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骂我的人不配有小JJ
赤裸的多铎,随着囚车围绕金陵走了一圈,再看侯玄演的眼神,已经如同怨毒的乌鸦一样阴鸷。
金陵的军民,眼看未尝一败,横扫整个中原的豫亲王这幅狼狈的模样,心里的恐满症大大的减弱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能敌?
没有什么比一个光腚的多铎更能击破这个说法,侯玄演用实际行动告诉全天下的汉人,女真满万不但可以被击败,还可以狠狠地羞辱他们。
来到衙门,准备为青龙山接风的宴席已经摆好,俏生生站在一旁的侍女,看到十几个赤裸的大汉,先是脸色一红,然后低着头偷偷抬眼看了起来。
侯玄演来到多铎的囚车前,仔细打量着这个满清实权在握的亲王,只见他鼻梁高挺,还算是端正的脸上,充满了戾气。一双眼睛已经成了赤红色,身体随着呼吸微微颤抖,想必是怒到了极点。
侯玄演抿着嘴,强忍着笑意,问道:“多铎?爱新觉罗多铎?”
“呸,你不用问了,我死也不会向汉狗投降。”多铎啐了一口,一脸的宁死不屈。
侯玄演灵巧地躲过了他的唾沫,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个胳膊捂着肚子,抬起另一支胳膊,指着他狂笑道:“哈哈哈,投降?你真是多虑了。就算我同意招降你,扬州八十万百姓,也不会同意。”说完转头跟洪一浊说道:“将他押回苏州,严加看管,他要是自杀了,我唯你是问。”
洪一浊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招呼着自己的手下。
侯玄演笑呵呵地吩咐上菜,侍女们如同穿花蝴蝶一般,斟酒布菜。
这时候,前去抄家的小将刘廷,引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来到殿中,当着满堂官员、士绅对着侯玄演说道:“督帅,这位是王先生,对亏了他,十几个犯官的家产一上午就清点完了。”
侯玄演听了也很高兴,如今自己这边百废待兴,什么样的人才都很缺。他站起身来,吩咐道:“给王先生安排一个坐椅,还没请教王先生叫什么名字。”
今儿饮宴,因为人多,都是一人一个小桌子。坐在前面的吴济坤站了起来,介绍道:“督帅,这位是衡阳的王夫之,乃是武夷先生王朝聘的儿子。”
侯玄演眼里兴趣更浓,武夷先生王朝聘他没有听过,但是眼前这个王夫之,他可是如雷贯耳。
谭嗣同就曾经评价王夫之:万物招苏天地曙,要凭南岳一声雷。对他颇为推崇,如今看来,这个人在内政上,也颇有点造诣啊。
“原来是衡阳王而农,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夫之见他这么抬举自己,也不敢托大,忙道:“小侯大人屡立奇功,江南人人称颂,几个月的时间收复苏杭,如今又拿下金陵,北伐指日可待。尽道大人乃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未曾想今日得见,竟然如此年轻,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侯玄演笑吟吟地说道:“那些都是浮名而已,就跟天上的浮云一样。”
“咳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个人的互吹,秦禾进到殿中,屈膝道:“大人,城中有一人,收拾钱谦益、王铎等家人的尸体,嚎啕大哭。而且他还对督帅破口大骂,已经被巡城的兄弟们捉拿到门外。”
“带上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明目张胆,在汉人的土地上,为汉奸张目。”
秦禾起身离去,不一会押着一个青衫方巾的儒生,来到殿中。
王夫之脸色一变,叫道:“太冲,怎么是你?”
这个人殿中的人就更熟了,王夫之是湖广人,而这个却是浙江人。侯玄演一听王夫之的叫声,疑道:“太冲,莫非是衡山掌门?”
专业旁白吴济坤脸色一红,再次起身说道:“督帅,这个人是绍兴黄宗羲,其父乃是被阉党所害的义士,黄尊素黄大人。”
侯玄演恍然大悟,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黄宗羲,怪不得做出这么是非不分的事来。”
他对黄宗羲的鄙视,来源于后世黄宗羲所修的史书,可以说尽显文人的阴损酸腐。凡是跟自己不是一路人的,不管他有什么功绩,即使天下都知道,他也装作不知。
马士英后来抗清而死,却被他大肆污蔑。史可法那种祸国害民的废物,在他,就成了千古英烈。简直是遗毒万年。更可气的是,这个人到了晚年,大肆吹捧康麻子,还和清朝官员合伙办了个书院。
黄宗羲一看,殿里众人基本上都认识自己,胆气顿壮。在他们东林党人眼里,有骨气的表现就是敢于辱骂上官。对方的官越大,他骂起来越有成就感,侯玄演显然符合这一点,他的官足够大。
黄宗羲鼓足勇气,指着侯玄演大骂:“畜生!你可还有一点人的心肝,钱家老人小儿有什么罪过,竟被你斩首于市。古往今来,还未有如此残暴的畜生!”
殿中的武将,眼见侯玄演受辱,拔刀越众而出,几十人将他围在中央。
黄宗羲不愧是根正苗红的东林二代,浑然不惧,仍然大骂不止。
李好贤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举刀作势要砍。
王夫之和一众文官都急道:“不可!刀下留人。”
黄宗羲将脖子一梗,一副大义凛然,等着英勇就义的烈士模样。
侯玄演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路数,简直是拿命在表演啊。
怪不得东林党能在明末的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搅风搅雨,他们这些人确实有一套。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说道:“当初蔡邕哭董卓,王允不顾众人反对,将他一刀砍了。本督比王允气度要大,你进来寻死求名,我偏不如你意。你嘴尖舌刁,迂腐寒酸,有一个身份最适合不过。来人啊,见他推出去行宫刑。”
黄宗羲一听吓破了胆,当即破功,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两个全身甲胄的士兵进到殿中,将他拖拽出去。侯玄演冷声道:“本督等着你效仿司马迁,给老子来一个奸臣列传,你可要争气啊。”
第一百零八章 晋爵不加官
王夫之和黄宗羲是多年的好友,一听老友将被处以极刑,赶忙求情道:“小侯大人,黄宗羲虽然有错,但是罪不至此啊。还请大人念在他一心救国,是个反清义士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侯玄演将他按在椅子上,笑着道:“老王,你听我跟你解释,再来说他有没有罪。”
他走到殿中,武将们纷纷收起手中武器,回到座位。这些人可不管你是什么士林领袖,文坛巨子。在他们眼里,侯玄演是带他们连战连捷的统帅,是全军的主心骨。
侯玄演轻咳一声,看着殿中一些人焦急地神色,暗道这个黄宗羲声望不小啊。他小心谨慎的性格,终于有了作用,事先请示了隆武帝,说起话来就硬气多了。就算是天塌了,有皇帝在上面顶着,隆武帝没有实权,但却是海内公认的皇帝,这块招牌好使的很。
“钱谦益、赵之龙、王铎这些人,献城投敌,将南京城拱手相送。可以说就是这群贰臣贼子,葬送了半壁江山。从此之后,江南常州、镇江、无锡、苏州、杭州,再没有人抵抗。这些人投敌前声望越高,起的反作用就越大,罪孽就越深重。
本督诛杀这些贰臣家小,那是上奏过天子的,只为了警示世人,止住遇满而降的风气。这件事一来合法,二来合理。这个腐儒于闹市为汉奸张目,又来殿上辱骂国家大臣。不但是欺君罔上,置陛下旨意于不顾,更是破坏反清、阻挠北伐大计。这样的人,本该杀之以儆效尤,然而本督仁慈,念他尚有一丝气节,饶他狗命。只希望他能幡然悔悟,不要执迷不悔,今日权且寄下这颗人头,若是再有只言片语,扰乱我军民锄奸,必不轻饶。”
众将士哄然叫好,王夫之长叹一声,坐到椅子上,默然无语。
钱谦益、王铎等人在金陵树大根深,有很多故旧就在今天的宴席上。他们虽然畏惧侯玄演的权势,不敢和黄宗羲一样破口大骂,但是心底也存着不满。
陪坐末席的屈静源,和王铎是挚交好友,听完侯玄演的话,冷哼一声。
本来武将还在叫好,他冷哼一声应该没人发现,谁知道不凑巧的事正好大家都安静下来。这一声冷哼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侯玄演一看,这个人本来一脸的怒容,他的座位几近门口角落,本来没人注意。现在大家都向他望来,屈静源有些发福的白胖脸面上,浮现出红色。
侯玄演笑道:“这位大人有什么异议么?”
屈静源的性格,一向是刻板守旧,在家中和家人都不苟言笑。妻妾稍有嬉笑俏皮的表现,就会被他一顿训斥。若是让他主动站出来,大声驳斥侯玄演,他是没有这个胆量的。但是入籍那侯玄演主动问他,一生好个名声,自认为是正人君子的屈静源万万不会认怂陪笑。他的身体里,就没有认错这个基因。
屈静源极有骨气地又哼了一声,问道:“大人口口声声已经请奏过陛下,可有什么证明?”
侯玄演笑吟吟地问道:“这位是?”
专业旁白吴济坤马上站了出来,生怕别人抢了他的活,说道:“大人,这是应天府的屈静源,他家祖传的田产遍布应天。”
侯玄演一拍桌子,突然翻脸,怒道:“老子一个封疆大吏,跟陛下的书信往来,都是国家机密大事。难道要和你一个地主汇报么?”
屈静源脸上挂不住了,红的发紫,一直以来养成的倔强性子,让他不管不顾,声音紧张到尖细:“只怕你没有证明,在这里枉造圣意,陛下如此圣明,岂能容许你滥杀无辜。”
侯玄演气极反笑,不怕死的人这么多,他刚想下令,一个亲兵不传而至,拱手道:“督帅,福州来了位小公公,要督帅出去接旨。”
众人望向侯玄演的眼光,顿时多了些艳羡,他收回金陵,当今陛下为了笼络手握实权的大将,根本不吝惜自己的高官显爵。两广的丁魁楚、陈邦傅平定了靖江王僭越自立,都被封为伯爵。
侯玄演压下心头的怒火,来到殿外,率众跪地接旨。
旨意言简意赅,先是大肆表彰了侯玄演的功绩,然后加封他为吴越伯。
小太监宣读完圣旨,一脸谄笑,道:“恭喜伯爷,贺喜伯爷,万岁爷亲自让小人带话给伯爷,望吴越伯去一趟福州,好与陛下一见。”
侯玄演听完圣旨,心中万分不满,自己的爵位虽高,却没有见到官职提升。要知道他以前的官位是江浙剿恢总督,如今自己的地盘已经到了应天南直隶,早就超出了江浙一带。若是自己以江浙总督的身份雄踞金陵,就有点底气不足了。
这里面八成是郑芝龙那个老王八在搞鬼,侯玄演心中恨得牙根痒痒,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笑道:“小公公带我回复陛下,就说微臣安顿好金陵防务,不日就将启程,前往福州面见陛下。一来共叙君臣情义,二来与陛下商讨北伐事宜。”
小太监笑了笑,说道:“陛下除了圣旨,还有一道口谕,说:侯卿征战在外,不必事事向朕请示,特许侯卿家便宜行事,可任免防区官员,诛灭贰臣贼子。”
此言一出,殿中惊呼一片,屈静源面如土色抖似筛糠,瘫坐在地上。其他人则满眼冒光,盯着侯玄演,希望能混个好的官位。
侯玄演乜视着屈静源,冷笑一声,说道:“现在你可信了?”、
屈静源不敢回话,也不想认怂,只是那副难堪畏惧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害怕了。听着周围窃窃私语,屈静源知道他好不容易半辈子积攒的名声,今天算是彻底崩溃了。
侯玄演并不打算继续跟他为难,一个手里握有大片田产的士绅,将来自己施行“一体纳粮”的时候,有的是时间跟他斗。
他的心思还在圣旨上,福州既然不给自己升官,那老子就自己给自己升。
侯玄演打定主意,回到座位上,说道:“十三个狗汉奸被诛灭三族,是“罚奸佞”。诸位随我一路打来,功勋卓著,明日文武百官,齐聚旧王宫,咱们“赏有功”。”
众官员尤其是苏州、常州来的,无不振奋。
侯玄演心中暗道,你不升我官,我就把手下都升起来。水涨船高,还怕你架空老子?
第一百零九章 乡亲们,北伐军成立啦!
秋风飒爽,天高云淡,演武场上一片肃杀的气氛。初秋的天气,本不该如此凉爽,但是这些年来整个神州都冷的格外的早。
金陵的文武官员,还有专程从苏州赶来的官员,齐聚旧王宫的校场上。
三军司命大旗迎风烈烈,昭示着上首侯玄演的督帅地位。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城外夏完淳的骑兵,奔去校场,卷起尘土飞扬。
眼看三军聚齐,侯玄演站起身来,对着身旁架子上摆放的圣旨,抱拳遥祝。一边扬声道:“我本是嘉定一书生,生不逢时,恰遇建奴犯边,社稷倾覆。奸贼屠我乡里,削我父首级,挂在城头。我与清狗,既有国仇,又怀家恨!值此危难之际,陛下遥授节帅之印,要我剿恢江浙,收复故土。
我有何德何能,受此重任之后,食难咽寝难安,唯恐有负陛下所托。好在有诸位齐心辅佐,更赖三军用命,夺苏杭、取金陵,杀博洛、俘多铎。至此剿恢江浙之计,业已完成。
然而还没到你我举杯庆祝的时候,北方仍在铁蹄之下,关内外胡风腥膻,同胞为奴做婢,供人宰杀驱使。多难之秋,正是你我奋发之时,今日本督在金陵,太祖高皇帝下葬之地,厉兵秣马组建新军。为的就是北渡中原,扫清鞑虏,恢复中华。咱们何其有幸,能助当今圣上,成太祖高皇帝当年驱逐蒙元的功绩。”
台下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组建新军就意味着如今整个侯玄演麾下的兵马大权,要重新规划了。
侯玄演轻咳一声,台下众人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他继续说。
“我等志在北伐,此事须时时谨记,不得有片刻懈怠,所以新军就叫北伐军!”
“北伐军下设四营,苏州有太湖环绕、河道纵横,原苏州兵马和吴易太湖水军,并做水字营,驻防苏州府。由朱大典任总兵统领水字营、吴易为副总兵。”
朱大典本是文官,近些日子率兵打仗,正好穿了一身盔甲。他和吴易一道出列弯腰领命,接了水字营的军旗和将印。
侯玄演接着道:“常州城和满清鞑子兵一道,焚烧殆尽,化为轻烟。原常州驻守十万兵马,并做烈火营,驻守常州府和镇江府。李好贤!”
“末将在!”李好贤眼中流光溢彩,脸上血气翻涌涨得通红。
“你是常州总兵,烈火营由你执掌,给我守住镇江,战事一开,寻找机会直取维扬。”
李好贤没想到自己这么受重视,抬头深深地望着台上的侯玄演,慨然道:“末将必为督帅肝脑涂地!”
“咳咳,是和本督一道,为国家肝脑涂地。”侯玄演老脸一红,这厮说话不知道分个场合,你要为我肝脑涂地,就私下跟我表忠心嘛,政治觉悟太低了。
人群中的顾守正,一脸的急促,左顾右盼。他的身躯挺拔,虽然瘦削,但是个子高。侯玄演站在台上,瞧得一清二楚,说道:“顾守正。”
“下官在。”
“你身为常州知府,重建常州的重任非你莫属,王夫之做常州通判,和顾守正一道,在常州率领你们治下百姓,重建家园。所耗费钱粮,做成账目,报上来让我看看。”
顾守正欣然领命,很快就找到王夫之,交头接耳地探讨起来。
侯玄演神色一正,扬声道:“金陵四面环山,原金陵兵马设巨木营,戍卫金陵及周遭郡县。由南京总兵阎应元统领,青龙山周文武捉拿多铎有功做副总兵。我们刚刚打下金陵,周围还有很多势力,你们要收编清剿,这里是重中之重,容不得一点闪失。”
阎应元和周文武出列,领了将印,他们的手下几乎全是收缴的降兵,和山上的义军。阎应元并没有一丝抱怨,他可以领着老人孩子一起上阵,守卫风雨飘摇的江阴三个月,自然也有信心操练好这样一支战力并不弱的军队。
“夏完淳所部骑兵五千人,为风字营,驻防太平府。”
夏完淳出列之后,侯玄演走下台来,按住他的手说道:“你到了芜湖,编练新军,刻不容缓。”
夏完淳点了点头,带着将印率众离去。太平府被顾炎武和郑遵谦趁虚而入,如今还没完全平定,他急着率兵前去助战。
阎应元驻防金陵,侯玄演就将他的老搭档,江阴陈明遇任命为南京知府。这本是国之重地,要由朝廷商议决定的大事,但是侯玄演因为不满自己加爵不升官,所以大肆封管。自己的手下都摇身一变,位高权重,而且自己还有皇帝口谕,名正言顺。
“国家危难之际,本督愿与诸位同僚同心协力,共扶社稷。”
众人纷纷起立,各自表决心,侯玄演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自己的心腹。这让他心中大定,今天这场盛会,是历史上从没有的局面。这也就说明了,原本的屈辱史是可以改变的,他没有理由不振奋。
人散去之后,侯玄演叫住了阎应元和陈明遇,将他们喊道自己身边。
侯玄演找了块青石板,一屁股坐上,弯着腰说道:“这件大事做完了,我要去一趟苏州,然后南下福州面圣。金陵的防务重于泰山,我就交到你们手中了。”
陈明遇眼里闪过一丝忧色,蹙眉问道:“小侯大人,福州郑芝龙,原本是个海盗出身,粗鄙至极。大人身系苏杭安危,手握南京金陵,难保他不眼红。此去福州,不可不防啊。”
侯玄演眯着眼,抬起头享受着凉风习习,随口说道:“郑芝龙区区一海盗,趁势而起,不过是个庸庸碌碌的小人。哪里有凤凰畏惧鸡喙而不落地的道理,我就算到了福州,他也奈何不了我。只要你们守住我的家底,我在福州朝堂上横着走。”
陈明遇还想劝说,阎应元一把将他拽住,说道:“督帅放心,我们这一次定保住金陵。”
侯玄演知道他还为没守住常州,耿耿于怀。但是侯玄演也没打算开解他,一个良将是不会因为过往的失败而影响当下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望着南边说道:“攘外必先安内,是个至理名言啊!娘希匹的郑芝龙、何腾蛟,老子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南下福州
回到苏州,侯玄演过家门而不入,带着洪一浊和他精挑细选的三百个亲卫,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这三百人是从几十万军伍中,挑选出的骁勇士卒,聚在一起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气势。有了这些亲卫,只要不是过了江,到了沦陷的州府,任谁都伤害不了侯玄演。毕竟他身系江南文武官员的身家前程,各个营中选拔这些亲卫的时候都不敢大意。
江浙道很多地盘,虽然都是他委派的官员,但实际上侯玄演根本就没去过。一路上难免要巡视一番,督促当地官员收商税、矿税。毕竟如今偏安福州的小朝廷,根本无力承担军饷,所谓的朝廷更像是一个摆设。湖广的何腾蛟、江浙侯玄演、两广的丁魁楚,无不是自己想办法,从防区内凑齐银两,供应自己的军队。
侯玄演不但要巡视沿途这些州府,还得时刻关注着江北的清兵的动向。太平府、应天府、镇江府、苏州府沿长江连成一线,侯玄演设四营驻守。出乎他意料的是,江北的清兵并没有急着渡江,他们有自己的新麻烦了。
横扫中原,逼死崇祯的李自成,几个月前在通山县窝窝囊囊地死在了地主团练的手里。闯军中唯一声望足以继承李自成的刘宗敏,先他大哥一步,被清兵俘杀了。李自成和刘宗敏虽然死了,但是他们留下的几十万闯军还在,这些人分成东西两路,东路军在田见秀等将领的带领下,和何腾蛟达成协议,合营抗清。
湖广何腾蛟,骤然增兵二十万,而且直接威胁着中原腹地河南。
西路军李过、高一功与湖广巡抚堵胤锡合营,组建了“忠贞营”,一路北进,趁着清兵主力北返,侯玄演在江南吸引了大批清兵的时机,一举拿下了荆州。
荆州是兵家重地,这个城池的归属,对整个湖广有重要的意义。因为多铎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的满清贵族,终于放下了成见,合力驰援荆州。豪格、阿济格、勒克德浑都分兵南下。
这些情报就像是雪花一样,不停地被送到侯玄演这里,这样一来,他的行程就慢了许多,等过了温州府,到了福州地面的时候,已经半个月了。
侯玄演拿着一封密信,对车里的洪一浊说道:“堵胤锡是个人才,竟然能挡住清兵,将荆州牢牢握在手里。”
洪一浊笑着说道:“他挡得越久,咱们就越安稳,以前都是咱们拼死拼活为天下人挡住清兵,现在轮到他们为我们挡了。”
侯玄演掀开车帘,将手里的信件撕碎,纸屑随风飘散到山路上,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沿江而守,也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而已。堵胤锡能够守住荆州,为国为民都是一件好事,我们不能坐视他跟清兵火并。派人通知夏完淳,太平府的风字营要学会寻找战机,主动出击帮助堵胤锡减轻压力。对了,顾炎武郑遵谦回去了么?”
洪一浊脸色一尴,回道:“没呢,他们赖在芜湖不走了。”
侯玄演不置可否,说道:“这都是一心反清复国的志士,是国家栋梁啊。如此也好,就让他们出兵,袭扰清兵侧翼,堵胤锡不容易,他不光要和清兵厮杀,还要应付那个蠢如猪狗的何腾蛟。咱们能帮一点算一点,不可让这些志士寒心呐,否则将来清兵靠谁打。”
不怪侯玄演提起他就咬牙切齿,何腾蛟这个人跟史可法一样,是个欺世盗名的祸国庸才。
这样的人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倒是个中庸的大臣,勉强合格。但是生在乱世,昏庸无能而又窃居高位,就是最大的罪孽!
人们往往不信“忠臣”误国,但是整个南明史,这种所谓的忠臣误国,屡见不鲜。
在本来的历史上,这个蠢材身为豫楚、滇、黔、湘五省总督,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偏还和大明所有文官一样,热衷权势。昏招频出,将湖广大好的局势毁于一旦。弘光时期他受制于左良玉,无所作为。隆武时期,他伙同湖北巡抚章旷排挤大顺军余部,收罗一批散兵游勇充当嫡系,又控制不了手下的骄兵悍将,造成刘承胤、曹志建、黄朝宣等割据跋扈的局面。本来历史上的隆武帝遇难他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反攻湖南胜利之际作为全军统帅的他却私心自用,唆使郝永忠偷袭反正来归的陈友龙部,挑起明军自相残杀给清军以喘息之机;又调走围攻长沙的忠贞营,一手断送了复湘援赣的战略大局,真是个蠢材中蠢材!
只因为被俘后不肯投降满清,就被人大肆吹捧。尤其是满清,最爱吹捧他和史可法。
厚颜无耻的满清文人甚至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使王(何腾蛟死后追封中湘王)与史可法异地而守,明之亡不亡未可知也。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历史给了这两个人足够的机会,给了他们一切条件。他俩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侯玄演看来,这样的人比秦桧还要可恶一万倍,是整个民族最大的罪人。就是这种贪图权势,而又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葬送了大好河山。
一声高亢的呼喊,将侯玄演的思绪拉回到马车里。掀开帘子,露头出去,只见前面一支锦衣华服的仪仗队。
为首的高声问道:“来者可是侯玄演侯大人?”
“正是我家大人。”亲卫统领秦禾在马上扬声回复道。
来使笑道:“我等奉天子旨意,特来迎接侯大人入城。”
侯玄演整理了衣冠,从马车上走了出来,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没有风尘疲惫之色。他身上穿得是皇帝的赐服,这种服饰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越级越品穿戴服侍。闪黄补麒麟服穿在身上,加上侯玄演身上久居上位的气势,让这个年轻的总督,威风凛凛。
马上有亲兵牵来骏马,侯玄演上马之后,扬鞭道:“进城!”
福州的城门缓缓打开,透过城门望去,福州显得有些低矮空乏。整个福州,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侯玄演的到来。
第一百一十章 皇帝也不容易
来到福州所谓的皇宫,侯玄演暗暗摇头,这里也就比一般的殷实人家的后院强不了多少。
行宫殿内,朱聿键紧张地坐在龙椅上,分不清是第几次整理自己的衣冠。被郑芝龙扶上皇位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见,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
侯玄演将亲卫三百人留在宫外,自己独身一人,跟随者前面的领路小将,来到殿前。因为今天时辰已经不早了,殿中并没有百官,只有皇帝一人。
“侯大人,陛下已经在殿中等候多时,大人请吧。”
侯玄演点了点头,抬脚迈进殿门口,领路的内侍将拂尘往胳膊上一搭,高声喊道:“吴越伯侯玄演觐见。”
殿中的朱聿键听到声音,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侯玄演来到殿中,行礼道:“臣侯玄演,叩见吾皇。”
“侯爱卿快快请起,来人,赐座。”
侯玄演抬起头来,余光一瞥,只见隆武帝端坐龙椅,眉梢鬓角老态尽显。这位皇帝一身多灾多难,小时候他爷爷不喜欢他们父子,将他和他爹囚禁在王府的承奉司内,想活活饿死他们,当时朱聿键才十二岁。幸亏暗中有个小官张书堂帮忙送些糙米饭,在囚房中,朱聿键父子苟活了十六年。好不容易熬到他爷爷死了,继承了唐王爵位的朱聿键,脑袋发热招募了一支军队,北上勤王。崇祯几次下旨严厉斥责,报国心切的朱聿键自认为身为宗室,保护老朱家的江山,责无旁贷。于是刚刚熬出头的朱聿键,又被崇祯废为庶人,派锦衣卫把这位唐王关进凤阳皇室监狱。
这个皇帝,做囚犯的时间加起来,足足二十三年。
侯玄演偷偷打量皇帝的功夫,朱聿键也在看他。
收复苏杭,平定鲁藩,新近有拿下金陵的侯玄演。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再加上文质彬彬,和朱聿键最恨的郑芝龙截然相反,让他更加满意。
两个小内侍搬着一张椅子,匆匆赶来,侯玄演拱手谢过皇帝之后,安然就坐。
朱聿键慢慢放松下来,笑吟吟地说道:“朕早就盼着与侯爱卿相见了,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咱们大明朝要是多几个爱卿这样的人,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侯玄演自谦道:“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倒是陛下久居福州,终非长久之计。福州不过是东南一隅,江南百姓盼陛下亲征,犹如乳燕盼归巢。臣虽不才,前番已经拿下南京,麾下兵马数十万。南京乃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都城,是我大明的龙兴之地。若是陛下肯亲至前线,臣愿意拼死辅佐陛下,渡江北伐中原。”
这番话正中朱聿键的痒处,听得他心潮澎湃,脸色潮红。但是旋即朱聿键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朕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能够御驾亲征,朕求之不得。只是...唉!”
侯玄演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郑芝龙不肯放行这件事,说实话侯玄演心里是希望朱聿键能够亲临南京的。
若是皇帝御驾亲征,一路上的阻力肯定胜过自己苦心支撑。到时候半壁江山的有识之士,肯定争相投奔南京,北伐也会容易许多。虽说那样不可避免的会削弱自己的权势,但是和整个汉家天下比起来,侯玄演宁远自己权利被削弱,也不想让鞑子得逞,肆虐中原。
朱聿键又兴致勃勃地询问了许多前线的战事,侯玄演详细地跟他讲述了几次大战,听得朱聿键目眩神迷。君臣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朱聿键走到殿中,挽着侯玄演的手臂,热情地留他在宫中用膳。
侯玄演并不推脱,跟身边小内侍说了几句,让他前去通知自己亲卫。
朱聿键和侯玄演越聊越投机,在他心里侯玄演已经取代了何腾蛟,成了他心中最忠心外臣。何腾蛟当初声望不错,人人都说他是个忠臣,是个可以倚靠的国之重臣。可是通过上一次,侯玄演故意让人上奏,请何腾蛟派兵迎接皇帝进湖广,节制五省兵马。何腾蛟不但不同意,还百般推托,彻底寒了朱聿键的心。
君臣两个人越喝越近,到最后已经靠在一处,就差没有勾肩搭背了。他一个落难皇帝,也没了那么多的规矩,而且朱聿键本身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朱聿键吃了几杯酒,脸色酡红,他屏退了殿内的宫女内侍,压低了声音说道:“何腾蛟那厮,朕瞎了眼,还以为他是个靠得住的。谁知道他贪恋权势,生怕朕去了湖广,影响到他的权力。更可笑的事这个混蛋,还假惺惺地派出一支迎驾队伍,结果半个月都没走出湖广。”
侯玄演眼看自己半个月前下的眼药水,终于发挥了作用,蔫坏地说道:“他跟郑家兄弟,其实是一丘之貉。”他凑近皇帝耳边,轻声说道:“现在满清势大,我们式微,不清除这些心怀异志的奸臣贼子,臣辅佐陛下北伐的日子,将会遥遥无期。”
朱聿键吓得酒都醒了,他在桌下拉着侯玄演的手,轻声说道:“文渊,朕在福州,如同身在牢狱。郑芝龙兄弟虽然托名为国家重臣,其实骨子里还是海盗习性。何腾蛟所作所为,更加让人心寒。唯有文渊,深得朕心,你若是能剪除这些贼子,不光是朕的幸事,也是大明的幸事。”
侯玄演心中冷笑一声,老子来一趟福州,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点了点头,说道:“陛下不用担心,咱们的生死大敌,满清鞑子、孔有德、吴三桂等人,难以对付。但是何腾蛟、郑芝龙,不过是一群碌碌小人,臣还真没放在眼里。有了陛下这句话,臣岂能容他们继续危害社稷。”他的身后是百万黎民,数十万兵马,底气十足。
朱聿键长期压抑的内心,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他捏了捏手掌,说道:“唯恐郑家起疑心,朕就不留你了。”
亲自起身,送走侯玄演之后,朱聿键望着宫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亲卫们见侯玄演出来,都长舒了一口气,刚想催马进城,寻一住处。只见前面一个魁梧大汉,欠身道:“小侯大人,几个月不见,大人已经是功成名就、名震天下啦!”
侯玄演借着火光,往前一看,惊喜道:“怎么是你?”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郑芝龙的海盗哲学
范雄咧嘴大笑,从侯玄演惊喜的神情,他就知道当初古寺避雨的侯玄演没有变。还是那个舍生赴义,替他们抵挡追兵的侯玄演。
侯玄演骑马到他身边,捶了他肩膀一拳,随即笑骂道:“你这糙汉,身子跟他娘的石头一样。”
范雄神色一正,抱拳道:“总算有机会再次相见,当初钱塘江上的恩情,我们弟兄没齿不忘。”
侯玄演斜着眼乜视着他,不屑地说道:“絮絮叨叨,爷们有恩挂在心里,不在嘴上。改天你为我赴汤蹈火一会,胜过在这里千恩万谢。”
范雄低头一笑,说道:“小侯大人,我家郡主得知大人来到了福州,特意派我等前来迎接。”
侯玄演脸色一凝,说道:“这不好吧,如今已是深夜,不是会客的时候,传出去恐怕对郡主名声不好。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就去拜访郡主。”
范雄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许,身为靖国公的亲兵,他自然是不希望郡主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可是黄樱儿执意要他来,他也不敢违命,谁知道皇帝留下侯玄演用膳,等他出来都已经夜深了。
月华高升,福州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过往巡查的衙役公人见到侯玄演的亲卫,就知道是达官贵人,也不敢上前盘查。
侯玄演抬头望了望月色,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明天再见吧,我先带兄弟们到龚自方的庄上歇息一晚。”
范雄道别之后,转身回到郡主府,主厅烛火通明。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小侍女,一左一右陪着她闲聊。
黄樱儿心不在焉的样子,被两个人瞧在眼里,双儿眼珠一转打趣道:“你说怪不怪,这秋风凉凉的,我怎么觉跟春日的时节一样。莫不是咱们屋里,有人动了春心啦?”
言者无意,听者有意,双儿本想调笑黄樱儿几句,谁知道其他两个人竟然一起红了脸。
双儿一拍手,惊叫道:“可了不得了,可了不得了,这是喜鹊撞上家雀儿,赶巧啦?”
妙儿“哎呀”一声,啐道:“小姐,你看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拿我们寻开心。”。说完羞臊地和她厮打起来,黄樱儿一脸狐疑地看着她,目光不善。
双儿被挠的咯咯直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还在一旁说道:“完啦完啦,醋坛子翻了,嘻嘻。”
范雄回到府上,刚到主厅门口,就听到里面吃吃的笑闹声。他不敢抬头,低着头说道:“郡主,陛下留了小侯大人用膳,人没接到。”
笑声戛然而止,黄樱儿纤腰款摆,走出来掐着腰怒冲冲地问道:“为什么没接到?”
范雄把头低的更厉害,隐藏自己的笑意,说道:“小侯大人见夜色已深,生怕坊间有人乱嚼舌根,已经到龚自方的旧宅去了。”
黄樱儿气的雪腮微鼓,噘着嘴说道:“胆子那么大的人,这次怎么就这么胆小了,双儿妙儿,回去睡觉啦,把桌上的菜拿去喂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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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芝龙的府上,郑家三兄弟围着圆桌而坐,地上跪着一个小太监。
仔细一看,小太监正是殿前伺候皇帝的小公公,他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侯玄演和皇帝的见面和会话。
郑芝龙听完沉吟片刻,问道:“他们没有提到我们兄弟?”
小内侍一双贼眼滴溜溜乱转,说道:“没有,后来陛下支开了我等,不知道和侯大人密谈了什么。”
郑芝龙脸色一变,问道:“可曾听到什么?”
小太监咬着嘴唇,抬着头说道:“小的隐隐约约听见侯大人,几次三番提到一个何腾蛟大人,而且口气不善。”
郑鸿逵满不在乎,笑道:“大哥,我看这小子没胆子撩拨我们兄弟,倒想去翻何腾蛟的盘子。他们两个好好地帮我们守住清兵,咱们才好在这里逍遥快活。若是他们两个打了起来,那不是便宜了鞑子么。”
郑芝龙满是茧子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对小太监说道:“你回去吧,临走到账房找管家,取一千两银子。”
小太监大喜,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欢天喜地退了出去。
郑鸿逵见小太监出去了,凑过头问道:“大哥,侯玄演是我们最大的金主,咱们在南安石井建立造船坊,有大半被他买了去。还有火炮、枪支、弹药,这些买**通贩洋货还要赚钱。他不好好地经略自己的地盘,去惹何腾蛟做什么?”
郑芝龙的面皮黝黑,看上去不像是个把持朝政的权臣,倒像是个南洋人。
他思索了片刻,沉声道:“自从七年前,倭国袄地锁国,斩断了自己在海上的势力。这一整片海域,都成了咱们的地盘。我听说侯玄演在江浙,鼓励那些豪商入海,他八成也看上了这块肥肉。好在这小子识时务,我就喜欢他这一点。他的手下龚老三,自己赚一百两,就要孝敬我们七十两,海上这么大,咱们一家若是长期霸占,肯定会激起众怒。侯玄演这小子是个讲究人,我准备分他一杯羹。”
郑鸿逵眉头一皱,说道:“大哥,咱们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赶跑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海域,为什么要让他掺和进来?”
郑芝龙笑道:“海上有多少利润,你不是不知道,就凭咱们郑家的人手,白白浪费了。而且还要花费白花花的银子,养着兵马弹压那些没有机会出海的豪商。这也就是为什么咱们占尽优势,我还是把东番岛,让给红毛番。一条蛇吞下大象,是会撑死自己的。侯玄演这小子,我已经观察他很久了,他根本不敢和我们为敌。每次购置军火,我都故意拖后,这小子还不是乖乖付钱。而且他给的,还比市价都高,他这是知道海上我姓郑的才是皇帝。让这样的人进局,为我们赚钱,我们吃肉,何妨分他一点汤喝。”
郑鸿逵眼睛一亮,说道:“大哥高明啊,这是让他为我们干活,我们做东家,他就是店铺掌柜。任他在地面上如何了得,到了海上,跟咱们比就像是鸡子儿碰到了老鹰,哈哈。”
郑芝龙自得地一笑,拍着桌子说道:“明天早朝过后,请他到咱们府上来,试试他的成色。”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情复杂的大木
翌日一早,侯玄演早早起身,洗漱完毕之后,骑马直奔行宫。
沿途的福州百姓,在路两旁指指点点,眼里都充满着好奇。侯玄演死而复生的传奇经历,和他在苏杭一带的赫赫战功,都被嘉定的几千人在福州吹得天花乱坠。
侯玄演在马背上,闭目凝神算计着错综复杂的局势,既然得到了皇帝的口谕,是时候处理湖广的何腾蛟了。湖广是天下粮仓,西连巴蜀可以连营张献忠的大西,北接中原,可以收容李自成的败军。这样的地方交到何腾蛟的手里,是满清最大的幸运。
正想着呢,洪一浊赶上前来,在马上说道:“大哥,我刚才看到两个人,虽然穿了男装,但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是咱们在寒山寺救出的两个女贼。”
侯玄演近来忙得不可开交,脑子一刻都不得闲,早就将这两个女贼忘了。毕竟损失的,不过是两个侍女的一点首饰而已,听到洪一浊的话,也没放在心上,顺口说道:“捉了送官就是。”
洪一浊点了点头,他早就吩咐自己的手下暗中跟上了,他手底下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做的就是这种探查、追捕、暗杀之类的脏活。这件小事,正好练练手。
来到行宫之内,文武官员齐聚一堂,可叹的是除了上首龙椅上端坐的皇帝,没有人把这个早朝当回事。侯玄演私下早就觐见了皇帝,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番无聊至极的朝会,很快就散去。无非就是大肆褒奖了侯玄演在江南一带取得的功绩,不过都是流于口头表扬,实际的好处是一点都没有。
侯玄演也没指望来到福州得到什么,毕竟他的地盘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如果真的整个南明一起北伐,说不定还得靠他出粮饷呢。可惜汉人骨子里就有窝里斗的基因,可能是从黄帝蚩尤那里传下来的,每逢国难,必是汉奸辈出的时代。
同样的,只有汉奸辈出的时代,才会有国难。否则整个汉人拧成一股绳,就算是国力最不强盛的时候,都可以傲视天下,不去打别人,他们就偷着乐了。
早朝散了之后,刚出殿门,几个文官模样的就凑了上来。一个蟒袍玉带的中年人,举着朝笏喊道:“小侯大人留步。”
侯玄演一回头,身边的官员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文渊阁大学士路振飞。”
侯玄演赶忙道:“原来是路大人,有何指教?”
路振飞脸色一黯,说道:“我与豫瞻乃是旧友,惊闻他殉国而死,不甚悲痛。”
豫瞻乃是侯峒曾的表字,侯玄演不敢怠慢,正色道:“原来是世伯,小子久在家中读书,不知世伯和家父的关系,还请恕罪。”
路振飞神色一缓,拉着他的手说道:“虎父无犬子,你如今收复苏杭,更难得是还惦念着皇帝,知道来福州觐见陛下。豫瞻有你这样的儿子,足以告慰九泉了。你这次来福州,准备待多少天啊?”
侯玄演略作盘算,这路振飞问我这些,必定是想要我去他府上,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事。他自忖没有什么不可以聊得,张嘴道:“江北清兵虎视眈眈,更有收复荆州的堵胤锡,日日夜夜被清兵围攻。我不敢久留于此,也就是明后天就要起程了。走之前,一定去拜访世伯。”
路振飞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侯玄演比他爹会做人啊,知道我的心意还不让我开口。他轻笑道:“那我就扫榻以待了。”
刚出宫门,一个锦衣骑士纵马来到侯玄演的亲卫边,扬声道:“侯大人在嘛?”
身在福州,秦禾也不敢托大,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找我家有何事?”
“小人奉平国公之令,前来请大人到府上一叙。”
郑芝龙兄弟三人,加上他的侄子,全都进封公侯。郑芝龙受封平国公,掌握军政大权,三弟郑鸿逵为定西侯,旋进定国公,四弟郑芝豹封澄济伯,侄儿郑彩亦封永胜伯,郑家官居极品。
但是就是这样的高官,从来不参加早朝,除非是自己有什么事,才会到朝堂上耀武扬威一番。皇帝也乐得眼不见心不烦,放任不管,当然也管不了。
侯玄演心中冷笑一声,等的就是你这一桌饭,不吃你个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就对不起我侯玄演这一嘴的好牙口。
心中虽然这么想,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来,他笑吟吟地说道:“本官正想拜访国公,择日不如撞日,前面带路吧。”
郑家给足了侯玄演面子,全家重要人物悉数到场,都在门口迎接。
天下皆知郑芝龙是南明朝廷最有权势的人,却忽略了新晋崛起的侯玄演,才是最大的军队掌握者。
苏杭兵马加起来,不下三十万,渡江北伐略显不足,跟八旗骑兵硬碰硬,估计会一败涂地。但若是挥军南下,小小一个福州,岂能抵抗。整个南明,也没有能撄其锋。
这也就是为什么侯玄演要来福州,陈明遇忧心忡忡,但是阎应元却不加阻拦。
郑芝龙只要不是脑袋烧坏了,就不敢动侯玄演一根手指头,否则忠于他的数十万大军,足以将郑芝龙赶到海上,从此再难踏入内陆。
来到郑府门口,侯玄演跃下马背,郑芝龙亲热地迎了上来,抬着手笑道:“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小侯大人?没想到这么年轻,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哇。我们这些人能安安稳稳活在福州,我要替闵地几百万百姓,感谢小侯大人啊。”
侯玄演比他还要开心,上前握住郑芝龙的手臂,摇晃着说道:“国公哪里话,没有国公的火药大炮,区区一个侯玄演,岂能有这样的战绩。我要替江浙百姓,感谢国公才是!”
两个权势滔天的人,倒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江湖豪客,满脸堆笑、勾肩搭背、
“哈哈哈,小侯大人,请!”
“哎~国公请,国公先请!”
“小侯大人远来是客,你先请!”
“....”
旁边一个锦衣少年,看着这一幕,眼光交错心绪复杂。
他叫郑成功,他的授业恩师,为了勉励他,为他取了“大木”之表字。
郑大木的授业恩师,不是别人,正是江浙名儒钱谦益。
而眼前这个跟他爹勾肩搭背的年轻人,刚刚杀了他恩师一家。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逢场作戏
郑芝龙的府邸和他的海枭的身份极不相称,走在清幽淡雅的江南小院,侯玄演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苏州。
“平国公的宅院,颇有姑苏城小园林的神韵,看来国公也是一个雅人啊。”
郑芝龙仰头大笑,说道:“这都是孩子们胡乱建造的,今日宴请的是你侯老弟,我知道你是江南人士,喜欢这个调调,就让他们来这个院子喽。”
侯玄演四顾一看,身边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眉宇间英气逼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这个应该就是郑成功,没想到国姓爷还挺有情调,在福州造出这个院子来。
郑成功的授业恩师是钱谦益,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崇尚江南的人文风骨。
宾主落座之后,郑芝龙一拍手,就有俏美的侍女穿花蝴蝶一般,斟酒布菜。郑芝龙和侯玄演举杯碰饮一番,将他厚实的双手按在桌上,大声道:“侯老弟啊,你在江南打的几场仗漂亮啊,我们在福州也跟着痛快。可惜我们兵微将寡,两广的几个藩王也蠢蠢欲动。我多次上书要提兵北上,哪怕帮你打个副官,我也愿意啊。可是陛下考虑的比我们周全,认定了北上的时机未到,而且朝野一致认定,你有这个本事能打赢,果然还是陛下的眼光准,我郑芝龙是服了。”
侯玄演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装出一副自得的模样,笑吟吟地说道:“郑大哥谬赞了,小弟也只是侥幸取胜,靠的还是我手下的兵将拼命。江南一带你们大可放心,有我侯玄演一天,清兵就别想再过江。”
“豪气!我就喜欢侯老弟这样的人,唉,当初我极力要求陛下封你个吴国公,可惜那群大臣拼了命的反对,到后来我和陛下不得不妥协,侯老弟立下旷世奇功,才封了个吴越伯,幸亏你的气度大,不计较啊。”
侯玄演暗暗聚力,握住酒杯,心里将郑芝龙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吴国公,那可是朱元璋当年的封号,自己现在占据的地盘,和朱元璋当年何其相像。这个郑芝龙看上去粗人一个,没想到还有这种阴毒的算计,侯玄演既然识破了他的这个毒计,自然不肯上当。
他站起身来,举杯道:“吴国公这个称号,除了本朝的太祖高皇帝,其他人我看就不能在用了吧。”
郑芝龙忙笑道:“哎呀!原来还有这么个忌讳,我没读过书,一直在海外的蛮夷之地讨生活,这可是大罪,大罪啊。”
侯玄演低头吃菜,一副军营中的大老粗形象,浑然不顾身边的身段玲珑的侍女掩嘴轻笑。
吃完之后,顺手一抹,侯玄演冷哼一声:“我还当是陛下觉得我的功劳只配封个伯爵,原来是有人暗中阻拦。我侯玄演倒要见识一下,是谁这么有种,不妨让他去江北和清兵打上几仗。”
郑芝龙脸上阴晴不定,尴尬笑道:“侯老弟说的是,我看这些人也是不是大体,国难当头,还是要以满清为头等大敌,其他的大可以放一放。”
末席上旁听的郑成功一阵失望,他本来以为侯玄演虽然杀了他恩师一家,但是所作所为不失为一个救时英豪。没想到和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拥兵自重的大将。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所说的不过是个人功名利禄的得失,他感到一阵失望。这就是大明如今的重臣,时局糜烂至此,还有什么希望?
侯玄演有意自污形象,言谈之间和郑芝龙越来越像,郑芝龙心里暗暗盘算,这小子也是个不安分的主。若是海上自己一点都不松口,他真的撂下天下不管不顾,学习左良玉假借清君侧来避免跟清兵交锋,我可挡不住他。
想到这里,郑芝龙自己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海上。
此举正中侯玄演下怀,如今海面上的局势,郑芝龙如数家珍。他需要侯玄演在江浙,为他挡住满清铁骑,毕竟如今的福建,他是当之无愧的福建草头王。但是清兵来了,他可没有把握,凶狠的满清会容忍他继续当一个无名有实的福建王。
郑芝龙讲的天花乱坠,侯玄演听得津津有味,他终于忍不住插嘴道:“苏州府、松江府有许多天然的港口,要想阻挡清兵,不妨训练水师,有机会可以直接从海上运兵到京畿直隶一带。甚至可以直接打到建奴的老巢,就连辽东也可以突袭。建奴重弓马骑射,在水上就如同卸去敖钳的螃蟹,所以我准备训练水师,还请平国公多多帮忙。”
郑芝龙本来以为他只是想让江浙道一带的豪商入海,好收取惊天的商税,他已经决意让出一些商道。谁知道侯玄演开口就是水师,海上的战力是郑芝龙的底牌,他自然希望没有人能够染指。但是侯玄演言辞凿凿,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似乎南明朝廷稍不顺他意,他就要举兵南下一样。
权衡再三的郑芝龙,还是决定自己的水上独霸地位,不能丢掉。他把心一横说道:“侯老弟所言不差,既然如此只要兄弟需要水师,就派人来福州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出兵,帮兄弟去掏他们老巢。”
侯玄演早就知道他不会同意自己发展水师,也不以为意,心道老子两次让你绕水路取金陵,你都不敢去,还在这里大吹牛皮。他呵呵一笑,说道:“有平国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酒过三巡,侯玄演脸色红扑扑的,起身就要告辞。郑芝龙一肚子的事情,憋着要跟几个兄弟子侄商议,虚让几句就将他送出门去。
上马之后,侯玄演醉意立去,跟秦禾说道:“打听一下路振飞的府上,咱们去拜访一番。”
这一番和郑芝龙的会面,侯玄演在心里还算满意,因为他本也没有想吃顿饭就能套来多少好处。最终的目的,也是迷惑郑芝龙,让他不敢轻易撩拨自己,别动自己在海上的微薄实力。毕竟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的主要战场都在湖广。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迂腐文人,轻浮伶妓
路振飞的府邸与郑芝龙比起来,就寒酸太多了,推开木门,小厮将他们迎入厅中。
一个衣着素衣,长相清秀的小侍女端着茶水送来。侯玄演端起来吹着茶沫,看着厅前一副对联,“犹留正气参天地,永剩丹心照古今。”
侯玄演笑着跟小侍女说道:“路世伯一片报国之心,但是自比文天祥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如今的大明朝,还没有到了崖山那一步,哪需要这么悲壮。”
小侍女低着头听不懂,正好进来的路振飞听见了,他爽朗地笑道:“文渊豪气不减令尊,我看大明挽救危难就落在你的身上了。”
侯玄演放下茶杯,执子侄礼,拜见了路振飞。后者慌忙将他扶起,说道:“你如今的身份,不必拘礼。”
侯玄演与他相见次数不多,虽然在后世曾看过路振飞的文章,但是穿越以来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对这些史籍描述的人物,没有一点信任度了。
摸不清路振飞的路数之前,他只能滴水不漏地扮演一个世侄的角色。
路振飞与他寒暄几句,话锋一转,巧妙地转移到自己的好友,陈子龙身上。陈子龙是江南士子领袖,文坛盟主,在所有江南士子的心中,是他们自己人。
当初因为不拿自己当外人,趁着侯玄演病了,任意行使侯玄演的权利,被他贬到吴江县做县令去了。侯玄演也通过这一招狠棋,在苏州竖立了自己的权威。
陈子龙诗词才情冠绝江南,遭了这样的打击,岂能不写几首诗词抒发自己的不满。他的文采好,交际面广,是有名的风流才子。这样的人做的诗词传唱肯定也快,近来已经有侯玄演嫉贤妒能的谣言乱传。
路振飞轻咳一声,委婉地说道:“陈子龙有些恃才傲物,但是他的才能还是有的,如今文渊将他安放在一个小县,无知小儿不知你的用意,传的沸沸扬扬。你们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看不如给他个机会,与他面谈一番,说不定就解开了。呵呵,这是你世伯一些愚见,文渊你怎么看?”
侯玄演沉吟片刻,心里想道,若是你写几句酸诗,找些人说情,我就收回成命。那将来所有人都跟你学了,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苏杭一带自己的控制力本来就没有很强,这件事万万不可松口。想通之后,侯玄演说道:“世伯不知,那吴江县非同小可,乃是苏州附近第一大县。我将陈子龙安排在那里,本就是个要职,岂可因为坊间几句谣言,就轻易变更。我看这件事都是那些青楼中不懂事的歌女,从中胡言乱语,传唱歪诗酸曲。等我回去之后,必定严加整顿。
俗话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尤唱后庭花。如今是什么时节?江对面已经被杀的累累白骨,尸横遍野,江南还是轻歌艳舞!我们将士有报国之念,刚刚杀出一点北伐的苗头。这些迂腐文人,轻浮伶妓,却有亡国之像。”
路振飞听得头皮发麻,他没有想到自己婉转地劝说,引来了这么强硬的回答。偏偏侯玄演还是这半壁江山的实际守护者,天下如今少了谁都行,少了他就如同大坝决堤,无尽的清兵就会涌入江南。
路振飞双腿有些抖,他本意是想通过陈子龙,劝说侯玄演启用江浙道的文人。毕竟侯玄演自从掌控苏杭之后,启用的尽是些籍籍无名之辈。他坐到椅子上,说道:“令尊乃是江南大儒,和徐石麟、陈洪谧称“南都三清”。文人嘛,难免有些诗词,会夸大其词,却不代表其本心。依老朽愚见,文渊回到苏杭,治理地方,还是要多多倚重一些熟读诗书的文士。”
侯玄演听他说道侯峒曾,就不能安坐了,他站起身来,说道:“甲申国难,家父在家中叹“臣若在都,当以颈血殉梓宫,今无死所矣”。我当时在旁边听着,感慨万千。要知道帝自缢煤山之后,那些正人君子,一个个倒头就降了李自成。舔着脸争相表忠心,恨不得把祖上传下来的姓氏,都改成李姓。
后来多铎率兵南下,刘良佐、李成栋等人为虎作伥,家父和黄淳耀叔父率吏民死守,尽散家财,力有不逮战死城头。此时那些名满天下的文士,王铎、钱谦益之流,献城投降比谁都快。至于刘宗周、徐汧等人,更是无用。平日里高谈阔论,骂这个骂那个。事到临头不敢反抗,只敢绝食自尽,于国于民有一点益处?就这样还被那些文人士子,捧为殉国英烈。我看他们不是殉国,而是殉名,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而已。这种“平日袖手谈心性,临时一死报君王”的废物,我启用他们,清兵打来了,难道靠他们自杀退敌?
从此之后,文渊便知道一个道理。人的秉性和名声无关。有的是人自命清高,双膝却软如棉絮。我用人就是避开这些无耻之徒,才能有如今这点战绩。世伯乃是家父故交,您说的话我本该听从,但是如今事涉国运,请恕小子不会变更初心了。”
路振飞听他所言,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话语辩驳,只能端起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侯玄演轻笑一声,说道:“我还约了一位故友要访,就不在此叨扰世伯了。”
路振飞点头嗯了一声,起身将他送出府门,回到厅内,只见从内屋走出许多人来。这些人虽然都是便装,但是却都是满朝的文臣大员。
一个白面长须,颇有威严的中年人,赫然就是当朝首席大学士黄道周。他拂袖怒道:“区区侯玄演,竟敢目中无人,小看我天下文人。他不过是侥幸赢了几场,我这就上报天子,督兵出福建,援救江西。让他知道知道,到底是谁能救国。”
路振飞面带忧色,黄道周想要出兵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受了刺激,看来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他劝道:“郑家兄弟挟制朝廷,无意进取,我等兵从何来?”
黄道周捻须笑道:“老夫自认还有一点名望,招募一支乡兵,到了战区,各地义师必定望风来投。到时候何愁大事不成。”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将门有女
出了路府的大门,侯玄演抬头一望,夕阳已经可以直视而不刺伤眼睛了。暖暖的阳光,在微微的凉意中,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带着手下所有人马,一路打听来到了郡主府。这里本是一个官员的宅院,府门不算高,泛黄的木门紧闭,看上去略微有些寒酸。
想到堂堂靖国公黄得功的遗女,那个雨中漫步的将门虎女,侯玄演心中蛮不是滋味。黄得功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他起于微末,并没有机会读书识字。早年丧父,同母亲徐氏生活在一起。黄得功年少时就有无比的勇气,谋略过人。十二岁那年,母亲有一回酿好了酒,他偷偷地给喝完了。母亲责怪他,他笑着说:“阿娘不要发火,我赔你一坛酒就是了。”当时辽地军事很急,得功拿了一把刀混在官军中,跑到战场上就斩获了敌人两颗头颅,领了奖赏后大概得了五十两白银,回家献给母亲,说:“我用这钱来弥补偷喝的酒。”从这以后得功给经略当了亲军,积累战功做到了游击。
到后来清兵裹挟着汉奸,潮水般涌向芜湖,黄得功并没有和其他大将一样,望风而降。他聚集军队,准备死战报国,可惜被叛徒从后面射穿了喉咙。
侯玄演回头一招手,秦禾骑马上前,侯玄演问道:“来时让你准备的礼物,可曾备好?”
秦禾一拍胸脯,说道:“督帅放心,都是金陵城抄家所得的珠宝,送个礼绝对拿得出手。”
侯玄演斜视着他,撇着嘴说道:“你们这些人素来不着调,跟我这么久,一点稳重都没学到。唉,要不是老子忙得脚跟不着地,一定会自己挑选一番。”
秦禾脸色一红,低着头唯唯诺诺。
侯玄演骂道:“上前叫门,愣在这里等我去敲啊?”
秦禾一溜烟窜到门前,举起拳头就砸,侯玄演骂道:“慢点!你当抄家呢?”
秦禾挠了挠头,讪讪地说道:“在金陵习惯了。”
大门旁边的小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脑袋,四顾一周看到侯玄演,脸上露出喜色。
“小侯大人!”
侯玄演对他有印象,只是忘记了名字,毕竟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他哈哈一笑,说道:“快去通知郡主,就说故人来访。”
大脑袋转身就走,把一众客人留在门外,侯玄演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他倒是先迎客啊,这些亲兵和你们一样,也是群不着调的,不过说起来让他们做门子,太屈才了。”
秦禾在一旁嘀咕道:“亲兵就是亲兵,怎么能拿来看门守院。”
侯玄演刚想笑着驳斥他两句,突然福至心灵,一个想法慢慢地爬上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范雄大笑着迎了出来,侯玄演上前说道:“我来赴约来了。”
范雄乐道:“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们的那位就要炸毛了。”
忽听一把清脆娇嫩的女声道:“少在这里乱嚼舌根。”一声清脆的轻咳之后,从一堆人高马大的靖国公亲兵身后,走出一个显得瘦小娇俏的小美人儿。
范雄不以为意,一双眼里满是宠溺地笑了两声让出路来。他们是黄得功带在身边的亲兵,黄得功待他们比家人还好,是真的过命的交情。在他们这些人眼里,黄樱儿既是少主,也是侄女。
看到侯玄演之后,黄樱儿转怒为喜,手持着一把紫流苏的细窄长剑,紧实的小腰随风款摆,踮着一双绣鞋尖一步一跳地走了出来。
侯玄演一看之下,眼睛一亮,她上身着一件紫缎短袖窄身、由前后两片布缝制而成的小背心,原是模仿军中的两当甲而来,乍看裹得严实,胸上只露出锁骨,但因衣摆仅至胸下,被胸脯撑起一大片空子,左右衣襟又扣在乳间,不惟突出胸前沟壑,更显得英气十足。
雪白的俏颊上白里透红,微微沁汗,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刚才应该是在家中练剑。
黄樱儿看到侯玄演的目光,心里不羞反甜,自得地一笑:“侯家哥哥,里面请吧。”
侯玄演随他们来到厅内,只见郡主府的下人都在着急忙慌地赶做晚宴。黄樱儿仓促之间被亲兵护送南逃,身上携带的财物本就不多,来到福州之后更是坐吃山空。她虽然被封为郡主,可惜小朝廷早就丧失了发放俸禄的职能。
范雄等人打仗杀人是一把好手,指望他们生财是万万不能,而且这些人还有一点,比其他的护院能吃好几倍。
侯玄演从旁观察,从众人的神色,已经看出个七七八八。他也不点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来到厅内,两条一模一样的倩影并排站着,侍立在黄樱儿身后。
侯玄演呵呵一笑,说道:“古庙一别,已经两三个月,没想到咱们还能再次见面。”
几个女孩各怀心思,黄樱儿推着腮,一双灵动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直勾勾地盯着侯玄演。侯玄演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说起话来慢慢变得有些局促:“我这次来的仓促,给你们备了一些礼物,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心意。”
说完回头看向秦禾,后者傲然里在他的身后,跟范雄他们较上了劲。侯玄演轻轻捅了他一下,秦禾愕然低头,侯玄演脸色一沉道:“礼物。”
秦禾慌忙出去,不一会提着一个箱子进来。侯玄演呵呵一笑,启开箱盖,箱子里放的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珍贵宝物,就捧到了桌前打开。一时间五彩斑斓的珠光宝气,充斥着整个房子,侯玄演目光呆滞。
女人哪有不喜欢珠宝的,围着箱子的三个女孩,眼里都快滴出水来了。一条条那灿着光茫的宝石手饰不但式样精巧,而且宝石显然极是昂贵。
原来这都是金陵抄家时,那些豪门内院的首饰,被秦禾顺手抓了一箱子。
他却不知道,这样的贴身饰物送给姑娘,是一件多么露骨的行为。这些珠宝,可都是贴着肉佩戴的,秦禾大老粗一个,自然不懂其中的意味。但是黄樱儿和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心思可就活泛起来。看向侯玄演的眼光也变得越来越情意绵绵。
第一百一十七章 美丽的误会
一箱珠宝,让整个厅内的气氛暧昧起来,侯玄演看着眼前美人儿轻咬贝齿,心花怒放的俏美模样,心也热了起来。
但是转念一想,北伐中原千难万险,自己如今就好比是整个民族的马前卒,要在离鞑子最近的地方不停地搏杀。或许从南到北杀到辽东,才会有所谓的太平。
心底长叹一声,侯玄演突然想起冠军侯的一句名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我侯玄演若是无定河边骨,又何必招惹春闺梦里人,到头来不过是辜负美人情深恩重。
他硬下心来,想起自己刚才的想法,顺口说道:“郡主,我看你们这里只有范雄等人,实在不是照顾人的材料。这样吧,我从杭州派一些人来,帮郡主看家护院,照料郡主起居吧。”
黄樱儿不明就里,还以为侯玄演是关心起她的生活来了,心里饮了蜜水一样的甜腻。娇羞地点了点头。她哪里想到,侯玄演这不是柔情,只是安插了一道暗棋在郡主府,关键时候可以在福州起到奇兵的效果。
范雄倒是一脸的玩味,定着侯玄演,目光深恻恻的。侯玄演与他对视一眼,突然一起笑了起来,尽在不言中。
侯玄演还是受不了黄樱儿越来越大胆的目光,和让他心慌意乱的爱意,他站起身来说道:“荆州战事紧急,我今日就要启程,就不在此久留了。”
黄樱儿娇呼一声,说道:“侯家哥哥,夜里不歇息,就要赶路么?”
侯玄演轻笑一声,说道:“军情十万火急,那还顾得上睡觉。”
黄樱儿失望地哦了一声,旋即抬着头一双妙目羞答答地瞟了侯玄演,轻声说道:“侯家哥哥,谢谢你送的..了,樱儿很喜欢。”
侯玄演笑道:“那以后哥哥找你帮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啊。”
黄樱儿立刻拍着胸脯说道:“侯哥哥放心,只要你说话,什么忙樱儿都帮。”
侯玄演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浑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指望的当然还是自己派来的人,和范雄这些人。眼前的美人儿长相太过精致,身材太过玲珑,以至于经常让人忘记,她手里的紫流苏宝剑,曾在芜湖靖国公府上,连杀十几条人命,浴血冲出了叛军的围堵。
出了郡主府,侯玄演当真是马不停蹄,一路向北直奔金陵。身后盈盈秋水横波,侯玄演只顾策马而奔,怅然不敢回头望。
黄樱儿心里却是截然不同,她先是收到了一大箱的珠宝,然后又被心上人关心,要送来仆人护院。简直就是示爱加关怀,这美丽的误会,让她心中如糖似蜜。
她从宝贝匣中又提起一溜儿项链,那一串红似玛瑙、小如樱桃、珠圆玉润的宝石眩人二目,链子中间垂着那颗硕大的红宝石竟是心形的,黄樱儿望着红宝石,如痴似醉。身后的妙儿咬着唇珠,一脸的艳羡。但是她丝毫没有妒忌,因为她是通房丫鬟,只有黄樱儿嫁给了侯玄演,她才有机会将自己交给心上的人儿。
福州城外,侯玄演的亲卫护着他,一路疾驰。
斜刺里一个普通亲卫打扮的小将,骑马上前,说道:“大哥,刚才我的手下说,没有捉住那两个女贼,让她们跑了。”
侯玄演略感诧异,看来这两个女贼不是泛泛之辈,诧异过后,侯玄演也就感觉无所谓了。
“军情要紧,不要耽搁太多功夫,毕竟只是个江湖中的贼人而已。”
洪一浊不甘心的低头称是,他的手下都是他精挑细选的,竟然栽在了两个女贼手里。侯玄演看出他的不甘心,说道:“知耻而后勇,这次是败了,也要吸取教训。你们是我的心腹,我的耳目,也是我的爪牙。将来用到你们的地方,还早呢。”
洪一浊长舒一口气,说道:“大哥,我都记住了。”
“哈哈,两个女贼而已,咱们先把天下打太平,余生都给你抓贼。”
洪一浊被他的豪气感染,心中的抑郁渐渐散去,转而问道:“大哥,刚才在郡主府,我等兄弟都看出郡主对大哥情意来了,大哥为何...”
侯玄演一鞭下去,马儿吃痛扬起马蹄向前奔去。侯玄演扬声道:
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初战荆襄
侯玄演先是去了杭州,将驻守杭州的吴胜兆所部兵马带上,本来只有三百亲卫的队伍,瞬间变成五万人马。
吴胜兆久镇杭州,早就听说在金陵的兵马组建了新军,分成了四营。很多资历没有他老的将军,都因为身在前线执掌四营之一。这一次侯玄演经过杭州,吴胜兆主动请战,侯玄演马上答应下来。
自己留在浙东的兵马足够多,虽说福建那边的“自己人”需要提防,但也不用浪费这么多的兵力。荆州鏖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堵胤锡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如今荆州附近可谓是鱼龙混杂。有堵胤锡的忠贞营,有原大顺的东西两路人马,有何腾蛟的长沙兵,还有太平府侯玄演的北伐军风字营。
清兵方面更是复杂,满清湖南巡按宋一真、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正红旗、豪格的两黄旗也分兵前来支援。
在荆襄之间,各路人马经常狭路相逢,战成一堆。分别得方法也简单,遇到辫子军就是清兵,否则便是明军。但凡相遇,必是一场恶战。
侯玄演领着五万人马,不进苏州也不进金陵,越过大别山,直奔巴陵岳州和驻扎在那里的风字营汇合。夏完淳自从进了荆州府,大小几十仗,输多胜少。在这种混战之地,士卒的战力成了决定的因素,清兵的战力确实高过他们一筹。
等到侯玄演到了岳州地界,已经是九月份了,堵胤锡依然牢牢地守在荆州。在城外,围绕着他们,各路援军已经打的天昏地暗。
其中的正红旗勒克德浑的辫子兵最为凶残,八旗成立之初,就是以劫掠、屠杀为目的。他们从父辈开始,就耳濡目染,认定了入关之后的战争,都是对汉人的劫掠。这些旗兵的眼里,汉民根本不是人,而是他们眼里的猎物。而且还是不会反抗的猎物,所以这些旗兵也是最忙碌的。别的军队只是打仗,他们还负责烧杀淫掠,将荆襄一带,杀得尸横遍野,腥味难散。
天微微亮的时候,朝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侯玄演望着水茫茫的江雾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吴胜兆的副将是湖广人,他上前说道:“督帅,前面就是鸭栏矶,三国时候吴国的建昌侯在这里养斗鸭,如今却是为城中种植花草的所在,是个水草丰美,景色秀丽的好地方。过去之后,就是八百里洞庭湖了。”
侯玄演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快点走,到中午就可以在岳州城生火做饭了。”
突然一阵角声响起,前锋部队遇到了敌人,茫茫的江边大雾,让侯玄演无法看前面的状况。亲卫们拔出兵刃,将他团团护在中央。
侯玄演摆了摆手,说道:“不必惊慌,我的斥候告诉我这附近没有大股敌兵,多半是杀红了眼跟主力失散的小股清兵。”
吴胜兆一听,当即吩咐下去,前军从侧翼包抄,不要让这股清兵逃走了。
侯玄演带着亲卫,说道:“走,去前面看看。”
鸭栏矶上,当初这个地方的主人东吴孙氏早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留下的只是这个名字而已。只见两旁柳枝飘飘,江水冲刷出的肥沃土地上,开满了各色娇艳的花朵,犹如人间仙境。
再群芳簇拥里,几十个鞑子兵手执滴血的弯刀,互相靠着后背,弯着腰全神戒备。在他们身边,一群汉民被反绑手脚,将五六个人绑成一排,齐刷刷跪在一旁。
他们的发髻都被粗暴地削去,看得出来这些鞑子兵的剃头手艺不怎么样,有的干脆半边脑袋都被削了去。侥幸没死的,头发揪成一束,像市集里标价钱的草标一样,被高高绑在花架子上,脖子上还套着绳圈。他们手腕、脚踝全被捆在身后的竹子上,身子向前倾,只靠两边膝盖,以及吊起来的头发支撑身体的重量。
这些百姓哪里受得了这半是玩弄,半是虐待的酷刑,他们被吊得全身发抖,膝头发根都渗出血来,眼泪口水直流,发出很惨很恐怖的呜呜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映衬着仙境一般的江边养花村落,这一幅炼狱场景显得格外可怖,侯玄演甚至感到一丝荒诞。恍惚间他有一种,当初率领八百乡兵杀回嘉定的感觉。
侯玄演手下的兵马,已经将这几十个罪魁祸首团团围住,他们眼里都闪烁着悍不畏死的残忍的光芒,叽里咕噜的用满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洪一浊咬着牙说道:“大哥,是鞑子。”
为首的清兵眼看是冲不出去了,大喊一声,其他的清兵也一起嚎叫起来。他们举刀就砍,转瞬间跪着的人已经有七八颗人头落地。
侯玄演怒道:“杀!”
这几十个虽然悍勇,但是比起千军万马,也抵挡不了片刻。很快只有那个领头的身上被戳了几个窟窿,还拿着刀左劈右砍。
几个明军用长枪将他隔空夹住,洪一浊提刀上前,一刀砍断了他握刀的手臂。鞑子痛苦的嚎叫起来,脸上狰狞可怕。
心中愤恨至极的明军,将他绑起来,吊到高高的架子上。挑断了手脚筋,刺瞎一只眼睛,割去耳朵鼻子。并不杀他,转身就走,放任他在江边痛苦地死去。
鸭栏矶上沾满了渗血的泥土,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江水冲刷。除了还在嚎叫的鞑子头目,这里很快就将失去所有的屠杀的证据。娇艳的花儿,依然美得好似仙境,甚至尸体还会化作它们的肥料,让它们更加绰约动人。
洪一浊上前一一探查了被反绑的百姓,脸色黯然,走过来说道:“大哥,这个小村没有活人了。”
侯玄演头也不回,边走边说:“行军,前往岳州。”
走了不到百步,他停住脚步,扬声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战事一开,谁他妈的都别想安逸,今日的事就说明了一个道理。胜者活,败者死,再也没有第三条路。荆襄之间,势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你们都是我的人,希望咱们可以活着走出这里。”
他一停住,自吴胜兆以下所有将领自然都停下来,侯玄演环视一周,问道:“知道怎么才能活着走出么?”
“杀光所有与我们为敌的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强敌
八百里云梦泽,又叫云梦大泽,随着泥沙的堆积,已经变成了江汉平原上星罗棋布的小湖泊。
以洞庭湖为主,绕着这些水泽湖泊,如今已经杀成了尸山血海。
侯玄演和岳州的风字营汇合已经过去七天了,几乎没有一天不打。勒克德浑从金陵逃窜,将战略意义重大的南京城拱手相送,已经成为了满清入关以来最大的笑话。
好在他的爷爷代善是个实力派,而且态度暧昧,多尔衮和豪格一脉都不想得罪他。这才有了让他增兵支援荆州的机会,勒克德浑憋着劲准备将功赎罪,谁知道一到湖广就遇到了老冤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侯玄演也不能放任荆襄百姓被他们屠杀,所以大大小小的野战打了几十场了。
直到昨天,一直盘桓在岳州附近的勒克德浑和他的军队凭空消失了。侯玄演的探子早已回报,他们奉调前去荆州支援了。这下侯玄演坐不住了,决定起兵前去荆州。他留下顾炎武和郑遵谦率领所部人马守岳州,其他人尽数跟着他出城。
日落西山,血红色的夕阳下,烟尘弥漫。侯玄演坐在一个小土堆上,身边尽是尸体。刚刚他带着主力五万人,出岳州前往荆州,支援守城的堵胤锡。路上遇到一股绿营汉兵,激战过后清兵无心恋战,双方各自损失几千人。
在侯玄演的身前,一个辫子将官被按在地上,一张嘴就是浓浓的辽东口音。这个将官品阶不低,看样子是清兵中的中层武官,他脖子上顶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慌慌张张地供述着自己的来历:“小的是平西王手下,奉调从锦州前来,剿灭苏州侯玄演。”
众人哄笑起来,侯玄演问道:“那你们不去苏州,怎么跑来湖广了?”
原来吴三桂入关之后,打的是“复君父之仇”的旗号。降清之初,他仍与南明朝廷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对南京福王政权,甚至动情地说出:“不忍一矢相加遗”。和其他降官不同的是,吴三桂还拥有一支由自己独立统率的部队,也就是战力不俗的关宁铁骑。因此,在入关之初,所以多尔衮一直对他防范有加,只是利用他对李自成的仇恨,让他其率所部攻打李自成。
等到李自成死了,多尔衮就将他调回辽东锦州,想要彻底断绝他和南明的联系。
跪在地上的吴军将官还不知道和他们狭路相逢,把他俘虏了的这支兵马是什么来头,听到他们突然发笑,吓得不敢再开口。
侯玄演的亲兵统领秦禾一脚踢在他的后背,怒道:“我们督帅问你话呢,聋了?”
被俘的将官本是祖大寿的远房亲戚,混在军中仗着身世做到了参将,其实是草包一个。他哆嗦着说道:“后来听说荆州失陷了,金陵苏州又有江水阻隔,所以就调我们来打荆州。”
侯玄演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隐隐有些忧虑,脸上平静如水,沉声问道:“吴三桂也来了?”
参将点了点头,周围的人都浑不在意,除了吴胜兆眼里流露出一丝忧色。
吴三桂来了,他手下的绿营清兵实力不弱于八旗兵,这一下荆州的堵胤锡更难守了。
满族八旗攻城掠地一向不甚擅长,在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都是在一片平坦的草原上厮杀。或者在黑山白水的长白山林中交战。所以入关之后大部分城池,都是绿营汉兵攻下来的。
吴胜兆没能从侯玄演面上表情看出一点端倪,只好硬着头皮问道:“督帅,咱们怎么办?”
侯玄演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说道:“继续行军,今夜在龙湾扎营。”
夏完淳在一旁问道:“沿途的州县,大都是无主之地,官员丢下城池逃跑的不计其数,我们还要分人驻守么?”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湖广这些城镇,无关紧要,不必为此贻误战机。只要荆州打赢了,这些地方根本无险可守,都成了瓮中之鳖。现在分兵占领,是给自己添了许多累赘。咱们只要守住金陵扼长江,绝南北通道,就有充足的本钱和清狗鏖战,不要在意这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守住岳州,进可提供粮草,退可据守作为退路就可以了。”
夏完淳点了点头,众人跟着大军的步伐,一路向北。跪在地上的参将一见对方的将官都走了,竟然没有人理自己,他跪趴在地上不敢说话。后续赶上的兵马,一看他的装束,周围有没有人,一个小将伸出长枪,一枪将他戳透了。
风字营是整个北伐军机动性最好的一营,行军速度无愧于他们的称号。夏完淳做先锋,带着风字营已经到了龙湾,背靠着白露湖安营扎寨。侯玄演和吴胜兆,带着杭州的兵马,还在半路。
凉风习习,吴胜兆趁着周围没人,对侯玄演说道:“督帅,荆州城外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咱们就这样贸然前去,是不是太过大意了。”
侯玄演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听到吴三桂的名字,害怕了?”
吴胜兆脸色一红,梗着脖子说道:“吴三桂也是人,有什么好怕的,末将只是担心咱们寡不敌众。”
吴胜兆是辽东人,从骨子里就对关宁铁骑心存敬畏,所以才会对吴三桂如此畏惧。侯玄演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没底。吴三桂可不是金庸小说里描写的那个蠢蛋,这个人别的不说,他手下的兵马可以轻易地将二十万八旗兵挡在山海关外。若是他不开关,鞑子现在还在长白山打猎呢。
“荆州的得失,关乎整个洞庭湖以北的收复,咱们不能不救。救下来金陵苏州就会稳若泰山了。堵胤锡和忠贞营二十万人据守荆州,咱们也没有必要害怕。老吴,你要记住,战事一起不向前就相当于后退,避战就是认输,怯战就是自杀。就算你退到崖山,又能多活几天?”
吴胜兆黑黝黝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在马上弓腰说道:“督帅,末将..末将受教了。”
侯玄演的眼神看似无意间掠过了他一眼,接着转过头去,策马前行。
第一百二十章 三只蠢驴
长沙城,岳麓山,青山隐隐,绿水迢迢。涓涓细流从山顶流下,汇入湘江。
山间有一处小亭,景色怡人,从亭中可以望见岳麓山大好的风光。三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坐在亭中,饮茶论道,不亦乐乎。
其中一脸的美髯坐在当中的,正是湖广总督何腾蛟,其他两个是他的心腹章旷、傅上瑞。这两个人本是明朝的高官,后来被李自成赶到了湖广。左良玉畏惧李自成,举兵南下之后,他们迎接了何腾蛟执掌湖广。正因为有了这层关系,他们两个摇身一变成了湖广的道员、巡抚,三个人手里握着湖广的军政大权。
他们本来就都是文人,平日里就喜欢聚在一块,吟诗作赋什么的。
何腾蛟站起身来,山涧的清风拂过,吹动他的长髯,何腾蛟捋着胡须,咏叹道:“湘汀暮雨幽兰溼,野渡寒风古树号。诗到巴陵吟不得,屈原千古有离骚。”
章旷抚掌笑道:“谁说诗到巴陵吟不得,我看云从兄的诗才,并不亚于屈原。只是人都爱慕古人,轻视当今的诗才罢了。”
何腾蛟面露得色,却谦虚道:“哪里哪里,章于野谬赞了。”
傅上瑞也不甘寂寞,凑趣道:“云从兄不必过谦,不如就这大好景色,赋诗一首,好流传千古啊。我和于野也能沾光,跟着名作留名青史呐,哈哈。”
何腾蛟嗯了一声,低着头诗兴大发,想出一个开头,刚想开口。只见亭外一个气咻咻的人匆匆赶来,人还没到,就嚷道:“我的三位老大人,堵胤锡在荆州血战,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山沟里吟诗作赋。”
何腾蛟脸色突变,来的人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袁继咸。袁继咸才是大明正经任命的五省总督,后来被左良玉坑了,稀里糊涂被献给了清兵,囚禁在金陵。
后来侯玄演拿下金陵,释放了大牢里的人,袁继咸不认识侯玄演,只好回到湖广。
他在这里有着很高的声望,何腾蛟对他始终存着戒心,生怕他阻碍了自己大权独揽的局面。偏偏他跟袁继咸以前还是好友,抹不开面子将他赶走。
章旷站起来,大声责问道:“袁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等在此商讨军机大事,你是何官位,要来这里搅扰?”
袁继咸理都不理他,对着何腾蛟说道:“云从,堵胤锡求救的信使,都来了七天了。你见都不见,一个援兵都不发,等清兵打下了荆州,你以为这里还能这么清闲么?”
何腾蛟脸色一红,说道:“我手里只有三万兵马,还是从广西新招募的,送到荆州还不是任人宰割?”
袁继咸气的手指颤抖,指着他说道:“你是湖广总督啊,湖南湖北多少的义军,只要你一句话,都去驰援荆州,足以和清兵一战。满人难耐酷暑,阿济格率领着大军回北方避暑,这可是天赐良机啊。在江南,侯玄演已经握住机会,拿下了金陵,咱们怎么可以畏缩不前?如今已经是入秋,等到满清八旗去而复返,你还指望他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么?”
傅上瑞是袁继咸的老部下,不敢像章旷那样直接斥责他,笑着出来打圆场,说道:“袁大人,你有所不知。云从他并不是不想出兵,你想想那堵胤锡手下的所谓的“忠贞营”都是些什么货色?那是闯贼的大军啊,就是他们打破了京城,让先帝自缢在煤山,他们才是真的国贼。如今让这些贼人,和清兵血拼,岂不是一举两得?呵呵”
袁继咸望着他洋洋得意的脸,突然间觉得一股凉意从脊柱直冲后脑勺,失望到绝望的感觉,让他差点晕厥过去。
袁继咸眼中充血,须发皆立,晃着手指对着三个人挤出两个字:“蠢驴!”
三个人同时脸色大变,他们自认是读书人,是斯文的官老爷。谁知道袁继咸一个原朝廷大员,竟然也跟乡野村夫一般骂人,让他们觉得羞与之为伍。
气愤到极点的袁继咸拂袖而去,再也不愿意看三人一眼。
傅上瑞眼看总督大人的兴致被搅扰全无,忙道:“这个人被抓之后,神志不清,可能是被清兵吓破了胆。咱们不必和他一般见识,没得自降身份。”
何腾蛟冷哼一声,说道:“他在湖广声望不低,若是出去胡言乱语,恐怕对咱们大为不利。”
章旷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说道:“若是平时咱们清者自清,任他出去乱说,何必理睬他。但是如今国难当头,他害了咱们,不就是害了我大明,害了江山社稷。不如...”
何腾蛟背负双手,点了点头,章旷目光阴鸷,招来亭外一个护卫,耳语一番。
下了山的袁继咸失魂落魄,荆州危在旦夕,一旦城破二十万忠贞营将士和堵胤锡将会被赶尽杀绝。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整个湖广就彻底沦陷了。指望着这里的几个蠢驴守住湖南,无异于痴人说梦。
刚走到山脚,三个身穿大明军服的士兵,跟在他的身后,追了上来。为首的已经拔出了刀,袁继咸充斥着忧怀国恨的双眼望着他们,鄙夷地说道:“没想到本官没有死在清兵手里,倒死在自己的同僚手里,呵呵。”
突然,最后的小兵骤起发难,将两个同伴砍杀。袁继咸望着这一幕,愣在原地。
小兵握刀抱拳说道:“袁大人,小人杨仲简,早年间大人主持赈灾,救过我们全村性命。阿娘说过,让小的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大人的恩德。”
袁继咸忙上前扶起他:“壮士请起,你杀了同伴,怎么回去复命?”
“小人愿护送大人出城,他们只派了我等三个人,自以为万无一失。我们不趁着现在出城,等他们发觉,就没有机会了。”
袁继咸频频点头,说道:“好好好,本官听说吴越伯侯玄演已经亲率江浙大军入了湖广,我们去投奔他。”
第一百二十一章 长沙整风运动
砰地一声,一口玉碗应声而碎,何腾蛟面带怒色。
本来正在用膳的何腾蛟,听着眼前的长沙府知府的汇报,气的差点把刚吃的饭喷了出来。
“你是说,他们两个人杀了我的亲兵,还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长沙城?”
长沙知府周二南名字虽然奇怪,但是却是正宗的科班出身,是崇祯十一年的进士出身。他瞥见何腾蛟摔碎了手里捧得碗,却并不惊慌,慢条斯理地说道:“大人息怒,且听下官道来,他们在岳麓山下杀人,而且作案的和死者都是您的亲兵。仓促之间,这件命案我们衙门如何能知道。袁大人又是湖广的前任总督,声望很高,他要出城还有您的亲兵护着,谁敢阻拦?”
何腾蛟眼中闪过一丝恨色,嘴里却说道:“是我太过愤怒了,周大人不要介意。”
周二南脸上微微露出得色,被他假装咳了一声,用手捂住下巴遮掩了过去。这些都落在何腾蛟的眼底,他看着周二南从容地说道:“你先下去吧,袁继咸此次出逃,多半是畏惧清兵势大,投敌去了。”
周二南刚出总督衙署,何腾蛟就派人前去召自己的心腹,章旷和傅上瑞。两个人前后脚来到总督衙门口,互相寒暄几句,挽着手臂就进到衙门内。
章旷和傅上瑞写手进屋,只见何腾蛟面色阴郁,地上还有摔碎的玉碗。何腾蛟沉着脸色,并不开口说话。
章旷一看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眼珠一转,说道:“云从兄,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何腾蛟站起身来,欲言又止,章旷说道:“云从啊,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
何腾蛟将刚才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章旷捏着胡须说道:“长沙府这帮官员,仗着自己在湖广的势力,轻易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再这么容忍下去,我看迟早惹出事端来。”
傅上瑞眼珠一转,说道:“云从兄,咱们现在手里有兵马,不趁现在除掉这些地头蛇,更待何时。”
何腾蛟早有此意,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顾虑,才把两个心腹找来。如今听到两个人的意思和自己一致,何腾蛟顿时放下心来。他沉吟片刻,白皙的脸上一贯的儒雅渐渐消失,一股难言的阴鸷浮上。他踱步道:“清人正在湖广,咱们这么做,会不会被人...”
章旷低声道:“正因为如今国难当头,咱们才不能容忍这些小人,否则将来战火烧到长沙,我们拿什么去抵挡啊。”
傅上瑞和开口劝道:“云从,别犹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何腾蛟一拍桌子,说道:“好!召集吴承宗、满大壮的督标亲兵入城,咱们大开杀戒!”
长沙的“肃反”运动轰轰烈烈地进行的时候,在荆州外围,侯玄演倚着一棵大树,累的大口喘着粗气。
吴三桂来到荆州之后,指挥手下兵马围住荆州,在荆襄之地,展开了一场围点打援。
侯玄演望着拼死护送自己出来的亲卫兵,人人身上带血,但是一个个手持着钢刀,警惕地望着四周。
“秦禾,过来!”侯玄演大声喊道,不一会,秦禾才从远处快步走来,手里提着一个水壶。
“督帅,您找我?”他将自己刚去泉边装满的水壶交到侯玄演手里,大口喘着粗气。
侯玄演拧开水壶,灌了几口清凉的泉水,精神一振。对着秦禾说道:“派人去联络咱们杀散了的兵马,让他们想办法回岳州。”
秦禾顾不上休息,转身就走。
一旁的吴胜兆低着头问道:“督帅,不打了?”
伸出袖子,擦了擦嘴,侯玄演沉声道:“荆州外围,聚集了如此多的鞑子,咱们这点兵力想要杀进去显然已经是不可能了。好在这些鞑子一心想要打下荆州,而且人马混杂,互不统属。要是他们有一个官职大、威望高的人镇住,统一指挥,咱们早就殁在荆州城外了。嘿嘿,幸亏洪承畴这个老贼已经死了,不然这个人非他莫属。”
吴胜兆面带忧色,皱着眉头问道:“那堵胤锡怎么办?”
侯玄演啐了一口,骂道:“鞑子不断增兵,可是湖广总督何腾蛟至今一个兵马都没有派到前线来。咱们的大军还要守卫金陵苏州,不可能全部调过来,我们先回岳州,等何腾蛟的人到了,再一起前来解围。堵胤锡手下二十万闯军,都是在中原打了十几年的老兵,再加上荆州城高墙后,应该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吴胜兆久在大明官场厮混,对这里的荒唐可笑,可比侯玄演了解的清除。他苦笑一声,说道:“督帅,这个何腾蛟的大军,恐怕我们轻易是盼不到了。”
侯玄演望着已经开始行动的军队,站直了身子,带着亲卫们上路。一边对身边的吴胜兆说道:“唇亡齿寒,何腾蛟岂能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一旦荆州丢了,下一个不就是他和他的长沙?”
吴胜兆冷笑一声,说道:“咱们大明的这些文官,虽然素来轻视我们武将,但是说句实在的,我们也看不起他们。这些人争权夺势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就算是满清的屠刀将要落到他们脖子上之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们都会在那勾心斗角,琢磨着主意害人。”
侯玄演听了吴胜兆这番话,只当是他身为武将,长期被文官压制发的几句牢骚。在他看来,何腾蛟虽然蠢蠢的,而且私心很重,但是大敌当前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看着吴胜兆一脸的沉郁,侯玄演哈哈一笑,鼓舞道:“老吴你别担心,若是何腾蛟真的不知好歹,我们就砍了他。提着他的脑袋,带着他的大军,来和鞑子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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