师傅这么说了,唐知非倒是有些担心师弟潘知远了,“要不要,跟二师弟提个醒。”
“说了与没说,有什么区别吗?”孙道隐又恢复无为而治的惫懒模样了,笑着拍拍徐婉如的头,示意她跟着自己。
唐知非跟在后面,心想,的确如此。就算他跟潘知远提醒了,潘知远也不会搭理这些琐事。即使潘知远搭理了,他的四个弟子已经绑定在利益的大树上了,也不是潘知远的一句话,就能改变现状的。
罢罢罢,唐知非摇摇头,快步上前,跟着孙道隐,一起带着徐婉如离开了。
没一会儿,一老一少,再加上唐知非的背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李云麟从乾元阁上望去,朝天宫的红梅如血,而这三人,似乎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那般虚幻。
“师祖他们走了吧,”潘知远的二弟子陈飞龙也登上乾元阁的高台,站在了师兄李云麟的背后。因为李云麟的关系,潘知远的几个大弟子,法名都按大师兄李云麟的来取。
潘知远已经多年不问世事,朝天宫的事情,一直就是这四个弟子主持。四人各有分工,彼此之间,却也暗涌不断。毕竟,若是潘知远日后退出京城,这朝天宫的位置,总得有人来坐。眼下,四个弟子不见得有这个资格。可是,假以时日,若是再过个五六年,七八年的,说不定,他们中的一个,或许也能坐上国师这个宝座。
在积累到足够的力量之前,所有人都在蛰伏,积蓄力量,拉拢关系。有人在财力上有所行动,有人在百官间有所活动,为的,就是日后接过潘知远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四名弟子之间,倒是保持了一种巧妙的平衡,直到今年正旦,潘知远突然请辞,让大家都有了危机感。本来,他们觉得,至少还有五六年的时间。现在有了这么一个飘忽不定的师傅,众人都觉得,是时候想想未来的事情了。
“师祖说了,师傅很快就会回来。”李云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陈飞龙听,只是低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是吗,”陈飞龙的心里,多少有些没数。别人可能不知道师傅潘知远的为人,可他这个主管人事接待的二弟子,知道的不要太多。
明明是提前说好了的事情,潘知远都能随意推卸。到了该露面的时候,不是还睡着,就是不知道去哪座山里面玩了。主管人事接待的陈飞龙,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所以,李云麟的话,陈飞龙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若是潘知远真的不回来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这句话,谁也没有问出口,可是,谁的心里,都在想着这事。
两人沉默了许久,陈飞龙倒是先开口了,“清风回来了,说是替师傅取些衣物经文。”
“怕是回来打听消息的吧,”李云麟一向不喜欢师傅身边的清风明月,明明来的比自己迟,却紧紧地跟着潘知远,关系比他跟师傅还要近,多少有些让他吃味。
陈云龙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大师兄管着财物,越发不和人打交道了,这样的事情,也表现的如此明显。他日日与人周旋,早已经喜怒不形于色,脸上永远是一层云淡风轻的微笑,似乎什么都动摇不了他。
李云麟看了一眼二师弟,心里有些厌恶陈飞龙的微笑,永远这样一成不变的套路式微笑,还自以为十分亲和。可是见的多了,谁都觉得腻味虚假啊,也就陈飞龙自己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