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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氏子兴     吾乃大官人txt下载     吾乃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 偶遇甄士隐

    大年初一,天还蒙蒙亮,林岚才从竹林小筑替那小强擦完药,枕头都还未沾到,就听外边有人敲门。

    “岚儿,还不起来?今天初一,得上山拜祖先,快点的。”门外王氏呼道。年三十在家祭祖,那叫与祖先一同过年,大年初一上山拜祖,那叫送祖先。

    林岚一阵晕眩,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刚刚脱掉的外衣又穿了起来。自己这个年过得,真是一宿没睡。原本以为那小强熬不过这个年关,要被阎王爷给收走了,结果一宿之后居然呼吸平稳起来,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林如海昨夜喝酒到深夜,早晨起来感染了风寒。厨子煮了碗姜糖水,让自家老爷喝了去去风寒。看上去脸上少了些血色,按照古人五十知天命的说法,林如海也四十有五,算是老年人了。

    按照林府惯例,内眷是不去上山拜祖先的,几个叔祖又年老体衰,走不动山道,这上山,就林如海与几个堂兄弟,以及四个远方兄弟了。

    即便是有些感染风寒,林如海对于祭祖还是要亲力亲为,容不得丝毫的马虎。九个人将马车坐得满满当当,晃晃悠悠地朝扬州城外赶去。林家的祖籍在姑苏,不过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坟就迁到了扬州。

    天气并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间或还下起细如牛毛的小雨,让这个年初一有些湿冷。

    林岚打着瞌睡,两只手缩在披风内。虽说一夜未睡死不了人,但是困啊,林岚也不管礼节不礼节的了,就这么低头睡觉。

    不过似乎因为昨天守岁,所有人的精神都不佳,一车人都靠着马车木板上小憩。

    吁!

    马车缓缓停住,车内人一个趔趄,清醒过来。

    “老爷们,到了。”

    “到了啊,走,赶紧的。”一行人匆匆起身。

    林家的祖坟,在这座丘陵上,古代风水学中,对于阴宅的选址有这么个普遍口诀——宜高不宜低,合山又合水。

    所以,林家的祖坟,自然而然地在丘陵靠近最上边的地方。

    阴雨霏霏,山路湿滑,几个人一边要顾及待会儿要烧的纸钱、香烛不被淋湿,一边还要当心脚下的路。

    林如海身体不比几个堂兄弟,平日里都是官轿来回,才到半山腰,就累得气喘吁吁,老管家搀扶着。

    “岚儿呢?”

    “唉?对啊。阿岚人哪去了?”

    在山腰上歇息的诸人忽然一愣,林岚不见了!

    “大伯,可能是还在车里睡着的吧。刚刚我看岚哥儿很困的样子,要不我去车里找找?”

    林如海眉头一皱,道:“车夫在下边,这小子应该自己也上来了,咱们顾自己吧,他总会来的。”这会儿派人下山,定是两头空。一行人缓缓朝祖坟走去。

    悲催的林岚确实睡迷糊了,被车夫发现之后,踉跄上山,然而走着走着竟然迷路了……

    阴雨霏霏,山上烟雨朦胧,看不清虚实。林岚只晓得林家祖坟大致的位置,便朝山上摸索上去。江南的丘陵不是那种高耸的巍巍之山,而且大多不是成连绵之势,所以迷路了也不用担心,顺坡下,总能找得到出路。

    大年初一上山拜祖先的不止林家一户,丘陵之上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让林岚有些懵逼了。这到底哪里才是林家的祖坟。

    爆竹声稍稍平静下来,林岚恍惚间听到了阵阵埙声,咽呜幽怅,他朝那边望了一眼,看到蓑衣人坐在简陋的坟包前,专注地吹着埙。

    “这位先生,敢问这林家祖坟在何处?”林岚尴尬地问道。自家祖先的坟地,还要问别人,真的有些羞愧难当。

    埙声暂歇,中年男子眼神怅然若失,说道:“林家,哪个林家?这里姓林的坟很多。”

    “哦,巡盐御史林如海祖上的坟地。”

    中年男子抬了抬斗笠,朝林岚望过来,问道:“你是林御史的什么人?”

    林岚看这人也不想是什么歹人,便如实说道:“在下林岚,家父便是林如海。”

    中年男子起身,朝林岚一礼,道:“原来是如今扬州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在下甄费,见过林公子。不知府上是否有位姓贾的先生?”

    “哦,之前有,先生问的可是贾雨村?”

    “是,正是他。”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林岚说道:“之前贾先生是在府上做教习,不过后来上京谋求官职去了。”

    中年男子眼中的喜色淡下来,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先生可有什么难处?”林岚看着男子脸色变换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找贾雨村。

    蓑衣男子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当年与贾先生有些情分,小女年幼被拐,如今得知雨村先生在林府,就像找个门路,找一找小女下落,好了了在下的心愿。既然雨村兄并不在府上,那就告辞了。林家的祖坟,就在那东边松林上方。”

    “先生留步。可否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一二,或许在下能帮上什么忙也说不定。”林岚总感觉,这姓甄的好像有些印象。

    中年男子一喜,说道:“小女姓甄名英莲,眉心中有一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十分好认。三岁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灯时因家奴看护不当,被拐子拐走。如今也有几年光阴了。”

    “先生的表字可是士隐?”

    甄费眼中惊讶地问道:“公子怎知?”

    林岚哭笑不得,自己非但知道这个,还知道你家当年着大火了呢。不过他又问道:“既然找女心切,你又为何上山吹埙自哀?”

    “不瞒公子,当年小人家境丰足,那夜爱女被拐,家中又惨遭大火,将家产烧得一干二净。在下投靠岳丈,又被嫌弃是无能之人,只好终日在山上隐居,消极度日。”

    林岚沉默了片刻,道:“你且回去找个好的生计。寻女之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啊?”甄士隐大喜过望,似乎遇到了天降贵人,“多……多些公子出手相助。若能寻得小女,在下一定涌泉相报。”

    林岚朝祖坟走去,道:“扬州城有家叫御青方的,明年今日,你且来店内等候,或者林某人先寻得英莲,自会送到姑苏寒山寺,让你父女团聚。”

    既然有甄士隐父女二人,贾雨村也确有其人,那么林岚估摸着,葫芦僧断葫芦案的荒唐事,估计也一样会发生。自己并不用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瞎找,等过了年关,在金陵城守株待兔便是。

    甄士隐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好像并没有说是姑苏人士,怎么这林公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第七十章 狂魔与囚徒

    湿冷的地室,依次排列着几十口常年未熄的大炉。站在梯子上的苦工,不断地搅动着粘稠浑黄的液体。

    踏。

    踏。

    脚步声自密闭的长廊里传来,让搅动大锅的苦力们不由胆寒,身体如同筛子一般颤抖着。

    大门被推开,沙哑的声音自长廊尽头传来,犹如死神的宣告:“二十七号,杨叔替你开‘专场’。”

    在第七口大锅边,瘦削的身板缓缓站起来,那火光照在他绝望的眼神中,仿佛死神的宣判已经到来。如果可能的话,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纵身一跃,就这样跳进这滚烫的锅中死了算了。

    然而脚上的铁链,让他只能落在大锅的边上。一边的监工一旦见到了你有寻死的迹象,便会玩命地折磨你,让你连死都不敢死。每天被带到固定的位置,固定的工序,他们仿佛机器一般工作着。

    脚上的铁链被解开,换上了一副脚铐,手上同样多了一副镣铐。

    一边三角眼,手中拿着一根短鞭的监工邪笑着,“走吧。杨叔开‘专场’,够你享受的了。”

    二十七号咽了一口唾沫,跟着两个监工朝长廊尽头走去。越靠近那间恐怖的“阎王殿”,二十七号的身子本能地颤抖起来,迈开的步子也小了。

    木门被监工推开,里边的老者佝偻着背,似乎在捣鼓着手中的瓶瓶罐罐,见到门被推开来了,眼皮子一抬。

    二十七号的身子立马瘫软下来,朝后边退了几步,却被鞭子抵住了后背。

    “还不进去!磨磨蹭蹭的,待会儿杨叔不高兴了,后果你知道的!”

    二十七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脚步挪动着,终于到了昏暗的小屋内。他低下头,有些胆战心惊地喊了一声:“杨叔。”

    “坐吧。”杨叔露出黑黄色的牙齿,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凹陷的眼窝就像被抠去了什么东西,显得眼珠十分外突。

    二十七号害怕地坐在那张特制的椅子上,两个监工立马过来,将他的四肢和脖子固定在了椅子上。

    “舌木就别塞了,我还有话问他。”杨叔微微一笑,示意两名监工退出去。

    等到木门嘎吱关闭后,他的双手十指交叉,自然地放在腹部上,“今儿个是年初一,白子,还记得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吗?”

    听到老者的声音,二十七号身体一颤,声音沙哑道:“记……记得。不是杨叔,我就饿死在巷子里了。”

    “嗯。看来你还是有些良心的。杨叔问你,小凡去哪了?”

    “不,不知道……”

    杨叔眼睛一睁,犹如被惹怒的老狗,冰冷的铁片放在了二十七号的手臂上,灰色的粉末渐渐抖入到两块铁片之间。

    “真的不知道?”

    二十七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然而被铁腕束缚着,他只能瑟瑟发抖,瞳孔仿佛都失去了光泽一般,“杨叔,我真的不知道……”

    呲!

    一根燃着的香接触到了粉末上,一道明光在铁片之间闪过。

    “啊!”

    二十七号痛苦地哀嚎着,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抖动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手指死死地抓着木椅,竟然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铁片挪开的时候,似乎在沾着肉,就这样一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杨叔吹去了燃烧后留下的残渣,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笑道:“你与小凡这么熟,不可能不知道的。说吧,昨儿个大年夜,他到底去了哪里?”

    剧烈的疼痛,已经麻木了二十七号的神经,等稍稍缓解之后,伤口灼烧的疼,会慢慢地钻心痛。“放过我,杨叔。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啊!”

    老者不知道在伤口上又倒了什么粉末,这一回,二十七号有一种咬舌自尽的冲动。由于挣扎,四肢和脖颈上的铁腕已经扎破了皮肤,血流下来。

    “现在呢?”

    二十七号垂着头,气若游丝,身子时而颤抖一下。

    “现在知道去哪了吗?”老者看着药粉被浸染在烧焦的伤痕上,“你不说的话,这伤口会无比的痒,痒到你会发疯。”

    二十七号面无血色,低着头摇了摇。

    老者双手拍在桌上,震得瓶瓶罐罐都一抖。

    “不可能!一个要死不活的畜生,怎么可能自己跑了!不可能!”老者双眼通红,仿佛要杀人一般。

    二十七号已经昏过去。两个在门外候着的监工噤若寒蝉地进来,将如同一具尸体的二十七号拖走。

    穿着皮裘的中年男子走进密室,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以及焦味,明白眼前这个老狂魔刚刚又在开“专场”了,便道:“杨头儿,既然八号失踪了,要不要撤?”

    “撤?你现在给我说撤?十万斤盐饼谁来补上?”

    皮裘男子低头一弯腰,不敢出声。

    老者冷哼一声,“年三十我不在,都出去鬼混,现在好了,连人怎么溜出去的都不知道!要是让上边知道了,你们都得死!”

    “杨叔,您说该怎么办?”

    “最近都给我机灵点,店里边来什么人都报备下来,一旦有可疑之人,立马上报。还有,这边加派人手,早点完成盐饼数目。到时候再看局势。这该死的东西!”杨叔一拳打在桌上,瞥了眼刑具上残留的屎尿,应该是刚刚失禁留下的。

    “找人清理一下。”

    “是。”皮裘男子应道。

    “二十七号不像是说谎。你给我盯着点,希望今夜能够逼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这样也能灭了那该死的八号!”杨叔眼中杀意凛然,“这个打不死的小子,老子这么折磨他,都还没放弃逃出去的意志,骨头够硬的……”

    看着如同死尸一般的二十七号,还在不断熬煮的苦力眼中满是绝望。他们或许永远都见不到朝阳,被囚禁在这只有火光、盐卤的炼狱。

    在这里,照不到阳光,大京朝阴暗的角落里,律法不再是他们作为人起码应有的保护武器。那间阎王殿中,犹如恶鬼的杨叔,一步步吞噬着他们的信念。

    自由的信念、生存的信念,统统泯灭。

    在这里,新年气象,黑暗依旧。一群不配拥有人名,只能用冰冷的代号存活下去的囚奴,在绝望中,等待着最后的希望。

第七十一章 小凡的春天(上)

    竹林小筑之中,门窗依旧紧闭。

    顺溜在屋内帮着那瘦得跟竹竿似的小子上药,嘴里喃喃道:“红瓶涂烫伤,白瓶敷冻伤。唉,真是晦气。好好的过年,累死累活的,图什么呢。”

    看着小强身上那一道道蜈蚣般黝黑的伤口,还有不少愈合长出新肉后留下的疤痕,顺溜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这人也真厉害,要换做我,承受这么多折磨,早就咬舌自尽了。”

    林岚推门进来,见到顺溜正在给小强上药,便道:“怎么样?”

    “看样子是死不了。”

    林岚见到这小子嘴唇也有了些血色,便松了一口气,说道:“真是顽强啊,看来阎王爷年关也去喝酒了,没有派鬼差收人。”

    当初碰见这小子的时候,林岚几乎以为就是具尸体,若不是那气若游丝的呼喊,他都不敢将这“冰棍”送到大夫那。

    “去,将这些药和米粥煮了。”林岚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顺溜。

    “少爷,咱吃啥?”顺溜吮着手指,忘记刚刚还帮人家上过药。

    林岚打着哈欠,道:“这外边如今都没开张的店家,能有什么吃的。从府里带了些咸菜馒头,你也蒸上一蒸吧。”

    顺溜顿时心情就不好了,噘着嘴,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磨磨蹭蹭,有些不乐意地去熬药了。

    胡兴堂的大夫昨儿个夜里抽空来了一趟,看过病情之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恢复得这么好。

    昨日别了甄士隐,被上山的老爹一顿痛骂,等到回了林府,又是被拉去上门拜年,林岚顺便也去了一趟夏谦府上,拜了个年。

    这不去倒好,一去就不得了,又被夏谦带着将扬州城里的不少名儒拜访了个遍。再一次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林岚也顾不得竹林小筑里的两人,沾床就睡,以告慰一天没停过片刻的两条腿。

    今儿个日上三竿,林岚才起来,拿了些吃食,又去胡兴堂抓了些调养身体的药,才赶过来。

    那件皮裘已经占了血迹,顺溜清洗之后,放在屋外晾着。这两天阴雨连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林岚掀开棉被,见到伤口都被顺溜细心地包了起来,也就放心了。

    “唔!”

    “别怕,我不是坏人。”

    忽然苏醒的小伙蜷缩起来,将双手抱在头上,发出咽呜声,直到林岚说话,他才慢慢试探性地平复下来,看了眼林岚,道:“这……这里……是哪?”

    “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赶紧躺好了。你那日夜晚昏倒在街上,是我救的你。”

    小伙朝四周看了看,又望向那透着光的窗子,眼中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嘴里发出咽呜地哭声。

    林岚明白,承受了这么多惨绝人寰的折磨,要宣泄一下也是正常的,便坐在一边静静地喝茶,等着他平复下来。

    过了很久,连顺溜都煮好了粥,熬好了药,蒸好了包子,拿了个小板凳在林岚身边蹲坐着吃包子,这骚年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时而哭,时而笑。

    “少爷,这人是不是有病?”

    林岚喝了口茶,道:“吃你的包子。”

    过了很久,那人才停止了抽噎。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林岚见骚年平静了下来,便问道。

    骚年点点头,说道:“小凡。”

    “嗯,小凡,喝点粥吧,然后再把药喝了,咱们再好好谈谈。”林岚将粥端给了他。

    听到稀里哗啦地喝粥声,顺溜才笑道:“能吃就好。”

    一小碗粥下肚,小凡似乎还觉得不够,便有些害羞地问道:“恩人,能……再给我一碗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粥了,在那炼狱之中,吃的永远都是馊了的窝头,有时候甚至是一些发霉的。

    “你身体刚刚苏醒,得一点点来,现在能填个三分饱就差不多了,以后想吃,给你端一桶都没问题。”林岚又将药递过来,“大夫说了,你身上的伤好在是天气冷,不然天一热,烂得更快。”

    小凡喝了药,点点头道:“他说的很对。天气热不但难好,还会生蛆。”很难想象,在那个炼狱之中,究竟经历了多少折磨,才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如此饱经沧桑的眼神。

    林岚眉头一挑,他注意到,小凡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很平静,便问道:“能说说你的遭遇吗?虽然我知道这对于你来时,是个痛苦的回忆,但是我相信,还有更多像你一样的人,等着被拯救。”

    小凡扫了一眼屋子里的装饰,缓缓道:“您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他并不想让林岚挺身犯险。

    林岚将纸包中的盐饼拿出来,说道:“看着成色,应该是私盐不假。我爹是钦点的巡盐御史,查处私盐,乃分内之事。”

    小凡瞳孔一缩,虽然他不知道巡盐御史是多大的官,但大小是个官,便道:“小官人,您……您是说真的吗?”

    “这还有假吗?”顺溜站起来,“难不成你以为我家少爷是打趣你?”

    小凡有些激动地道:“那真是太……太谢谢您嘞。若是能够救出我那些苦命的兄弟,您今后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你们被囚禁的人有多少?”

    “五十人,以前有五十七人,死了七个。”小凡平静地说道,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被囚禁的?”五十多人失踪,官府应该会有报备,最近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大的人口失踪案。别看古代落后,安定的年代里,犯罪率极低,有些地方,民风淳朴的,县太爷一年到头审理不到几个案子。

    一些偷鸡摸狗的琐事,都在里长、族长那样的“民间”组织层面上就给处理了,根本不值得报官。杀人命案,人口失踪,这些已经算是大案了,尤其是失踪了五十多人。

    小凡缓缓道:“我们都是些流浪儿,吃了上顿儿没下顿的。有些是被骗进去的,有些是饿得昏过去,直接被拖进去的。”

    林岚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些流浪儿都是没有什么户籍的,失踪了也没有人知晓,反倒是没了这些人,县太爷还省了不少事。

第七十二章 小凡的春天(下)

    小筑内还在继续着问话。林岚本不想过问此事,然而当听完小凡的讲述后,很想绳之以法那个魔头,不为别的,就是身为一个人,看到一个畜生在做畜生的事情,他觉得很过分。

    小凡喝完了汤药,继续说道:“我们进去之后,有个叫杨叔的,说是能够带领我们发家致富。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遇到了贵人,坚定不移地在那里没日没夜地干活。”

    “干什么活?”

    小凡瞥了眼林岚手上的盐饼,道:“就是这个。每日都会有黄白色的浆糊送到那里。我们要做的,就是掺水,将里边的絮状的东西撇干净,剩下的就是盐卤,再熬干,制成盐饼。”

    “就没有想过反抗?”

    小凡瞳孔一缩,有气无力地说道:“反抗,当然反抗。只是反抗就有反抗的代价。”

    他抬起手臂,道:“这就是代价。”

    “用火药?”

    小凡点点头,道:“那里的头儿就是杨叔。我们哪一点做得不合他的心意,就会被带过去开‘专场’,两块铁片中间灌火药,用香点燃。”

    “畜生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畜生!”顺溜光是听小凡的描述,身体就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若是你还嘴硬,或者杨叔觉得惩罚不够,就会将各种的药粉倒在你的伤口上,让你痛不欲生,有时候真的想撞死在墙上。那死了的七个,都是自杀死的。”

    林岚能够想象,长期处于这样永无宁日的囚禁下,对于精神的折磨是多么巨大。流浪儿本身经历的坎坷就多,心理承受压力大于常人,若是将一批富家子弟关进去,估计自杀的要占一半。

    “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这样一个严密的贩盐制盐团伙,应该是不可能让一个囚禁之人逃脱的。

    小凡说道:“年三十那天,所有监工都回去了,我知道这是逃跑最好的机会。熬盐卤的地方,我知道有一条很窄的阴沟,我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也不知道爬了多久,这才从一处排水沟里爬出来。”

    林岚让顺溜去灶间拿些黑炭,自己则是继续问道:“你就没有和其他人说?”

    “我和小白说了,让他跟着我一起逃出去,只是他已经被吓怕了,再也不敢逃了。之前有好几次,我准备跑,都被监工抓个正着,我就明白,当中有奸细,所以这一回,我只和他说了。”

    “除了密室,你还知道那地方具体在哪里吗?”按照小凡的描述,这个窝点很有可能是在地下。大海捞针一样地去寻找,很难有所发现。

    小凡摇了摇头,“那扇铁门除了监工、杨叔出入,不允许我们靠近,有时候连看一眼,被监工抓住,都是一顿毒打。”

    “你记得那个所谓的杨叔长什么样子吗?”

    “烧成灰我都认得!”小凡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岚拿过顺溜从灶间掏来的炭,稍微磨了磨,道:“你照着我的思路,回忆一下他的模样。首先,他是什么脸型……”

    素描比较水墨画有一个好处,就在于它对于人物肖像的辨析,远远比传神水墨画来得形象。小凡不断地将杨叔的样貌描述出来,林岚并没有急着将五官画在同一张脸上,而是拆分着画。

    等到小凡认可了,再画到那张确定下脸型的纸上。五官凑齐,稍作修改,离真容也就越来越近了。

    一边的顺溜早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是一块炭能够画出来的?他很想问一句,少爷,琴棋书画,还有您不会的东西吗?

    ……

    ……

    当林岚将最后的定稿转向小凡的时候,他忽然低沉地说道:“差不多了,就是他!”

    林岚点点头,喃喃自语道:“确实长得挺磕碜,也好,辨认度大一些。”他将画好的纸吹了吹,免得都粘在一起。

    “最近他们可能正在外边找你,所以就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小凡点点头,道:“能开下窗吗?我想看看。”

    林岚点点头。

    庭院里花木凋谢了一半,只有山茶、矮松等常绿的盆栽,依旧养眼。小凡看得很入迷,仿佛那抹久违的绿意让他获得重生一般。

    “春天真好。”小凡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久违的明光。

    风依旧很冷,顺溜吸了吸鼻涕,这两天为了照顾这小子,自己都着了凉,“立春都还没到了,瞎掰扯!”

    林岚将肖像画卷起来,走出厢房,呢喃自语道:“冬天将过,春天还会远吗?”

    ……

    ……

    正月的日子里,习俗颇多。诸如不能扫地,不能往外泼水,这些都有许多讲究。林岚到府上,几房姨娘坐在一起磕着瓜子。

    “爹呢?”

    “老爷在书房。阿岚,你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忙什么呢?”

    林岚笑道:“忙着娶媳妇呢!”

    柳姨娘一愣,似乎忽然记起什么事来了,拍了拍手里头的瓜子壳,道:“阿岚这么一胡说,还真是。这过了年阿岚都十八了,也该张罗着娶媳妇了不是?”

    “唉?对啊!十八岁也年纪不小了,赶明儿去找个媒婆问问。”

    孙姨娘笑道:“看来咱们阿岚也急了。”

    到了书房的林岚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反而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爹,岚儿有事找您商量。”

    林如海有些体虚,说道:“正好,爹也有事与你说。这两人总是没个人影,年也过了,改收收心了。爹给你找了一名先生,好好帮你看看文章,来应付二月初的县试。”

    “那个爹,如果扬州城有人囚禁流浪儿,炼制私盐,这事归谁管?”

    “自然归我管辖了。怎么?”

    林岚轻声耳语,说得林如海忽然起身,皱眉道:“真有此事?”

    “恩。”

    “地点、人数、私盐数目,这些都未知,贸然搜城必然打草惊蛇。这样,岚儿,此事莫要伸张,只能徐徐图之。接下去的事情你莫要过问了,交由为父来办就好。”

    林岚点点头,道:“那孩儿先行告退了。”

    “明日去程敬允,程公家中,记得带上你的文章!”

    “额……”

    这坑爹的,寒假过年还有补课?

第七十四章 跟踪

    年初四入夜,子时将至,若是以往这个时候,林府早就灯熄人安睡。然而今夜,林家上下还在祠堂前设香案,准备子时迎财神。

    年初五迎财神,这是江南地方普遍的习俗。林如海的堂兄弟们等过了今夜,也都要启程回去。各自有各自的事业、活计,大伯是提供江宁织造布料的货商,家中也还算富裕。三叔、四叔相对差一些,不过有林如海的资助,家中良田数顷,温饱不成问题。

    “时间到!迎财神!”

    林府大门敞开着,两挂鞭炮噼里啪啦地开始燃放。

    于此同时,扬州城各家各户,不约而同地鞭炮声此起彼伏。香案之上,瓜果蔬菜、四荤四素,神仙吃得就是不一样。

    林岚打着哈欠,拿着香又是拜又是跪的,终于是将新年的琐事给应付过去了。他裹紧了皮裘,赶紧回屋睡觉。

    日上三竿,辰时都过了,林岚才起来,独自一人吃了些糕点。昨儿个夜里,老乞丐牛八差人送来了口信,杨信永那里来了消息,年初五午时,约在五亭桥。

    他打着哈欠到了竹林小筑。开门的是云小凡。

    见到是林岚,小凡脸上露出了微笑,“少爷您来啦。”

    “顺溜呢?”林岚看了看云凡还扎着绷带,“你伤还没好,少走动才是。”

    “顺溜还睡着,我习惯了,便起来喂喂猪。”

    林岚点点头欧,说道:“是用我说的方法喂的猪吗?”

    “少爷您放心,一切都是按照您说的法子做的。”

    一侧的门推开来,顺溜麻溜地跑过来,说道:“少爷您来啦。顺溜等您很久了。”

    “得了吧,你眼屎还挂着,是不是刚起来?”

    顺溜看着云小凡一脸的微笑,便知道是这厮出卖了他,有些愤怒地说道:“小凡你行啊,这才跟少爷两天,就学会打小报告了?”

    “你别污蔑人家小凡,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林岚摸了摸顺溜鸟窝似的头发,“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没?”

    “齐活了。”顺溜跑进屋子,将一个包袱递给了林岚。

    林岚说道:“这样,小凡你就呆在这里,这几天别露面。顺溜,你和我走。”

    云小凡点点头,有些诚恳地道:“小凡替那些兄弟们谢谢少爷了。”

    “别忙着谢。”

    主仆二人离开了竹林小筑,朝五亭桥赶去。

    时辰尚早,所以林岚并不是很着急,而是先去了一趟乌衣巷,找牛八串串口风,免得到时候说漏了嘴。

    对于林岚的想法,牛八开始直口拒绝,认为林岚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做,然而收了林岚的银子之后,牛八才勉强答应了林岚,两人分头行动。

    午时将至,林岚从包袱里拿出顺溜搞来的乞丐衣裳,寒风吹过,还真是冷得要命。

    “少爷,您这又是何苦?老爷都说了,这事儿不需要您操心,为啥还要虎口拔牙?”

    林岚将一些锅底灰抹了抹脸,两只脚原地踏着,说道:“老爷是老爷的事,县里的差役有多少水准,还有我说?准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你记住了,待会儿别跟丢,将位置记好了,然后过三天再交给老爷。”

    “为何要过三天?”

    林岚看着五亭桥下渐渐聚拢的乞丐,说道:“对方狡猾,万一有什么异数,我自会脱身,将消息再传出来。若是贸然差人过来,扑了个空,岂不是前功尽弃?”

    顺溜有些担忧地说道:“那少爷您以身犯险,要是要老爷知道,估计顺溜也得挨打啊!”

    今日晴空万里,弄堂里的风却还是那么刺骨。林岚拍了拍顺溜的背,道:“你这瞻前顾后的,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当然您是啦。”

    林岚见到牛八的身影已经出现,便走出巷子,说道:“那就跟好了,千万别弄丢了。”

    五亭桥边上聚集了这么多乞丐,游人都难免路过看上一眼,以为是丐帮聚会呢。林岚混入到队伍之中,朝前边打量着与牛八交头接耳的几个穿着一致的差人。

    果然,那条老狐狸不可能自己过来。这么大个阵仗,难免被人盯上,老狐狸自然不可能亲自出动。林岚将那张肖像同样给了林如海,这个杨信永本来就是一个私盐头子,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之内,只不过为人狡猾,行事缜密,一直没能够抓到什么蛛丝马迹。

    牛八扫了眼底下之人,愣是没有认出林岚来,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和几个管事说了几句话,两方袖子一伸,在当中完成了交易。

    牛八掂了掂手中钱数,眯缝着微微笑道:“告辞。”

    “听好了,要发财的,现在开始就听从我们的安排,若是中途擅自离开的,就不用再回来了。”

    “爷,您放心。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是啊,给兄弟们口饭吃,干什么都行。”

    几人互视了一眼,将近百人直接隔成五个小分队。

    “都跟好了!”

    林岚瞳孔一缩,果然是谋划严密,即便是带生人进去,都要这么小心。那个领头管事带着林岚二十个人在扬州城里绕着圈子,时不时地注意着是否有跟踪之人。

    林岚望向远处最高的雀云楼,嘴角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终于,在走街串巷,几乎要出扬州城的时候,管事忽然折回脚步,带着林岚一干人马拐进了扬州城最大的纸铺。

    今天刚刚开市,所以还没什么客源,等到林岚等人如数进入之后,大门立刻关了起来。

    “诸位要赚大钱,还请配合!把头都给我套起来。”

    “唉?这是干什么?”

    “搞什么,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十余个管事将林岚等人尽数蒙上头套,押送入后院。林岚闭着眼,仔细地感受着方位,嘴中不断数着步子。这一回,他的冒险,不知道能否将大盐枭杨信永绳之以法?

    在老远的雀云楼上,顺溜感受到城南纸铺传来的光泽,将林岚交于他的望远镜收入到包袱之中,默默地记下了地址……

第七十五章 上刑

    当头套再一次掀开的时候,林岚没有感觉到强光的照射。一道密闭的长廊内,前后两头都是铁门,廊的坡度稍稍倾斜,一看就是通向地下室。

    “现在你们都听好了,要赚钱,已经是没有回头路了。等过了这阵子,白花花的银子装入你们的口袋里,去外边吃香的喝辣的随你们,但是!”

    那人声音忽然拔高,说道:“等会儿进了这扇铁门,都得听里边的头儿吩咐,少不了你们的工钱,明白吗?”

    “得嘞您。”

    “这么神秘,一定是……”

    啪!

    一根鞭子打在边上的土墙上,抽起一堆子土,“不该问的,别问!如果要死的话,等进入了这道铁门,你尽管多嘴就是。记住咯,管好你们的嘴!”

    林岚仔细打量了一番深度,根据这坡度,应该不是很深。

    几个管事见到二十个乞丐混子老实了,便点点头,将铁门推开,带着林岚他们朝里边走去。

    还有一段?

    林岚眉头一皱,忽然发现距离五十步之遥,又是一道铁门,这一回,是折了一个弯,看来这个所谓的底下窝点就如同回形楼梯一般往下挖掘的。

    林岚忽然感觉到情况不在他掌控范围了。这策略必须有所改变,不然这一回,很有可能成了自己给自己挖的一座坟墓。

    终于,在走过四扇铁门之后,当最后一扇铁门打开来的时候,一股热气忽然涌出来,让穿着单薄的乞丐们都觉得一阵舒爽,不再那么冷了。

    二十多口大锅分立在中央走道的两侧。林岚看着口径足足有一丈宽的大锅,不由吃了一惊,这……这一天能搞出多少私盐来?

    “愣着干什么?过来!”

    见到林岚站在原地发呆,一个管事拿鞭子的后柄捅了捅林岚。

    “哦。”林岚回过神,装作很慌张的样子,赶紧跟上了大部队。

    他扫了一眼燃着的锅旁,并没有见到云小凡所说的那些被囚禁之人,看来是怕新来的这些人看到那些人的鬼样,然后纷纷闹着要走,消极怠工。

    咔嚓!

    距离尽头不远的长廊,出来一个拄着单拐的驼背老者。见到站在一块的乞丐混子,便说道:“我是杨信永,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杨叔。你们有本事的话,尽管从我的腰包了将银子捞走!”

    “杨叔威武!”

    “杨叔,我叫大瘪。”

    一听到有银子可以赚,这些人纷纷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花过银子。

    林岚打量了一番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老头,丝毫瞧不出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杨信永打量了一圈,说道:“你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那些木桶之中的浆糊稀释,然后将纸絮捞出,再将锅中的卤水蒸干。很简单的活儿,是吧?”

    “这有什么难度的。”

    “看起来确实很简单。当你们连续熬出十锅的时候,再来说简单也不迟。”杨信永嘴角划过一道笑意。

    一个年少气盛的混子撸起袖子,说道:“不就是炼私盐嘛,有什么难的。”

    杨信永眉头一挑,所谓看透不说透,他可以装作很亲民的样子,和你说说话,但你不能把他的宽容当成嚣张的资本。

    啪!

    一个耳光直接扇在了那小子的脸上。

    “杨叔的地盘,你这人话挺多啊?这事情是你能够说三道四的吗?”林岚忽然的一巴掌,让在场所有人都蒙了。

    那人反应过来,本来就是混子,被这么莫名扇了个耳光,自然怒火中烧,“混蛋,敢打老子!”

    林岚单手抓住那人的手腕,直接将他撂倒在地,“再想闹事就把你丢锅里!刚刚管事老爷都说了,进来别他妈多嘴,你是想害死哥几个?”

    后边几个管事刚要上来,杨信永摇了摇头,看着林岚继续摁着那人。

    “操,你他娘的算哪根葱?杨叔都没说什么,你小子出什么头?”

    林岚摁着那人的背,将他的脸死死摁在地上,“我他娘在福寿巷跟着杨叔混的时候,你小子不知道在哪吃土呢!”林岚故作狠戾地说道。

    站在前边的杨信永手一挥,两个管事立马上前,将那林岚两人分开来。

    “好了,都是来找事情做的,别动不动都动手。”杨叔有些赞赏地瞥了眼林岚,“当然这位小兄弟也没错。在这里,多做事少说话,比什么都要强!”

    “老伍,你们几个分配一下各组的时间任务,你,跟我过来。”

    林岚眉头一挑,心中暗道,这么快就成了吗。他还在想这么短的时间,要取得这个魔头的信赖有多难呢。

    林岚跟着杨信永,缓缓走入另一侧的长廊。铁门一开,再往前看去,一段短短的窄道后,便是一扇木门。

    林岚回忆起小凡的描述,大概这扇木门之后就是传说中的杨叔“专场”了吧。

    杨信永走在前边,将手中的单拐放在靠近铁门的一侧,然后换上了一根假腿,一瘸一瘸地走入到木门前,将上边的锁打开,朝林岚望了一眼,笑道:“进来吧。”

    “是,杨叔。”林岚朝杨信永抱拳说道。

    木门后的空间很局促,正如云小凡所描述的那样,一张木桌,一把用刑的椅子,已经桌子后边的一条长凳和大木柜,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这样的空间内,林岚眼前的这个魔头,用着卑劣的手段,折磨着囚禁在此的人,为的,就是替他炼私盐,赚取源源不断的银两。

    “坐吧。”杨信永露出笑容。

    “哦,还是杨叔您坐,小子站着就好。”林岚瞥了眼那椅子,生怕有什么机关,把他直接给摁在上边。

    杨信永一瘸一瘸地走到桌子后边,坐在那条长凳上,道:“还挺上道。我背不好,坐椅子不如长凳舒服,你坐你的。”

    林岚迟疑片刻,便坐在了那把用刑的椅子上。

    “你叫什么?”

    “哦,杨叔你忘啦,我是阿岚啊。”

    杨信永摸着自己手背上的斑纹,喃喃道:“阿岚是吧……”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扯动着桌下的一根细线。

    一阵铃声忽然从外边响起!

    林岚瞳孔一缩,看向杨信永。

    外边冲进来四人,不由分说地将林岚的手脚绑在了刑具的椅子上。

第七十六章 试探?

    密室内,林岚并没有过多的挣扎,而是看着杨信永,很平静地说道:“杨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信永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下,“干什么?对你用刑。怎么样,怕了吗?”

    林岚瞳孔一缩,问道:“我做错了什么?难道那人不听管教,我扇他一巴掌有错?我可不想被他连累而已!”

    “没错,当然没错。这一点你做得很让老夫满意。”看到林岚有些激动的样子,杨信永嘴角的笑意更加浓了,“只不过刚刚老夫看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让我心情很不爽,所以,老夫决定惩罚你一下。”

    两块铁片贴在林岚的臂膀上,杨信永见一点点的灰色粉末倒在林岚的臂膀上:“在我面前不需要狡辩。老夫看人的眼神很准。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你最好如实地坦白,免得受皮肉之苦。”

    “坦白?杨叔难道就是这样对待想要跟随您做事之人的吗!”林岚嘶吼道。这个时候,他若是装作冷静,反而会让杨信永疑心更重。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个时候更加应该变得情绪激动起来。

    显然,对于林岚刻意表现出来的躁动不安,杨信永眼角的笑意更加浓了。他摆动着两边的铁片,似乎在将当中的火药规整摊匀,“阿岚是吧。你呀,不说出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杨叔,杨叔是不会放过你的。这火药一点呀,可就没有再停下来的机会,它会跐溜一声,将你疼得撕心裂肺。”

    “我他娘的就是看不惯你高高在上的样子。凭什么老子就只能拿那么点破钱,老子也要干笔大的,杨叔您的笑,让我很不爽。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几个站在一边的管事有的闭上了眼,有的摇头叹气,这刚一来,就要遭受杨叔专场,真是个可怜的小子。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这个有意思的小子要好好谈谈。”杨信永露出两排大黄牙,手中的铁片依旧没有撤去。

    林岚这个时候也只能是破罐子破摔了。这杨信永极度地不信任别人,在他面前说谎骗他,等于是给自己挖坟墓,只能说出了当时看他时候的想法,只是将最后那句想要做掉他的话,在心里说了出来。

    “很好,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确实很有勇气。”杨信永将一根香伸到燃着的油灯上,轻轻捻动着,“只不过,你现在必须得为你的勇气付出代价了!”

    林岚躁动的身体,却在这个时候变得镇静下来。云小凡说过,杨信永这个大变态最喜欢的就是在你感到恐惧的时候向他求饶,然后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越是这样,杨瘸子便会折磨得你越久。这一点上,云小凡深有体会。不愿意屈服于无尽的黑暗中的他,逃跑了许多次,当然被抓到的次数也是最多的,折磨、鞭打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在竹林小筑内,他将很多经验都说给了林岚听。

    “为什么不求饶?难道就这样认命了?”

    林岚看着杨信永,说道:“我什么话都说了,只是想跟着杨叔发大财。既然杨叔不相信,那阿岚再怎么说都是白搭。”

    “好,有骨气!看看你能嘴硬到多久!”

    呲!

    林岚瞳孔一缩,没想到这个老东西还真他娘的动真格。

    火药从燃起到熄灭,不过是一瞬之间。

    然而痛苦却是持续不断地传来,林岚在一瞬间感觉脑袋一片空白,仿佛有一种手臂被人硬生生撕裂的感觉。

    “啊!混蛋!”林岚全身都颤抖着,双眼变得通红。高温和灼烧,让林岚手臂上的皮肤变得充血、通红,可想而知,在那些火药之下的皮肤,早就被烧成了什么样子。

    不过相比较当初云小凡手臂上的伤口粗细,林岚手臂上如同蚯蚓粗细的伤痕,已经是弱了好几倍。林岚嘶吼了好一阵子,额头都是虚汗,惨白的脸颊低下来,他发誓,一定要将这个老混蛋碎尸万段!

    “怎么样?舒服吗?呵呵。”杨信永微笑着问道。

    林岚虚弱地抬起头,看着这丑陋的恶鬼,“难道,难道想要跟着杨叔您赚钱也有错吗?我不甘心当个混子。当不成大官,我也得变得有钱,很有钱啊!”说着,那眼泪便哗哗地流下来。

    林岚可是真情演出,让杨信永都目露赞色,拉了一下另一侧的铃铛。

    过了不久,从木门外走进来四个人。有两个林岚见过,刚进城南纸铺的时候,那两个掌柜正是眼前穿着袄子的两人。

    一位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看了眼林岚,问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是这样,这个阿岚将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你们互相认识下,今后有个照应。”

    林岚眉头一挑,“关门……关门弟子?”

    几个被召集来的弟子也是一愣,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说道:“恭喜师父,恭喜小师弟。”

    杨信永喝了口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茶,说道:“阿岚啊,这两位是你的大师兄、二师兄,负责的是货源的运输。外边炼制的原浆、后边成品的盐饼,都是他们两个负责的。至于这位,是你的三师兄,他负责的是接头买家,负责结款。至于这个……”

    林岚看向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男子,一看就是有点身手之人。杨信永悠悠道:“他是你四师兄,主要负责清理麻烦。既然你通过了为师的考验,那就是自己人。不过为师还不知道你能力如何,所以接下来这些天,你负责督促制盐的进度,一定要赶在元宵前炼出十万斤粗盐。”

    十万斤私盐,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大京朝盐、铁一直是官营行业。扬州沿海,盐价自然是官方的平价,每斤不过五十文,这样算下来,这笔私盐的价格也已经达到了五千两白银,但利润远远不止于此,这批盐销往内陆,那都是可以直接当成以物换物的价码来使的。

    换句话说,这批盐运到西北、西南等地,利润在五千之后再添个零都不过分。也正因如此,有这么多人会铤而走险。

第七十八章 出城

    这两日除了终日见不着阳光,这一点有些郁闷外,总体还是十分顺利的。林岚的能力,让杨信永很满意。

    用银两刺激,口头鼓励等等方式,始终让那些混子、乞丐干劲十足。一锅锅粗盐出炉,盐仓内的库存,也极具增加。

    “师父,盐仓内的库存已经有十万斤了,是不是可以出货了?”林岚清点了一番盐仓内的库存,十万斤盐饼早已经足秤了。

    之前盐仓内明明就有八万余斤存货,也不知道为什么,杨信永告诉他是五万斤。

    “阿岚啊,做人都要留条后路给自己。那三万斤盐不到万不得已的紧急情况,是不动用的。当年我还在江湖上跑动的时候,有一次就是因为手头没货,硬生生地损失了一个大户,后来我就明白了,留点后手,总比仓促应付要好。这离元宵佳节还要六七日,不急于出货,你就负责好这里的生产便是。”

    林岚点点头,有些疲倦地按了按脖子,一直待在这个暗无天日,又是柴火不断的地下室,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

    林岚一笑,“没什么师父。只是这么久没见着太阳,有些不习惯而已。”

    杨信永闭着眼,说道:“也是。这地下许久不见太阳是很难适应。这样,今天你四师兄要出去办点活,你就顺道跟出去,也好有个照应。”

    “啊?师父,我就说着玩的。这里挺好的,您可别赶我走啊!”

    “呵呵,阿岚啊,别紧张,师父只是让你出去透透气,顺便轻松轻松。这几天师父也看到你的尽心尽责,是愿意跟着为师做事的样子。这次你四师兄去办事,你也多学习学习,去吧。”

    “哦。”林岚有些莫名其妙的幸福。按照他和顺溜的约定,估摸着衙役今日就会包围住城南书铺,这溜出去的机会,恰好可以顺利脱身。

    杨信永呵呵一笑,“好像有些不愿意?”

    林岚赶紧说道:“怎么可能?只是阿岚想到师父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就偷懒,有些自责。”拍马屁的话,自然得说好听些,不然杨信永半道上让那呼延珺宰了自己,那就没处哭去了。

    “好了,你把今天的事吩咐一下底下的管事,然后再到为师这里来。”

    林岚退出木门的时候,便听到隐约的铃声响起。

    这几日,他也将恶鬼的四个徒弟研究了一番。顾俊逸和陈守志二人极为低调,负责货运调度,打点官场,手头掌握着极其多的资源。

    三师兄商青羊,据说祖上就是大京朝钦点的盐商。只不过触怒了某些大人物,被抄了家,不过对于盐道上的事情了如指掌,掌握着大批隐形的买家。

    至于这四师兄呼延珺,据那些管家说,是西北蛮人强暴了一位大京妇人所生,因为两边敌对的关系,没能够有正当的身份,不过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身武艺,功夫了得,是杨信永手下的得力干将。

    木门之内,黑衣人朝杨爷一礼,道:“师父,都已经准备好了。”

    “恩,这些杂碎不处理掉也是个麻烦,这一回带着你的小师弟一起去办。”

    黑衣人似乎有些犹豫,说道:“师父,我一个人就能行。”

    杨信永将一堆的瓶罐规整,收拢在一起,说道:“他如今还只想着卖力气赚钱,没有卖命的意思,这江湖道上,只有见了些血,才能肝胆相照,珺儿,你说是吗?”

    “恩,珺儿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在地底下过了几日见不得人的生活,当再一次见到明媚的阳光时,林岚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他终于能够感受到那日,小凡为何朝窗子外微笑了。

    在火炉似的地下,林岚那件乞丐衫确实没问题,然而到了外边,这衣服倒是单薄了。

    “换件衣裳,去洗把脸。”呼延珺瞥了眼林岚这模样,几个师兄弟中,貌似就林岚这么个邋遢样。不过也不意外,这本来就是个混子。

    “谢师兄。”

    林岚跑到后院,打了些井水,将身上擦洗了一边,换上那套长衫,有披上了那件大袄子。这棉袄虽然不像是皮裘穿得华贵,但也暖和。林岚身材本来就颀长,穿上棉袄也没有臃肿的样子。

    城南纸铺内,两掌柜今日貌似都不在。等林岚从后门出来的时候,呼延珺早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他了。

    林岚瞥了眼后边的两个大木箱子,不由眉头一挑,问道:“呼延师兄,咱们这是要去出货吗?”

    “嗯,赶紧上来,天黑之前还得赶回来。”

    林岚钻入马车,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天黑之前,这能卖到哪里去。在扬州卖私盐,简直就是不赚钱的买卖。商贸发达,水路便利的扬州城,根本就不缺盐。

    呼延珺亲自赶马车,后边两个装着大箱子的马车尾随着。林岚透过车帘看着他们所要去的地方。结果又是如同当初那样,不停地在城内绕弯子。

    这两大箱子,即便是盐,估摸着有一万斤上下。

    不过林岚感觉到后边两架马车的脚步似乎并没有慢多少,拉得定然不是盐。他手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个瓶子,这样绕圈子,他很难做下记号,只有等呼延珺放松了警惕,不再绕圈子之后才能办事。

    ……

    ……

    城南天束阁内,体态臃肿的男子手上盘着佛珠,享受着女子捶腿的服务。

    “大人,有情况。”

    一位三咎胡子的精瘦老头忽然进来,在那人耳边轻轻说上了几句,还闭着眼的男子忽然睁眼,说道:“别管书铺,将那马车给我截住,记得,要活口!”

    “是,大人。”

    当马车刚刚驶出去一盏茶的功夫,体态臃肿的男子没想到,数百衙役已经悄然包围住了城南纸铺。

    扬州知府古子章似笑非笑,林如海的脸色却很是难看。

    “林御史,是不是可以下令搜剿逮捕了?”

    林如海眉头紧皱,说道:“先莫要轻举妄动。”

    林岚没想到的是,他的离去,仿佛成了所有幕后黑手布局的导火索……

第七十九章 东窗事将发

    在扬州城之中转了几圈之后,马车终于驶出了城。

    林岚一路上终于将那瓶中的粉末通过马车底盘下的缝隙时不时地洒下去。等出了城十多里的样子,在一处僻静的荒山便,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林岚收起瓶子,出了马车。

    “呼延师兄,我们这是做什么?”

    呼延珺看着林岚,冷冷地说道:“杀人。”

    林岚心头一紧,这荒山僻壤的,杀鬼啊,便笑道:“呼延师兄可别唬我啊。”

    后边两架马车上的大箱子被马夫抬下车。呼延珺不苟言笑,“有必要骗你?”

    林岚望向那两个大箱子,将其中一只箱子打开,当中七八个被五花大绑,瘦骨嶙峋的乞丐,昏迷着。

    他瞳孔一缩,这几日都在找的那些囚徒,原来都被绑了起来。

    “这些……”

    呼延珺很淡定地说道:“都是以前用剩下的废物,现在处理了。”

    林岚感觉到,呼延珺说这个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将这些鲜活的生命当做人看待,仿佛就跟杀一只鸡一样简单。

    “放心,这些人都是没有户籍的破落户,即便是死在荒郊野外,也没有人会过问。这也是师父对你的考验。”呼延珺将一柄匕首交给林岚,“本来依照我的习惯,那都是活蹦乱跳的时候解决的,看你还是第一次,所以迷昏了。现在看你的了。”

    林岚咽了口唾沫,这丫的是要把自己逼上梁山啊。手上没沾血,什么都好说,一旦沾上血,今后估计也难以洗白了。杀人偿命,即便是没有户籍的破落户,一旦有心人查证,估计今后林岚也难以翻身,还会惹上官司。

    “呼延师兄,这……这就有些为难我了。我是奔着赚钱来的,可没有想过要杀人,这要解决,把他们扔远点不就行了?”

    “活着,终究是留有后患。既然你不愿意下手,只能师兄亲自来了。”呼延珺放下匕首,缓缓朝那木箱走去。

    林岚一想,便说道:“呼延师兄,要不这样,咱们挖个坑,将他们活埋了可好?”

    “活埋?”呼延珺有些讶异地看着林岚。

    “是啊,师兄你想,把他们连人带箱子埋在地下,那种绝望中挣扎,最后慢慢失望。比起你用匕首给他们一个痛快是不是更加刺激?”

    马车便的两个车夫眉头一挑,原以为这个岚爷是个只图财,不图命的“善人”,没想到比起几个爷,他才是更狠的人,这把人活埋,至于这么大仇嘛,为什么不给人一个痛快?

    呼延珺却极饶有兴趣地说道:“没想到小师弟短短几日,就有师父的一些风范了。成,这一回师兄听你的。你们两个,快些挖坑。”

    “是,岚爷、珺爷。”

    两车夫加上副坐上的管事,四个人拿着铁锹,找了块隐蔽的地方,开始挖坑。林岚双手负背,看一边走来走去,时不时还看看掀开的木箱中,那十来人是否有苏醒的迹象。

    “放心吧,阿岚。这些人起码得有好些时辰才醒的过来。”呼延珺摸着手中的匕首,坑挖得差不多后,两个木箱直接被吊了进去,一铲子一铲子的土,很快就把木箱给掩埋完毕了。

    呼延珺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今后阿岚你就真的是自己人了,放心,我们师兄弟手足同心,定然能够闯荡出一番大事业!”

    林岚勉强地笑了笑,也不知道顺溜那边能否顺利地找到这里,这些人没有被呼延珺一个个抹脖子,已经算是林岚最大的努力了。

    “好了,咱们回去吧。”呼延珺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将林岚等人拦在身后,“慢着。”

    林岚眉头一挑,问道:“怎么了?”

    呼延珺趴在地上,两只眼睛转动着,然后立马起身,喝道:“你们三个,坐上马车,朝东西南三面跑,要快!”

    “是,珺爷。”

    “阿岚,跟着我上那丘陵。”不容林岚质疑,呼延珺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丘陵上跑去。见到林岚还站在原地发愣,呼延珺眉头一皱,神情有些严肃地说道:“还等什么?赶紧的,有追兵!”

    “哦……”林岚跟了上去,心里去叫苦不迭,对于你是追兵,对于老子来说是援兵好么。不过他也不敢就这么投入援兵的怀抱,这呼延珺功夫了得,估计自己还没跑两步,先被他一匕首给干了。

    两人迅速上山,还没到山腰出,已经看到数十骑飞逝而来。

    林岚扒开枯枝,不觉眉头一挑,说道:“不是衙役,竟然是扬州城内的驻兵!”

    “看来我们过来的时候,就被跟踪了。”呼延珺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

    林岚点点头,道:“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不然不可能调动城中驻兵的。”

    要调动城内的驻兵,可不是扬州知府或者巡盐御史可以办到的,必须得由督军府的委状,不然哪怕天塌了,这些驻兵也是不能轻易动得了的。这也是为了避免手握兵权之人谋反,大京朝领兵驻守的将军可以领兵,却没有调兵、出兵的权力,必须由督军府颁布委状。

    调兵一千人以上,即使是督军府都没有资格直接颁布军令,必须上呈朝廷,由皇帝定夺。这一祖制,也让大京朝立国二百余载,没有以下犯上的案例。当然,成祖发动的“靖难之变”是个例外。

    数十骑追到此处,便分头行动,朝三面追去。这些骑兵都是训练有素,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够追上三驾马车。呼延珺这调虎离山的手段,也让林岚由衷佩服。不过佩服归佩服,林岚还得想办法溜走,总不能一直在呼延珺手下做隐形人质吧。

    他估摸着,自家老爹该急死了。城南书铺一定东窗事发了,也不知道杨信永这个老恶鬼这一次能不能绳之以法。

    呼延珺思忖了一番,说道:“小师弟,眼下情势有变,在城内我已经暴露了目标,这样,咱们分头行动,别去城南书铺了。现在时辰尚早,你往城西,我往城东,咱们在五亭桥边的那家渔樵楼汇合,再做打算。”

    林岚眼睛一亮,这一个个的,都是大好人呐,赶紧点了点头,道:“好!”

第八十一章 谁是好人?

    暮色四合。

    扬州城之中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腊肉飘香,在冷风之中,似乎并未掺着灶火的暖意。

    林岚被带到一处府邸之中。他瞥了眼在喝茶的王言,笑道:“大父新年吉祥,长命百岁,福如东海……”

    “不被你气死,已经是福如东海了。”王言喝了口茶,摇头叹气道。

    屋内仅老少两人。

    王言眯缝着眼,缓缓道:“你是怎么想的,会去接触杨信永这个大盐枭?竟然以身犯险!”

    “路上遇到了一个被折磨的苦力,满身都被火药灼伤,所以就很想解决掉这个人渣。”

    王言轻笑一声,摇头道:“你见过他残忍的手段,但你见过他背后看不见的刀吗?”

    灯影憧憧,林岚抬眼问道:“大父此话何意?”

    “这一次,即便你端了杨信永的老巢,那又如何?他背后的那棵大树不倒,还有千千万万个杨信永,你又能怎样?”

    林岚皱眉,道:“城南纸铺应该被控制了吧?抓住杨信永,顺藤摸瓜上去,应该能够得到些什么线索吧?”

    “哼哼,太年轻了。城南纸铺今日付之一炬,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下边有地下室。”林岚说道。

    王言似乎并不惊讶,说道:“那又如何?早就人去楼空。退一万步说,即便抓住了杨信永,即便搜剿出数万乃至数十万斤的私盐,那又如何?大京朝每年要吃掉上亿斤盐,对于这个庞大的数字来说,区区万斤、几十万斤,抓住了又如何?”

    林岚沉默了。

    走私从古至今都存在,奇货可居,自然有人铤而走险,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最初的举动,也并非是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精忠报国。仅仅是出于对还在像云小凡那样遭受着折磨之人的同情以及愤怒。

    “所以说,杨信永的作为,都在你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王言捋须道:“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面。这杨信永在某些人手中,不过就是一颗很小的棋子,所以该弃的时候就弃。”

    “这些没必要与我说,天不早了,大父若不想和我回府吃顿饭,那便告辞了。”王言与林家的身份,从来不曾公开,少有人知道这一层面上的血亲关系,毕竟十七年前的事情,谁又会去查阅。

    王言摩挲着太师椅,缓缓说道:“你觉得你现在回去,你父亲会予以你好脸色?”

    “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你爹干干净净,两袖清风吗?若真是这样,你早该喝西北风了。”

    林岚眉头一皱,坐回到椅子上,道:“您的意思,我爹他和这私盐的贩卖也有关系?”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些银两,放任不管罢了。你得明白,能够只手遮天的人,从来不会傻到亲手贩盐,必然是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这一回,城南纸铺出事,古子章完全是你爹迫不得已才去找的帮手。为的,可能就是你了,不然让你爹去触某些大人物的眉头,凭你爹的性格,定然是不可能愚蠢到这样做的。”

    林岚这个时候才明白,当初将这事情捅到林如海那里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王言坐在椅子上,说道:“今后别这么鲁莽了。这是一种保持默契的平衡,没有足够的把握,各方都不会挑事。这一回,你爹他为了你,已经坏了规矩。”

    “政治,可以使手段。但是用人命换来的钱,花的时候良心能安?”

    “你还年轻。”王言眯缝着眼,他不想用善恶标榜谁,而是直接用利益权利衡量着事情。

    林岚将袖子掀起来,眯缝着眼,呆呆地看着烛灯,说道:“我已经不小了。杨信永必须死,而我会取代他,也许有一天,真的能够蜉蝣撼树呢?”

    王言看着林岚臂膀上的伤疤,说道:“什么意思?”

    “我现在是杨信永的关门弟子。”

    王言摇头,说道:“你想当盐枭?终究是棋子罢了。要混入最核心的圈子,起码你本身得有资本,所以还是走仕途,等到你足够有资本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想要拉拢你的。”

    林岚起身,将袖子拉下来。

    “仕途,定然不会放弃。盐枭,自然要留一手底牌。”

    门一开,风有些大,吹得王言须发抖动着。

    “只怕你最后,失去的会更多。阿岚,这条路,不好走。”

    ……

    ……

    林岚裹紧了棉袄,朝着五亭桥赶去。

    他自然明白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就像鹿鼎记中的韦小宝那样,不过当断则断,盐枭这条路,只不过是接近那些帝国掘墓者的手段,到了必要的时候,林岚自然不会仁慈。

    这些,仅仅是想要保护这片干净的天空,至少眼前容不得沙子。杨信永必须死,至于死后能够不惊动那些大人物,亦或是打入他们内部的法子,那便是再找到一个足以替代他的盐枭。

    这一点上,林岚只能相信自己。

    谁是好人?

    可能这个问题,世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只可惜,这个世上评判利益的得失,远比评判一个人的好坏简单粗暴。

    一阵风刮过,林岚被一只手搂到了黑暗的巷子中。

    “你受伤了?”

    “恩。”

    林岚看到呼延珺肩膀上的箭矢,已经断去了体外的箭体,然而箭头还在当中。

    呼延珺仰头,看着黑空,喃喃道:“城南纸铺完了,师父和几个师兄断了音讯。”

    “师兄,我们该担心担心自己了。”

    呼延珺皱着眉头,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岚蹲下来,缓缓道:“我们一出城南纸铺,就出了大事。师父若是被抓了,那一切都还好说,但是师父若是逃出来了,你说他最会怀疑的是谁?”

    呼延珺沉默了。

    “你我一直在一架马车上,自然不可能有背叛师门这一说,但是解释得清楚吗?”

    “不会的,师父不会怀疑我们的。”呼延珺脸色稍显难看。

    林岚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师兄,醒醒吧,师父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你知道师父手段的。”

    呼延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证明清白?”

    林岚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怀疑了,即便我们是清白的,那又如何?如今,咱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什么?”

    “自立门户!”

第八十二章 谁告的密?

    “自立门户?师弟,你一定是疯了吧!我们凭什么自立门户?”呼延珺眼中充满着质疑之色,“要是让师父知道我们有这样的念头,估计死得会更惨。”

    林岚皱着眉头,说道:“师兄,我问你,你跟了师父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你手头有多少银子?”

    呼延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不到百两。”

    “每次贩盐,估计几个师兄都豁出性命在外奔波,最后拿大头的还是师父,我就不信几个师兄心里没有想过取而代之!”

    呼延珺盯着林岚的眼睛,抿了抿嘴,谁不想富贵,跟着杨信永好几年,过着黑暗中来黑暗中去的日子,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之辈来说,本来就是十分残酷的。“你准备怎么做?”

    林岚看到呼延珺心动了,便说道:“咱们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最近几日,师兄你我二人现在扬州城观望一番,打探下另外几个师兄的下落,我们出城的时候,貌似三个师兄都不在城南纸铺。”

    “走货之前,顾师兄和陈师兄都会上下打点一番,免得过路的时候有麻烦。不过这次忽然纸铺起火,也不知道地下情况怎么样了。至于三师兄……”

    呼延珺眯缝着眼,说道:“小师弟,你觉得会不会是商师兄干的。他家祖上本来就是盐枭出身,后来抱了棵大树,才转为官商。听说大树倒了后,他们家也就被连带抄了家,别看商师兄表面和善,其实一直想取代师父的位置。”

    “哦?有这事?”林岚忽然改变了想法,他预想的远没有事情发展的快。

    呼延珺点点头,道:“师父向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而他似乎看不起师父这样的举动,觉得不够有魄力,好几次忤逆师父的意思,要不是他手头掌握了许多买家的信息,师父估计都要将他给除了。”

    “这样啊……”

    林岚眉头一挑,原来这些人也都不是忠于杨信永,这样更加好,至少有机会。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呼延师兄,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看城里似乎并没有戒严,看来没有通缉咱们,先把你的伤处理好了,咱们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恩,伤倒不是什么重伤。你看着办就好。”

    林岚扶起呼延珺,患难见真情,如今呼延珺似乎已经将林岚认作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杨信永要是怀疑林岚,也就意味着怀疑自己。他何尝不是个狠人,一不做二不休,杨信永敢下杀手,他们就先下手为强,除之后快。

    ……

    ……

    扬州城里繁华依旧,间或传来几声鞭炮、烟花声。

    瘦西湖之中的画舫张灯结彩,在湖中缓缓而行。

    丝竹悠扬,管弦交错,然而传到瘸腿老者的耳中,却是那么得不愉悦。

    “大人,这次事有突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

    珠帘之中传来平静的声音,像是丝毫没有因为这事而动肝火。

    “我不是要听原委。怎么一回事我并不关心,城南纸铺烧了就烧了,城防营这一回替你解围,地下的十万斤盐没有暴露,趁着事情没闹大,元宵节前赶紧出了。”

    “还走货?”杨信永有些担惊受怕。这才刚刚出事,若是再被抓,事情可就有些难办了。

    啪!

    瓷盖重重地扣在茶盏上。

    杨信永一惊,赶紧跪下,“大人息怒,走,走!”

    “老杨啊,我说你什么好呢?近几年来总是怕这怕那的,上头很不满意啊。有上头罩着,你怕什么?”珠帘内体胖如球的男子捻动着一串佛珠,檀香味儿从一边的香炉飘出。

    杨信永急忙磕头,附和道:“是是是。大人说得是。”

    “恩,坐小舟离去吧。好好走货,上头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人。”

    杨信永刚走不久,一侧的屏风后,穿着皮裘的商青羊缓缓走出来,朝坐上之人鞠躬一礼,“叔父,不是说好除了这厮,为何半道收手了?”

    “青羊啊,这次事情变故。城防营赶到之前,扬州知府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城里的衙役围住了城南纸铺,迫不得已,才做出火烧纸铺,出此下策,完全是意料之外。”

    “那该如何是好?”

    帘中的官人笑道:“你放心,如今陈、顾二人已被你我控制,能帮他走货之人已经没有了。这一回,他只能亲自走货,届时在城外除掉他,轻而易举。只不过这老贼心思缜密,不知道这一回火烧纸铺,有没有将他备份的账本烧干净,可不能让这条老狗临死前再咬咱们一口。”

    “叔父英明,只是那杨老狗怕是对我心存怀疑,难以接近。”

    “青羊,你已经做得不错了。收了他的左膀右臂,只可惜没有把另外两个小子抓住。”

    商青羊眉头一挑,说道:“这个叔父倒是不必担心。一个除了武艺高强一些,并没有其余本事,另外一个,不过就是混子,刚刚入门没几日,难成气候。”

    “嗯,这样就好。你下去吧,除了杨信永,以后咱们叔侄二人,共谋大业。”

    “叔父英明,小侄告退。”

    林岚定然没有想到,不光他在算计杨老狗,就连商青羊,同样在算计,只不过巧合的事,事情赶到了同一天。

    城防营的后手,很明显地不想让扬州知府插手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了城南纸铺,此事上报,古子章的奏折想必也递不到圣上那里。

    小舟靠岸,杨信永依旧卧躺着,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杨头,杨头儿?”管事推了推小憩的杨信永。

    “唔。几个徒儿联系了没有?”他那原本低沉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

    消息都放出去了,不过没音信。

    杨老鬼叹了口气,感受着湖面的冷风吹过脸颊,喃喃道:“老伍,你说是谁告的密?”

    “杨头,您觉得是他们?”

    “老四和阿岚刚刚出去,纸铺就被包围了,又被烧了。若不是咱们留有后手,这次真的得交代在那里了。”

    老管事叹了口气,道:“几位爷都是有能耐的人,老伍不敢随意揣测。”

    杨信永被搀扶着上岸,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喃喃道:“简单的很。传消息,正月十四上梨园,谁没来,谁就是叛徒。”

    他望了望湖面,又呢喃自语道:“两淮大盐枭,该易主了。”

第八十三章 家法与禁足

    林岚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大门敲开,是老管家开的门。

    “老爷在堂上等着少爷。”

    林岚点点头,“嗯。”

    穿过影壁,林岚朝厅堂看去,只见林如海端坐在堂上,他朝一侧瞥了眼,几房姨娘和自家娘亲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岚儿给爹请安了。”

    “跪下。”林如海云淡风轻地说道。

    林岚明白,这一回,林如海是有多怒了。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林岚低下头,缓缓说道:“岚儿不该独自行动,让爹您难办。”

    林如海颤巍巍地起身,道:“老贾,取藤鞭来!”

    “老爷,这……”老管家看了眼一侧的几位夫人,这事情也只能让她们去劝了。

    林如海眼睛怔怔地看着远处,“今日谁求情都没有用!”

    王氏刚刚要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老管家拿来尘封的藤条,貌似林如海执家以来,都不曾用过这根藤条,没想到今日要破例了。

    林如海拿过藤条,直接一鞭子抽了下去。

    林岚穿着大棉袄,还是感觉背后有些火辣辣的疼。

    “目无尊长,不听劝告!”

    啪!

    又一鞭抽下来。

    林如海眼神犀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身犯险,则为不孝!”

    “老爷,别打了,别打了。是秀儿教导无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一回就绕过岚儿吧。”王秀儿跪在地上,一干姨娘都围在林岚身边跪下。

    孙姨娘也替着求情道:“我们这些姨娘也没有做到长辈之责,平日里由着岚儿胡闹,让老爷您受累了,要打,就打我们吧!”

    两边都需要一个台阶,若是她们再不走出来,估计林如海真的要往死里打了。

    “岚儿,还不赶紧磕头认错!”

    林岚表情淡漠,这件事上,恐怕林如海也有错吧。

    “岚儿知错。”

    咣当!

    藤条被掷在地上,林如海双手负背,喝道:“这些天在家闭门思过!县试之前,哪里都不准去!”

    林如海甩袖离去。林岚是独子,这林家传宗接代,还得靠着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打死他。再说,这件事上,林岚虽然冒险了一点,但是真的要怪罪,可能林如海自己内疚得会多一些吧。

    “岚儿,起来吧。去换身衣服,这回你爹是真的生气了。你也真是,干什么去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混子有交集,今后就安心呆在林府,好好准备今年的童子试吧。”

    林岚朝自家娘亲和几房姨娘一一行礼,说道:“岚儿让大家受惊了。”

    “唉,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今后好好听你爹的话,你爹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几日操心你的事,咳嗽整夜不停歇的。”

    林岚摸了摸后背,好在林如海手劲也不大。他瞅了瞅后院,问道:“管家,顺溜人呢?”

    今后出门受到限制了,至少得找个能够让自己脱身的人。

    “顺溜他还没回来。”

    林岚点点头,道:“这几天家中没什么大事发生吧?”

    老管家有些哭笑不得,“少爷您丢了,这事情还不够大吗?”

    “额……”

    ……

    ……

    林岚被禁足的第三日,终于有一人上门拜访了。

    程敬允站在林府外,将一身长衫抖直了,腰杆笔挺地站在林府门口。

    林如海亲自出门相迎,笑道:“程公登门,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林公见笑了。程某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事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不耽误您办理公务。这姑苏时下有一文会,虽说老朽只是令郎的临时先生,但也得尽心尽责,老朽想带令郎去见见世面。文章达练也非一日之功,读书人之间破题探讨,一个好的破题立意能够让文章增色不少。”

    林如海眼睛一亮,这林岚整日惹事,让他跟着程敬允去姑苏安分些时日正合他意,便笑道:“程公真乃及时雨。不是何时启程?”

    程敬允拱手一礼,道:“明日便启程,若是林公有什么难处,老朽便独自前往。”

    “不不不,程公好意,实属犬子福分。这样,林某这就让内人收拾些衣物盘缠,明日便让犬子跟程公去姑苏。”

    程敬允松了一口气,说道:“不知令郎是否在家。前几日布置的文章,老夫顺道检查检查。”

    “在东厢禁足呢,程公前去便是。”虽然年休有一月,但是大京朝规定,春节休假的官员,需不定时回署办理公务,也算是比较人性化的半休假状态。

    林如海在府上,林岚自然不敢肆无忌惮地溜出府中,在后院拿着牙刷,正在刷牙。

    说实话,林岚不怎么想用黑科技改变些什么。他总觉得用科技去改变历史,会有厄运降临,但是不代表自己不能享用作为一个穿越之人应有的知识成果。

    搞点石灰粉、甘油之类的,掺点食盐,做成牙膏,虽然泡沫不多,但效果还是挺好的,至少刷得干净。本来林岚想着再掺点竹炭进去,后来觉着掺竹炭这事情不怎么靠谱,还是打消了念头。

    程敬允走过来,见到林岚那根棍子在口中捣鼓,便笑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棋谱和麻将,程敬允身为林岚的临时老师,已经享受到了应有的福利,自然还想从这个神秘的少年手中,再捞点炫耀的东西。将来若是林岚发迹了,也好炫耀一番,喏,这玩意儿是我的学生林岚孝敬给我的。

    林岚漱了漱口,将有些怪味的牙膏吐去,擦了擦嘴,说道:“牙粉还是食盐用起来总有些不便,这是学生发明的牙膏,对于清洁口腔有奇效,先生可能拿些回家试试。”

    “那就托你的福了。”

    林岚翻了翻白眼,都是名儒,怎么这般爱占小便宜。他或许不知道,当初认识的杨德明,也被眼前这老头占过不少便宜。

    “先生,文章还未写好,这几天有事缠身,等明日送到您府上。”

    程敬允摇头笑道:“不急。老夫过来,是……”他贴在林岚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那就多谢程公了,学生一定好好准备。”林岚拱手一礼,露出了一口沾着白浆的微笑。

第八十四章 江湖门规

    翌日清晨,程敬允的马车便在林府前早早的等候。顺溜背着个比身板还要宽的包袱,打着哈欠站在林岚身边。

    见到程敬允来了,林如海拱手一礼,说道:“那就有劳程公了。”

    “呵呵,不麻烦。姑苏好些士子儒生,都仰慕林岚的诗才,此番文会,恰逢元宵诗会,估计又是林岚大放异彩的时刻。”

    林如海嘴上没说,心里也稍稍有些安慰,至少林岚也并非是个不成器的废物,“岚儿就摆脱给程公了。”

    “客气客气。”

    林岚跟顺溜钻入马车,朝林如海告别示意。

    顺溜如今算是彻底投靠了林岚。因为前阵子那档子事,林府上下都觉得是他教唆了少爷,这上哪里说理去,干脆和云小凡二人整日在竹林小筑内睡大觉。

    程敬允问道:“东西准备好了?”

    林岚从胸口掏出几页纸,打着哈欠说道:“准备好了。”

    “准备在哪里下车?”

    “五亭桥吧。”

    一边的顺溜原本以为这一回是趟美差,还想在马车内小憩片刻,忽然感觉五亭桥三字又是如此熟悉。

    “等等,程夫子,少爷,五亭桥不是在城里边吗?姑苏城也有五亭桥?”

    程敬允和林岚二人相视一笑。

    ……

    ……

    马车渐渐驶远,顺溜头发被冷风刮得有些像二货。

    五亭桥……

    “少爷,说好的去姑苏呢?”

    林岚笑道:“我说了去姑苏吗?”

    顺溜感觉被深深套路了一把,扯了扯肩上的包袱,委屈道:“要是让老爷知道了,顺溜这一回的皮都得被扒了。”

    “那就别让老爷知道。”林岚摸了摸顺溜松软的头发,说道:“银子在包袱里,找家客栈,或者偷摸着回竹林小筑,要是让我知道你暗中告密,不用说老爷,少爷我先扒了你的皮,知道没有?”

    “哦。少爷啊,你可千万别惹事了。”

    林岚道:“那些小混混呢?”

    “哦。小凡哥把他们弄到乡下去了。说杨老鬼要追杀他们,一个个跑得比山驴逼还快。”

    林岚最担心的就是那些小乞丐会扬州城,万一穿帮了,自己九条命都不够花。

    “行了,你把自己照顾好就可以了。少爷我得去办事了。”

    “哦……”

    顺溜像是被抛弃的流浪儿,背着个大包转身离开。

    林岚看了看天色,顺道在煎饼摊子上买了几个葱油饼,走入了一边的小巷。

    等他绕过两个弄口,才到了呼延珺落脚的地方。

    “呼延师兄,伤如何了?”

    一见到林岚回来了,呼延珺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道:“箭伤不是很深,稍微休养几天就能痊愈了。小师弟,现在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怎么了?”林岚将油饼放在桌上。

    呼延珺沉默片刻,说道:“师父传出消息了。正月十四日夜,不到场的,清理门户,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

    呼延珺点点头,说道:“两淮盐枭,都会卖师父一分面子。如果被逐出师门,今后两淮私盐漕运,再无立足之地。虽然你我性命重要,但是失去了这活计,咱们谈什么发家致富?”

    “不急。呼延师兄,既然师父都没有点名道姓,估计心里也没有多大把握。咱们明日守在外边,若是三位师兄都人齐了,咱们就跑路。若是有人没到,咱们便与师父汇合。”林岚说道。

    呼延珺点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咱们本来就没有反骨,城南纸铺这事情绝对不像是巧合,定是当中有人背叛师父,咱们就随机应变。”

    林岚问道:“不知道师父在何地约见?”

    “戌时,扬州梨园。”

    ……

    ……

    春风渡

    春宵值千金。扬州纸醉金迷的销魂之处,容易让人沉迷其中。商青羊喝着早茶,坐在画舫窗畔。

    舟停湖畔,朝阳出,良宵尽。

    “两位师兄,昨夜可满意?”

    “哈哈,商师弟,这等销魂之处,怎么如今才说出来?可比那些勾栏破落娘们好多了。”

    商青羊笑道:“这地方可不是没身份的人能够上来的。两位师兄,有件师兄,师弟不想瞒两位。”

    “师弟直说便是。”

    “师弟要说的就是另立门户一事,前日跟两位师兄提及,不知道两位考虑如何了?”

    陈三皮和顾天元笑道:“你我三人联手,自然能够闯出一片天下来,只是师父那里……不好交代啊。”

    商青羊早就知道,要完全笼络这杨老鬼的左膀右臂不是易事,便道:“师父传出风声,明日夜里,老地方汇聚,不来之人,当做叛逆,清理门户。”

    陈三皮和顾天元眉头一皱。

    “三师弟,师父在两淮盐道的声望,若是咱们真的被逐出师门,恐怕寸步难行啊,到时候因小失大,可就难受了。”

    商青羊早就明白,这两人还不服气,甘愿辅佐自己,便说道:“两位师兄认为,真的是师弟要叛出师门?上头的官爷对师父不满,要弃了这颗棋子。我们若是不能另立门户,同样会被抛弃。”

    陈三皮拿着包子的手一颤,惊问道:“真……真的是上头的意思?”

    “不然青羊怎样对抗师门。”

    所谓的大盐枭也好,大盐帮也罢,若是官家要废了你,那就是朝夕之间的事情。

    “如果我们叛出师门,那又如何在盐道上立足?”

    私盐运输,涉及漕运、关卡等等,江湖中人,讲究义字当头。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就是被唾弃的料,这该如何解决。这一点,也一直是陈三皮和顾天元不敢反水的原因。

    “元宵之日的走货,上头的大人依旧让师父走。若是两位师兄赴约,替师父死的,便是你们二位了。”商青羊喝着茶,云淡风轻地说道,“死人还谈什么恩威?”

    陈三皮骇然失色,立马起身,道:“师弟,今后师兄就跟你混了。”

    “我顾天元今后唯师弟马首是瞻。”

    商青羊杯中斟满茶,伸出窗外,洒在湖面之上,嘴角微微上扬着。

    “能耐人死在能耐上。最后一趟走货,师父,您可走好咯!”

第八十五章 曲终将落

    梨园内,今夜的第二场,被全包了。

    杨老鬼点名道姓要了场好戏——血战独孤城。

    这场戏不怎么演,涉及当朝糗事,虽说是戏,但看了终究让人遗憾。这块遮羞布,终究还是扯了下去。好戏开罗,小生唱念做打,手中道具挥舞。

    杨老鬼叹了口气,说道:“什么时辰了。”

    “杨头儿,戌时差一刻。”老伍也算是跟着杨信永混迹江湖的老人了,瞥了眼梨园门口,依旧没有人进来,难免替杨信永感到悲哀。五个徒儿,一个都没来。

    杨信永看着台上已经“交火”的“阮慈文”和“拓跋弘”,眯缝着眼,呢喃自语道:“看样子是不会来了。”他脸上尽显沧桑,大起大落,一瞬之间,貌似靠山没了,他仿佛什么都不是了。

    竹板这么一打。

    老伍抬眼望去,眼中稍显喜色,贴在杨信永的耳边说道:“杨头儿,珺爷和岚爷来了。”

    “没看错,没看错啊。”杨信永笑叹了两声。

    “阿岚拜见师父。”

    “呼延珺给师父请安。”

    两人抱拳一礼。时辰差不多了,见到三个师兄都没有踪影,林岚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按照王言的猜测,这件事除了林如海插手,似乎还有城防营的手笔,呼延珺也说了商青羊野心不小,反水的人,估计除了他,另外三位也难脱干系。

    “坐吧,还有些时刻,等等你那三位师兄吧。”

    “是。”

    两人分坐在杨信永身后,互相看了眼,心中早就有了底。其实已经是到了戌时,杨信永说等,或许还想给另外三个心腹徒弟一个机会。

    台上的戏,演到了凄凉处。大将败北,仓皇而逃。

    锣鼓紧凑,吊人心弦。

    一曲长恨歌,锣鼓齐鸣,到了顶峰,戛然而止,只有二胡幽咽,仿佛在哭诉着玉门关外的亡魂。

    戌时讲过,杨信永长叹一口气,呢喃道:“戏,是好戏。就是看的人少了些……不等了。”

    老伍低头,迟疑道:“杨头儿,要不再等等?陈爷顾爷他们,或许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杨信永双手交叉着,抬眼笑道:“摆渡阿三早就告诉我了。再棘手,能有春风渡的骚人棘手?明知要走货,现在这个点不来的,已经是决心要与我杨某恩断义绝了。”他的眼神有些狠戾。

    “阿岚、阿珺,你们跟我过来。”

    杨信永一瘸一拐地独自走在前边,像是只斗败的老公鸡。林岚叹了一口气,有些戏谑,自己这浑水淌的,若是没有他这一出,杨永信现在就该死了。不过谁又知道呢?人生本来就是一堆捉摸不透的糟心事,凑在了一块儿。

    后场的人都认识杨老鬼,一口一个杨叔。

    杨信永频频向他们点头,却一语不发。

    走到祭台前,杨老鬼抽出香。

    呼延珺挪过烛台,帮着杨信永将一把香点着了。杨信永眯着眼,见香都燃了,手一甩,将明火甩灭,将香分给林岚两人。

    “呵,以往都是十五柱,今日添了个人丁,却多点了六柱。”杨信永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自嘲的意味。为人师,最得意的三个徒弟背叛,反倒是新收的徒弟和最看不上眼的呼延珺,两人忠心耿耿地在他身边,真是人心叵测。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这两个徒弟,也有异心,估计这杨老鬼该吐血三升了。

    “阿岚,今日拜香,你领头。”杨信永朝一侧退了一步,将中间的位置空出来。

    林岚一愣,“啊?”

    “啊什么啊,叫你领头,又不是让你上刀山。”

    “可是师父,我刚刚入门,不懂规矩啊。”

    杨信永将林岚推至中间主位,说道:“我说一句,你就跟一句,有什么难的。”

    “师父,我资历尚浅,还是让呼延师兄来吧。”

    杨信永两只恶鬼眼一瞪,喝道:“你是师父我是师父!”

    呼延珺有些善意地看了眼林岚,轻轻摇摇头,示意让他别触怒师父了。

    林岚转过身,两手握香。

    “一拜关公,忠义为先。”

    “一拜关公,忠义为先。”林岚跟着说道。

    三人连拜三下。

    “二拜公明,财源广进。”

    三人再拜。

    “三拜吕祖,四海通达。”

    拜香完毕,三人将香柱插在炉子上。杨信永说道:“不来的三人,背叛师门,天理不容。昭告两淮盐道,让他们没有容身之地。”

    在一边的老伍身子一颤,说道:“是。”

    杨信永转身,看向梨园内陆陆续续进来的票友,说道:“顺便带个信,阿岚将顶替老朽位置,明年盐帮大选,老朽推举他当大盐枭。”

    “啊?”

    “啊?”

    林岚一愣,在场跟着杨信永的人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杨信永这一出是闹哪样,让一个刚刚收下门内几天的人去争大盐枭的位置,是不是疯了。

    “师父,这个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您老当益壮,阿岚还有很多要跟你学,这样仓促决定,阿岚恐怕难达到您的期望啊。”

    杨信永对待手下的奴隶,残忍、冷漠、恶毒,但是对于几个徒弟,那是倾囊相授,也许恶魔,心中也是有软肋的。三个徒弟背叛,林岚像是被寄予厚望一般。

    “明日走货,为师亲自出马,凶多吉少,所以后事得交代好了。别看你师父身边人不多,盐道生意,人手都在道上。阿珺,为师不希望因为这件事,你和阿岚再有矛盾,虽然舵主的位置交给了阿岚,但是阿岚毕竟没有什么经验,今后你们师兄弟共同谋事,商量着来就好。”

    “不敢。师父这样安排就是有师父的道理。这几日和小师弟相处,确实觉得小师弟的见识比我强,阿珺服气。”

    杨信永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阿岚,你跟我进来。”

    “对了师父,既然明日凶多吉少,为什么还要走货?咱们改日不行吗?”

    杨信永眼神一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师父老了,做咱们这一行的,善始善终就是个笑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林岚明白,这是一趟死亡之车。

    盐枭杨信永一生起起落落,早已经是两淮盐道上的私盐霸主。然而江湖毕竟是江湖,等不得大雅之堂不说,还要服务于朝堂。他杨信永能够在两淮如鱼得水,背后的大人物才是推手。

    “阿岚啊,千万不要和官作对。”

    林岚笑了笑,和官干,那不就是跟电干,自己没有那本事前,自然不会傻到跟电干,犯不着。

    室内规整得很干净,几口大木箱子叠在一起。

    杨信永走过去,将木箱上的灰拂去,缓缓道:“年轻的时候,做梨园武生的时候,摔断了腿。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安安稳稳的,永远赚不了什么大钱。”

    他将大箱子打开,将一串令牌递给林岚,说道:“记得第一次走货,盐帮的老师傅带着我闯西北,那段岁月,回想起来,真是五味杂陈。最可怕的不是官家的人,我们走货,都是替官家办事,最怕的是同道中人,还有那些山寨上的土匪。”

    林岚接过令牌一看,除了某些衙门的令牌,还有不少不知名的腰牌,应该是某些山寨上的身份象征。诸如杨老鬼这样纵横了几十年的老前辈,自然没有敢惹他,所以陈三皮和顾天元走货的时候,也是顺风顺水,一路无阻,这都是借了杨老鬼的名头。

    他又拿过一个小匣子,说道:“这里是账面上的来往,当中涉及到的人,你都记住了,今后道上会有用。”

    “嗯。”林岚点了点头,将木盒收了起来。

    “过来搭把手。”杨信永说道。

    林岚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帮着将那大箱子抬到一边。

    最底下的箱子被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码放在其中。杨信永抿了抿嘴,说道:“本来想着哪一天金盆洗手了,选个合山合水的好地方,把自己埋了,修墓修得要气派。活着的时候活得像条狗,死的时候总得风风光光的。”

    林岚不说话,就凭眼前这个老鬼对于云小凡以及他手臂上留下的烙印,他也不会允许这个老鬼能够安享晚年。

    “想在想想,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了,你若是有出息,就别来梨园取,但真的活不下去了,我会和梨园的老伙计交代好,你可以来取。”

    他又重新将箱子盖上,用锁锁好了,将那钥匙递给林岚。

    “好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完了。你和老四从后边的暗门离去吧。明日这趟走货,不用你们帮忙。”

    “嗯。”林岚点点头,转身离去。

    杨信永拿过一炷香,朝角落的泥菩萨虔诚地上了一柱,便静静地坐在蒲团上,享受着最后安逸的时光。

    曲终将落,这一脱漆的梆子,是否还能敲出当年的老腔?

第八十六章 元宵人消散

    到了元宵,这个年就算是已经过完了。清晨迷雾未散,梨园的小屋内油灯亮了一夜。

    杨老鬼换了件簇新的黑色布衣,在铜镜前,用从未有过的仔细,梳着灰白的头发。将头发齐齐地梳到一起后,用一根发带扎在了一起。或许当年,也是个爱美的男子,可惜岁月是把杀猪刀。

    外边吊完嗓子的小旦端来一盆清水,用那黄鹂般清脆的声音说道:“杨爷,洗把脸,点心给您放桌上了。”

    “嗯。”杨信永微微笑了笑。他本是不吃点心的。不过还是不好意思谢绝后辈的好意。

    清水激在自己的脸颊上,十分地明目。他又漱了漱口,拿起桌上的一些麻团吃了起来。一切都准备就绪,他跨出了屋子。

    “您要走啦?”

    “是啊。”杨信永看了眼昔日的老班主。都已经老了,还能再说上话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儿。

    老班主坐在了石墩上,说道:“着急吗?不急咱们聊聊。”

    杨老鬼沉默了片刻,想到天还不怎么亮堂,便坐了下来,“还在梨园忙活?”

    老班主点点头,说道:“不在梨园还能去哪里呢?几年前还能演些老生的角色,如今不行了,跟着扫扫场子,端端茶水。生是梨园的人,死是梨园的鬼。”

    雾气弥漫着,杨老鬼帮着将烟叶塞进烟锅子里,帮着点着了递给他,说道:“你比我好福气。我年轻时断了腿,不然也不会放下这手艺活,去闯他娘个江湖。”

    “呵呵,这几年不行了,梨园还不是靠您照顾着?”

    杨信永隐约听到了墙外巷子里的马车声,叹气道:“这一回,恐怕再也回不来了。最后一次给老哥你点烟了。”

    老班主才抽了一口的烟锅子忽然愣在了半空中,长吐了一口烟,说道:“还记得当年扬州梨园你我两个小生技惊四座的时候,那些戏迷们叫好喝彩的样子吗?”

    杨信永笑着,饱经风霜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

    “不抽了!”老班主将烟锅里燃着的火星烟叶磕去,将烟杆扔在一边。

    杨信永那只瘸腿拄着拐,拍了拍老班主的肩,笑道:“老伙计,我真的要走了!”

    他缓缓走出梨园的后院。这里,承载了他年少时的梦想与奋斗,如今,他要为后半生奋斗的事业画上句号,虽然这个句号可能不怎么圆满。

    巷中停着一连串的马车,足足二十多辆,载着大木箱子,用稻草黑布遮盖着。这次都是年轻时跟着杨信永走南闯北的儿郎。

    如今盐枭老了,儿郎们也都成了老汉。

    “头儿,您来啦。”

    “嗯。”杨信永轻嗯了一声,坐在最前边的马车上,将一根蓝绸绑在杆子上。

    “出货!”

    车队缓缓出动,天尚早,街上行人不多,车队在街上畅通无阻。一些商家酒楼的花灯已经挂了起来,昨夜试灯,为的就是替今天上元节做准备。

    杨信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细看之下,所有赶车人的脸上,都是这般,十分地凝重。仿佛视死如归一般。

    城门今日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的城防兵执勤。早在昨夜,城门把总就收到了上头的信儿,寅时放心车队。

    通过薄薄的雾气,城门把总看到了城头的蓝绸,便道:“告知将军,车队出城了。”

    “是,大人。”

    杨信永感觉到今日的异常,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按照惯例,在城门口要给城防营一笔不少的好处,然而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找死下来收这笔催命钱。

    车队就这样平稳无事地驶出了城门。

    私盐自然不可能就这样一路运往西北内陆,自然走河道漕运。只是在扬州城内的码头,要想将这些东西运上去,那经手的衙门,审批的票据就多了去了,显然是运到城外的地方,再进行装货。

    雾气随着日头的高升,渐渐散去。

    杨信永看了看城外渐渐围拢上来的兵卒,嘴角的笑意更加浓了。

    “盐枭杨信永,接到探子消息,你偷贩私盐,数目巨大,罪不可恕,还不束手就擒!”

    车队之中的那些老伙计们,脸上同样没有惧色。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们年轻的时候是官僚谋财的手段,如今成了政治的牺牲品。恐怕要不了多久,上呈朝廷的奏折中,便会多出一道,两淮盐道,大盐枭杨信永伏诛。

    然后便是一大批官员踏着曾经谋财,如今谋权的尸体,平步青云。

    杨永信从身后的草垛中缓缓抽出一柄长刀。多年未拿过刀,如今老骥伏枥,早已没有当年的气力,就连握刀的手,都有些发颤。

    “贼人杨信永,还不束手就擒?”兵头有些戏谑地看着一堆老态龙钟的盐枭,曾几何时,他们还在一张桌上吃过饭,在一个澡堂子里洗过澡。

    杨信永看了看日头,站了起来,手中的一柄长刀高举,眼神狠戾地喝道:“既不能功成身退,那便杀身成仁!杀!”

    身后的那些老伙计,也许光阴荏苒,早已磨平了他们的棱角,但是遥想当年,一个个也都是在江湖之中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当长刀再次握在手中时,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如同一头头骨瘦如柴的老狼,仍然不忘记护食。

    “杀他娘的!”

    “老子豁出去了,干!早他妈看这群兵匪不爽了!”

    一场没有悬念的对抗,在远处矮坡上的林岚看来,这是一群老坏人们跟另一群年轻的坏蛋斗殴。结局自然没什么悬念,坏人会老,收拾他们的坏蛋依旧会作恶。

    手起刀落,林岚看到一个个老人们倒下,倒在了血泊中。这个必死的局,杨信永仿佛是为了两淮盐道的安宁,豁出了命,忍气吞声地认罪伏法。

    他本来可以举手投降,或许还是个死,既然都是死,何不死得潇洒一回呢?

    腿瘸的杨信永跑得慢,看着一个个老伙计倒在了自己的身前,笑得格外开心。因为他是最后死得,看着别人死,自己再上前,这样的痛苦和压力,他来承受就好。

    唯一一个起码的校尉拿过弓箭,瞄准了跑来的杨信永,嘴角划过一丝微笑。

    嗖!

    箭矢飞射而出。

    杨信永瞳孔一缩。

    “我去你娘的!”

    长刀一挥,直接将弓箭撇去。

    “老子死也拉个垫背!”

    他手中的长刀脱手,直接飞了出去,朝那个骑马的校尉扔去。

    吁!

    马匹一惊,朝后仰去。

    校尉手中还拿着弓箭,一个不注意,摔下了马。

    刀终究不是箭矢,刀柄砸到了马匹的头上。马蹄一乱,一脚踩在了校尉的肋骨上,一口鲜血喷出来,不知道还能否活得下来。

    紧接着,一阵箭矢飞射而来。

    杨信永被箭射成了一面筛子。

    能耐人,都死在了能耐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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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官社稷,五帝家天下。盛世之朝,游戏红楼,一怒为红颜,不问西北几时春。盛世不再,余庆难享,称一声官家,又何妨?[书友群]:551379273吾乃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吾乃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吾乃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