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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氏子兴     吾乃大官人txt下载     吾乃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七章 一夜鱼龙舞(一)

    远山上,看完这场杀戮的林岚缓缓道:“感觉怎么样?痛快了吗?”

    云小凡脸色惨白,他无疑是看得最清楚的,通过望远镜,就连杨信永最后狰狞的面容都看得一清二楚。

    “少爷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伤感。可明明我真的很讨厌,很恨他啊!”云小凡手指死死地抓着枯草,似乎对于自己懦弱、怜悯杨信永的情绪很不满。

    林岚笑了笑,说道:“小凡啊,你看到这些,若只是爽快的话,我就要担心你是不是会变成第二个杨老鬼了。他已经伏诛,你也要从那个阴影里走出来。我带你来看这些,不是让你图一时痛快,而是让你释然、放下,明白吗?”

    “知道了,少爷。咱们回城吧,今夜是上元佳节,城里一定很热闹。”

    林岚见到云小凡没有什么异样,便笑道:“好。”

    ……

    ……

    至夜。

    作为新年年味的余声,上元佳节自然是这个余声的高|潮阶段。等林岚入城的时候,扬州城内的彩灯、摊贩已经张罗起来。

    昨夜与呼延珺告别之时,林岚便将盐道上,除了那些账面以及关键的令牌扣留下来,剩余与江湖有联系的统统交由了呼延珺,让他趁着如今商青羊还没成气候,赶紧去联系道上的人,这样自己才能站稳脚跟。

    林岚自然不会愚蠢到一门心思地投入在私盐的运贩上,自己要混入那个利益圈子,还得是走上仕途,才能有些希望,不然,即便是两淮大盐枭杨信永,还不是当成狗一样,想杀的时候就杀了。

    然而,真的要混入那个圈子,又谈何容易。恐怕就连自己老爹,都只是摸着那边沿的一些人物罢了。

    所以这些事情,林岚统统交由了呼延珺来办,正好支开这厮,自己在扬州也活得舒坦些。

    杨信永一死,林岚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就像云小凡一样,明明盼望着他死,可看着他死的那一刻,忽然有心生悲感,怜悯起他来。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私盐的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林岚也舒了一口气。

    一边的顺溜带着个脸谱,哭诉道:“少爷,咱们带着这样的白痴脸谱真的好吗?”

    三人一人一个脸谱,走在路上也算是一道奇葩的风景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舞狮队走散的人员呢。

    “咱们‘人’在姑苏,这个时候若是被发现了,我爹那里是你去圆谎还是我去?”林岚拍了下顺溜的脑袋,“真是不懂事。能带你出来玩,已经是少爷我格外开恩了,还不知足。”

    顺溜翻了翻白眼,脸谱下的小脸蛋有些不开心,极其敷衍地说道:“谢谢少爷带我玩。”

    赏月的人多起来了。中秋佳节,月比灯亮。到了上元佳节,则是反了过来。一路花灯招展,参杂着不少摊贩小吃。

    林岚买了一包栗子,分量比起前世多得多。桂花糖炒栗子,实打实地人工翻炒。林岚掀开脸谱,将栗子放在门牙上一咬。

    啵的一声,栗子壳裂开,林岚将完整的栗子咬入口中,“呼,还真热乎。”

    顺溜将脸谱挪在额头上,拿着栗子狂吃着。

    “少爷你真好,顺溜想吃这个很久了。”

    林岚拿了一些给云小凡,说道:“小凡你也吃,在我身边没这么多规矩。”

    云小凡吞了下口水,道:“少爷,真的可以?”洗干净脸,换上干净的衣裳后,也还算是眉目清秀。

    三人一路游玩着。

    “少爷啊,这字谜好生短,十五日,这谜底是什么呀?”顺溜扯着林岚的衣肘,好奇地问道。

    林岚瞥了一眼,说道:“十五日便是月半,月半自然就是个胖字咯。”

    “对啊,顺溜怎么没想到。少爷你好厉害。”

    灯谜边的小厮将一顶虎头小帽递给林岚,说道:“这位公子,这是小礼品。”

    做生意到了这等地步,也算是人情达练了。林岚递上几文钱,将那纸糊的花灯拿走,又将那虎头帽直接盖在顺溜的头上。人家都送小东西了,自己也不好意思拿着东西走人,买个花灯也就权当过元宵了。

    “少爷,看!是舞狮队!”

    远处锣鼓齐鸣,几头舞狮在送财童子、各路神仙的簇拥下,一路跳着喜庆的步子走来。

    “好大的狮子!”

    林岚叼着串冰糖葫芦,看着热闹的舞狮队缓缓而来。不少拿着花灯的熊孩子娃娃,也不管家人是否担忧,跟着舞狮队在城中游街玩乐。有些闻讯赶来的长辈眼尖,从孩子堆了揪出自家熊孩子,拉着耳朵就是一顿教训。

    林岚摘了脸谱,与众人混迹在一起,看着热闹,“顺溜啊,今夜还有什么节目没有?”

    云小凡长年活动在街头,笑道:“少爷,您要去活动,不如去湖中的画舫,那里热闹又不吵。”

    林岚想着,这游街逛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就去画舫看看。前世游戏各大娱乐会所的林岚也明白,这画舫估摸着就是古代的高档会所了,反正这几日家也回不去,就去看看。

    “那咱们就去看看。”

    林岚带着俩半大的孩子,往湖畔赶去。

    湖畔杨柳枯枝飘摇,还未抽出嫩芽。林岚等着小舟靠岸。一般画舫驶入湖中后,不到子时是不再靠岸的,所以只能用小舟划桨过去。

    “小凡、顺溜,你们过去买些蜜饯。”

    买吃货这事情顺溜最愿意干了,林岚怕这小子挤进摊子里就出不来了,便让云小凡拿着银钱,免得顺溜跑没了影。

    然而,就当林岚等在湖畔码头时,一道声音从背后幽幽地响起来。

    “师父尸骨未寒,小师弟就急着游湖玩乐,是不是难当大局?”

    糟糕!

    林岚背后一阵鸡皮疙瘩,这厮是什么时候找到自己的。

    他呵呵一笑,朝远处刚刚买了蜜饯刚刚要走过来的两人一个眼神。

    顺溜心大,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过来寒暄几句。包着一大袋蜜饯刚要朝前走,被云小凡一把拉住后领子,拽到了树后边。

    “搞什么呢你!”

    “不想死的话别乱出去!”

    云小凡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出去,反而会让情势更加复杂。湖畔那个背影,分明就是三爷商青羊。

第八十八章 一夜鱼龙舞(二)

    “商师兄,别来无恙啊。”林岚双手互搓着,瞧了瞧商青羊身后站着的一些手下,估摸着要硬跑是难了。

    商青羊眯缝着眼,说道:“师父一死,这遗物钱帛都落在你和呼延师弟手上了吧?师父可要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这样银子钱财都给你们,但是那个沿途门令和账本,你可得交给我。”

    林岚嘴角抹过一丝微笑,“商师兄,您可能还不知晓吧?师父折戟前,已经派老前辈昭告两淮盐道,将三位师兄逐出师门了。”

    商青羊脸色阴沉,冷冷道:“莫不是师弟你诈我的吧?如今师父亡故,可就死无对证了。”

    林岚负手而立,云淡风轻地说道:“两淮盐道,岂可被我一初出茅庐之辈所迷惑,商师兄若是不信,等上十天半把月的,自然就见分晓了。”

    一边的亲信开始围拢过来,商青羊朝前走了两步,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这杨老鬼临死前还咬自己一口,往后这盐道上看来得立威才能站稳脚跟。

    “账本和令牌都拿来吧。这些东西不是你能够掌控的了的。”

    林岚笑道:“商师兄所言极是,所以小弟就将这些师父留下的东西统统交给了呼延师兄,您得找他才是。毕竟师弟才入门不久,师父也不敢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林岚心里暗自祈祷,商青羊还不知道杨老鬼举荐自己当两淮大盐枭的事情,不然就立马露馅了。

    “呼延珺他人呢?说!”

    林岚微笑道:“商师兄,咱们毕竟同门一场,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师弟,只要你老实交代,师兄自然会带你吃香喝辣,来人,带阿岚去湖心春风渡,今日大人们去了栖灵寺,就让小师弟好好享受一番,等明日找到了呼延师弟,一齐去拜见大人。”

    几个黑衣亲信直接架着林岚,跨上了小舟,朝湖心赶去。

    冷清的湖风吹过商青羊的脸颊,上边的微笑渐渐淡下来,他呢喃自语道:“我就不信,一个死了的人,能有多大的威慑力!”

    湖边人消散,顺溜抱着蜜饯的手颤抖着,“少爷,他……他……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要报官吗?”

    云小凡眯缝着眼,说道:“报官等于害了少爷。看样子他们是去了画舫,估计已经不会怎么样。我看还是回林府告诉老爷去吧。”

    “啊?这样我和少爷都会没命的!”这前几日刚去了姑苏,林如海又不是傻子,穿了帮估计又得是一顿臭骂。

    云小凡皱眉道:“不告诉老爷,少爷真的要没命了!”

    顺溜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

    ……

    栖灵寺钟声悠扬。

    一处大殿西侧,有“仙人旧馆”四字,便是平山堂。

    祠堂乃是前朝大学家欧阳方休任扬州太守的时候所建。堂前花木扶疏,庭院幽静,凭栏远眺江南诸山,恰与视线相平,“远山来与此堂平”,故称“平山堂”。

    堂上宾客围聚,显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林如海坐在主位的右侧位子上,一身藏青色的蓝绸长衫,外加一件黑白相间的貂绒背心,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堂外。

    “哈哈,诸位久等了!”

    盔甲咔嚓直响,桌上人都站起来,拱手道:“恭迎孙督军。”

    两淮驻兵,城防营、神武卫、提兵司,都是由督军府来统领,可以说在两淮武将统领之中,孙昌便是坐在第一把交椅上。

    “诸位坐,本就不是什么大场面,只是聚一聚老友,说些体己话罢了。”

    孙昌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上后,一干达官显贵才敢坐下。

    “去年两淮风调雨顺,百姓安定,与诸位有不可分割的功劳啊。”

    场面上并没有扬州知府,这话从督军府都尉口中说出来,显得有些别扭。堂上之人纷纷笑而不语。

    “我孙昌虽出生草莽,但是对于读书人还是极为敬重的,唉,对了。林御史,听副手禀报,您有话要对孙某人说,不知道是什么体己话?”孙昌开门见山地问道。前些日子城南纸铺的事,他自然是很不满意的。

    林如海拱手一礼,说道:“城南纸铺一事,林某人私下决定,并未和将军通禀一声,实在是惭愧,其实是……”

    “唉,事情都翻过去,林御史这么说就见外了。这杨信永早就该除了,咱们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份东西,是孙某人送给您的见面礼。你我同在扬州谋事,理当相互扶持才是。”

    林如海打开信封扫了一眼,将纸递还到孙督军面前,道:“孙督军这份大礼,林某可承受不起,这都是城防营的功劳,怎么能够交由林某?”

    “唉,这件事本来就是林御史先声夺人,孙某也只不过是替林御史您办了接下去的事情罢了。何况您是圣上钦点的两淮巡盐御史,这件事情由您出面最好,若是孙某人上报,难免这手……”这事情若是由孙昌牵头,无疑是一种僭越。

    盐道本就是朝廷重要的税收课目,他孙昌即使是两淮督军府都督,都不能私自干涉,所以免得麻烦上身,让林如海来呈报这事,顺带着将两淮督军府的协办带上,自然是极佳的政绩积累。

    林如海点点头,说道:“下官会如实禀报,将军自然记头功。”

    “哈哈,来来来,不谈这个,吃斋吃斋。这栖灵寺的素斋,可是扬州远近闻名的。年里年外的大鱼大肉吃多了腻得慌,还是吃些斋菜清清肠子里的油水。”

    孙昌举杯,朝边上的林如海敬了一杯,低声道:“林大人盐道主政还剩半年,若是之后有什么举动,还请提前支会孙某人一声。这一次您的大动作,让某些大人很不高兴。咱们之前合作得很愉快,所以接下来……您懂的。”

    每年的岁贡,送到林府的也不少。

    盐政,涉及的势力之多,钱财之多,是难以想象的。

    林如海能站稳脚跟,在两淮盐官上政绩卓著,离不开某些人的扶持。有些钱,不该收的就不收,有些钱,你不收,人家就抹了你,所谓的政坛就是如此,要做不倒翁,就得有强大的靠山,除非你想跟电干。

第八十九章 一夜鱼龙舞(三)

    春风渡上,舞女手举鱼龙灯,舞姿婀娜。

    笙歌起,明月当头,画舫之中人影攒动,看着莺歌燕舞,纸醉金迷,好不热闹。

    湖畔烟花窜天,与明月争辉。元宵节的气氛,到达了顶峰。所有人都尽情地享受着新年余味。一碗碗人气腾腾的红豆沙汤圆端入雅间之中,供贵人们享用。

    林岚坐在画舫内的一处雅间内,这整条画舫,都有不少商青羊的眼线,既然他敢这样放任自己,那么就代表对于自己的踪迹有十足的信心。

    “公子想听什么?”

    琴女进了雅间,一身紫衣,上边绣着精致的蝶影,看到林岚背对眺望着湖畔,缓缓坐在扬琴边上。她看了眼林岚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眼就觉得有些心动。

    少女怀春,从来都是对那些心上人一见钟情。

    林岚倚窗吹风,说道:“随便吧。”

    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听曲儿。怎么逃出去,才是他现在最要解决的。

    蝶衣美眸动情,拨动扬琴,声音清脆地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林岚回过头,听着用古曲弹奏歌唱的水调歌头,没想到自己这首词,已经被谱曲歌唱了。

    一曲唱罢,林岚才笑道:“这首曲新编的吗?”

    女子点点头,含笑说道:“这是扬州才子林公子的七传之作,小女不才,谱的曲,难配如此绝妙的词,还请公子见谅。”

    “姑娘芳名……”

    “小女子蝶衣。”

    林岚笑了笑,说道:“蝶衣姑娘,我教你一首曲子,你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敢问公子是什么忙?”蝶衣眼睛灵动,确实有足够的资本,在这春风渡上站得住脚跟。

    林岚笑了笑,说道:“我想要蝶衣姑娘的……”他贴近蝶衣的耳根,轻轻耳语。

    不知是因为林岚的话过于撩人,还是因为热气触及蝶衣敏感的耳朵,她的脸变得红起来,“这样不好吧?”

    “我能保证姑娘你能一曲成名。”

    蝶衣美目低垂,嘴角轻笑道:“能帮助公子,便是蝶衣的荣幸。”

    一曲悠扬现代版的水调歌头,从雅间悠然飘出。

    “蝶衣姑娘,如何?”

    “唱法独特,旋律倒是优美,好听新奇,公子的曲谱得倒是妙。”

    林岚眉间笑意一浓,说道:“蝶衣姑娘请。”

    女子抱琴,走在林岚的面前,看着林岚英俊的脸庞,也是有些红热。奇怪,自己怎么会如此随便地答应他?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随便,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可以任意轻薄的人?

    刚出了厢房,便有一黑衣人将目光锁定在林岚身上。

    “会不会太冷?”

    林岚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蝶衣身上,让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蝶衣身子一颤,随后有些害羞地摇了摇头。

    林岚的手就这样一直搭在了蝶衣的肩上,朝底舱走去。画舫之中的艺妓,都算是三教九流之辈,即便是秦淮河上最出名的歌妓,那都是低等身份之人。

    撒完一泡尿的亲信走到黑衣人身边,问道:“盯得怎么样了?”

    那人一笑,说道:“和那两货没区别,这才几时,就这么沉入温柔乡里起不来了。和那艺妓下去亲热去了,呵呵,商爷也是太过紧张了,这样的天上人间,给他这种小子随随便便灌点药,把他丢出去都哭着要回来呢。”

    “是吗?也好,咱们也可以轻松些。”

    林岚跟着蝶衣进入底舱。小屋漆黑一片,蝶衣的声音有些颤抖,说道:“公子,请你自重。蝶衣……卖艺不卖身的。”

    “嗯。”

    林岚无暇顾及蝶衣话中的意思,而是四处看着。底舱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个窗子,正好可以跑路。

    “蝶衣姑娘,把衣服给我。”

    “啊?”蝶衣没有想到林岚这么直接,除了些许的害羞之外,身子都有些颤抖,有些哽咽地将身上的纱衣递给林岚。

    黑暗之中,林岚拿过纱衣,将它拧成了一股,绝对长度似乎不够,便道:“再来一件。”

    身穿亵衣的蝶衣含羞泪目,她们这样的艺妓,又能卖的了几年的芳华,等到娇容不再,只能被抛弃,嫁给那些商人做妾,地位可想而知。

    亵衣再次落下时,皎月投射下来,正好照在那副娇容上。

    林岚站的地方无光,只顾着将那件递来的衣服和之前的纱衣绑在一起,然而忽然间感觉手中的那件衣裳似乎还有些温热,便转过身来。

    “蝶衣姑娘,你……”林岚眼睛怔怔地看着那……额……

    蝶衣的眼露秋波,说道:“希望公子好好待我。”能够遇上一个知己,交付余生,是多少女子一辈子的希望。

    “那个……蝶衣姑娘,你先去穿件衣服吧。”林岚将身子转过去,这误会真是……自己也是嘴贱,说什么想要衣服,直接说借几件衣服会死啊……

    见到林岚又转过身子,蝶衣眼睛之中有些泪,颤抖地问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岚咽了口唾沫,道:“蝶衣姑娘,抱歉了。”他将桌子挪到窗口,将窗子打开之后,将那衣绳拴牢固了,“咱们后会有期。”

    林岚身体一窜,直接跳出了窗子,借着衣绳,缓缓朝湖边潜去。他身上的衣裳依旧脱去,就剩下一个裤衩子,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子时,林岚掐着时间,这里距离湖暗也就百米之距,他必须抓住机会。

    他无声地潜入湖中,免得惊动那些鹰犬。

    湖水冰凉,林岚顾不得那丝丝地冷意入体,朝着湖岸边游去。这扬州城内真是待不下去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出城躲一阵子再说。

    在底舱的蝶衣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不明白,为什么林岚会有如此的举动。是因为自己太主动了?也不是吧,明明是他要让自己脱衣的。还是说,身为女子,就应该什么都不做,等他动手?

    她的脸颊红彤彤的,看了看自己傲人的人才,将一件新衣穿上,呢喃自语道:“难道是自己不够迷人?不过也不至于让他反应激烈到跳湖吧?”

第九十章 一夜鱼龙舞(四)

    “抓住那个小子!”

    终于,在林岚游出五十米开外的时候,空中璀璨的烟花不夜天暴露了他。这个时候,有谁会蠢到在河里游泳?

    几叶小舟从画舫边放下来,飞快地朝林岚方向划过来。

    “我去你个大西瓜!”林岚抹了一把脸,在这样冰冷的湖水里游泳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这个时候,他的左腿已经有些发硬抽筋了。

    小舟越来越近,林岚只能朝岸上拼命游去。

    啪!

    竹篙落水。

    伸在了林岚面前。

    “上来!”

    林岚头一抬,见到小舟上的两个蓑衣客,这不下雨不下雪的,还穿蓑带笠,定然是江湖豪(怪)杰(胎)了,赶紧拉着竹竿,爬到了小舟上。

    蓑衣人竹篙入水,小舟调头而走,在湖面上飞快地离去。天黑本就不好追踪,在画舫上时,那些鹰犬仗着站得高,看得远,发现了林岚,但等到小舟划来的时候,可就没有优势了,在湖面上无目标地摸索着。

    然而林岚爬上的小舟,已经转过一个弯,消失不见了。

    瘦西湖过了五亭桥,再绕过了几个弯,已经驶入了连带着的河内。这里本来就是城郊,何况今日时上元佳节,门禁格外宽松。

    林岚赤着膀子,已经冻得瑟瑟发抖。谁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一泡,都会打寒颤。

    “两位侠士贵姓,多谢出生相助。”

    撑篙那位嘻嘻笑道:“方外之人,谈何姓名。”

    林岚瞥了眼坐在舟尾的蓑衣客,一边放着木拐,似乎是个瘸子,他忽然一惊,丫的,不会杨瘸子没死吧?

    感受到林岚的目光,蓑衣客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林岚喃喃道:“施主本是富贵身,何必堕入泥淖中?”

    林岚松了口气,杨瘸子定然不会称呼他为施主,看到斗笠下还有长发披肩,应该是个道士,便道:“道长见笑了。”

    撑船的摘下斗笠,林岚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去,是个瘌头和尚,有些狐疑地朝坐着的那位看了一眼,确实有头发。

    这跛脚道士和瘌头和尚......不会这么巧吧?

    瘌头和尚打着哈欠,说道:“盐道清明不清明,关乎国计,思量民生,施主能不顾生死攸关,以身犯险,实在敬佩。”虽然没有问林岚的身份,为何会在湖中,但是瘌头和尚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说得很自然。

    林岚已经不敢作大,很谦虚地问道:“两位高人在上,晚生林岚不过是略尽绵力,不值得夸赞。”

    瘌头和尚笑笑不说话,抬头看着当空的明月,说道:“江湖鱼龙混杂,然而多得还是杂鱼,能够成龙之辈,诸如杨信永,也不过是土龙一条,难成气候。小施主若是有意改一改这浑浊世道,还是仕途为上策。”

    跛脚道人呵呵一笑,“怕只怕年少的棱角入了这污浊之世,被磨平打滑。”

    子时已过,远处的烟花落尽,新年余味消散。林岚望着明月,缓缓道:“两位是高人,如果晚辈告诉你们,这明月本身无光,不过是日光的投射,你们信吗?”

    “贫僧相信。”

    林岚有些惊讶地看了眼瘌头和尚,继续道:“这明月上根本无嫦娥,也无玉兔,广寒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有的,就是一个个大坑。这么说,两位信吗?”

    “贫道相信。”

    “贫僧相信。”

    林岚见到舟上有只麻袋,毫不在意地披在身上,说道:“尽管我说的是事实,但我还是喜欢明月婵娟,月上广寒。”

    瘌头和尚问道:“小施主想说,内心美好,即便这个世道再污浊,也不会阻碍你的步伐吗?”

    “不,这个世道还是很美好的。”林岚笑道,“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想要做的,就是将蓝天上的几朵乌云摘去,免得影响我看蓝天的心情。”

    跛脚道人从身后拿出一件衣裳,脸色缓和了不少,递给林岚,说道:“这很有趣。”

    “是的,而且我认为并不是有多难。因为我相信,绝大多数人还是不喜欢乌云的。”

    舟缓缓靠岸,瘌头和尚将船头的绳子拴好,跨上岸,“小施主想常人之不敢想,为常人之不敢为,难得奇人,在此小住几日,我等游戏人间,看过通灵之人,却难见通达之辈。”

    “两位乃是高人,高人眼高,自然入眼的就少了。在晚生看来,我家书童顺溜就挺好。”

    “哈哈。看来真的是我眼拙了,请!”跛脚道人摇头笑道。

    茅草屋简陋,三人盘腿而做,小炉上煮着茶。林岚发紫的皮肤才渐渐有了知觉。

    “小施主之前见过甄士隐吧?”

    林岚点点头,喝了口瘌头和尚递过来的热茶,说道:“没错。”

    跛脚道人叹气道:“当年元宵之前,一语成谶,只希望小施主能够帮帮甄施主。”

    “道长乃是世外高人,当年之事,想必已是未卜先知,既然如此,为何不及时行善,反倒是数年之后,让小子来解这个局?”

    跛脚道人笑道:“天下太多不公平之事,太多可怜之人,我等只能看着,泄露天机会遭到报应,所以不便出面。不过小施主既然有缘遇见了甄施主,那么提点您一句,也不算是泄露天机。”

    林岚点点头,道:“看缘分吧。毕竟我不是二位这样的高人,也不知晓他那可怜的女儿身在何处。”说实话,尽管年节的时候答应了甄士隐,但他并不是很确定,甄英莲真的会出现在金陵贾雨村的断案之中,这一切,只能说是看缘分了。如今贾雨村也不知在何处,但从王言的消息来看,似乎还没有上任,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帮到甄士隐。

    瘌头和尚将一碗煮好的汤圆递上,缓缓道:“栖灵寺火头大和尚亲自包的汤圆,小施主品尝一二,看看合不合口味。”

    林岚道谢之后,端起那清汤之中半浮着的大汤圆,感慨道:“立春了,又是一年春啊。”

    “唉,对了。两位是仙人了吗?”

    跛脚道人一口汤圆吞下,差点被噎得翻白眼,喝了一口热汤才缓过来,捶在胸口喘息,说道:“你见过仙人被噎死的吗?”

    额……他娘的,鬼知道仙人吃汤圆会不会噎死。

    ……

    ……

    上元佳节,姑苏城内的诗会到达了顶峰。

    文人不喜烟花舞狮这样的俗物,吟诗弄词仿佛成了过节必备的装逼利器。诗词投入诗箱之中,在各个诗社内流传。一旦有极佳的诗词,便会被传抄,再一次投入诗箱之中。

    最后,在子时时刻,那些被传抄最多的诗稿,就会被送到主会场——寒山诗社,给老一辈的诗才大家点评。

    程敬允抚须坐在角落,想着能够请动言公出马,合伙骗林如海的林岚,这个时候究竟在做什么。

    “程公,你远道而来,怎么感觉最近几日心事重重的?”

    程敬允回过神来,原来是当年的同科进士,之前也有些许交情,便说道:“陶公见笑了,只是有些困倦了。这人老了,一熬夜就疲惫。”

    “程公既然累了,便去睡吧。只可惜,这诗会的诗魁,可就难得一见了。”

    程敬允打着哈欠,笑道:“那便告辞了。这诗魁啊,早就在我手中矣。”他将一张诗稿递给陶然,伸了伸懒腰,朝寒山诗社外走去。

    陶然瞥了眼手中的诗稿,眯缝着的眼睛忽然睁大。

    ……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

    “好词啊,这是何人写得词?”

    忽然,中央唱票小厮惊呼道:“诗魁诞生了!是扬州林岚林公子的《青玉案·元夕》!”

    “此词上阕真当将今时今日,写得淋漓尽致啊!太妙了!”

    “扬州林岚?一个扬州人怎么来姑苏拿诗魁?我大姑苏的才子后辈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成?”一老儒生听到诗魁竟然是扬州人士,气得拍案而起。然而他不好说林岚这词不好,写得太好了!只能将这怒火发泄在今夜那些士子后辈上。

    当中不少懂词之人,拿着诗箱之内找出的《青玉案·元夕》,品评着。

    “老朽认为,上阕极尽渲染,倒不如下阙来得耐人寻味,也不知道这位林岚小友是遇见了哪一位凌寒傲梅,能够写出如此佳作。”

    另一位身穿白衫地老者摇头说道:“肤浅了。依老夫之见,站此灯火阑珊处之人,应是这位林岚小友自己了。以俗世繁华,衬孤灯之下,形单影只之人,足以可见此子不凡呐!厉害厉害。”

    一位在席间从未发话的老者咳了咳嗓子。

    满堂俱静。

    康泰元年的状元郎,曾经的礼部尚书李昀,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即便是不在朝中,发挥的余热也是难以想象。年节里家门更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昀公,您有何高见?”

    “不必讨论了。这首词不是可以讨论的词。”李昀将诗稿折叠起来,收入袖中,“上元佳节,诗词不计其数,唯独这首,不可无。”

    昀公起身离去,留下愕然的众人。

    这样的评价,未免……未免也太高了吧?

    ……

    ……

    一夜鱼龙舞。

    这个元宵不太平。

    商青羊登临春风渡,看着跪在地上的蝶衣,缓缓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蝶衣颤巍巍地说道:“从……从窗口……”

    商青羊闭了眼,却可以从眼皮上见到那滚动的眼珠。

    “真是该死啊!”

    大盐枭都折戟在了他商青羊的手中,却被一条小泥鳅耍得团团转,商青羊走出船舱,看向水波不惊的湖面,喃喃自语道:“两淮盐道,真该易主了!”

第九十一章 坑了爹

    元宵之后又过了五日,林岚在城外的十里亭等候着程敬允的到来。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马车从远处驶来,正是程敬允之前的那驾马车。

    “程公终于回来了,可让晚辈等得好辛苦。”

    程敬允笑道:“林岚啊,这一次老夫不仅帮了你,也帮言公完成了任务,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林岚一愣,说道:“帮他?”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这首元夕啊,又拿了诗会的诗魁,如今整个姑苏城的名流,都知晓了扬州有个诗才林岚,纷纷要上门拜访呢。”

    林岚干笑了两声,道:“那程公就载我一程吧。”

    “哈哈,来回姑苏的车费盘缠,你可得给我报销了!”

    林岚白眼一翻,这程敬允,还真是个抠门鬼,只出不进,从自己这里拿了多少好东西,一点路费都要和自己斤斤计较。

    “这是自然。一定送到您府上。”

    “哈哈,懂事!”

    懂你妹啊!

    马车驶入扬州城,程敬允也算是扬州城的名人,自然畅通无阻。两人在车内串通好了口风,便走入了林府。

    老管家脸色古怪地看着林岚,说道:“少爷回来啦。”

    “恩,老贾。我不在府上,一切可还安好?”

    “那个……”老管家刚要开口,林如海从堂内走出来。

    “程公。”

    “林御史有礼了。”

    林如海叫人备茶,和程敬允坐在堂上,林岚站在一边不说话。

    “程公姑苏一行,可还顺利?”

    “哈哈,顺利顺利。林岚诗文都让文会上的名人们赞叹不已。一首元夕,更是夺了上元佳节的诗魁,林岚啊,拿给令尊大人看看。”

    “哦。”林岚将诗稿交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接过诗稿看了眼,点点头,道:“确实不错。程公,那小儿的文章……”

    “爹,放心。这几日与姑苏的士子们交流品文,孩儿觉得文章大有长进。”

    林如海喝了口茶,淡淡地说道:“不错。”

    程敬允见任务完成,便说道:“舟车劳顿,老朽也疲惫了。既然回来了,家中糟糠想必也等急了,就不叨扰林公了,告辞。”

    林如海起身,拱手道:“那就不留程公了。管家,送一送程公。”

    父子俩目送程敬允离去。林岚总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却说不出是哪里怪。

    林如海双手负背,叹气道:“岚儿啊……”

    “怎么了,爹?”

    林如海眯缝着眼笑道:“姑苏城好玩吗?”

    “还行。城外寒山寺的大钟敲了敲,很清脆。那太湖也去游玩了,比瘦西湖要大上不少……”林岚随便胡诌了几个,估计林如海也没去过。

    正当林岚美滋滋地偷乐时,忽然一道风声从背后响起。

    啪!

    藤条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背上。

    这一回,林岚穿得少,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火辣辣地疼。

    “爹,你……”林岚被忽如其来的一变抽懵了,面露无辜地转过身子,看着林如海。

    “装,继续给我装!臭小子,居然敢连着长辈骗你爹了!老实交代,这几天都去哪里鬼混了!”林如海说话间,这藤条又要抽下来。

    林岚脸色一变,赶紧躲到柱子后边,免得再受皮肉之苦,“爹啊,你再说什么啊,孩儿不明白。”有过撒谎经验的林岚明白,在还没有摸清楚长辈的底细前,一定要厚着脸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出去,估计还会让长辈们有“意外收获”。

    这样的“意外收获”,往往会换成精神或者肉体上的痛苦,回报给林岚,所以反正都败露了,倒不如先装傻一番。

    “不明白?顺溜前天都告诉我了。你个臭小子根本就没去姑苏城,还说你在瘦西湖边失踪了。你还狡辩?看我不打死你!”林如海藤条举得老高,“你这臭小子玩失踪,我还不敢跟你娘讲,生怕被你气出病来,这几日在湖边,下人都找疯了你知道吗?给我站住,还跑!”

    王氏与三房姨娘有说有笑地从栖灵寺上香回来。一进林府,就看到这院中上演的老子打儿子,顿时花容失色。

    林岚躲到王秀儿身后,说道:“娘啊,你劝劝爹。这把我打坏了事小,气坏了他的身子这才是大事。”当然,最好是不打坏他……

    林如海拄着藤条,喘着气,道:“秀儿,这回你让开,我非打死他不可!”

    “老爷,这又是怎么了?”

    林如海大口喘着气,道:“你自己问问这个逆子,到底干了什么?”

    林岚差不多摸清了事情。

    大概是顺溜看到了自己被商青羊抓到了湖上的画舫之中,觉得事情有变,就告诉了林如海,但是将商青羊的事情隐瞒了下来。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两害取其轻,咬着牙说道:“娘啊,孩儿这几日在湖上画舫游玩。当日程公要带我去姑苏,路途太远,我……我晕车,就半道而返,又怕被爹责骂,就躲在画舫几日。”

    王秀儿一听是这事儿,稍稍松了一口气,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道:“还不给你爹道歉!”这个事情,林如海在气头上,她这个时候见风使舵地站在林岚这边,反而会让林如海更加气,倒不如将戏演全了。

    王氏拿过林如海手中的藤条,看似抽打在林岚身上,但是每一下都是打在了地上,林岚也看出自己娘亲是在演戏,故意哇哇大叫,最后见戏演得差不多了,才跪在林如海面前,“爹啊,孩儿知错了。让您和诸位娘亲担心了。”

    “哼!说得倒是诚恳,你照做了吗?那日才教育你,才几天?又犯错,你是要气死我吧?”

    林岚无奈道:“爹啊,不过这姑苏的诗魁确实是孩儿拿下的,程公还说,这首词还得到了昀公的高度评价。”他使出了大招,直接转移话题。

    “什么?岚儿你人都不在姑苏,还能拿到诗魁?”王秀儿这一回是真的很惊讶,不像是演出来的。

    “孩儿下车时,担心没有去姑苏,让爹娘失望,便随便写了首词,让程公带去,好让姑苏的同辈们品评,没想到一不小心,拿了诗魁……”

    诸位姨娘扶起林岚,笑道:“我们岚儿真是个大才子啊。”几人甚是欢喜,簇拥着林岚朝里屋走去。

    “阿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不是?”

    “是啊,好几个媒婆都要给你做媒了。扬州府好些个姑娘对你仰慕已久。”

    “额……岚儿觉得还是先把重心放在仕途上,这个儿女私情,容易影响科举考试。”

    “嗯……也是。咱们岚儿这么优秀,不愁找不到好姑娘。”

    林如海呲着眉,怒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教育儿子呢!这是把我放在何地?慈母多败儿!给我回来!”

    “……”

第九十三章 准备县试

    距离县试剩下半个月,林如海虽然在扬州为官,然而祖籍却是在苏州府。林岚户籍迁来之后,若是要参加县试,则是得回姑苏应试。

    这件事,在年里边,林如海就和老宅的堂兄弟们提及了,只要林岚过去参加考试便行,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林如海也知道林岚有认床的习惯,还有这惹事的本事也太强大,干脆让林岚早早地去姑苏,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姑苏城外,林家老宅的下人早早地在此等候。掐着日子细算,想来御史家的公子也该来了。

    “是林岚岚少爷吗?”

    林岚撩开车帘,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点点头道:“是的。”

    “老爷几日前就心心念念,等岚少爷过来了。”

    这童子试分三场,分别在二月、三月、四月进行。也就是说,林岚若是顺利都通过的话,起码要到四月中旬才能回扬州。

    顺溜钻出马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在马车上,双手叉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少爷呢。

    “这就是姑苏城啊。”

    那位下人见到嚣张的顺溜,嘴角抽了抽,问道:“这位是……”

    林岚将顺溜摁下来,笑道:“这是我的小书童,被我惯坏了。”

    下人笑了笑,要是在老宅里,这样的恶仆,早就被打断腿了。

    “走吧,都到了,别让几位堂伯、堂叔久等。”

    “岚少爷说的是。”下人坐上马车,朝老宅驶去。

    ……

    ……

    林家当年也列为勋贵,算是开国功勋,虽说如今世袭不再,但从老宅的布局、大小来看,当年也是一方豪门。

    马车刚到,林家老宅的管家便出来迎接。

    “岚少爷您终于来了。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早就盼着您来了,赶紧里边请。”

    虽然林如海如今住在官邸内,但是每年也花上不少的银子,用以老宅的修缮,所以这座林府的老宅子才能够簇新如初。

    “大伯,二伯,四叔,岚儿给你们请安了。”

    “阿岚啊,前些日子上元佳节,都来姑苏了,都不来老宅坐坐,这可就生分了!”

    林岚尴尬地笑了笑,他丫的根本就没来,坐个鬼啊,不过话不能明说,这拿了诗魁,若是还被人知晓没来姑苏,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乱子来,这回,他只想安安静静参加考试,然后回扬州,“几位堂叔伯见笑了。那几日舟车劳顿,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小侄感染了风寒,也就没有过来拜见,是岚儿的不是。”

    “哈哈,你能拿了诗会的诗魁,也算是替我们林家争光了。这几日还真有不少姑苏才子来林府,想要见一见你林岚是何许人也。”

    林岚道:“可不敢托大。这回小侄来参加县试,自然要放低姿态,不骄不躁才是。”

    大伯林庸抚须笑道:“好,你有这份心态,这童子试必然能够通过。”

    四叔在几个叔伯中是最小的,一撮小黑胡子捋着,说道:“咱们林府人丁单薄。加上你父亲,我们这一辈的四个男丁,虽说不是亲兄弟,却胜似同胞。最有出息的,也是你父亲,就看看你能不能够替汝父争光了。”

    “小侄定当努力进取。”

    四叔林封抚须笑道:“以你的才识,这县试不过是小试牛刀,倒是没什么问题。”

    林岚付之一笑,自己说实话,可真没读过多少的经学史书,一看那些玩意就发困。也亏得林岚有些文学底子,照猫画虎似的凑几句,虽说文章不及那些大家,但勉勉强强凑活能看,比起那些死读书,绕来绕去,文不达意的酸溜文要好上许多。

    林家老宅的私塾设在东厢的一处厅堂内。

    林封抚须说道:“这里原来是你爹的宅邸。如今你们一家都住在了扬州,这里空置下来,你爹也很关心宗族之内的后辈读书,就聘了先生,专门在这厅堂教书授业。”

    衣锦还乡,谁不想有所为之后,将自己的福泽延续给后辈。这便是家族,便是血缘。

    林岚跟着林封走入私塾的时候,恰好教书先生这在让学生填写保单。

    林封说道:“你的报名,正月前已经报上去了。这保单你也去填好。”

    林岚点点头,走过去。

    老夫子一双凹陷地眼珠子,有些像一副骷髅,朝林岚瞥了眼,印象里似乎没有年纪这么大的学生了,便问道:“你是谁?”

    “林岚。”

    老夫子在花名册上找了找,恰好在最后找到了林岚这个名字。

    “林岚堂兄,你来啦!”刚刚签好保单的林必成回头,见到是年节时刚结识的林岚,便笑着走过来。

    四家之中,除了林如海就一根独苗,大堂伯有三子两孙,算是人丁最兴旺的了。林岚看到,这一回考童生试的,都有自己的后辈了,着实有些羞涩。

    与自己同辈的,也就四叔家的两个儿子以及二伯的小儿子,加上林岚一共四人,剩余的五人都是比他都要小一辈的熊孩子。

    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辈,都已经填写好,只需要他们上去签一个字,写下姓名、年龄、体格等履历。

    除此以外,五个考生还要互结保单,有作弊者,五人连坐。

    老夫子见诸生都把名字签好了,便将一张仅有四人签名的保单交给林家四叔,说道:“四老爷,文昌老弟的保单,就由您拿过去签吧。”

    林封点点头,说道:“好。这个廪生也已经找好,剩下的就交由我来吧。”

    老夫子拱手道:“那就有劳了。唉?对了,这林岚莫非就是林三爷家的……那个诗才大家吧?”

    林封点点头,没想到连家中的私塾先生都知道了林岚的大名,真是才华横溢瞒不住啊,“正是此人。”

    老夫子笑着看向走到林封身边的林岚,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四叔,这老夫子想表达什么?”

    林家四叔笑道:“钱老夫子的意思,就是这次的县试,相信你会很出色,就静候佳音了。”

    林岚有些压力山大,这丫的,跟古人拼八股文,这不是找屎嘛!

第九十四章 先发制人

    林家老宅子,比起林如海的官邸,自然要热闹不少。

    四叔收拾的厢房,并不是林如海这边的厢房。这里空置多年,诸多不方便,吃饭还是得去正堂吃,索性就住在了林封家中。

    “阿岚啊,家里不如府上,这佣人都有事打理,就不给你配个仆人了,见谅一下。有什么事,你就跟阿青说就是,你们俩年节的时候也相处过,也不生分。”林家落寞数十载,仅剩的祖产也就老宅子和一些田地了,所以宅子里下人也不多。

    一边的林青长得也k是眉清目秀,和四叔倒是有些相似,一口大白牙笑起来很好看,“是啊。岚哥儿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办就是,别客气。”

    “那你们俩先聊着,这样,我去找那个答应具保的廪生,让他签下字,下月初八去科考棚等候着。”

    主持家中后辈参加科试,这是林府的一桩大事。可以说,没有了勋贵这层光芒,若是后辈晚生再不上进,这家族很快就会败落下去。如今林家,全靠林如海一人撑着,也不知道林如海隐退之后,谁能扛起这根顶梁柱。

    “阿青你今年还参加院试吗?”

    林青点点头,道:“当然。去年差点就过了,可惜,差上那么一点,今年一定能过!”

    林岚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吧。对了,那个考了三十多次县试还没过的老叔祖住在哪里?”

    “哦,你是说文昌叔祖吧,他住在后边最右边的那个角落,岚哥你找他干什么?”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找最有经验的人取取经。”

    虽然取着个文昌的大名,然而上天并没有眷顾这个老童生,县试考了三十多次,县太爷都换了六七个了,他还在考,这经验丰富的,也是没谁了。

    林岚过去的时候,恰好见到林家四叔从那里出来,“阿岚,你怎么来这里了?”

    “哦,我听说文昌叔祖考场经验丰富,所以特地过来取取经,也有些把握不是。”

    四叔眉头一皱,说道:“阿岚啊,文昌堂叔很忌讳这个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问钱老夫子,就别去揭他老人家的伤疤了。”

    “是三小子家的娃娃吗?”

    “是的,堂叔。”林封见到老头走出来了,便恭敬地回身一礼。

    老头穿着件褂衫,满头白发乱糟糟的,一双布鞋后跟早就被踩平了,仿佛当拖鞋一样的拖着,手中那只秃了一半毛的笔还沾着墨,活脱脱的一个现实版孔乙己。

    “文昌叔祖好。”林岚拱手一礼。

    “恩,果然和三小子一样,一表人才。阿封啊,你先回去吧,这小子既然有事情想问我,又是林家难得出一个的人才,我这个做叔祖的,自然倾囊相授。”

    林岚暗自腹诽着,这位老叔祖也真是好意思,考了三十几次,还没有过县试的第一试,文章写得有多臭可想而知,胸无点墨,还要考考考,荒废了一生不说,还白吃了林家的粮食。当然,这些话也只能是林岚肚子里想想,作为晚辈,自然不能够如此说长辈。

    四叔看了眼林岚,擦肩时轻声说道:“注意点语气,别惹他生气,一大把年纪了。”

    林岚点点头。明白这一大把年纪了,林家早就不指望这位老叔祖能够金榜题名,也只是让这位长辈能够顺心而为。这样的封建科举摧残产物,是一个悲剧。

    “问吧,有什么想问的?”

    林岚说道:“我们林家去哪里考县试的?”

    “平江县。”

    林岚又问道:“今年主试的县太爷,已经担任平江知县多少年了?”

    “有些年数了。”有些外派的县官,一两年就开始高升,有些呢,就如同平江县的县太爷一样,一任就是好几年,稳如狗。

    “文昌叔祖,那您还记得这些年试题否?”

    一听林岚转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回到了县试上,林文昌说道:“这个自然记得,我回屋去拿给你。我这人有个好习惯,每年考了什么题,都记在本子上。”

    林岚嘴角抽了抽,这好习惯似乎没有给您带来好运气啊。

    林文昌年纪大了,腿脚依旧矫健,没多久就将五页纸拿过来,递给林岚,道:“这是咱们县过去五年的考题,你且拿去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林岚扫了眼纸上的试题,这些往年考过的试题懂不懂的,已经是不重要了。县太爷不会傻到自己再出自己出过的题目,林岚只是想看看这县太爷会不会存心刁难人。

    有些出题的县官,为了显示自己水平的不凡,尽出一些馊题。有些断章取义,有些割裂原句,拼凑着出题,甚至还有的题目只是几个标点,纯粹是为了为难考生。这就好比林岚参加高考时遇到的难题怪题,知识点就是这些,他就要给你设些关卡,绕几个弯。

    看完题目之后,林岚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位县太爷也算是个厚道人,出的题都是一些常见的经典名句。这县试嘛,本来就是最低级的考试,弄得太难真的没什么必要,林岚心里有了些把握,至少通过是没问题的,至于名次,那得看命了。

    面对科举,他这个现代人丝毫不占优势,自然没有什么优越感。能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出来就好。

    “这么快就看完了?”见到林岚将试题递了过来,林文昌有些不高兴了,“岚小子,不是叔祖说你,这题目你有没有仔细去思考,去分析?这样囫囵吞枣地扫一眼,能学到什么?你爹当年可不是像你这样。”

    “叔祖教训的是,岚儿一定拿回去好好研习,不辜负叔祖您的教诲。”

    林文昌捋须笑道:“这才是乖孩子,好了,去吧。我还有几本经义要诵读,就不和你瞎扯了。”

    林岚暗自腹诽道,您丫的也知道您在瞎扯啊。他笑了笑,拱手告退。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林岚早就将那些纸扔了,还研习,明知道不考的题,他脑子秀逗了才去准备。

第九十五章 不让进?

    江南鱼米之乡,生活富足,在平江县为官,除了农忙时候督促农课,也没有什么大事情,这样的逍遥县令,虽然赚不到大钱,倒也安乐。

    李登云登科及第,为了老实巴交,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死读书读死了,在县令位置上颠来倒去,一屁股就坐了十五年。

    同年及第的,有些活络的,早就平步青云,不是地方大员,就是朝中新贵。

    三十五及第,如今已是天命之年,他的心志早就被磨平,安分守己,做好自己任内的公务,偶尔赚点不昧良心的小钱,就已经很知足了。

    县衙的后边就是宅邸了,七品县官,底层公务员,待遇自然不理想。

    李登云坐在堂内,有些忌惮地看了眼身边的中年男子,“座师这回有什么指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当年那些大人物的音讯了。

    中年男子捋须说道:“座师抚今追昔,想到对于登云你,亏欠太多。这一次,想要提携提携你。”

    李登云茶水沾湿了衣襟,赶紧起身,“不敢,座师有什么吩咐,您说便是。”

    “这次县考的名单之中可是有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子嗣?”

    李登云点点头,道:“莫非座师想要拔擢下林家的这位?这个倒是没问题。前不久元宵诗魁便是他所得,这事情即便下官不操作,恐怕案首都是林公子的囊中之物。”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座师的意思不是要拔,而是要压。”

    “这......”李登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已经验明正身,而且按照大人说的这案子,也早已经结案,林岚无罪释放,并不是有罪之人,所以根本没有理由让他不能参加科举。”

    再退一万步说,这是得罪人的事情,怎么说也是巡盐御史的儿子,除非是他李登云破罐子破摔,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李县令,人挪活,树挪死。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也没说让你定罪重审,只是......”他点了点信封,不再说下去。

    李登云叹了口气,点点头,“下官也只能尝试一二。”

    “静候佳音了。”

    ......

    ......

    县考的日子终于到了,林家的两驾马车朝科考蓬驶去。江南富庶,说是科考棚,修得也跟考院一样。

    这也算是政绩工程,每年州里的学政视察,也会到各地的考院看看,也算在县令的政绩之内。

    “看看自己的考篮内东西都带齐了没。不要到时候进了考场着急撂荒的。”身为考试经历最丰富的林文昌,俨然是每一次赶考的带头大哥。

    林岚瞥了眼林青给准备的考篮,打着哈欠。

    “别麻痹大意!好好看看。”林文昌的一声吼,差点把林岚的魂都喊出来。

    “文昌叔祖,我耳朵不背,差点被你喊聋了!”林岚翻了翻白眼。

    一边的顺溜咯咯直笑,“少爷,林太爷替你喊魂呢。”

    这考篮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笔、墨条、石砚,还有的就是拿粽叶包着的粢饭。

    大京朝科考县试只考一场,就是四书文。说白了,题目从四书中来的。一般县试要过很容易,只要文章通顺,不是胡乱拼凑的,基本上都是没问题的。像林文昌这样的,实在不是读书作文的料子,所以连最简单的县试都过不了。

    虽说考一场,但是一场考一天,若是不带点干粮什么的,实在撑不住。

    考院外边设置着栅栏,以防闲杂人等进入。

    一干衙役今日也是手拿水火棍,站在考院内外。

    “县太爷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朝西边看去。轿子缓缓抬过来,落地之后,身穿官服的李登云神色凝重地跨了出来,朝考院之中走去。

    “开始点名验身!”

    诸多本县的廪生站在栅栏前,将那些具保的考生喊至身边,等着前边师爷的审核。

    审核也简单,对长相,后搜身。一般来说,之前上交保单的时候核对没有问题,这个时候也不会出什么事。

    林岚瞥了眼平江县来考试的三百余人,能够录取一百人,这样的考试难度,确实不高。

    很快就轮到林岚他们了。

    带领他们的,是平江县一个未能登科及第的廪生,拿起保单,签上最后一遍名字之后,交到师爷的手中。

    “嗯,这是林家大房家的小孙子吧,进去吧。”师爷核对完信息,摸了摸那个跟顺溜个头差不多的大伯家小子。

    轮到他的时候,师爷则是眉头一皱,自己册子上夹了张条,“等等,刚刚进去的三个林家的娃娃都回来!”

    一边的廪生脸色一变,道:“师爷,这是怎么回事?”

    身经百战的林文昌从林岚身后窜了过来,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差错?”

    师爷看向林岚,说道:“他吃过官司,身份不明,所以连同你们结保的四人,暂时都不能入场。”

    林文昌脸色一变,“怎么可能?若是有问题,之前交保单的时候怎么没问题?”

    师爷沉着脸,说道:“你们先靠边站一下,让后边的人先进来。”

    已经进入栅栏后的五个林家子弟担忧地朝这里看过来,不知道林岚这里出什么状况了。

    林岚同样感到莫名奇妙。自己当初葛家村一案,早就了结了,哪里来的罪身。这分明是有人搞事情。

    三个林家的后辈眼里含着泪,看着边上一个个考生顺利进入考场,别提有多委屈了。

    林文昌看向林岚,道:“岚小子,你吃过官司?”

    林岚点点头,道:“不过早就结案了。并没有任何罪名。”

    虽然林岚说是这么说,然而被扣在这里,不少人投来戏谑的眼光。

    “年纪轻轻的手脚就不干净,看来是被抓了现行,这辈子估摸着就完了。”

    “谁说不是,所以啊,做人还是规矩点的好。”

    考院前的考生都进去了,师爷才走过来,说道:“保单上有这桩案子,但林岚你有没有罪名,还得派人去扬州查证,所以你们暂时不能进去。”

    “这......来回扬州,黄花菜都凉了!”

第九十六章 考院外的战场

    考院外边仅剩的几人,脸色不一。

    那个作保的廪生也是头疼,这幺蛾子出的,说道:“张师爷,这位林岚林公子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儿子,岂会是罪名之身,这县试即将开始,还是先让他们进去考。这查证一事,还是等到考完之后再去验证吧?”

    张师爷一头的冷汗,这和官宦子弟对着干,也是纯属跟电干,然而县太爷下的命令,他搞不好就得没饭吃。

    “这事情我也是按规矩办,没有确认林公子是否有罪身前,不能进,只是大京律中明文规定的。”

    林岚这事情也实在特殊,偏偏在扬州审理的案子,他的户籍又在苏州,这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信息的流通极为缓慢,真的去扬州查阅卷宗,考试早就完了。

    眼看着进场的香快要燃尽,错过了这一次,还得等一年。这林府另外的四个人有些着急了。

    林岚没想到,会在这上边出幺蛾子,来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两三日,怎么来得及。

    一边的廪生也算是机灵,“张师爷,您费费心,这林家也是大户人家,岂会想要瞒天过海,这种事若是被揭发,是要杀头的。”

    张师爷推开廪生手中的银子,苦笑道:“这事情,真的,真的爱莫能助。”

    身后的林文昌眼神黯淡,那几个林家第三代也是有些心情低落,看来一年的辛苦算是白费了,这回去,要受到多少的白眼。

    “张师爷,如果我现在就退出,其余四人能否进去?”这是林岚想到最能够挽回损失的办法了。有人要搞自己,这调卷宗是定然来不及的,要调卷宗,那么其余四人因为结保的原因,也就得等着,自己退出不考,也许就能挽回损失了。

    张师爷眉头一挑,惊叹这林岚的行事果断,说道:“如果林公子决定了,倒是能行。大不了算作缺考,其余四人自然可以进去考试了。”

    林岚拍了拍三个大侄子的肩,道:“还不进去准备?”

    “哦,哦。”

    “谢谢小叔。”

    几个已经验明正身的林家娃娃跑进了考院。林文昌拍了拍林岚的肩,说道:“明年努力吧。”说着,他也走进了考场。

    张师爷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林公子,实在不是小的为难您,这规矩……”

    “我明白。”林岚转身就走。

    早春的冷风吹在脸颊上,柳枝未发。

    他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政治幕后的恶意。

    ……

    ……

    林岚还没到林家老宅,便被一驾马车接应走了。

    正应了那句话,哪里都有王言老贼。

    “太傅知晓必会有人摆局,所以让属下来接应岚公子。”

    林岚手托着下巴,冷笑道:“那他料事如神,怎么不从扬州把卷宗给调过来?”

    赵虎笑道:“您这么说,就把太傅当神仙了。”

    马车驶出平江县城,往一处山庄驶去。

    “他还真会挑地方,从这里望去,太湖尽收眼底,确实是个好地方。”林岚在山庄前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太湖水,感慨道。

    “岚公子进去吧,太傅还在里边等着您。”

    王言坐在厅内,桌上慢慢的一桌子菜。

    “今日的菜不错啊。”林岚笑了笑,丝毫没有参加不了科举的遗憾。

    王言抚须道:“坐下吃点吧。知道你难受。”

    “这是鹿肉吧。啧啧,一般人家可吃不起。”林岚搓着手,“难受?我难受个锤子?”

    “仕途受阻难免的,老夫早就说过,你的一首诗,很可能招惹来太多的忌讳,如今灵验了吧。”

    “好!这狮子头烧得真是太好吃了!比三元楼里边烧得好吃太多了。”林岚拿着筷子将整个狮子头戳起来,啃着吃。

    王言翻了翻白眼,道:“你有没有听老夫说话?长点心眼!”

    “又不是我大嘴巴,大父有闲心教育我,不如去打一顿陈之策。”

    “你!”言公被气得抽了抽嘴角,“不知道遇上你这个天生怪胎,是老夫的大幸还是不幸。”

    林岚放下筷子,问道:“这次谁做的?”

    “真当我神仙?要是这都知晓,我也就不下野了,在圣上幕后当个老神棍也挺好的。”王言叹道:“你这首凉州词,恐怕要得罪京师不少贵人呐。”

    “诗词哪里会得罪人,怕的是居心叵测之人,借机造势罢了。”林岚冷笑一声。

    “这件事情,老夫不会替你出面。”王言显然没有把林岚当成一个只会读书写诗的白痴,有一种人,天生有敏锐的政治嗅觉。

    按照王言的话说,要做圣人,在一个人心不古的时代,你得先成为一只狐狸,所以在老王看来,眼前的小林俨然已经是一只合格的小狐狸。

    “当今朝堂,宰辅杨为理年年削尖西北的军费,本来就有些犯众怒。如今因为你的一首诗,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点燃西北二十万悍卒的怒意了。人不可犯众怒,即使他杨为理三朝元老。”

    林岚第一次听到杨为理这个名字,说道:“听说圣上召阮慈文回京,可是要重启西北战事?”

    “非也,朝廷课税年年亏空。明显是有人从中捞了不少的国帑。朝廷不能成为某些人的一言堂,圣上重启阮慈文,就是要打破这个格局。”

    林岚虽然不知道朝堂上如今的格局如何,但明白一点,玩政治就如同过家家,你得会生活。“恐怕一个阮慈文还不够跟满堂的亲和派叫板吧?”

    “聪明。老夫料想,阮慈文不过是圣上的一个引子,要重启战事,必然是要花大把银子,税收的漏洞填不上,那么户部尚书以及宰辅的位置也就难保了。”

    林岚眯缝着眼,拱手笑道:“那岚儿就可得提前预祝大父高升宰辅大臣了。”

    “呵呵。”

    王言回以林岚的只有一个呵呵,当中什么意思,也只有靠林岚自己去猜了。不过林岚能猜个十有八九,也是很不容易了。所有的症结,都是在一个钱字上,大京朝并不缺乏能征善战的勇将,但是弓弩、火药打出去都是要钱的。

    在这个火药火器不发达的时代,大炮一响,那可真的是黄金万两。西北蛮子最怕的东西,也就是大京朝神秘面纱下的神武大炮,他们不知道,这玩意那都是靠钱砸才能砸出来的。

    然而要解决钱的事情,那就又得说回到西北战事上。

    棋局中的困境,往往可以在局外找到方法。

    王言站起身,说道:“岚小子,童子试这事情,老夫不会出手帮你解决,把你送入国子监一事,你那有能耐的老爹自然会搞定。老夫若是动手,只会越搞越大。明年金秋的百叟宴,若老夫真能如你所说,东山再起,这屋子里的两箱书,你想要随时来取,就算是这回你大父不能帮你的赔罪礼了。”

    “嘁,你这老头当我傻,两箱子书就想当报酬?这打破格局的,恐怕还是我的这首诗吧?走了走了。”林岚挥了挥手,便下山去。

    “书中自有黄金屋!”

    “您老自个儿留着金屋藏娇吧。”

    ……

    ……

    等到林岚回到林家老宅的时候,见到府里府外,上上下下的人都拿着火把,发疯似地跑进跑出。

    “大伯,你们这是......什么习俗?正月十四不是早过了嘛。”

    林庸手中火把摔落在地,颤巍巍地跑过来,一把抱住林岚,大哭道:“阿岚啊,你可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疯了!你爹把你交给了我,若是你就这样失踪了,估计大伯死都不会瞑目。”

    林岚有些哭笑不得,“大伯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干什么玩失踪?”

    “县试的事情文昌叔说了,你这一日没回来,家里人都以为你想不开,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庸喜极而泣,朝周围呼喊道,“把出去的人都叫回来吧!找着了!”

    “啊?岚哥儿回来了吗?太好了!”诸人吹了火把,纷纷聚拢过来。

    “岚小子,一次小小的县试不能考算什么?老夫都考了三十多年了!你要是真要去寻死,老夫看不起你!”文昌叔祖考完试带着一干林家后生,在试场外找了个遍,还是没发现林岚的踪迹,这才感觉有些大事不妙,赶紧回来,让全府的人都出动寻找。

    林岚道:“让大家担心了。我并没有要去死,只是走走散心而已。”

    众人见到林家三爷的儿子平平安安的,也就送了口气,安慰几句之后也就散去了。

    林庸叹气道:“你啊,这么不小心,怎么会惹上官司呢?唉,这县试缺考了,四月的府试还有之后的院试就更不用说了。”

    “阿岚找到了啊,哎哟,急死我了。”林封父子跑过来,见到林岚好好地站在面前,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沉着脸道,“这个李县令也真是的。之前交保单的时候什么问题都没有,这要进考场了,半路杀出来。”

    林庸说道:“已经去信给你父亲了。估计他自有安排,阿岚你别太在意,大不了就再等一年。”

    “这真不能怪我吧。”林岚心里暗自苦笑道。这夭蛾子传回扬州,估计又是一顿骂。

    林岚挠着头,感觉最近真是该上山拜拜佛了,诸事不顺。

    “文昌叔祖,这回能考出吗?”

    一被问到这个,林文昌仿佛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快了,快了......”

    “那就恭祝文昌叔祖高升了。”一个个后辈拱手说道。

    这一下,林文昌的脸变得更加惨白了。

    林岚只能叹气。

    有同辈以为他是在自哀,也安慰道:“岚哥儿还年轻,明年努力就是了。”

    林岚望向天空,呢喃自语道:“考场之外的战场能胜,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丫的,这事真不赖我!”

第九十七章 打一锤,给个枣?

    县试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等着放榜之日了。

    像这样的小考,基本上都是由县太爷阅卷,然后发案。能够考到前十名者,在府试的时候可以提坐堂号。第一名,也就是县案首,这奖励则是更为实际,可以直接进学,获得秀才的称号,从而参加乡试。

    林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淡定,因为他丫的,根本就没有考。

    顺溜装作惋惜地难过了几天,便跟着林岚在县里溜达闲逛,就像两驾火车,整日逛吃,逛吃,逛吃逛吃逛吃……

    林庸开始还担心林岚会做什么傻事,特地让家中的一个下人跟着主仆二人,后来见到啥屁事没有,反而很悠闲的样子,也就松了口气,等林如海派人过来解决了这事,估计也就过去了。

    一次小考而已,三年一次的会试没中,那才有些可惜。

    “十九啊,要说你这运气也忒差了。这一个小考,还被师爷为难,一定是你上元佳节那晚太出名了,杀了咱们蘇州才俊的威风,有人买通了师爷故意不让你进考场的。”侯浩淼是姑苏人士,上元佳节那晚听说林岚夺了诗魁,气得差点从诗会场子里跳起来。

    倒不是嫉妒林岚的才华,而是他丫的来姑苏了也不来找他,这就不讲义气了。

    “不会吧?”

    侯浩淼一口茶饮尽,说道:“怎么不会?算了,这事情也别去纠结了,这小考年年有,反正距离明年的乡试还有这么长日子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书院?”

    “再说吧。估摸着我爹得派人来姑苏一趟,这事情不彻底解决了,来年又得被嚼舌头。”

    侯浩淼笑道:“也有你林岚烦恼的时候,哈哈,看着就舒坦。想想在书院,被你统治的时日,解气!”

    林岚一口酒下肚,眉头一挑,说道:“今年不会再给你透题了,等着比老王更加残酷的算学课堂吧!”

    “啊?十九,我就随便说说。十九,我错了……”

    ……

    ……

    原以为这事儿也就等揚州那里来信,稍微解释一下,留个文案就算了,没想到这揚州方面还没来信儿,在放榜的前一日,李登云的请帖却送到了林家老宅。

    这请帖,自然不是请林家的几位当家人,而是请林岚一人,这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按理说,这事情李登云做得也没错,按照大京律,确实不能让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入考院。

    要说不地道之处,就是没有提前告知,让人措手不及。

    平江县衙本就离得不远,林岚主仆二人又不赶时间,自然是优哉游哉地走过去。林岚换了件长衫,开春了,这天儿也没那么冷,再裹件大袄子,路走得多就发汗,更加难受。

    顺溜跟在林岚后边,嘀咕道:“少爷啊,我怎么觉得这事情忒不靠谱?”

    “有何不靠谱的?”

    “您想啊,咱家老爷官比他大,这回县试他还这么不给情面,准是刻意刁难。既然都撕破脸皮了,这时候再请您吃饭,不是马后炮嘛。”

    林岚笑笑,说道:“那又如何?他还能把我们俩吃了?林家老宅的人都知道,咱们去了县衙,县太爷宴请,要是咱们回不来了,我大伯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对方明着出招,林岚自然不怕接招。他倒是想看看,这李登云还能有什么手段。

    平江县衙的后厅之中,李登云按照每三月的惯例,要往家中去一封信。大京朝规定,五品以下的外官,不得带家眷上任,也正因为如此,除了逢年过节能够团聚外,许多外派官员都是常年不在家中的。

    “张师爷,信差人送去。”

    “好嘞,老爷。”这李登云还是很念家之人,为人老实厚道,对于自己的妻子,更是感情至深,没有纳一房妾室,每次见面,都如同新婚夫妻似的,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他看了看屋檐上的麻雀,呢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发愣的时候,衙役已经带着林岚主仆过来了。

    “拜见县太爷。”

    “林公子不必多礼,请。”

    林岚可不敢托大,失了礼节,说道:“不敢不敢。您先请。”

    两人落座,林岚扫了眼桌上酒菜,倒不是奢靡的佳肴,而是一些平常朴素的菜色。李登云赧颜一笑,道:“俸禄低微,今日款待林公子,乃是李某人自掏腰包,所以……”

    “哦,无妨,无妨。”林岚有些纳闷了,这是干什么,演戏吗?还是想说他就是个清流,逮住自己是分内之事,是按大京律办事?

    李登云替林岚倒上酒,继续说道:“令尊大人想必这个时候应该动身了。”

    “为人子,却让家父操心费神,实在惭愧。”

    李登云眉头一挑,林岚这句话的意思,已经间接表明林如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放下酒杯,说道:“林公子,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李某人刻意刁难,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不不不,李县令在这件事上秉公办理,晚生怎敢有怨言。”林岚微微一笑,“只不过……大人您之前交保单的时候,怎么不提出来?若是那时候退回来,来回揚州也赶得及,不是?”

    李登云手中酒杯一颤,林岚的话一语中的,他说什么都只是掩饰罢了。

    巡盐御史,这个官职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地位特殊,圣上钦点,没有足够的资历,根本坐不上去。更何况林家背后还有个偌大的贾府撑腰,岂是他这个小县令能惹的?

    “若是明年李某人还主政平江县,会给林公子一些补偿的。这件事,是李某人考虑不周。这顿饭就当李某人赔罪了,可好?”

    “岂敢岂敢,林县令做得合法合理,只是晚生疏忽了。”林岚眉头一挑,这算什么?打一锤子,给颗甜枣吗?补偿?他需要补偿?

    桌上的菜并没怎么动。林岚起身,道:“关于这件事情,林县令在职务之内,无需道歉。想必过几日,揚州方面的文案也就到了,晚生这就告辞了。”

    “哦,那李某人就不送了。麻烦林公子提前传个喜报回去,林家九人,都通过了县试,可喜可贺。”

    “林县令啊……”林岚看着云遮残月。

    李登云站在后堂台阶上,眉头一挑,“嗯?”

    “人有原则是桩好事,如果不是有意刁难,何必事后来这么一手?”林岚微笑地看着李登云,拱手道,“告辞。”

    说罢,带着顺溜离去了。

    这事情李登云办得让他感到恶心。文昌叔祖三十多年未过县试,这个时候忽然给个甜枣,是对学识的侮辱,还是对林文昌人格的侮辱?

第九十九章 事情闹大了

    姑苏城防大营

    李登云炸死的消息传来,气得汤千户一把将中年男子的衣领揪起来,怒道:“不是说吓唬吓唬他吗?你他娘的现在把人搞死了!这事情要让江南直隶总督知道了,诛灭九族的大罪,你来担还是我来担!”

    中年男子嘴角笑意更加浓了,说道:“千户大人,这得怪您的手下,没轻没重的,怎么就将李登云弄死了?”一句轻描淡写,就将罪责都推给了汤天昊的手下,中年男子挣脱开汤天昊的手。

    汤天昊怒不可遏地盯着这个中年男子,若不是这人背后不可撼动的靠山,他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事宜如此,想想解决的办法才是关键。

    “千户大人您生什么气,这事情上头安排好了。李登云死是个意外,不过现在,咱们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就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想一想今后有那位罩着,您的位子……”

    汤天昊长叹了一口气,眼神眯缝着冷笑道:“只希望那位莫要卸磨杀驴,像对李县令那般对汤某人就好。我这边你放心,会处理得干干净净,至于县衙那里……就看你们的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和明白人谋事就是痛快。蘇州知府是那位的门生,还有办不成的事儿?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可那背锅的小子也不简单呐。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子嗣,背后的大树也不得了,那位确定非要把关系弄这么僵?”

    “林如海终究是边缘人。后边的靠山也不过将他当做可有可无的一枚棋,至于这个小子,他的一首诗,坏了那位的好事,如今朝堂之上再起变故,全拜他所赐,当然要除之后快。”

    汤天昊看了看即将亮堂的东方,喃喃道:“那位还真是心狠手辣。这人,物尽其用,然后就这么随意地扔了,连自己的门生都是如此,着实让人心寒呐。”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说道:“人没了作用,那和废物有什么区别?所以汤千户呐,您可别做那没有的人。”

    ……

    ……

    太湖山庄同样被这一声爆炸,搞得灯火通明。

    王言看着手中的情报,呢喃自语道:“这一回,岚小子是真遇到麻烦了。”

    血徒站在一边,道:“您准备怎么做?”

    “不做。”王言坐在太师椅上,清风徐来,他扯了扯膝盖上的毯子,“这事情我插手,只会更加难办。”

    “那就看着岚公子这样被人栽赃陷害?”

    王言十指交叉放在毯子上,“百叟宴之前,不能出任何岔子。既然他事发之后折返,必然是有把握。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

    ……

    天刚蒙蒙亮,林岚便被几个衙役弄醒,押送到了班房。

    班房最初为了防止延误审判,州县衙门常将一些民事案件的当事人、轻罪犯人以及干连佐证等投进班房候审,并派差役看管,以便随传随到。后来,一旦关进班房,落在衙役手里,便成了衙役们凌虐、敲诈的对象,用刘典史的话说,到了他们手里,就得揭他一层皮。

    刘典史喝着水,见到林岚被押送过来了,放下了手中的瓷碗,笑道:“林公子,牢房睡得可好?”

    林岚打着哈欠,说道:“托您的福,安稳地小睡了几个时辰。”

    啪!

    刘典史刀落在桌上,“谋杀县令,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刘典史说话可得讲究证据。”

    “哦?要证据是吗?左右,给我将他绑起来,本典史现在就给他找证据!”他冷冷地邪笑着。入了班房,不死也要脱层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岚嘴角一扯,说道:“刘典史,可不要被一些大人遮蔽了双眼。您这是要对我用私刑来逼供?”

    “呵呵,林岚,进了这班房,嘴硬都是不讨好的。”刘典史手中拿着皮鞭,一脸地阴险。

    “来啊,先给他上个杀威棒,尝尝滋味。”

    林岚笑道:“刘典史可知我爹乃是揚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也许替你撑腰的那位是比我爹位高权重,但是倘若我公堂之上,将刘典史酷刑逼供一事讲出来,虽然那位没什么影响,但是堂堂四品巡盐御史,想必要搞倒一个未入品的典史,您觉得难吗?”

    刘典史满头是汗,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绝对不会愚蠢到直接投靠林岚,这样的结果,很有可能就像昨日的李登云那样,从生死薄上抹去。已经上了船,就不要想着下船了。

    刘三举棋不定地看着林岚,最终还是放弃了用刑的想法。

    “林岚啊,你被想着翻案了。你的罪名必然是要被坐实的。所以您还是乖乖招供,这样等知府大人传唤前,还有减刑的机会。”

    林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道:“如果刘典史要诱供的话,也不必了。我本无罪,何必减刑?”

    刘三挠着头,看着油盐不进地林岚,也是头疼得厉害,说道:“好!你给我等着!”他咬牙切齿地离开了班房。原以为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吓唬吓唬他就什么都认了,没想到自己却被林岚吓唬住了。

    班头儿跟在刘典史后边,问道:“刘典史,这刑还上不上?”

    刘三刮了眼不识相的老班头,呵斥道:“你想死的话,就十八般刑具都用上吧。”

    老班头脖子一缩,跟在了刘三的身后。

    两人准备到城防营一趟,这事情还得和那头商量着来,自己贸然做主,自讨苦吃的事情刘三可不会干。

    “唉,听说了嘛,咱们县太爷是被炮轰了。”

    “唔,我也听说了,这天杀的,到底是谁,敢拿炮轰衙门,真是胆大包天了。”

    刘三眉头一挑,一把抓住两个路过的百姓,吼道:“喂,胡说什么东西?什么拿炮轰的,别瞎说!”

    “刘,刘典史……县里都传开了,衙门后厅都被炸得稀巴烂,县太爷的后脑瓜子都被炸烂了。”

    刘三阴沉着脸,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他赶紧朝城防营跑去……事情闹大了,若是真的被捅出篓子来,刘三不敢想象,这是一个蘇州府的知府能兜得住的事儿吗?

第一百章 被挟持的正义

    PJ县县令李登云被杀一案,闹得沸沸扬扬,然而作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林如海之子林岚,同样被人口耳相传。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在县里流传李登云被炮轰而死的同时,另一种说法流传开来——被林岚用手段弄死的,而且似乎更加有可信度,因为揚州葛家村,就有这么一个人,恰好也是被林岚这么整死的。

    “听说了嘛,这个林岚就是前些日子揚州中秋传诗会的诗魁。”

    “哟,大才子呐。这干得真不是人事,不就是不让考县试嘛,至于痛下狠手嘛!”

    衙门外围着一堆农闲的百姓,对带着镣铐的林岚指指点点。

    林岚扫了眼四周,并未说什么。

    林庸打点了一番,穿过几个围着的衙役,走到林岚面前,道:“阿岚,揚州还没有消息,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伯不要担心阿岚,一切都会没事的。”林岚安慰了几句林庸,事情越乱,他越不能乱了方寸,既然有人摆明了要整死自己,那么他就不妨陪那些人玩玩,看最后谁玩得死谁。

    县衙门口来了不少的车马,还有城防营的兵卒护D县令被炸死,在治安良好的大京朝,已经算是个天大的案子了,蘇州知府连夜下发公文,兹事体大,这案子放在了府衙审理。

    “林公子,对不住了。”一位州府来的押司将镣铐接下,把笨重的木枷换上,“知府大人说了,为了让你体面一些,特地给您备了马车,但是这木枷还是得带着。”

    林岚笑道:“有劳知府大人费心了。”

    “你个杀人犯!”不是谁吼了一声。

    一瞬间,烂菜叶子、鸡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朝林岚坐着的马车扔来。

    只要有一个带头的人,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就会点燃心中所谓的正义,越来越多的东西朝林岚坐着的马车扔来。

    一边的刘典史和钱把总相视一笑。

    民心?他们最懂的就是民心了。控制了舆论,这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成了他们手头最有利的武器。多少能人将相,因为民愤难消,死于这样的泄愤之下。

    “这个畜生,丧尽天良的东西!”一位平日里接受过李登云恩惠的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简直就像死了儿一样。

    县衙外堵得水泄不通。一个橘子恰好从马车的车窗扔进来,林岚毫不忌讳地剥开来吃着。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公平正义,怕只怕那些站在公平和道德制高点上盲从者们无止境地暴力宣泄。

    林岚并不愤怒什么。他不会朝一群无知的羔羊呐喊,亦或是解释什么。唯有沉默,是最高姿态的蔑视。

    林家老宅的马车,也遭到了报复性的打击。

    林庸、林谦和林封的脸色都不好看,将车帘子堵得严严实实的。脸面丢尽,林家在PJ县乃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没想到沦落至此。

    “状师找到了没有?”

    林封脸色很难看地说道:“没有状师敢接这个案子。阿岚之前揚州的案底,恰好和这次的案子如出一辙,情况很不妙。”

    “阿岚这一回看来是命悬一线了,也不知道如海那里怎么说了。”

    在一边看戏的钱把总终于发话了,“诸位父老乡亲,相信大伙儿也都听说了,就在前几日,咱们PJ县县令被人杀害,多么好的父母官,那个凶手是有多心狠手辣,竟然下此毒手!今日,这桩案子就要在州府开审了,你们要相信,知府大人会还李县令一个公道!”

    “严惩凶手,不能姑息养奸!”

    “对!严惩不贷!”

    场面有些失控,一波接一波的软暴力涌向林岚。辱骂的,打砸的,仿佛林岚是他们杀父仇人一般。

    钱把总感觉差不多了,说道:“林岚,如今民怨沸腾,难道你就不解释一下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面对如此大的舆论压力,相信即便是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也会崩溃吧。而钱把总恰恰希望林岚就这样疯了。

    “这橘子谁扔的,真他娘的酸!”

    “什么?”因为钱把总之前讲话,周围的人都暂时安静了下来,所以林岚骂骂咧咧的一句话,被他们听得很清楚。

    周围的人被这一句话瞬间给雷到了。

    他……竟然还有心情吃橘子?

    我的天,他的心是有多大?

    钱把总愤怒地喝道:“林岚,李县令尸骨未寒,你竟然还有心情吃橘子,不知回过,罪不容诛!”

    “哼!钱把总,林县令被炮轰死,整个蘇州府,哪里有铁炮,您最清楚吧?我为何不敢吃橘子?”

    林岚走出马车,站在车帘边,睥睨四周,竟然无人敢朝他投掷东西。理直气壮者,从不惧怕那些小人。

    无畏之人,无敌!

    “唯有真相,才能让死者瞑目,罪者伏诛!钱把总,是吧!”

    钱把总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林岚一句话何等诛心,李登云如何死的,他最清楚。

    周围之人见到林岚如此气焰,忽然有些怀疑起来,谁杀的李县令?

    “呵,好一个真相!到了州府的公堂之上,你还能有如此气焰,再来澄清真相吧!带走!”

    城防营的兵卒开道,带着羁押林岚的马车,缓缓朝州府的衙门驶去。

    ……

    ……

    太湖山庄来了一位访客。

    王言与之在山庄的一处露台上品茶。眺望太湖,已是早春,湖畔已有绿色。

    “太傅真会挑地方,这处别苑,莫不是圣上赠与太傅的吧?”

    王言笑而不语,他的目光一黯,心思飘到了其他地方,似乎今日,州府县衙就要审理李登云一案,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对坐之人似乎看出了王言的心思,眯缝着眼笑道:“年少气盛的时候,谁没做过几件冲动的傻事。有些人吃了苦头便学会了圆滑,有些人,因为吃得苦头太苦,就给毒死了。”

    “是啊,毒死了。但我不晓得那些毒死的后不后悔。”

    “哈哈,子安说太傅大人对这林岚很赏识,看来棱角还未磨平,就要葬送了。真是可惜了。”

    王言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杯,呢喃自语道:“谁又知道呢?他总给老夫惊喜,这一次,估计也不会让老夫失望的。”

    “桀桀,孝正,你这一回恐怕要失算了。”那位锦衣老者终于喊出了王言的表字,看来和王言的关系匪浅。

    风,已经不再那么凛冽了。

    王言膝盖上的毛毯依旧未去,他闭目,将杯中的茶缓缓品入嘴中,道:“王家有你一人旋升九省都检点,已可保一世荣华,至于日后如何,得看子孙辈的能力了。”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圣恩不再,颓势已现,孝正你身为帝师,为何不接纳子安?提携后辈,子安将来若是飞黄腾达,王家盛世可再延续,是不是这个理?”

    王言嘴角划过一丝老辣的笑容。那是历经沉浮,饱经沧桑之人才能笑得出来的。

    “我若将这不成器的侄孙儿收入门下,王家不但要完,我也要完了。孝敬,你劝了我十几年,还不知道我的脾性吗?当初的那道裂痕,再也修复不回来了。我是我,王家是王家。王家缺我这一脉,也就缺了,不会少块肉的。”

    王腾眼神一黯,缓缓道:“若是王家有难,你会出手吗?”

    “王家有难之时,必定是我出的手,你明白什么意思吗?”王言嘴角划过一道诡异的笑容,“来人,送客。”

    “不必送了,孝正,希望你念在同宗份上,放过王家一马。”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王腾脚步一顿,一阵风吹来,白发飘散了几丝,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几岁……

    曾几何时,东海缺张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如今的这张白玉床,缺了个床脚,不知还是否稳当。

    王腾回望露台之上的老头,呢喃自语道:“孝正啊,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第101章 府衙升堂(上)

    蘇州府同样被李登云的身亡,闹得沸沸扬扬。

    一些姑苏城的才子,除了震惊之余,对于那日上元佳节,被这林岚压了风头一事,也暗暗出了一口气。

    平江县的车马,到了接近晌午时分,终于驶至蘇州府衙。除了林岚这个重要的嫌疑犯之外,平江县师爷、典史、主薄以及验尸的仵作等,统统被传唤过来了。

    这桩案子兹事体大,绝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知府谭千秋在后厅与中年男子吃着晌午饭。

    “谭知府,这桩案子,就拜托您了。”

    “胡先生让恩师放心便是,谭某人一定会让凶手伏诛!登云贤弟政绩卓著,今年有望擢升,遭此横祸,谭某也深表遗憾,您回去后代我劝劝恩师,节哀顺变。”

    中年男子嘴角一笑,道:“一定一定。”他拿出一封信,交给谭千秋。

    “这是何物?”

    “揚州葛家村一案,嫌犯林岚涉案其中,作案手法如出一辙,供大人您参考一二。”

    “哦?”谭千秋眉头一挑,有些惊讶地拿过来翻看着。

    啪!

    谭千秋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这个林岚真是仗着自己是巡盐御史的儿子,为非作歹。葛家村一案,还不知长进,这回竟然敢杀县令,我看谁还护得住他!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谭千秋擦了擦嘴边的油渍,道:“升堂!”

    晌午过后,初春的暖日晒得人有些懒散。农活还未开始,这个时候还有倒春寒,下了秧苗冻死冻伤得太多,还得等说节气、唱日历的游郎来过之后,才是一年农活的开始。

    府衙门口,前来“主持正义”的吃瓜群众,都围聚起来,想来看一看这桩离奇的杀人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传开来的版本实在太多了。

    有说林岚因为县试一事和李登云结下仇,施法将李登云炸死的,也有说李登云是被炮轰死的,林岚不过就是个替死鬼等等,众说纷纭。

    谭千秋换上官服,坐在了堂上。

    惊堂木一拍。

    “升堂!”

    “威~~~武~~~”

    水火棍无脑地拄在地上。堂内堂外安静下来,等待着知府大人发话。

    “带嫌犯林岚。”

    林岚头上的木枷已经被卸去。这样沉重的木枷,也只有在路上的时候才会用作羁押嫌犯,以防嫌犯逃跑。

    双手带着铁链的林岚面色无常。

    “林岚,你谋害朝廷命官李登云,可知罪?”

    “回大人的话,草民冤枉。”

    谭千秋怒目圆睁,惊堂木一拍,喝道:“你是说本官冤枉你了?”

    林岚道:“断案当讲证据。大人上来就盖棺定论地说草民是凶手,是不是有些妄断了?”

    “哼,本官断案,自然是讲究真凭实据,传张师爷上堂!”

    “鄙人张行建,拜见知府大人。”

    “张师爷,本官问你,那日林岚为何会出现在县衙之内?”

    张师爷拱手一礼,说道:“那夜放榜之前,县太爷想到当初县试之前,将林家公子林岚拒之考场门外,有些过失,便特地设宴款待林岚,想要解除矛盾。没想到……”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本官且问你,这按照呈堂证供,这李县令见过林岚之后,是否再也未见任何人?”

    张行建点点头,说道:“没错。”

    林岚没有等谭千秋问话,便一句不发,免得被反将一军。

    见到这小小年纪,心理素质如此的好,谭千秋也是眉头一皱,看来是碰到硬茬子了,“林岚,你还有何话说?”

    “回大人的话,那夜草民确实去过县衙,也如同张师爷所说,和李县令吃了饭,但是距离案发之时,草民依旧离开一盏茶的时间,等草民赶回去查看情况之时,早就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了,这一点,县衙的门子、师爷还有我的书童,都可以作证。”

    谭知府看向张行建。

    “没错,确实如林公子所说。”这件事上张行建做不得假,等林岚回来的时候,不少救火兵丁都看到了他进门,所以也不能赖在他身上。

    “什么?林岚在爆炸之前就走了?这李县令怎么可能是被他所杀?这些捉拿犯人的衙役糊涂了吧?”

    “是啊,这倒是冤枉了林大才子啊。”

    “肃静!”

    谭知府惊堂木一拍,继续问道:“那么李县令因何故,不让林岚入考场的?张师爷你可知晓?”既然知晓了林岚的作案手段,谭千秋开始抽丝剥茧,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套出来。

    张行建点点头,道:“因为林岚公子之前在揚州涉及一桩案子,案宗不再平江县,所以李县令无法断定林岚是否是有罪之身,按照考院规定,则不能参与考试。”

    “恩,此事倒也合情合理。来人,将当年林岚的案宗呈上堂来。”

    林岚眯缝着眼,心中暗道:果然是借刀杀人,看来准备栽赃嫁祸了。

    谭千秋粗粗扫了一眼这案宗,上边所诉的犯案经过,与那中年男子给的如出一辙,惊叹木一拍,大喝道:“林岚!企图瞒天过海,你好大的胆子!”

    “草民不知,草民所讲,句句实情,不知哪里惹了谭知府不高兴?”

    “哼!还死不认罪!这葛家村一案手法,与此次如出一辙。同样离开一盏茶功夫,都是爆炸。林岚,你不会是要告诉本官,这一回,李县令是遭雷劈了吧?”

    林岚说道:“大人,您有证据是草民所为吗?葛家村一案,早就定案,草民无罪了。您这样做个类比,是不是也想判草民无罪呢?”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上刑!我看你招还是不招!”谭千秋也不废话。他不相信巧合,但是他更不相信这两件事都是巧合,用刑来让林岚招供,到底是如何犯案的,这是最轻松的方法了。

    “慢着!”林岚最怕的就是这个了,他冷冷道,“大人想屈打成招吗?堂下众目睽睽,大人可告诉草民,是什么罪,依据哪条律法用的刑,若是屈打成招,大人您对得起堂上这明镜高悬的匾额吗?”

    谭千秋气得吹胡子瞪眼,若是一般人,这个时候他早就让人掌嘴十五,治他个藐视公堂之罪了,偏偏这小子是个官二代,林如海虽说主政盐道,但是奏折可上达天听,在岁末的奏折里捎带着给他提上一句,这就恶心了。

    他还是忍了下来。

第102章 府衙升堂(下)

    审案陷入了中断。

    就如同葛家村一案那样,林岚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若是无法知晓林岚是如何做到隔空杀人的,那么这案子就没有办法判他有罪。若是个小人物,谭千秋早就用刑逼供了,只是这次的案子太过特殊,这用刑是不可能的。

    一边的刘典史眯缝着眼,拱手道:“大人,小的乃是PJ县典史,这件案子,小的有些话要说。”

    “刘典史乃是当事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谭千秋先入为主的已经将林岚当成这次案件的罪人,所以能够有证据证明林岚是凶手,自然乐得所见。

    刘典史嘴角一笑,说道:“大人,这一件,乃是林岚当日所穿的长衫,请大人和诸位看一看,上边布满血迹。”

    “林岚,你作何解释?”谭千秋仿佛看到了一丝破案的希望,立马喝问道。

    林岚笑道:“草民离去之后,听到爆炸声,心存疑虑,便折返一探究竟。待草民赶到之时,李县令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便拉着草民的衣襟支支吾吾半天,才沾染的血迹。若是之前沾染的,想必在下出衙门前,师爷和门子早就将草民叫住了。这低级的逻辑顺序,想必谭知府应该不会愚蠢到判断不出来吧?”

    刘典史眉头一皱,说道:“天昏地暗,黑灯瞎火的,难免眼花。大人,凭这件血衣,足以断定此案凶手就是林岚!小的认为,定是林岚先杀害了李县令,然后再如同葛家村一案的作案手法那样,用火药桶和冗长引信,制造了时间差,企图依靠爆炸来混淆视听,实际上,李县令早已经被他杀害!”

    谭千秋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便道:“林岚,还不认罪伏法!”

    林岚有一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感觉。这样的庸官,听风就是雨,以前还以为不过是少数,现在看来,蠢的人还是多。

    “大人,草民想问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说!”

    林岚跪得脚都有些麻了,真应该找两个护膝过来。

    他直了直腰,说道:“从案发到如今,大人您派人去案发现场看了吗?为何审案审了这么久,连个定论都没有?仵作的尸检报告呢?李县令身亡,居然连怎么死的,都要靠一个没有目睹案发经过,几乎比草民都要晚到的典史来臆测,敢问,这是断案还是编故事?”

    被林岚这么一问,谭千秋臊了个大红脸。这案子,确实难断。用刑逼供又逼不得,又不知道这林岚是如何才瞒天过海,隐藏犯案经过的。

    刘典史被林岚驳斥,却没有任何的尴尬,暗道还好先生料事如神,拱手一礼,道:“请大人传讯证人,仵作黄浒,打更人齐德川。”

    两人被带上来之后,刘典史问道:“仵作黄浒,李县令的死因,你可判断出来?如今有谭知府做主,直言便是。”

    “回大人的话,李县令胸口有一处致命的伤口,而且根据伤口口径来看,应该是一把匕首。”

    刘典史又道:“齐德川,我问你,那晚你可看到林岚主仆?”

    “回典史的话,那晚爆炸的时候,小的正好在附近打更,便赶过来。见到这位公子和一个小童分散离去,小的见到这位公子随后朝县衙而去。”

    刘典史仿佛掌握了一切犯案的证据,说道:“请大人稍等片刻。”

    林岚闭目,他并不着急。

    然而堂外林家老宅的当家人已经有些急了,这事情若是被坐实,恐怕林如海的官帽子恐怕都会有影响,那样该如何是好?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相信刘三的话,血衣、仵作的证词,然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马蹄由远至近,变得急促有力,城防营的兵卒赶到。

    一个彪形大汉一把将顺溜从马背上拎起来,拿着个包裹走进来,被水火棍拦在堂外。

    谭千秋问道:“来者何人?”

    刘典史说道:“这位是城防营宁副把总,刚刚从林家老宅赶来。”

    “进来。”

    水火棍一开,大汉拎着顺溜进来。在公堂上,一直挣扎的顺溜也不敢放肆,只是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畜生,放开他。”林岚冷漠地看着这彪形大汉。

    大汉眼神狠戾,如同随意丢垃圾一样,将顺溜扔在地上,疼得顺溜哇哇大叫。

    “肃静!再吵闹休怪本官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林岚眯缝着眼,笑道:“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被林岚再次噎了一句,谭千秋心里已经很不爽了,不过看到刘典史十拿九稳的面色,便准备再忍上一忍,到时候在治他罪,看他还嘴硬不嘴硬。

    “大人,这是在林家老宅搜到的凶器。”

    彪形大汉将布裹打开,一柄带血的匕首公之于众。

    这个时候,众人心中最后一丝怀疑才彻底消散。

    人证物证俱在,这一下,林岚在劫难逃了。

    刘典史将证物放在谭千秋的桌案上,道:“大人,人证物证俱在,请大人明鉴!”

    “林岚,你可知罪!”

    林岚笑道:“谭知府,断案何时能够先冲入民宅打人取证,再入堂呈供了?”

    刘典史脸色一凛,道:“林岚,你莫要避重就轻!宁副把总是为了取你杀人证物,才……”

    “才什么?”林岚笑道,“刘典史就真的断案如神,知晓凶器就在林府?所以,既然宁副把总一口咬定,这凶器是从林府搜出来的。按照大京律,强闯民宅者,笞八十。”

    林岚微笑地看着谭千秋。

    一边的彪形大汉背后一阵恶寒。这个小子真是临死前都要咬块肉下来吗?

    “宁副把总,林某人再问你一遍,这凶器是从林府搜出来的吗?”

    “是。”宁副把总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岚摸了摸顺溜的头,云淡风轻地说道:“谭知府,请吧。”

    谭千秋手一抖,不过按照规矩,确实,没有他这个主审官发话,这样私闯民宅的兵卒,是违法的。他单手挽过袖子,拿起桌上令牌,道:“仗笞八十!”

    宁副把总趴在凳子上,两个衙役啪啪地将水火棍打在他背上。都是兵卒,两个衙役开始还出工不出力,林岚便说道:“笞刑当掷地有声,按照大京律……”

    林岚还没说完,身后啪啪的声音震天响。

    两个衙役狠狠地仗大着宁宏,心里叫苦连天,只能默默地祈祷,这宁副把总伤好了,别把他俩的皮给剥了。

    原本在马上震得骨头都快要散架的顺溜,看着一下下的仗打,忽然感觉身上不怎么疼了……

第103章 插手

    啪!

    啪!

    最后几棍打完,即便是身板再彪悍之人,都虚得冷汗直冒。

    林岚看着这一出“周瑜打黄盖”,也是十分的过瘾。

    不过瘾过完了,刘典史也开始发难了。这样的小人物,若是背后没有一颗大树,自然是不敢如此放肆的。

    “既然宁副把总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罪有应得之人,是不是也应该伏诛了?”

    谭千秋看着城防营的副把总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是苦笑不已,惊堂木一拍,喝道:“本官宣判,案犯林岚,谋杀县令,证据确凿,画押伏法,秋后问斩!”

    站在堂后的林庸一口气背过去,晕倒在人群之中。众人一阵唏嘘,有拍手称快的,也有替林家叹息的。毕竟要斩一个人,一条人命啊。

    刘典史露出了阴笑,“我说过,如果林公子要证据,小的会给林公子拿出证据的。”

    “刘典史笑得还为时过早。”

    证供书写完,放在了林岚面前,谭千秋冷冷道:“再不认罪画押,本官可就用刑了!”这一回,谭千秋说得理直气壮。

    然而林岚缓缓站起来。

    谭千秋有些纳闷,身子坐直了,皱眉道:“你……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腿跪得麻了,所以不想跪了。”

    谭千秋翻了翻白眼,惊堂木敲得手都麻了,也懒得再跟一个死人掰扯,“左右,赶紧画押结案!”

    堂下那些以为真相大白的人,感觉大快人心,纷纷大呼小叫着。

    “知府大人英明!”

    “就该斩立决!这样的杀人魔头,真是太可恨了!”

    “慢着!”

    府衙外忽然一队人马赶来,将围在外边的人堆分开来。

    “此案作废,所有人证物证,统统带走!”

    谭千秋起身,喝道:“你们又是哪里来的?”这案子审得真是费劲,总要出幺蛾子。

    带头的衙役将袖中公文抖出来,道:“江南直隶大理寺,接受此案!”

    谭千秋眉头一挑,这事情竟然捅到了金陵!他有些佩服地看了眼林岚,这里头自然少不了他那好爹的运作。不过既然案子盖棺定论了,即便是换个人审理,也是不会有什么翻案希望了。

    “这是本官的结案证词,还请转交给郭公。”谭千秋这蘇州府知府,面对江南直隶的大理寺正卿,还是要保持下属应该有的谦卑。这案子自己搞到了收尾,这个时候被这么截胡了,自己不就屁都没捞到。

    大理寺的差人眉头一皱,扫了眼结案词,道:“谭公,这没什么用。”

    “没用?”谭千秋的心都在滴血,这算什么,什么时候大理寺都成了林家的后院了?应该不可能啊!大理寺卿乃掌管刑狱最高掌管,为列三品,怎么可能被林如海收买?更何况这案子涉及朝廷命官被杀,岂会包庇纵容。

    大理寺来的差人平静地说道:“没错。”

    “怎么会没用?”

    “怎么就没用了?”谭千秋气得有些咬牙切齿。这厮根本就没仔细看过,就说没用,这不是有意包庇嘛。

    大理寺差人什么权贵没见过,干他们这行的,打交道的都是些重案要案,敬谭千秋是个知府,才多几句话,“大理寺受理的,乃是林岚状告蘇州府城防营滥用私权,开炮轰死平将县令一案,所以大人您的案宗我们根本用不上。”

    “啊?”谭千秋惊呼道。

    一边的刘三更像是见到鬼一样看着林岚。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怎么可能!民告官,按照大京律,即使胜了,也得流放两千里!林岚,你......”

    林岚笑道:“民告官确实要流放千里,但如果是官告官呢?”

    大理寺来的差人说道:“此案乃是由前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三位遗老牵头署名,委托林岚任诉状状师。郭公认为兹事体大,才特许批准,择日审理。不知道谭知府还有什么意见?”

    谭千秋一惊,拱手道:“不敢。”

    “还不替林公子解开镣铐!”

    在谭千秋先入为主,刘典史煽风点火下,林岚是个罪人,然而报上大理寺的案子当中,李登云乃是被城防营火器炸死的,自然林岚如今是无罪之身。

    镣铐解开的时候,谭千秋和刘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林岚微笑着说道:“刘典史,你对我说的话,会如数奉还。”

    堂上的刘三拳头紧握,背后却是虚汗直冒,有些口干舌燥地说道:“不管怎么审,你终究是罪魁祸首!”

    “人在做,天在看。”林岚单手负背,朝衙门外走去。

    分开的百姓情绪激动,看到已经坐实罪名的杀人犯,竟然堂而皇之地离去,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洪荒之力。

    “怎么可以这样!”

    “李县令尸骨未寒,凶手逍遥法外,太过分了!”

    “你个畜生,还不赶紧跪下伏罪!”

    林岚坐上林家老宅的马车,见到林庸已经缓过气来,握着他大伯的手,笑道:“看来二伯和爹这几日在金陵没有少跑动。”

    听完林岚暂时安然无恙,林庸稍稍缓了口气,道:“阿岚啊,民,终究是斗不过官的。”

    “岚儿明白。不过这一次,是他们招惹上来的。大伯放心,即便这次来得是条龙,小侄都让他在阴沟里翻船!”

    四叔赶紧捂住林岚的嘴,心惊肉跳地说道:“可说不得。”

    ……

    ……

    十里秦淮,繁花似锦。

    北岸文庙,才子学生来往不断。开春进学,自成祖迁都以来,初为国子学的学宫一度扩建,将上元、江N县学并入,统称为应天府学。

    文庙学宫,望族聚居,商贾云集,文人荟萃,乃是江南不二的儒学鼎盛之地。

    望淮楼靠近秦淮南岸,与学宫隔江而望。

    楼中雅间内,三位被强行扯来当大旗的先生,一脸苦笑无语。

    陈之策一口清酒饮尽,笑叹道:“当日那这小子作枪使,没想到今日也会被他当枪使一回。”

    三个过气的尚书郎,聚在一起,真有抱团取暖的意思。

    王川有些不解气地说道:“当初告老还乡,说话是来做学问的,如今好了,被你绑上贼船,如何是好!”

    “你做了一辈子的学问,不如人家一个月教你来得多,好意思说?”

    王川老脸一红,但竟然无力反驳,酒杯落在桌子上,道:“至少我算盘打得比他快!”

    陈之策就爱和老王呛声,同朝为官的时候为了争军饷,如今不知为那般,“你怎么不说你白头发比他多呢?”

    “好了好了。林岚是我们的学生,这件事情有人设局,自然我们做先生的,即便不能出面,但是帮腔还是要的。大理寺的郭有正三朝元老,为人刚正不阿,也算是朝中清流,不惧得罪朝中权贵,才被调任留都,不然以他的资历,早就能够继任宰辅大臣了。”秦青看着秦淮河上的画舫游船,十分惬意地将杯中茶饮尽。

    陈之策站起身,目露精光,一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样子,信心满满地说道:“这场仗,就当做咱们百叟宴前的热身仗,试试手,让那些老不死的明白,咱们一样硬朗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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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官社稷,五帝家天下。盛世之朝,游戏红楼,一怒为红颜,不问西北几时春。盛世不再,余庆难享,称一声官家,又何妨?[书友群]:551379273吾乃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吾乃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吾乃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