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共取杭州
苏州西城楼上的弹坑,一个接着一个,远远看去就像是月球表面。
从城楼上往下看,无数涌动的人头,一步一步地接力着,将泥土砖石搬运上城楼。夏允彝给的条件足够这些民壮卖力干活,只要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发的粮食够养活一家老小。有些独身前来的,甚至可以存一点粮食。
这些民壮大多是北方逃来的难民,多尔衮在北方玩圈地,蛮横地强占汉人土地,已经闹得沸反盈天。这些褪去兽皮的畜生,随意杀人,任意奸**人,有很多新娘在轿子上就被他们拖下来侮辱。其中不乏许多降清的高级汉人官员的妻女。几年后明末大汉奸,大同总兵姜瓖就是老婆被阿济格强1奸,才愤然反清复明。
这些逃难来的汉人,到了苏州大部分都止住了脚步,并不是他们不想继续往南。只是苏州以南,各地义军、清兵、鲁王势力打的不可开交。
江宁巡抚土国宝、吴淞总督吴胜兆被侯玄演赶出苏州,逃到了杭州龟缩不出。他们和满清主子之间,被侯玄演的苏州隔绝,顿时失去了不可一世的骄纵。这些降清的汉兵,这些年在神州大地大逞淫威,让人侧目。但是请别忘了,就在几年前,他们还被李自成张献忠带领的泥腿子打的到处鼠窜。
恶犬虽凶,不过是狗仗人势而已...
“大哥,怎么每天都有这么多人进城啊?”洪一浊的道袍依旧穿在身上,只有打仗的时候,才会罩上盔甲。他自小在道观长大,学了一身呼吸吐纳的内家功夫,在城头干了这么久依然游刃有余。
侯玄演叹了口气,说道:“北边现在野兽统治着人,他们能不逃么。”
徐元宝已经累的瘫坐在阴凉里,跟他那条大黄狗一样,吐着舌头呼呼喘气。听了这话,咧着嘴道:“大哥,咱们现在人马比李成栋要多了,啥时候打回嘉定啊。我还有个大姐嫁在太仓,我那姐夫是个文弱书生,肯定逃不出来。”他听侯玄演说的吓人,不禁为自己那温柔地姐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夫担心起来。
侯玄演拄着一把铁锹,目视着远方,沉默不语。打回嘉定是必须要做的,但是李成栋不同于土国宝,他的官职虽小,但是手底下的精兵确实能打。
这个汉奸未投降之前,就在南明朝属于罕见的累立军功的总兵。降清之后,也是连战连捷,而且对手不乏南明的精锐。本来历史上的唐王政权,隆武帝和绍武帝都是死在这个李成栋手里。
只是没过多久,李成栋又因为不满清廷的待遇,反清复明再次改换门庭。而且重回大明的李成栋,在江南屡次击败清兵,此贼一生,反反覆覆,但是确实少有败绩。
远处零零散散奔向苏州的百姓中,突然扬起一阵尘土,几个骑士策马而来。
城楼上的守军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摸起脚下武器,观望起来。
侯玄演仔细看了看,说道:“无妨,只有七八个人,你们继续干。”
那七名军官身穿貉袖褂,足下蹬詏靴,腰间跨长刀,还别着金字腰牌,头戴饰有红缨的短檐毡帽,装扮威风凛凛,恰与那两匹官马的装饰相映成趣。
侯玄演毕竟是秀才出身,对大明的服侍略知一二。知道这种刻意夸饰的华丽打扮,军阶品秩反而不会太高,通常都是传令、驿将之流,负责替主子带口信、传旨传令一类的。
守军得了侯玄演的命令,将这七个人放进城来。他们不敢托大,下马问道:“敢问候玄演候大人可在此间?”
侯玄演因为在城楼修墙,半敞着胸口,露出日渐结实的胸肌,挽着袖子说道:“本官就是。”
为首的军官看了一眼,这位看上去年纪轻轻,却一副老农装扮的竟然就是名满天下、击杀努尔哈赤亲孙子,收复苏州的侯玄演。
他们虽然惊讶,但是不至于失了礼数,弯腰道:“侯大人,我们奉圣上旨意,前来宣旨于大人。”
侯玄演左右环顾,笑意渐浓,问道:“敢问是哪个圣上?”
“侯大人说笑了,当然是监国陛下。”
这样一来,侯玄演就确定了,这群人是鲁王的人。因为唐王已经登基,鲁王只是自称监国,还不敢悍然称帝。
侯玄演脸色一变,沉声道:“放屁!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当今天子年号隆武,在福州早就莅临大宝,哪里来的监国陛下?”
他话音刚落,身边的侍卫就拔刀出鞘,只等着一声令下,就要上前砍人。
七个锦衣军官吓得面无人色,为首的站出来说道:“我等皆是下阶士卒,但知服从官长命令,国家大事岂敢掺和。此番也只是奉命传话,就如同信鸽一般,还望候大人念我们同为明军,莫要为难我们。”
侯玄演摆了摆手,侍卫们插刀入鞘,整齐划一。
“罢了,你们说的对,这事错在藩室鲁王居心叵测,还有方国安、王之仁不识时务,分割大明力量。你们这次来苏州,所为何事?”
锦衣军官从袖子里掏出一道“圣旨”,说道:“奉监...我们奉上面的命令,特来通知大人,方国安将军已经度过钱塘江,收复了富阳、于潜两地。还邀请大人出兵,共围杭州。”
徐元宝伸手夺过所谓圣旨,展开之后说道:“大哥,他们要封你做吴国公呢。”
侯玄演冷笑一声,吴国公?那可是本朝太祖高皇帝未称帝时候的封号,太祖高皇帝的策略,缓称王,放在现在依然有效。
“哈哈,我们的鲁王殿下倒是大方,只可惜他的地盘还没有一个吴国大,拿什么封我做吴国公。”身后的士兵哄然大笑,七个锦衣军官羞窘难当。
“回去告诉方国安,老子杀了博洛,这个王八蛋的姓氏可是爱新觉罗。清狗势必恼羞成怒,疯狗一般直奔苏州。老子替他挡住这些疯狗,让他不要让我失望,拿下杭州早日反正。只要他立下此功,我愿意保奏陛下,宽恕绍兴诸将扶立鲁王的罪行。”
七个人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直奔城外。
妈耶,苏州太危险了,下次打死也不来了。
第四十八章 英雄断腕
侯玄演估计的没错,多铎走到半路,就收到了苏州失守的消息。他暴跳如雷,博洛自小就跟着他南征北战,是他最亲密的属下和亲人。
他派人快马加鞭,紧急告知了多尔衮,想要重新杀回江南,手刃仇人。他的心底已经勾勒出一场比扬州还狠还彻底的屠城,来平息他的愤怒。
在巍峨的紫禁城里,圈地圈上瘾的多尔衮并没有重视起来。
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侄子,博洛贝勒竟然被南人杀死了。博洛是他的心腹,手握重兵战功卓著,掌握着不少八旗兵。
小皇帝福林一系,那些忠于皇太极的人,最近又有点不安分了。在这个时候,自己的一员大将竟然窝囊地死在汉人手里,这让多尔衮大为恼火。
多尔衮当即下令,让自己的亲弟弟,镶白旗旗主多铎继续回京。罗贝勒勒克德浑、固山额真叶臣折返回到江南,配合洪承畴,攻伐江南。
洪承畴此时已经到了徐州,马上就要到金陵,也就是满清所谓的江宁。
在多尔衮的眼里,豪格、福林这些皇太极的儿子,以及终于他们满族势力,才是自己的心腹大患。退一万步说,他们被打回山海关以外,只要能压着福林一头,自己照样是摄政王。
若是被豪格、福林得势,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多铎是他的同父同母的胞弟,而且一向能文能武,又掌握着镶白旗,这时候一定要留在身边。
苏州城内,博洛的两百门大炮,被摆在城头,可惜只是花架子。侯玄演手里一点火药都没有了,那晚诈降用掉了苏州几乎所有的火药库存。
抚摸着黑漆漆的炮管,侯玄演一阵心疼,徐元宝不以为然地说道:“大哥,这些玩意这么重,弄到城楼上来做什么,又不能打炮。”
“在这是一种威慑力,你懂个篮子。”
“大哥,我们要打仗了么?”
“...”
夕阳西下,苏州城里热闹异常,夏允彝点起火把跟儿子一道,亲自募兵。顾炎武一身袍子被汗水湿透,也在加紧处理各种突发的状况。忙碌的人群,紧张的气氛,无不在点明,大战即将到来。
苏州的上空,就连鸟儿都能闻到战争的气息,黑压压的鸦群蹲在树上,一群群地等待着啄食尸体。
这种气氛让候玄演感到胸闷,心里好像有一团郁结已久的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目睹了太多的惨像,让他渴望一战,又畏惧一战。
他渴望和入侵的异族来一场血战,那是报仇雪恨的机会。但是他畏惧失败,若是败了,城下这些背井离乡的同胞,可就连避风港都失去了。
一阵清风吹来,忙碌了一天的民壮不自觉地发出舒适的呻吟。身体流淌的汗水,此刻反而成了凉爽的来源,他们端着稀粥,一脸满足地躺在炙热的地上。
侯玄演看着他们满足的神情,突然从心底涌出一股自豪,这是老子救下的百姓,是我让他们免于颠簸。
辛德勒救了几千个人,老子救了几万人,还要救几十万人,将来还要救几百万人。
我才是个伟人。哈哈..
徐元宝见大哥不但不回答自己,还愣在那里发呆,然后哈哈傻笑。
“大哥,你没事吧?你别吓我,道士,我看大哥是不是热的发癫了。”
洪一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撇着嘴说道:“你懂什么,“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大哥得录仙籍,岂会怕冷怕热?”
侯玄演突然开口,对着徐元宝说道:“打!打出个朗朗乾坤,打出个太平盛世。”说完丢下吓得一个激灵的徐元宝,走下城楼。
“完了,我说什么来着,大哥犯了癔症啦。”
...
与苏州相隔不远的江阴小城里,阎应元趁着清兵在苏州城下溃败,主动出击,缴获了许多的粮草。
他派出的斥候,飞马回报,在江北出现了很多清兵,正在靖江集结。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并没有急着渡江,不过已经在四处搜刮船只了。
陈明遇脸色郁然,愁眉紧锁,看了阎应元一眼后,低头说道:“丽亨,这一次咱们怎么办?”
阎应元坚毅的脸庞,自从打响第一次战事,就没有过表情的变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阴是咱们的家,有什么好怕的。”
陈明遇虽然不怕死,但是却怕江阴的父老,因为他们被屠杀殆尽。嘉定和扬州,就是很好的例子。这两个地方,虽有抵抗,但是和江阴没法比。难以想象,若是江阴城破了,会面临什么样的人间地狱。他和阎应元不同,他的心不够狠。
国难当头,陈明遇自问殉国难而死,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是要带着整个江阴殉国,他却狠不下心来。
阎应元不同,他铁了心要带着整个江阴,为大明而死,为汉家江山而死。
这时候,一个小兵疾步进来,半跪着说道:“大人,城外来了个人,说是苏州候玄演派来的。”
“哦?快快有请。”陈明遇和阎应元同时说道。
小兵将一个卸去全身武器衣甲的年轻人带了进来,如今的阎应元,是满清愤恨的对象,必须防备他们使出一些下三滥手段。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候玄演赶过钱塘江的范闲。他到了福州之后,随杨恕回到钱塘江北,苏州城中。
阎应元脸色终于有所变化,脸上挂着莫名的希冀,问道:“小候大人让你来,所为何事?”
“侯大少..呃,候大人让在下带话给将军,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军死守江阴三个月,足以彪炳史册,苏州的大门,永远为江阴人打开。”
阎应元沉吟片刻,说道:“替我谢过小候大人美意。”
陈明遇终于坐不住了,焦急地打断他:“丽亨!”
范闲插嘴道:“我们大人还让我带话给将军,殉国难者,忠臣。挽危亡者,英豪。你若是想有朝一日北伐中原,光复神京,他在苏州设宴,为江阴八万人接风洗尘。”
阎应元终于意动,重重地捶了下桌案。
“通告全城,撤离江阴,前往苏州。”
第四十九章 愿追随小侯大人死战
苏州城外,高搭彩棚,苏州的文武官吏、士伸名流、各大家族的当家人物,俱都衣着鲜明,翘首而立。
城门前悬挂两幅对联,“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前方远处行来一支人马,他们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但是每个人都精神满满,威风赫赫。
陈明遇和阎应元骑马走在最前面,靠近苏州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幅对联。这本是阎应元的死前绝笔,因为侯玄演诈取了苏州城,也解了他的死局。
陈明遇老泪纵横,已然是泣不成声,这副两句话让他和身后的江阴男儿顿时生出得遇知己的感觉。
苏州守军一字排开,他们是顾炎武和夏完淳新练的募兵,第一次拉出来亮相。每个人都将腰肩笔直,昂首挺胸。
独守孤城八十天,再见到纯正的清一色大明军服,阎应元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望着这些红头巾、青布甲的新兵,他内心的期许一点点的复苏过来,或许大明真的还有希望吧。
临近苏州,他和陈明遇等人下马将鞭子交给亲兵,徒步走到城下。
侯玄演莫名的感觉鼻子一酸,这些人哪还有一点人模样,深陷的眼窝、乌黑的眼眶,被炮火熏燎的脸庞上,没有一个白净的地方。
“哪一位是阎应元?”
“正是在下。”阎应元没有官身,不敢自称下官,说起来他只是一个退休的典吏。多尔衮下了剃发令,江阴群情激奋,人人都不愿剃发易服。时任典吏陈明遇有心反清,但是知道自己没有统兵才能,于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友阎应元。这才把这个明末难得的闪光点挖了出来,而且一下就干了一票青史留名的大活。
侯玄演连忙上前:“久仰阎将军大名,总算得见真容了,来来来,咱们快快入城。”说完看了看旁边泪痕未干的文士,侯玄演热切地问道:“这位想必就是陈明遇陈大人吧?”
陈明遇受宠若惊,对面的候玄演虽然看上去年纪小,但确实实打实的总督。官职比他这个九品典吏,大了好几倍。“陈明遇区区典吏,在小侯大人面前,岂敢自称大人。”
江南一带的文人士绅,因为敬佩侯峒曾,都喜欢把侯玄演叫做小候大人。这一点侯玄演已经无奈的认清了现实,笑嘻嘻的接受了。
侯玄演一手揽着一个的胳膊,说道:“今日迎接江阴男儿入城,哪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来,咱们一起入城。”
一入苏州城,就见大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的眼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翘着脚观看这一支江阴兵马。小小的江阴城,因为这八十天的抗清壮举,早就在江南大地声名鹊起。要知道,史可法坐拥南明大军,守扬州才守了一天。江阴比起扬州,城墙武器、钱粮兵马都难以比较。就这样的极端条件下,这些土生土长的江阴人,守着八万清兵,守了整整八十天。
若不是侯玄演邀请他们全城撤离,来到苏州,他们还将守下去...
道路上的百姓越来越多,苏州新兵艰难地维持着道路畅通,前面路段的繁华地带,候玄演的宅院前,已经被人群堵塞了。
侯玄演索性停下脚步,登上一个石阶,双眼扫过无数的百姓。伸手抱拳朗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请听我一言。”
大街上虽是人满为患,因这一声却立即变得鸦雀无声,怀里抱着不懂事的孩子的妇人忙也掩住了婴儿的嘴巴,恐他啼哭起来,听不清侯玄演的声音。
侯玄演提高了嗓音,掷地有声地道:“诸位,甲申国难以来,奸贼吴三桂打开山海关,引满清入关。这一年来,神州陆沉,百姓遭殃。扬州离我们不远,被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我侯玄演的故乡嘉定,也被屠戮一空,我的乡里妇人女子惨遭淫1辱。我常对嘉定遗民说“家乡父老遭此难,我们嘉定男人都应该战死”。现在我们留着一条命,不为别的,就为报仇。
你们眼前这些人,是江阴的好男儿,他们没有嘉定男儿的死罪,因为他们守住了家乡。他们的老娘妻子、姐妹女儿,不必遭人淫1辱;他们的祖宗牌位、先人坟茔,不会被人践踏。”
大街上静寂寂的,仿佛一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阎应元在内的江阴男儿,都骄傲地杨着头。他们当得起所有的赞许,那是他们拼死换来的尊严。徐元宝、范闲等嘉定人早就都泪眼模糊,泣不成声。苏州百姓感同身受,他们和扬州相隔不远,许多人的亲眷都在扬州,清兵杀了十天,杀的都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想到苏州现在还没沦陷,他们既庆幸又害怕。
侯玄演眼睛也氤氲着湿气,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朗声又道:“现在,清兵的铁骑已经在来苏州的路上,我想带你们守住苏州。我想带你们保护爹娘不被杀害、妻女不被侮辱,你们愿意随我一战么?”
“我愿追随小侯大人死战!”
一个激动的浑身抖的文官忽然面红耳赤,振声高呼起来。候玄演转头一看,竟然是自家的媳妇顾菱儿的二叔,顾守正。
洪一浊、徐元宝等嘉定人,更是拼命嘶吼起来。
一人动,众人从,周围的人很快受其感染,纷纷怒吼:“死战!死战....
就象平静的湖水中投进一枚石子,涟漪荡漾开来,以他们为中心,黑压压一望无边的百姓们纷纷响应,高呼起来。
侯府的小阁楼上,霁儿搂着顾菱儿凝视着万人中央的候玄演的背影,眼波幽若淳酒,未饮人已醉了。
许久许久,她才清醒过来,蓦然回眸,却现坐在她身边的潇潇也在痴痴凝视着前方,脸上有种以前从未见过的光芒,那双眸子,眼波盈盈似乎要滴出水来。
霁儿啐了一口,心中暗骂:“不要脸的小蹄子,动了春心了,迟早要勾搭小侯哥哥...”
在街道一旁的茶楼上,顾有德身边八个健壮魁梧的汉子,护着他端坐楼上喝茶。
他端起茶碗,吹了吹茶叶,笑道:“这个小猴子,比真猴还精,连我都差点被他感动了...”
第五十章 我还要主动出击呢
苏州衙门厅内,江阴的阎应元、陈明遇和苏州的军政要员、各大家族的当家人济济一堂。
一个新建的沙盘,摆在大厅中央,侯玄演笑呵呵地说道:“阎将军、陈大人,事态紧急,咱们先分析完局势,再请你们赴宴。”
陈明遇赶忙说道:“理应如此,小侯大人尽管说就是,我们在江阴,几天不吃饭都是常有的。”
阎应元点了点头,看得出他不擅长这样的官面言辞,都是陈明遇替他开口。
侯玄演收回目光,盯着沙盘,将一个黑色的小旗插在金陵位置上,说道:“洪承畴的大军,已经到了金陵,我想依着他早年的行军习惯,五天不到就会赶到苏州。”
厅里不少资历老的官员,纷纷点头。洪承畴早年还是大明一员悍将的时候,行军打仗的作风,深入人心。
“这五天的时间,阎将军尽快熟悉苏州的防务。”阎应元点了点头,陈明遇拽了拽他的衣角,阎应元随即领悟过来,这里不是江阴。他重新抱拳弯腰,说道:“下官明白。”
侯玄演却浑不在意,他继续说道:“江阴能战的兵力有多少?”
阎应元对这个太熟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七千人。”
侯玄演微微颔首,这和他想的差不多。顿了一顿后,看向顾炎武问道:“苏州募兵能打的有多少人了?”
“守城的能有两万,能野战的不足一万,能陷阵的,还没有。”
侯玄演也知道强求不得,就算是孙武、吴起再世,也不能在这么短时间训练一支精兵。他环顾各大家族的族长,说道:“顾炎武,我给你各家族的子弟兵将近一万人,和新兵一起守西城;阎将军带领三千江阴兵卒,守北城;东城我估计太仓的清兵,不会为了洪承畴来苏州拼命,夏完淳领着你自己的兵,守东城。夏允彝、顾守正,你们负责粮草调配,辎重给养。把剩下一万能野战的募兵集结,江阴兵给我四千。”
夏允彝眉头一皱,说道:“南城没有什么敌军,玄演你要这么多兵,守在南陈浪费了吧?”
侯玄演展颜一笑,俊朗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谁说我要守南城了,绍兴方国安已经跨江而来,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杭州城下。前些日子他们派人来封官许愿,让我合围杭州。鲁王这个监国名不正言不顺,我自然不会接受他的官爵。但是收复杭州是正事,不能因小误大,洪承畴给了我三五天的时间,我要去拿下杭州。”
“什么?!”
厅里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大敌即将到来,主帅还要去打杭州,这也太自信了吧?
只有阎应元、顾炎武、夏完淳这样的人,眼里似乎有了悟的神情。
当然还有顾守正这样的铁杆粉丝,虽然没有上面三个人的眼光,但是已经被侯玄演的勇气又一次折服了。
“打下了杭州,我们身后就是源源不断地后援,有兵源有粮草有武器。否则,我们身后就是恶狠狠的土国宝,腹背受敌,成为孤城一座。所以杭州,我必须拿下。正好绍兴的同僚们,奋起了他们人生从未有过之勇,跨江而来,我也不能让他们寒心呐。”
夏允彝仔细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再说了他也是个激进派。当初在太湖,只有吴志葵的一万叫花子,他都不断唆使他打苏州。
他心中感动,没想到侯玄演有这样的弥天之勇,动情地说道:“文渊,你放心去吧,苏州我们一定给你守住。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事不宜迟,备好粮食,大军今夜就开拔。”
...
入夜时分,侯玄演骑在马上,带着一万四千人,往杭州行军。
徐元宝骑在马上,显得惴惴不安:“大哥,出了苏州城,我怎么心慌的厉害。”
“你慌什么?”
“大哥,这附近的人可都跟咱们有仇哇。那些清兵是被咱们赶出来的,那些义军都被你拿着当枪使了,还把人家也赶出苏州了。就说围着杭州那些人,派来的信使还被你连骂带损,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侯玄演闭着眼,拽着马绳,本来正在心底盘算杭州的事,被他一说心烦意乱的。
“闭嘴,咱们到哪了?”
范闲在身边,殷勤地说道:“侯大少,咱们到了吴江县了,您看,那里就是吴江县城。”
徐元宝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纳罕说道:“吴江县听说被吴易占了,怎么城边也没有营帐,难道都进城了?他们那么多兵马,小小的吴江县,能装的下么?”
侯玄演眼睛一亮:“附近的义军都是鲁王的人,鲁王打个杭州连咱们都派人召集,岂能不调这些人去助战。老子们行军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嘿!只怕是现在苏州府附近,都成了他妈的空城了。范闲,你快回去通知顾炎武,让他趁机拿了吴江县。先把太湖以东、苏州以南这些地方,都拿到手再说。”
徐元宝小胖脸上一脸忧郁,说道:“大哥,你到这个时候还占人便宜,到了杭州城下,咱们怎么和他们一起打杭州啊。”
侯玄演嘴角一翘,哂笑一声:“打杭州?呸!杭州城高池深,粮食够吃个三五载,兵源够打个七八年。土国宝、吴胜兆又不是废物,真打起来,他俩还能守不住杭州么?”
徐元宝小眼圆瞪,嘴巴张成一个O型:“大哥,那咱们到杭州做什么?”
侯玄演不再理他,反而悠哉起了个腔,晃着脑袋唱起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呐啊啊啊”
魔音入耳,徐元宝只觉得整个儿人都不好了。
“大哥,什么意思?”
一直不说话的洪一浊,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这种从没有过的唱腔,莫名的对了他的口味。
他鄙视地瞪了一眼徐元宝,说道:“大哥自比诸葛亮,想必是有了妙计取杭州。”
侯玄演乜视他一眼,继续唱道:“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小道士你是我知音的人呐....”
第五十一章 我们要比他们残忍一百倍
一夜行军,天蒙蒙亮的时候,侯玄演领兵绕过了嘉兴府,取道太湖直奔杭州。
出了太湖口,只走乡野小路,军中都是江浙一带的百姓,倒是都熟悉路途。
借着朝阳,眼前一座长满灌木的小山,侯玄演用鞭子指着前方问道:“这是什么山,有人知道么?”
一个小卒挤出人群,嚷道:“大人,这里是临平山,过了这座山再往前走就是杭城了。”
侯玄演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颗金豆,顺手丢给他:“好,范闲,把军服带上来。其他人进山里吃饭歇息,记住,不许生火。”
范闲一个打滚跃下马来,嬉笑道:“好勒。”
临平山覆盖着茂密的灌木丛,多有蛇虫毒兽,范闲从后军带着一队人,推着一车的军服走进山中。士兵们已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着事先准备好的干粮。
范闲带人一人一件,将新军服发到他们手里。
一个正在啃着干粮的江阴兵,一看军服,跳起来扔在地上:“这是野猪皮的军服!”
人群顿时炸了锅,拿起军服一看,果然是清兵的服装。这下就连盲目崇拜侯玄演的嘉定人,都坐不住了。
“小侯大人,我们誓死不降清!”
“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要投降求富贵,别带上我们。”
“...”
人声鼎沸,惊起山林中的飞鸟成群往天山飞去。侯玄演双手悬空按了按,弹压住众人的情绪。他的威望仍在,士兵们暂时安静下来。
“吵什么?老子和满清有杀父之仇,岂会带着你们一群蠢材降清。要降清,老子在苏州献城,岂不是更大的功劳。”
士兵们一听,大有道理,都不再吵闹。有脑袋瓜子灵的,已经反应过来,说道:“小侯大人要诈城么?”
大家的眼光都亮了起来,这些人不会考虑计策的危险,只觉得是个计谋就是好计。
侯玄演暗暗摇头,这些人还需要更多的训练,至少要做到令行禁止。现在他们,一言不合就敢跟主将叫板,根本没有点精兵的模样。
“元宝,过来。”
徐元宝本来也躲在人群中乱叫,他一看到清军服,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被杀的全家老小。这时候听到侯玄演叫自己,徐元宝心虚地走了出来,讪讪地说道:“大哥...”
侯玄演好笑地看着他,讽刺道:“看你这孙子样,别人不信,连你都不信老子了?”
徐元宝摸着头皮,吐了吐舌头:“大哥我错了。”
侯玄演也不忍苛责他,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你带着他们守在这里,切记不许生火,不许喧哗。多布置暗哨,若是发现有汉民进山,就把他们拘谨在此,不能放回。若有清兵来,格杀勿论。”
“大哥,你要去哪?”
侯玄演嘴角一咧,疲惫的脸上挂着危险的笑容,趴到他的耳边:“我跟小道士去杭州城下,你在这里等我消息。”
范闲和洪一浊,早就换好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候玄演将盔甲一脱,露出里面的短打便装,领着两人转身就走。
徐元宝也经历几次战阵了,倒也不慌,带着侯玄演的亲兵提着一根镶满铁钉的棍子,四处巡视起来。
侯玄演带着两人走出临平山,眼前一个破旧的小村子。杭州作为富贵繁华乡,周边的小村落也是近水楼台,都颇为富裕。但是清兵打来,这些村子尽数被烧杀一空,眼前这个就是如此。走出这个已经死的一个人都没有的村落,远远望去,杭州的城墙已经在视力范围内了。
侯玄演找了个村边的小屋,推开门进去,院子里一口水井,旁边趴着一具尸体。尸体已经开始有了臭味,密密麻麻的苍蝇盘旋在尸体周围,从身材衣服可以看出,这是一具年轻的女尸,也就是十三四岁模样。从背后看,女孩身材苗条,有着江南水乡女孩的韵味。
走近了一看,女孩生前定是被人侮辱,想要投井避免身子被玷污,可惜没能如愿。下体的衣服被扯得粉碎,露出的大腿上,伤痕遍布。后背处一个骇人的伤口,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在被淫1辱时,让人用尖刀刺穿了。
侯玄演面无表情,阴鸷的眼光扫过敞开的屋门,果然,两具尸体挂在房梁。“把她一家埋了,我们先在村里待到晚上。”
范闲和洪一浊脸上都露出愤恨的神情,咬着牙谁不都说话,从院子里找了个农具就开始挖坑。
侯玄演将一对夫妇的尸体,从房梁取下,走到卧房内,拿了床单将女孩尸体包裹。
埋葬了一家人之后,三个人谁都不想说话,侯玄演蹲坐在院子内,从怀里取出干粮,随手丢给两人。
“侯大少,我吃不下。”范闲脸上表情扭曲,语带哭腔。
洪一浊盘腿而坐,双眼微盍,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超度亡魂。
侯玄演站起身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吃!这就吃不下了?你知道对付一群畜生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范闲摇了摇头,脸上肌肉扭在一起,痛苦地看着侯玄演。
“就是比他们还狠,比他们还恶,比他们还残忍,比他们残忍一百倍。你见了仇人的恶行,就在这娘们一样叽叽歪歪,哭哭啼啼连饭都不吃。要是都跟你一样,我们报什么仇,把自己饿死,把咱们的妻女都交给他们淫1玩;让咱们的子女,都做他们的奴仆;咱们的土地,都成了他们的家产。”
范闲一个翻滚,捡起干粮,狠狠地咬了一口,嘴里嘶吼着:“别说了,大少,别说了。”
侯玄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就对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杀人。”
洪一浊默默地走了过来,从宽大的道袍里,掏出一壶酒,啃着干粮往嘴里浇。
第五十二章 三个小小斥候
盛夏的黑夜,来的格外的慢,焦躁的太阳烘烤大地的时间,也随之变长。
侯玄演带着两个人,趁着夜色,往城下摸去。地面上蒸腾起的热气,让他们浑身都是汗,即使到了夜里。
隔着远远的,绕着城墙往北走,等到脚底都磨的火辣辣疼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城上的人头攒动,火把照耀的城楼上如同白昼。
躲在暗处的侯玄演一伸手,将两人挡住,就近找了个草丛钻到其中。
“过来,趴好。”
两个人有样学样,钻到闷热的草里,躲了起来。
“大哥累了就眯一会,我给你们盯着。”洪一浊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
想到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当多久的斥候,侯玄演点了点头,轻说道:“我们轮流睡。”
草里又热又闷,还有许多小虫,躲在里面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但是侯玄演三人自从出了苏州城,就白天在小村休息了会,疲累至极还未得到缓解。洪一浊精修道门内家功夫,才能多撑一会,侯玄演和范闲已经累的不行了。
半夜时分,侯玄演一个激灵,被一只小飞虫钻到鼻孔。他强忍着睡意,说道:“一浊,你先睡,我顶一会。”
...
日升月落,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了,侯玄演心中暗暗焦急。
身为一个活跃在各大论坛,和满遗战斗的明粉,在他的记忆力,杭州城的清兵可没有守城。
杭州城中,除了土国宝、吴胜兆的败兵,其实最高的官职是清浙江总督张存仁。兵马除了满族的牛录额真济席哈、和托率领的八旗兵,还有当初追杀黄樱儿的叛将田雄率领的原黄得功部的汉人清兵。
这些兵马如果铁了心守城,那么就算是倾整个南明之兵,也不能轻易攻下。只有等他们和本来历史上一样,主动出击,自己才有机会浑水摸鱼。
这也是为什么,候玄演选择自己前来做斥候,因为若是别人,很难判断局势,下达命令。
杭城内,衙门口。
济席哈、和托两个满将大咧咧地坐在上首,两个人都是镶黄旗的牛录,是多尔衮的心腹。
本来多尔衮为了拉拢汉人,处处优待张存仁这种,铁了心做汉奸,而且能力出众的汉奸。
但是此地是杭州,离着多尔衮所在的京城十万八千里,加上又没有其他的地位高的满人。他们两个就不再尊敬张存仁,虽然他们的官职比张存仁低,还是理所当然地坐在上首,汉臣们则在他们脚下的大堂。
张存仁土国宝这些人,都是在辽东就投降的老牌汉奸,早就对满人的跋扈习以为常。他丝毫不以为杵,站在堂下侃侃而谈。
吴胜兆等人则郁郁不平,但是不敢表现出来。
张存仁说道:“摄政王急调豫亲王回京,小贼候玄演趁机窃取了苏州,如此一来本来已经安定的江浙,又一次乱了起来。各地的反贼,都不肯再老老实实,就连鲁王都敢派人打杭州了。”
济席哈撇着嘴,指着土国宝骂道:“都是你这个废物,苏州都能丢,简直人头猪脑。”说完又指着吴胜兆,骂道:“还有你这只蠢汉猪,给大清惹这么多麻烦。”
吴胜兆双拳紧握,咬着牙太阳穴暴起,但是不敢顶嘴。土国宝则一脸惶恐,跪在地上抖似筛糠,求饶起来。
济席哈本来就只是骂几句,出出气,但是见到土国宝这幅奴颜婢膝的样子,反而对站在那里的吴胜兆恼怒起来。
若是没有土国宝的表现,吴胜兆挨骂站在那里也没什么不对,但是一对比,济席哈就认为吴胜兆不怕自己,不给自己面子。
加上吴胜兆前些天还抗拒摄政王的剃发令,手下的兵将不肯剃头,吴胜兆非但不严惩,还包庇手下。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济席哈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骂道:“把这头汉猪给我拖出去砍了。”
话音刚落,两个赤膊女真大汉,走了进来就往吴胜兆身边扑去。
张存仁慌忙跪地,对着自己名义上的手下,求起情来。
济席哈眼看他是自己上司,却跪地求情,这才心满意足。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出去抽二十鞭子。”
吴胜兆目呲欲裂,被生生拖拽出去,扒了上衣,强迫他跪在地上。两个女真人轮流抽打起来。他们都是关外女真,战时为兵,闲时打猎放牧。鞭子在他们手里,威力倍增,往往一鞭子下去,就能卷起一块血肉。
听到外面惨叫声响起,济席哈这才满意,说道:“绍兴不自量力,还敢来打杭城,这次非让他们见识下,我们的厉害。”
张存仁站起来,恭维道:“将军英明,与其守城,咱们不如主动出击。先挫败这群明军,让鲁王不敢再言过江。然后咱们北上,打下苏州,为博洛贝勒报仇。”
济席哈想到这样的功劳自己立下,尤其是为博洛报仇这样的事,肯定会受到摄政王多尔衮的青睐,不禁喜上眉梢。
“好,就这样说定了。咱们兵分三路,张总督你率麾下人马,从北边出击;田雄、张杰从南边出击;我从中间正面出击。将他们围起来全歼,别让他们逃掉。”
众人纷纷领命,济席哈指着还跪在地上的土国宝说道:“至于你这个废物,就和外面那只一起,给我好好守城,别让城里的汉人闹事。”
土国宝以头抢地,道:“将军放心,奴才一定好好管理好这些百姓,敢有闹事的,一个不留。”
济席哈猖狂的笑着,拔出刀提着刀鞘,走了出去。
张存仁等人也都纷纷回去点起军马,杭州城门缓缓打开,三路兵马涌出城外。
草里的侯玄演一个激灵,捅了捅两个同伴,慢慢地抽身往后爬。
清兵离他们越来远远,侯玄演才爬起身来,急道:“马上回去,通知元宝,今天夜里亥时,赶来杭州城下。”
第五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三路大军,如同三股滔天的洪流,奔流而出。
方国安派出三员总兵,统领大军二万多名,迫近杭州,还没有准备好攻城,就迎上了中军的济席哈。济席哈麾下是满清八旗中,比较能打的正黄旗。双方一碰面,战斗就陷入胶着。
出乎济席哈预料的是,这支明军也不是软柿子,竟然抵挡住了女真兵的冲阵。渡江之时,鲁王亲自犒军,筑坛拜方国安为将,每个士兵赏银二钱做安家费。主将方国安进封越国公、副将王之仁为兴国公。浙东子弟兵人人振奋,将有报国之心,兵有死战之意。
没有火炮,没有火铳,这是一场冷兵器末时代的刀和肉的碰撞。
满族士兵有着猎人的冷静和狠毒,他们的弯刀总能一击致命,朝你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砍去。而明军则呐喊着、咆哮着,就像汹涌的钱塘江水,冲击着敌人的阵型。他们手舞兵刃,毫无章法,乱刺一通。但是仗着这股气势,和人数上的优势,慢慢占据了上风。
方国安坐镇中军,居高远眺,指挥若定。眼看局势明朗起来,方国安不禁脸色一喜。敌人弃城而出,选择跟他野战,这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但是没有了高耸入云的杭州城墙,总归是好事一件。满人一如既往的勇猛,但也不是不能战胜,他们的人数远远超过对面的满人。
副将王之仁在他身边,仰着脸朗声振奋道:“越国公,贼酋顶不住了!”
方国安面沉如水,点了点头,只是他扶着栏杆的双手,已经在微微颤抖。若是能全歼眼前的敌军...
突然左军传来一阵骚乱,方国安放眼望去,大惊失色。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敌人要出城决战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左右两边同时窜出一支箭矢一样的队伍,人数不下三万人。
“国公爷,我们被围了!”
本来正在和满人对战的士卒,也无法专心对敌了,本来搏杀技巧就高过他们的八旗兵,趁虚而入。局势开始倾向于一边倒,两侧掩杀的骑兵,将明军杀得丢盔卸甲。
方国安面如死灰,手里的令旗无力地垂下。王之仁眼珠圆瞪,怒吼道:“撤兵吧,为大明留下点本钱。”
方国安也意识到,若是再和对面鏖战,那就将陷入泥潭。自己带出来的两万多士兵,没有人能够生还。方国安双手紧紧扶住了望楼的板厢,急道:“撤兵,传令撤兵。”
已经和清兵黏在一块的,注定要被抛弃了,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亡。因为身后已经是同袍的背影,眼前却是明晃晃的钢刀。
济席哈一路南下,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狞笑道:“明军要逃了,给我咬住,别让他们跑了。”
清兵的三路大军,从三面包围,布成口袋阵。中军护着方国安、王之仁,趁着口袋阵的口子还没堵住,拼死冲杀,终于撕开一道缝隙。
济席哈恼怒地骂道:“这群废物汉人,我们女真勇士给他们争取了这么久的时间,都没能包围明军。”
和托从旁附和道:“汉人无能,指望不得,咱们追吧!”
济席哈亲自纵马,手持一杆长枪,将挡路的明军挑落。眼看夜色将晚,济席哈生怕这伙明军趁夜逃掉。
他将手中长枪一横,吼道:“给我追!”
明军用后军的生命做代价,换取了宝贵的时间,逃出口袋阵后,使出吃奶的劲往富阳逃去。
三路清兵紧追不舍,浑然不知,趁着夜色有一支军队摸到了杭州城下。
城头守城的士兵打着火把,望着城下的“清兵”高声问道:“是哪里来的友军?”
徐元宝高声道:“我们是太仓来的,听说明军围城,特来助战。快打开城门,我们来的匆忙,没带军粮。放我们进城,不然就饿死了。”
城上的小兵不疑有它,因为这附近全是清兵的地盘。但是他还是谨慎地问道:“既然是友军,有总督大人的调令么?”
侯玄演手心全是汗,紧张地望着城楼,眼见小兵问起调令,候玄演上前一顿叽里咕噜,乱说一气。
徐元宝愣在原地,因为他的大哥和他同为嘉定人,说的话他却一句也没听懂。
洪一浊眼珠一转,上前喊道:“听到没?这是满州的将军,他说自己饿晕了,还不开城门给我们做饭,他就要活劈了你。”
守城的明军一听,还有满将,顿时慌了手脚。这些满将骄横跋扈,真的打杀了几个汉人清兵,也不会受到太重的处分。
“小人这就开门,还请长官跟满族老爷解释一番,小人们也是奉命行事。”
城门缓缓打开,侯玄演带着一万四千人,不紧不慢地入城。刚进城中,徐元宝一棍子就将点头哈腰的小兵爆了头。
守城的兵卒猝不及防,再加上城门已开,被候玄演指挥人围住。
眼看城楼上的清兵,就要点燃狼烟,侯玄演情急之下大喊:“都是汉人,投降不杀!”
城楼上这个小队稍微犹豫,还是乖乖地丢下武器,选择投降。
侯玄演笑吟吟地说道:“这才对嘛,咱们都是汉人,何苦为了异族互相残杀。来,谁能告诉我现在杭州的情况。”
投降的清兵一言不发,他们都是迫于形势投降,可不认为这一支诈城的明军能有什么好下场。在这些汉奸眼里,他们的满族主子是不可战胜的,这些人都在等着主子杀回来,解救他们。
侯玄演收起笑意,说道:“既然你们不肯合作,那我只好对不起了。”
城楼上小队的领头的站了出来,说道:“将军们都出城去了,城里如今只有我们巡抚土国宝大人,和总兵吴胜兆将军了。”
侯玄演怪叫一声,骂道:“你敢说谎欺哄我?”说完一刀将他戳死,然后刀尖指着一个小兵,说道:“你说!”
小兵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求饶,只是指着地上的尸体喊道:“他说的没错啊,小人们不敢欺哄将军。”
“那你说土国宝住在何处?”
“就在前面的两条街左转的岳官巷,他住在以前吴大人的宅子里。”
侯玄演看他的神情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眼前这个只是个小兵,在刚刚见到自己的长官被杀,不可能有这个心性从容扯谎。看来城里,真的只有土国宝这个熟人了。
稳住剩下的清兵之后,候玄演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亲兵心领神会。他们暴起发难,身边的苏州兵也明白过来,将城楼上清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侯玄演在城墙根,将身上清军服青布甲撕下一块,系在胳膊上。举起系着布条的胳膊,高声道:“关上城门,跟我一样在胳膊上系上布条。元宝,你带苏州兵杀进杭州城,见兵就杀。剩下的江阴兵随我来。”
一万四千兵马分头行动,候玄演带人直取土国宝。
第五十四章 借你脑袋一用
因为都穿着清兵的衣服,一路上遇到的清兵都难分敌我。
他们听到喊杀声,碰到侯玄演他们往往上前问道:“敌人在哪?”
回答他们的就是冰冷的刀锋,以及一句狞笑:“就是你爷爷我。”
顺着长街往里走,果然有一处豪门宅院,门口斗大的吴府匾额还没来得及换。
侯玄演一摆手,身后的江阴兵上前,持刀顺着门缝狂砍。不一会,挡门的木棍就被劈烂,大门轰然倒塌。借着火光,往里看去,竟然又一队士兵已经摆好架势等待自己。
土国宝早就被城里的喊杀声惊醒,在院子里领着自己最精锐的家丁亲兵严阵以待。
四千江阴兵鱼贯而入,将吴府填的满满当当,这下真是一只鸟也飞不出去了。
亲兵们忠心耿耿,将土国宝护在中间,持刀弯腰对峙。这些人是土国宝花重金培养的死士,每个人都是土府家生的下人,自小培养,忠心耿耿武艺高强。而且彼此间配合默契,战斗力不容小觑。到了明末,真正能打的,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家丁亲兵。
统兵将军们,把克扣的普通士兵的粮饷,集中起来培养这些亲兵。这些人也都以死报恩,往往悍不畏死,为了主人甘愿死战。
土国宝故作镇定,恶狠狠地说道:“事到如今,只能死战冲出去,尚有一线生机。”
他的手下疾声道:“大人放心,我等誓死也要护得大人安全。”
侯玄演一听这狗贼要做困兽之斗,拨开人群,走到前面,说道:“土大人,请听我一言。”
土国宝一听尚有转机,对方占据绝对兵力优势,却没有上来灭杀自己,看来活命有望。
“阁下是什么人?”
侯玄演轻咳一声,说道:“在下绍兴孙嘉绩,奉鲁王陛下之令,追随方国安将军过江袭取杭城。”
土国宝听过孙嘉绩的名字,知道他是南明大将,这次活命看来要落到这个人身上。而且没想到济席哈那个废物口气那么大,竟然还是被鲁王的人打进了杭州,那济席哈他们岂不是全军覆没了。想到这路,土国宝倒吸一口凉气,在他心里,只当是南明倾国而出,才有这种威势。若是果然如此,我土国宝,这次可要改换门庭了。
土国宝马上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谄笑道:“久闻孙将军大名,没想到孙将军这么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侯玄演喜笑颜开,看上去听了恭维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说道:“恕我直言,土大人先丢苏州,又没守住杭州,就算拼死逃了出去,清廷岂能容你?到时候大明也要杀你,大清也要杀你,天地虽宽,还有土国宝的容身之地么?”
土国宝也是光棍地很,将手里的武器一扔,跪地道:“我们愿降,城里都是我的手下,我愿意协助孙将军将他们收伏。”
侯玄演装作大喜模样,猴急地说道:“这样最好不过了,土大人若立此功,我必在皇帝面前保举大人的功劳。”
侯玄演就这样带着土国宝,在杭州城一路收缴清兵。偶尔遇到负隅顽抗的,候玄演还没开口,土国宝就破口大骂,命令手下杀掉他们。
而吴胜兆那里,就更加戏剧化了。他的手下成分复杂,大部分都是他一路打败并收伏的反清义军。听到明军打进了杭州城,这些人欢天喜地,簇拥着刚刚被打,满腹怨言的吴胜兆,前来投降了。
侯玄演自然欣然接受,将吴胜兆一番安抚,他手下的反清义军各有嘉奖。如此一来,守城的主将副将俱都投降,杭州城已经没有什么反抗力量了。
等到后半夜,局势逐渐明朗起来,在杭州衙门口,济席哈大发淫1威的大厅,侯玄演满意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土国宝和吴胜兆被请在厅里,安排了座位,土国宝大为满意。在他看来,谁占了上风就投降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天下间,还没有谁能让他土国宝为之卖命。
侯玄演为他斟茶一杯,递到他手里,土国宝受宠若惊,站起身来接过茶:“孙将军折煞土某了,不敢当、不敢当啊。”
侯玄演笑道:“应该的,若是没有土大人深明大义,杭州城岂能安定的这么快。”
土国宝谄笑道:“这都是孙将军的功劳,土某岂敢贪天之功,嘿嘿。”
吴胜兆没有他的厚脸皮,在一旁一言不发,虽然他也想投明,但是这样无耻的话,他还是说不出口。
侯玄演背负双手,笑意盎然:“想要彻底安定杭州,还需要借土大人一样东西。”
“孙将军尽管开口,土某原为大明、为将军肝脑涂地。将军说吧,要土某做什么?”土国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要借你的脑袋一用。”
话音刚落,洪一浊手起刀落,土国宝的人头在地上翻滚几圈,鲜血从无头的脖颈喷涌而出。落在地上的人头,还保留着谄笑,来不及更换。
“土国宝已死,快去收编他的手下,记住他的亲兵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吴胜兆耸然一惊,站起身来,就要拔刀。
侯玄演笑道:“吴大人不必惊慌,你和土国宝不一样,这个人反覆无常,城里清兵又都是他的手下。要是他包藏祸心,我们都得玩完,我这才杀了他。吴大人深明大义,手下又都是反清义士,侯某是一百个放心的。”
吴胜兆自忖在人家控制下,对方没有必要骗他,朗声道:“侯将军放心,吴某绝非土国宝这样的反覆小人...咦,你不是姓孙么?”
“哈哈,本官嘉定侯玄演!”
“是你!?”吴胜兆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对于这个名字,吴胜兆已经听了一万遍了,这个人把自己和土国宝从苏州赶了出来,并且占为己有。可以说这些日子,侯玄演这个名字天天挂在他的耳边。
想到这里,吴胜兆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这厮果然狡诈如狐,难怪能骗到苏州,又诈了杭州。
第五十五章 瓮中之鳖
杭州城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一路的死尸无人理会。方国安面无人色,浑浑噩噩地在中军护卫下,向钱塘江逃去。身后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耳边,清兵还在紧追不舍。
苏州光复,举国上下人心振奋之际,自己就不合时宜地送上一场惨败。将心向大明的人,从希望中拉回绝望,若是这次的主帅是别人,他势必要骂上几句“误国误民、千古罪人”之类的狠话。
想到开战前,全军上下一致同心,君王殷切地眼神,士绅百姓夹道相送。再看现在,人困马乏、大军死伤过半,四散而逃。身边的兵将,每个人脸上惊恐未消,累累若丧家之犬。绍兴鲁王政权一战而底蕴全失,从此再难有作为了。
想到这里,方国安突然拔出宝剑,在马上就要刎颈自尽。身边亲兵眼疾手快,用刀背拍在方国安手上,手背吃痛,宝剑应声落地。
“国公!你这是做什么?”副将王之仁忙上前扶住他,大声呵责。
“我有何面目,再回对岸啊。”方国安双手颤抖,面白如纸,本来英武的脸庞布满了泪水和悔恨。
自杀凭的都是一时血气上涌,既然被打断,方国安也提不起勇气再来一次。手下将他扶上马背,继续逃命。
王之仁看到多年的老友这个样子,骑在马上宽慰道:“越国公,不必太过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回到对岸,重整旗鼓未必没有机会。”
一夜的追杀之后,近五万明军被分成三路的两万多清兵杀得丢盔弃甲。明军两万先锋部队全部覆灭,后军被杀的只剩不到五千人,护着主将逃之夭夭。张存仁一马当先,勇冠三军,他虽然贵为浙江总督,但确实是一员猛将。
当初在辽东,张存仁跟着祖大寿,是最纯正的关宁铁骑出身。
只是后来祖大寿投降满清,关宁铁骑这道大明的长城,彻底成了入侵中原的帮凶。
来到中军帐中,见到济席哈之后,张存仁面带得色,说道:“恭喜将军,这一战我们俘虏了副将十一人,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四十八人。”
济席哈虽然对土国宝、吴胜兆肆意打骂,但是对张存仁这种还是表面上保持着尊敬。他在小时候打猎,眼受过伤,被鹰隼啄瞎一只眼。仅存的一个眼珠向上一番,猖狂地大笑起来,浑身的肥肉随之震颤。
张存仁眼中的鄙夷一闪而逝,满人虽然粗鲁野蛮,但是现在是他的主子。
“马上上奏摄政王,我们和洪承畴夹击苏州,然后就渡江剿灭残明。对了,方国安、王之仁抓住了没?”济席哈看上去粗野,但是为人却很精细,他也知道如今是多尔衮和忠于皇太极的一脉斗的难解难分的时候。这样的大捷必须马上报上朝廷,作为筹码。
张存仁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个打仗不行,逃命很在行,又让他们跑了。”
济席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事,两个废物而已,哈哈。走,班师回杭城,把俘虏押在前面,俺亲自押进城。让那些不安分的汉人看看,他们的王师到底能不能和伟大的女真巴图鲁一战。”
雾气渐起,雨势慢慢变大,这丝毫没有影响济席哈的好心情。
江南酷暑难耐,难得下雨凉爽,济席哈不怒反喜。他将身上的盔甲一脱,干脆赤膊骑马,走在最前面,洋洋得意。身后是被铁链拴着的明将,都如同斗败的公鸡,屈辱地在泥泞的道路上挪动。但有走得慢的,身边凶神恶煞的清兵马上一鞭子抽过来。
吴胜兆站在城下,看着远处而来的济席哈的做派,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济席哈也看到了他,不悦地道:“怎么是你,土国宝呢?我们在外面拼杀明军,土国宝敢不来迎接!”
吴胜兆强忍着怒意,曲意道:“土大人听到捷报,太过高兴,不慎跌落下马,走路不便,所以让下官前来。”
“哈哈,真是个废物,难得他这么忠心,就饶了他这一次。”说完用马鞭指着吴胜兆的脑袋:“你去城里,把汉人都赶到街上,让他们亲眼看看这些俘虏。”
吴胜兆翻身上马,先一步入城。济席哈止住三军,故意等上一等,给吴胜兆留出时间。
约莫一炷香之后,他才一挥马鞭,帅军进城。身后的明将身披盔甲,被雨一淋,都显得狼狈不堪。在鞭子的驱赶下,牛羊一般被赶进城中。
城楼上清兵打扮的侯玄演平静地看着一切,手里的长枪紧握,面沉如水。
为了不引起怀疑,城楼上尽是昨夜收伏的降兵。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苏州兵,持刀站在身后,一旦有异常,就地正法。
济席哈、和托越过吊桥,进到瓮城。随后是浩浩荡荡的俘虏,和押送他们的八旗兵。再其次才是张存仁等汉人将领,这样出风头的机会,济席哈可不希望汉人来凑热闹。
“大人,关门吧,济席哈已经进城了。”
侯玄演轻轻摇头,大网撒下,怎么能只抓一只鱼。
张存仁骑在马上,隐隐有一种感觉,觉得事情不对劲。土国宝的秉性他很清楚,按照他的性格,早就锣鼓喧天,前来迎接了。今天的杭州城,在雨里格外寂寥。虽然人有很多,却出奇的静谧。
田雄看出他心不在焉,欠身问道:“张总督,今日得胜归来,大喜之日怎么闷闷不乐?”
张存仁晃了晃脑袋,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他自嘲一笑:“或许是我太多心了,戎马半生,胆子是越来越小喽。”
说这话的功夫,已经走过了吊桥,来到了杭州城门前。
侯玄演一拍手掌,嗓子已经因为紧张而发出瘆人的撕裂声音:“动手!”
城上早就备好的滚石擂木,本来是张存仁派人搬到城楼,准备对付明军的。这下全都落到了自己头上,田雄见事不好,就想往后逃去。刚到一半,吊桥被缓缓拉起,田雄连人带马滚落到护城河中。张存仁一抬头,巨大的石磨迎头砸下,脑浆混着鲜血,溅射而出。
瓮城内的明军俘虏还有满族八旗兵,犹如瓮中之鳖,四面都是高墙,想往城外逃去,小小的城门前,早就被滚石擂木以及砸死的尸体堵死。
与此同时,内城城门也被关上,济席哈等满将已经进了杭城之内。迎接他的不是汉人百姓,而是执戈穿甲的吴胜兆和他的手下。
“好贼子,还敢打你爷爷么?”
第五十六章 衣不解甲,马不卸鞍
济席哈有心反抗,但是为了装逼,连盔甲都脱了。
他身后几个满将,都手挚兵器,怒目而视。满洲人少,入主中原靠的就是包衣奴才和汉奸,如此一来,他们满人就更加团结。
吴胜兆背上伤口还没痊愈,心中恨意直贯脑门。
“狗贼济席哈,都别动手,我要亲自剐了他。”
吴胜兆手下给他递上长枪,他提着就上前直奔济席哈。其他人看住剩下的满人,济席哈一看他竟然敢和自己单挑,嗤笑一声,从身后和托手里接过一把腰刀。
吴胜兆闪转腾挪,枪法精湛,挽了个枪花猛然刺去。济席哈站着不动,举起腰刀一拦,震得吴胜兆虎口发麻。济席哈见状心中鄙夷,举起大刀手起刀落,将吴胜兆的长枪劈落在地。这就是一力降十会,吴胜兆枪法虽好,但是无奈这个满将力气太大了。
这时候一阵乱箭,箭雨甚至比今日的雨滴还要密集,将这群满将射的如同刺猬。济席哈脑后中箭,轰然倒地。
吴胜兆往前一看,原来是侯玄演带人到了。
“这种时候,那还有闲工夫对打!”
吴胜兆满脸羞惭,侯玄演无暇顾及,说道:“快随我清除瓮城的八旗兵。”
瓮城中的八旗兵,一看主帅凶多吉少,自知就算逃了也活不了。因为此时的清兵军法严苛的令人难以想象,主帅死了他们逃走也活不了的。
这些红了眼的八旗兵,先是拔刀将俘虏砍杀殆尽,然后嗷嗷叫着冲向城门。
侯玄演一看,许多将领人才都被砍死,也断了其他念想。
“给我射!”
箭矢如雨,石头擂木一起招呼,血腥气弥漫整个杭城。人命有时候贵如千金,有时候贱如草芥...
城外的人马,一脸懵逼,他们的将领都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群下级将官,带着大头兵,隔着护城河,看自己的长官被砸成肉饼。失去了统帅的军队,茫然不知所措,这时候早就埋伏在城外的苏州兵、江阴兵、以及投降的土国宝的人马,从他们身后,将他们团团围住。
随着第一个士兵丢下武器,如同雪崩一般,所有人都选择了投降。反正他们都是汉人,当初降清的是他们的长官,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如今投降自己的同胞,心里反而比当初更容易接受。
城楼上,吴胜兆心悦诚服,跪地说道:“恭喜督帅,立此大功!”
对于眼前这个年轻的都督,他是真的服了,短短半月时间,整个江浙道形势发生了惊天变化。说到底,大半都是这个嘉定遗子的功劳。
侯玄演扶起吴胜兆,目光向南,若有所思。
苏州以南已经没有可堪一战的清军,很快各地的士绅就会率众驱赶清朝委派的官员,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大义名分。
鲁王在绍兴兴风作浪,公然对抗隆武朝廷,尤其是伪大学士张国维、熊汝霖、张国俊等人。这些鼠目寸光的官员,为了眼前的所谓官位,悍然自立反对承认隆武朝廷的正统地位。
南明反清力量,倒有一半被他们用在内斗上,是时候解决这个祸害了。因为他们虽然是小朝廷,但是却是浙江人扶持起来的监国,对江浙一带的人很有号召力。
若是自己辛辛苦苦,将清兵瓦解,到头来都便宜了鲁王,这些无主之地都落入了鲁王手中,侯玄演是万万不肯的。
浙东的抗清事业,本来是钱肃乐、孙嘉绩等官绅士民,凭借着一股血气不愿降清,又得到了当地百姓的支持,才干起来的。但是如今已经被方国安、王之仁这些所谓的正兵给窃取了。这些旧军阀勇于虐民,怯于外战,今日一战充分说明了方国安、王之仁的无能。
杭州衙门口,雨还在下,厅里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
“给我上奏朝廷,就说本督平定江浙,心向金陵。愿意提兵和洪承畴一战,但是请陛下为我扫清后患,早日劝鲁王退位归藩。若是有人不识时务,强要逆天理行事,本督愿意为吾皇,攘外安内,在所不辞。”手下的杭州新降的刀笔吏,如飞,飞快写就一封奏章。
在侯玄演看来,这奏章自己必须要上。如今江南的士绅们心向大明,还在怀念当初江南的富庶安康,尊王攘夷是很有市场的。若是自己悍然自立,那肯定千夫所指,腹背受敌。既然如此,就一定要让南明朝廷,成为自己最坚实的后盾。
奏章传到福州的时候,侯玄演已经回到了苏州,这一次苏州士绅夹道欢迎。士农兵商无不振奋,杭州收复,苏州再也不是孤城一座。没人有再敢怀疑这个嘉定遗子、突然冒出的江浙剿恢总督,年轻的督帅。
“江北局势如何?”来不及客套,侯玄演下马就问。
苏州文武齐聚,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探讨敌情。准备已久的迎接仪式,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
福州,行宫内。
隆武帝捧着奏章,嚎啕大哭,在行宫内设坛,遥祭历代先帝。
“侯玄演乃是朕的岳武穆,是大明的谢安石,是上天赐给朕的忠臣良将哇!”
隆武帝最感动的,不是候玄演的功绩,而是他处处维护自己的尊严。虽然素未蒙面,但是他对自己这个近乎傀儡皇帝,给足了尊重。自己虽然是皇帝,但是全是依仗郑氏兄弟,才能登基。
海盗出身的郑氏兄弟以郑芝龙为首,他们迎立唐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作定策第一勋臣,来巩固自己在福建唯我独尊的地位。
隆武帝一心想着恢复南京、北伐中原,却被郑家兄弟把持朝政。
就在不久前,户部尚书何楷上书弹劾郑芝龙两兄弟“无人臣礼”,隆武帝大加赞赏。可惜皇帝赞赏没用,他还是被郑芝龙蓄意迫害,被迫致仕还乡。
但是郑芝龙可是海盗出身,你骂完他想拍拍屁股回家养老,是万万不可能的。
郑芝龙派出手下,半路截住这位原户部尚书,将他的耳朵割掉。当血淋淋的耳朵出现在隆武帝奏案上的时候,真个南明朝廷都知道谁说了算了。
自古权臣跋扈,无过于此...
第五十七章
秦淮河,孕育了江南古老的文明,是一条居功甚伟的母亲河。
不曾想时至今日,提起秦淮河,言语间总是有些暧昧。上至达官显要,下至贩夫走卒,男人们言语间总要带着心照不宣的猥琐笑意。灯火通明的楼船行坊,纸醉金迷的温柔乡,这里已经成了花街柳巷的代名词。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社稷沦丧,异族入侵,似乎没有对这里造成任何影响。
前来光顾的恩客,依然是前番的大明官绅。唯一不同的,可能是这些官老爷,都换了个发型,脑后顶着一根可笑的猪尾辫。
姑娘们只是卖笑的可怜人,那有什么资格挑选恩客,别说他们顶着个猪尾巴辫,就算是真的是猪,也只能眼含泪嘴带笑,曲意逢迎博君一乐。
推开楼船小窗台,慵懒的美人儿披上细罗晨褛,裸着一双玉足,自顾自的对着铜镜描眉。她是十里秦淮最红的花魁行首,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当时有好色的王孙公子,曾说:“酒垆寻卞玉京,花底出陈圆圆”,单表这两个齐名的花魁,艳压秦淮群芳。
“今儿怎么这么冷清?”
身旁娇俏的小侍女,边给她梳头边道:“昨儿我听吴公子的小厮说,今天洪承畴大人要来金陵。据说洪大人又升官了,做了个叫什么招抚什么大学士的大官。那些到咱们这里来的客人,肯定都去迎接啦。”
卞玉京不置可否,继续描眉。国仇家恨,对于这些金丝雀来说,是太遥远的话题了。
金陵的城门外,早就列起了长龙,如今清兵势大,洪承畴又是清廷委派的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可以说是江南的草头王。一时间金陵城里的显贵争相来迎接,生怕位置太靠后,洪大学士看不到自己。
远远望见洪承畴的车架,这些人脸上笑的如同盛开的菊花一般。洪承畴望着这群激动万分,见了自己比见了亲爹还高兴的士绅,一时间五味杂陈。
上一次自己被夹道欢迎,还是大败陕西流寇,已故的崇祯帝为自己加官进爵的时候。只不过当时人群中多是欢欣鼓舞的普通百姓,今天却一个百姓都没有,全是锦衣玉带的显贵。
清廷为了打消汉人对大明的怀念,将金陵改名叫做江宁,江宁巡抚正是土国宝。可惜如今这个最会置办这些迎接官长事宜的土巡抚,已经人头落地了。
人群中推送出江宁提督曹存性出面,对着洪承畴的车架跪地道:“下官和江宁父老,恭迎洪大学士。我等已于长乐楼设宴,还请大人赏脸。”
身后众人闻言,纷纷跪倒,连带着他们身后的金陵城墙,都似乎矮了几分。
洪承畴掀开车帘,说道:“替我谢过江宁父老,军情紧急,就不要吃酒了。通知江宁大小官员,到总督衙署议事。”
说完车马一路进城,直奔金陵的总督衙署。
身后的众人爬了起来,互相张望,都感觉脸面尽失。
曹存性脸色阴郁,沉声道:“洪大人不喜铺张,大家就此散去吧。文武官员,随我去拜见大人。”
曹存性带人进了总督衙署,洪承畴已经坐在上首,等他多时了。
百官看见洪大人一身戎装,不敢怠慢,纷纷按职位落座。
洪承畴省去了开头的客套,直接说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嘉定逆贼侯玄演,先是诈取苏州,而后杀了贝勒爷博洛大人。博洛贝勒是太祖之孙,身负龙血龙脉,此仇不能不报。最近听闻他又在杭州,杀害了江宁巡抚土国宝大人,浙江总督张存仁大人。这都是国家从二品的大员,此仇也不能不报。你们镇守江宁,和苏州相隔不远,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讲?”
厅内众人都闭口不言,洪承畴一脸愠怒,眼看就要发作。这时一个亲兵进到殿中,跪地说道:“启禀大人,有苏州来的使者,声称要见大人。”
洪承畴和一众清将都楞了一下,然后说道:“让他们进来。”
徐元宝大喇喇地走进殿中,身后几个嘉定来的小兵,他们浑不在意这里是敌人的老巢。
来的时候候玄演说过,洪承畴绝对不会伤害他们,候玄演的话在嘉定遗民耳中,无异于金科玉律。
“侯玄演小贼让你们来所为何事?”
洪承畴声音难得的带着点颤音,他实在想不到候玄演这时候派使者来,能有什么事情。彼此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他杀了清廷的贝勒爷,这是入关以来从未有过的折损。清廷就算接受南明皇帝的投降,也不会接受侯玄演。
徐元宝也不敢太过托大,他晃了晃脑袋,咧着嘴说道:“我们侯大人说了,愿意用博洛、济席哈、和托、张存仁、土国宝的尸体,换取八百斤火药、一万石粮食、三千匹军马。要是换的话,等你带兵打到苏州城下,别忘了带上这些东西。”
洪承畴眼中怒意大盛,冷声说道:“要是本官不换呢?”
徐元宝浑然不在乎洪承畴的威压,一个汉奸而已,即使官再大,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条卑躬屈膝的狗奴才。
“我们大人说了,这件事你最好请示下满人主子,若是擅自做主,我们大人怕你会被主子责骂。”
曹存性跳出来骂道:“住嘴!狗杂种敢侮辱洪大学士。”
洪承畴摆了摆手,沉声道:“退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洪承畴不是侯玄演,不用猥琐小人的手段。”
徐元宝听他侮辱侯玄演,反唇相讥道:“我话已捎到,我们这些不愿降清的猥琐小人,就先走一步了。洪大学士,我家大人让我转告您一句话,苏州城高池深,曹存性、李应宗万万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望大人亲自领兵,才堪一战。”
曹存性李应宗听了,脸色一红,就要上来打杀。洪承畴怒喝一声,斥退两人说道:“你回去转告侯玄演,他要是识时务,我愿意拼死保他免除死罪。若是愚顽不灵,抗拒天兵,本官保证,天下虽大,将会没有嘉定人的存身之地!”
徐元宝毛发直立,眼中怒火汹涌,挽着几个同伴的手臂,昂然走出了提督衙署。
第五十八章 有人要摘小侯大人的桃子
连续的雨天,缓解了江南的酷暑,但是也带了新的问题。
苏州城挤满了四处来的难民,因为缺少房屋安置,这些人大多吃睡在大街上。连绵的阴雨,让这些本就疲累不堪的难民疾病横生。
身为苏州之主的侯玄演,一马当先,先病一场。
侯玄演在杭州城外的草里,趴了一天一夜,然后第二天晚上也没有睡觉,又淋了一夜的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何况他这幅身体,只是一个书生。
侯府的书房里,一张小床在隔着窗户,滴滴答答的雨声敲个不停。身材纤细、肌肤白腻的潇潇坐在床头,宽大的湖蓝色绸裳里一丝不挂,雪肌被衬得白晰耀眼,无比腻滑。她将一双腴润的大腿侧放在床头,做了一个香软“枕头”。侯玄演枕着这双玉腿,眼睛微闭,享受着难得的歇息。头下枕的身子又绵又软,熟悉的怀襟薰香融融洩洩,嗅之心安,侯玄演闻着倒有安神的作用。
霁儿一脸心疼,手里拿着个白净的毛巾,放在温水中轻轻一按,然后拧干了水分放在他的额头。霁儿又丰腴了些,显得更有女人味了。她心疼主子,仰起泪水婆娑的俏美小脸,挂满了心疼。
这时候门外有一个蓑衣大汉,轻叩房门,半睡半醒的侯玄演徒然坐起,问道:“清兵攻城了?”
门外大汉闻声回道:“启禀督帅,是徐元宝他们回来了。”
侯玄演长舒了一口气,摩挲着光滑腴润的腿股,说道:“让阎应元、顾炎武‘徐元宝来见我。”
汉子领命而去,两朵解语花也聘聘婷婷退出了书房。
侯玄演坐起身来,盘着腿坐在床上,闭目沉思。
不一会儿,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侯玄演嘴角一撇,眼都没睁开就骂道:“元宝,这个门比你浑身的肉都值钱,撞坏了你赔得起么?”
睁眼一看,果然撞门的不是别人,就是胖乎乎的徐元宝。
徐元宝不以为然,随口说道:“这不就是普通的乌木,我们家以前全是这种门,大哥不要危言耸听,自抬身价。”
“老子真想送你一本成语大全。”
最后进来的阎应元轻轻关上房门,和顾炎武一道,上前问道:“督帅身体无碍了么?”
“区区小病、咳..无,咳咳..”侯玄演一口气喘不上来,开始咳了起来。
顾炎武忙取了书案上的茶杯,端到床头递给侯玄演。
“我这病,来的不是时候。苏州的大小事务,就劳烦你们多多费心了。”
顾炎武看着病倒的侯玄演,一脸忧色,强忍着道:“督帅不必挂念,苏州城上下齐心,就算是洪承畴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的。”
侯玄演摇了摇头,捂着嘴问道:“元宝,我让你进城探查洪承畴去金陵,带了多少兵马。你可曾看到?”
“几百个亲兵,护着他的车架,就进城啦。”
一旁沉默寡言的阎应元突然插嘴,说道:“这是军情紧急,他来不及等待大军,自己先行去到江宁了。”
侯玄演嘿嘿一笑,引动嗓子,咳了一阵:“清狗能有多少兵马,他这是怕了,哈哈,他怕我们去打金陵。”
顾炎武眉头一展,说道:“督帅所言不差,满清入侵中原,看似势不可挡,其实根本没打几场硬仗。除了和闯逆血拼几战,其他的都是那些贰臣贼子屈膝投降。大好河山,倒有一半是他们送出去的。”
阎应元一看,他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继续闭口不言。
侯玄演躺倒床上,望着屋顶的雕梁画柱,轻声道:“我们先不去管他,眼下最重要的是,苏州的安稳。这些天淫雨霏霏,连日不晴,你跟夏允彝说,让他带着民壮,开始往苏州城外去。苏州杭州之间,有多少县反正了?”
顾炎武脸带喜色,说道:“吴江县早就被我们拿下,其他的州县也多有义绅带着乡民反正,陈子龙大人最近正忙着往这些地方委任官员。”
“嗯?怎么没人跟我说?”侯玄演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问道。
“督帅身体不适...”顾炎武说话支支吾吾,显然也是知情的。
侯玄演哂笑一声:“陈子龙是复社巨子,东林魁首,在这江南自以为当得了家。朝廷任命我为剿恢总督,可自行任免江浙道州县一级的官吏。想不到陈子龙也有这个权力,我这就上奏天子,既然安排了他来做,那着个分封建藩的督帅,就让他来做好了。”
顾炎武一脸尴尬,陈子龙当时这样做的时候,他确实开口劝过。但是陈子龙自认为一心为国,而且确实也存了自己是江南声望颇高的复社领袖之一,这样的想法。苏州城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顾炎武也没时间和他争辩。而且看陈子龙那个架势,谁要是敢和他争,就等着被口诛笔伐吧。
一旁的阎应元,眼见气氛尴尬,开口说道:“督帅,大局为重。”
侯玄演哼了一声,说道:“让陈子龙来见我。”
徐元宝在一旁听了个七七八八,隐约知道是一个叫陈子龙的,趁着大哥生病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见大哥语气不善,自己也恨恨地踹开门,嚷道:“我这就去叫他!”
“元宝,你大爷,老子的上好乌木精雕门。”
东林党在江南,如同附骨之疽,稍不留神就被他们钻了空子。而且这些人还往往自诩正义,谁跟他不对路子,就是祸国殃民。但是这个团体,经过这些年的进化,对权力的追逐早就刻在了他们的骨缝之中。老子辛辛苦苦栽下大树,施肥浇水,眼看果子成熟。你们想来摘我侯玄演的桃,我倒要看看,你的手够不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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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天下可以没有陈子龙,却不能没有侯玄演
陈子龙兴冲冲地来到侯府,这些天他过足了官瘾,一言而定一县之尊。
刚进侯玄演的书房,陈子龙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来时的兴奋劲也慢慢消散。
在他看来,自己干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他却没有考虑到侯玄演的感受。
侯玄演对他任命的官员,一无所知,但是这不是他生气的原因。
就算陈子龙任命的,都是些清官能吏,都是难得的人才,他也不会高兴。
任免官员是侯玄演手里的王牌,是隆武帝给他争取来的最大权力,有了这个权力,他才能在江浙一带树立自己的威信。若是人人都同陈子龙一样,趁着自己生病,大行其道,那他这个总督还拿什么服众。久而久之,大家都会把他当做一个傀儡。
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宽敞的书房内,阎应元面沉如水,一言不发。顾炎武左右顾盼,心不在焉。
“陈先生,据说吴江县的县令是你任命的?”侯玄演打破了沉默,语气不善。
陈子龙对他的称呼最为敏感,以前侯玄演都是称呼他陈大人,现在却改成了陈先生。
“那时督帅疲惫至极,而且身体抱恙,为了不打扰督帅,下官只好越俎代庖...”陈子龙有些心慌,想要挽回自己的形象。
侯玄演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吴江县乃是苏州门户,岂可等闲视之,我看这样好了,陈大人有大才,足以担当此任,就去吴江县做个县令吧。”
陈子龙瞳孔徒然放大,如今国难当头,他自诩有匡扶社稷之才,自然不肯去做个县令。苏州乃是全国抗清第一线,离开了这个舞台,能有什么作为。
陈子龙气咻咻地站起身来,想要开启无敌嘴炮模式,可惜他面对的是侯玄演,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侯玄演轻轻拍了拍手掌,两个魁梧的蓑衣汉子进到书房,架起陈子龙的胳膊,往外走去。
陈子龙这时候身上的文人气质暴露无遗,他张狂至极,破口大骂:“侯玄演,你拥兵自重,贪权恋位,你祸国殃民...”
顾炎武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道:“督帅,陈大人他...”
“陈子龙有些才华,但是当一个吴江县令,正是他施展的地方。我也不会为了几句口角,就将他弃置不用。至于他安排的吴江县令,就留在那里给他做个县丞好了。”像陈子龙这样的人,往往自视甚高,将他扔到吴江,他非但不会撂挑子不干,还会努力干出点名声来。到时候再洋洋得意地写几首诗词,吹嘘一番,顺便把没有眼光的侯玄演冷嘲热讽一顿。可惜,他遇到了侯玄演,这个人根本不在乎这些。
等老子站在山巅的时候,山脚下的呐喊即使再用力,自己也是听不到的。即使听到了又能怎么样,你现在还不是乖乖在山脚下给我垫石头。
顾炎武知道他的脾性,他决定的事,再说什么都难以挽回。而且陈子龙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像话,是个封疆大吏就不能忍受。
“江浙一带,再有这样越权逾越的事,形同谋反,格杀勿论!”
侯玄演这句话在充满书卷气的书房内,也让在场的人感觉到了刀锋剑刃般的寒意,顾炎武和阎应元都知道,小侯大人动了真格的了。
苏州城外,夏允彝恋恋不舍地送走了老友,淅淅沥沥的雨幕里,陈子龙带着一个老仆,独自前往吴江县。
他的背影落寞,和远处的乌云青山相映成景。
“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夏允彝高声朗道,陈子龙在远处听了,脚步一顿,终究没有回头,继续往吴江县走去。
夏完淳打着伞,撑在父亲的头顶,自己则站在雨中。
“阿爹,为何不向小侯大人说情?”
夏允彝喟然一叹,慈爱地看着自己的爱子,说道:“因为,天下可以没有陈子龙,却不能没有侯玄演。”
夏完淳眼神空灵,直视前方,似有所悟。
“走吧,这些天阴雨连绵,逃进苏州的百姓早就苦不堪言。小侯大人说得对,杭州苏州一带的州县、村落,被清兵屠杀一空的不在少数,可以让这些难民填充进去,恢复生产。否则只靠苏州的接济,就算是一座粮山,也终有吃空的一天。”
※※※※※※
收到侯玄演奏章的第二天,隆武帝派遣兵科给事中刘中藻为使者,前往绍兴颁诏。
诏书宣布两家无分彼此,鲁监国委任的朝臣,可以到隆武朝廷中担任同等官职。
隆武帝还愿意封鲁王为皇太侄,作为皇位的合法继承人。这一下如同一块大石头,丢进了鲁监国政权的锅中,在大臣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赞成和反对的,各占一半,双方吵的不亦乐乎。鲁王和一众目光短浅的小人,驽马恋栈,终究是不甘心放弃所谓的皇位。
刘中藻看着这一场闹剧,心中冷笑,暗暗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第二道诏书。
这是颁给苏州侯玄演的,里面的内容和这个大相径庭,可就没有皇家叔侄的脉脉温情了。
鲁王朱以海最终拍板定论,不肯迎接诏书,将刘中藻赶出了绍兴。
刘中藻一停没停,绕道富阳直奔杭州,入夜时分,就出现在了杭州城衙门内。
第六十章 把手伸向绍兴
侯府宽敞的书房里,挤满了苏州的文武官员。
被任命为杭州知府的顾炎武,站在床头,聆听着侯玄演的嘱咐。
“杭州府募兵的事,你还是要多上点心,其他事可以缓一缓。最近这段时间,你莫辞辛苦,多多忙碌。”
顾炎武点了点头,笑道:“国难当头,忙碌反而是一剂良药,若是天天闲着,那才是真的难受。”
侯玄演又嘱咐几句,募集的常备军训练的事,然后将顾炎武送出了书房。如今他染病不能外出,这里俨然成了苏州的军政中心。
顾炎武回头鞠了一躬,动情地说道:“督帅保重身体。”
夏允彝父子正在翻阅着苏州历年的库房账本,侯玄演上前看了一眼,一脑门雾水。这东西隔行如隔山,他根本不懂账本上那些鬼画符是什么意思,还有一看就头疼的大串数字。
“府库的武器、盔甲、存粮都尽快盘个清楚。还有,伤残的士兵要好生安顿千去,城中有许多南逃的百姓,失去了家人,我觉得可以让苏州的有名望的老者,尽力撮合些丧偶的人,让他们男女俱有所依,尽快安定下来。”
夏允彝前面还听得频频点头,听到这里大声道:“万万不可!女子守节乃是大事,咱们不鼓励就算了,岂能明着支持她们改嫁。”
侯玄演撇了撇嘴,站起身来凑近新近被他提拔为苏州知府的陈明遇耳边,轻声道:“这件事既然明着做不好,那就暗中着手,你懂我的意思吧?”
陈明遇明显比夏允彝务实一点,虽然也是读书人,但是他是典吏,管的就是百姓间的琐事。比起那些高谈阔论的读书人,陈明遇还是要务实一点。
“走吧、走吧,都忙起来,洪承畴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的。”
房里只剩阎应元,侯玄演谨慎地把门关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密诏。
阎应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见他如此谨慎,也不禁严肃起来。
“督帅,这是?”
“绍兴鲁藩见诏不迎,驱赶天使,简直大逆不道。这是陛下的密旨,由杭州送来,是钦差刘中藻亲手交给吴胜兆的。”
阎应元展开一看,上面言简意赅,就是要侯玄演见机行事,尽早将鲁藩擒拿。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阎应元皱着眉头说道:“浙东富庶甲于天下,若是能拿下浙东,兵马钱粮将取之无尽,用之不竭。而且上次绍兴渡江攻取杭城,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督帅若是决意取绍兴,宜早不宜晚。动手迟了,他们很快就可以恢复元气。”
侯玄演沉吟片刻,刚想说话,突然咳嗦起来。阎应元忙上前拍打着他的后背,这时候门上传来敲门声,侯玄演往门上一看,却没有看见人。
事情机密,阎应元不敢大意,走过去拉开房门。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吃力地提着一个药匣子,正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自己。虽然是见惯了生死,从地狱一般的江阴守了两个月的将军,见了这样的萌物,仍不免心中一软。
侯玄演轻轻招手,阎应元忙接过药盒,取出里面的药来。
顾菱儿一蹦一跳地钻进侯玄演怀里,奶声奶气地邀起功来。
阎应元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夸赞道:“令千金乖巧可爱,督帅有福了。”
侯玄演讪讪地一笑,正准备转移话题,顾菱儿露出小脑袋,黑漆漆地大眼睛望着阎应元,做了个鬼脸说道:“大胡子叔叔,你说错了,他是我的夫君,我怎么能是他的千金呢。哈哈,真笨。”
侯玄演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药呛了出来,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呛得还是尴尬。他摸了摸顾菱儿的脑袋,将一看就是被两个侍女精心打扮过得发型,揉成一个鸟窝。
将顾菱儿搂在怀里,无奈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这个身体是去不了绍兴了。我把众人送走,只留下丽亨,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阎应元不明就里,还以为侯玄演在那方面有什么恶毒的趣味。他虽然看不惯这种交合女童的行为,但是国难当头,侯玄演一身系着江浙反清大业。唉,为了国家大事,我就当没看见吧。
“下官必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和督帅扫平绍兴。”
侯玄演多么精明一个人,插上跟尾巴就是个猴,岂能看不出他眼里的藏着的厌恶。
“你别误会,这是顾有德的孙女,我刚到苏州身无分文,和他有一段约定。我娶了他的孙女,做顾家的姑爷,他出兵马钱粮,祝我成就大事。”
阎应元这才释然,说实话若是侯玄演是个变态,他也能为了国家替他卖命,但是绝对会心里不自在就是了。
侯玄演边喝药边拍了拍顾菱儿小屁股,让她去书案拿了自己的摆在明面的地图。
阎应元摆开地图一看,上面圈圈点点,笔迹墨痕深浅各不一样。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研究了一次两次了。
他心道,督帅觊觎绍兴,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道密诏来与不来,他都不会放过嘴边这块肥肉啊。
这次他真的没有猜错,实际上自从进了苏州城,侯玄演已经开始谋划,怎样把绍兴的鲁王一口吃下了。
侯玄演铺开地图,说道:“你看这里,驻守钱塘江口岸的,是孙嘉绩、钱肃乐的人马。这些人是不满剃发令,杀官聚民揭竿而起的官绅。但是自从鲁王招降了方国安、王之仁,这些人就被排挤迫害,他们手下的义兵连粮饷都没有。
鲁王的基业是这些人打下的,现在遭到这种待遇,岂能没有怨言?再看方国安这一次,损兵折将,基本上没有什么实力了。如此一来,以前被排挤的钱肃乐、孙嘉绩,反而拥有着绍兴最强的兵力。
这种情况最是诛心,就算是旷世明君,都难免多疑。何况鲁王昏庸无能,肯定多加防范钱孙二人。”
阎应元看着他发光的双眼,里面闪烁不该属于一个年轻人的狡诈。
“督帅想用反间计?”
第六十一章 离间人心
方国安兵败如山倒,仓皇渡江之时,整个绍兴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钱塘江上的守军,不过是一群连兵饷都领不到的义军。全靠浙江士绅们接济,才能勉强维持建制。靠这样的兵马守挟胜而来的清兵,钱塘江一苇可渡。
后来,预想中的清兵大军压境没有出现,据说是苏州侯玄演趁乱取了杭城。这下方国安明白了,自己在前面的一场惨败,反倒成全了侯玄演。寻死觅活的方国安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将侯玄演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以前方国安是支持承认隆武帝正统地位,鲁王退位的。但是现在,因为侯玄演是隆武朝廷的人,恨屋及乌,他摇身一变成了坚定的反对者。
如今的鲁王封的越国公、大将方国安,如同一个深闺怨妇,敏感而且易怒。谁要是多看他一眼,保准被他当做背后议论他,一顿臭骂是难免的,搞不好还要挨上一顿鞭子。
偏偏今天退朝归来,下了轿子的方国安身侧,一个客商打扮的中年汉子盯着他不放。这个汉子一身的员外装扮,显得很是富贵,不过长得粗狂彪悍,和打扮很不相称。
“将那个刁民给我捉过来!”
他手下一拥而上,凶神恶煞地将中年汉子押了过来,一人一根水火棍打在他的后腿膝盖处,强迫中年人跪倒在地。
“你这贼子贱商,鬼鬼祟祟盯着本官意图不轨。我看多半是清军探子,给我打!”
手下亲兵操起鞭子,眼看就要当街鞭笞。中年汉子看他们如此跋扈,问都不问就要动手,脸露惊慌,忙不迭喊道:“大人且慢,我家主人有要事,让我传给大人!”
方国安环顾四周,沉声道:“带他进来。”
来到方府,方国安紧闭大门,喝问道:“你家主人是谁,让你来所为何事?”
如今绍兴风雨飘摇,方国安自然也想着给自己谋一条后路,这个人看上去就打扮的不伦不类,八成没有撒谎,他是个前来传话的探子。
中年汉子一脸自豪,朗声道:“我家主人乃是大明江浙剿恢总督,侯玄演侯督帅。”
方国安闻言怒意上脸,涨得通红,他用劲握住拳头,强忍着恨意,问道:“侯大总督让你来,所为何事啊?”
中年人佯装没有看出他的怒意,展颜笑道:“我家大人素知将军有意归顺正统的隆武陛下,和王之仁、张国维等人不同,将军乃是真正的忠臣良将。我家侯督帅说了,将军手握绍兴兵权,只要将军肯举旗反正,驱逐鲁藩,他必定保奏将军一个三品大员。”
他不说则以,方国安听到他许诺自己的,竟然只是一个三品官。要知道他自己在绍兴,被封为国公,官居一品是何等的尊贵。而且隆武帝的诏书里说了,只要归顺,鲁王朝廷的官员,可以在隆武朝廷担任同等官职。但是侯玄演派人来策反自己,竟然开出了个连降三级的条件,小贼侯玄演欺我太甚!
方国安不怒反笑,故作镇定,说道:“侯玄演所言,甚合我意,本官早就想归顺隆武陛下。只是绍兴还有不少我调不动的兵马,凭我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成功吧。”
中年人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哈哈一笑,仰起头说道:“这个方大人更不必担心了,实不相瞒,钱肃乐、孙嘉绩早就和我们督帅取得了联系,只要方大人肯动手,万无一失。”
方国安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喜色,说道:“既然如此,你快去通知侯大人,就说我同意了,让他听我的消息,不要轻举妄动。”
“方大人深明大义,我代表督帅和大明百姓,谢过大人。”说完兴奋地走出方府。
他刚出方府,方国安的脸色突变,他急促地说道:“备轿!从后门出发,绕上三圈,去行宫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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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江口岸,明军的大营里,热闹非凡。
杭州的顾炎武大人,听说驻守钱塘的明军,因为不是嫡系没有兵饷可拿,顿时大发善心。
顾大人深明大义,派人到营中说道:“都是大明的兵马,弟兄们是为反清流过血的,岂能连饭都吃不饱。”
而且当即运来了几船的粮食、给养。因为双方关系敏感复杂,一开始钱塘江口岸大营的主将孙嘉绩还不敢接受,但是看到杭州来的,真的只有几个兵士护送着粮船,他就放下心来。
自己的人马确实是饿着肚子在守钱塘江,方国安王之仁为了排除异己,独揽军权,暗中明里用尽手段想要搞垮自己这一支义军。
杭州的运粮船又小又多,一看就知道藏不了大批人马,孙嘉绩看了不禁赞道:“久闻昆山顾炎武,乃是当世高人,果然仗义驰援、古道热肠啊。”
因为小船太多,航道太急,明军从早忙道晚,一直在接受粮食。
一天只能吃一顿的绍兴兵,兴高采烈地搬运着粮食,每个人都对杭州顾炎武、苏州侯玄演赞不绝口。
与此同时,绍兴的行宫内,却陷入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越国公点名道姓,大骂右佥都御史钱肃乐、孙嘉绩,勾结侯玄演,意图兵变。
他说的有板有眼,还拉出来自己的几十个侍卫作证。
孙嘉绩此时正在钱塘江边,只有钱肃乐在朝中,他虽然有意劝说鲁王退位,但是却没有想要投降过。
听了这番横空冒出的指责罪名,钱肃乐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顾不得官职尊卑,在殿上和方国安破口大骂起来。
鲁王朱以海犹疑不决,将目光望向一向中立,却锐意反清的朱大典。
朱大典内心也是不信的,方国安和钱肃乐的人品众人皆知,方国安乃是一个军阀**出身,而钱肃乐是有名的方正君子。但是方国安势大,还有张国维、王之仁等人为他摇旗呐喊,朱大典只好说道:“既然越国公和钱御史各执一词,何不调孙嘉绩入朝询问。”
鲁王点了点头,命令身边近侍,快马执鞭到江边请孙嘉绩入朝。